阿汉也很郁闷,自己平时也算是风度极好,怎么一见这男人,就控制不住自己嘴巴呢?
下午的时候男人组织手下的待卫出去进行一次试探性的探路,在野林外又酣战了一场。回来时有人中了箭伤,杀手调来了弓箭手。男人面上淡淡,依旧镇定如恒,阿汉不得不再次佩服这人的一身定力。不过这个想法,晚上他便推翻了。
他一边肩膀挫伤了,虽然莺四给他捏过了一次,说是没甚大碍,不要用力,疼上二日便好了。可是那又酸又钝的疼痛着实是刺激人神经。再加上岩壁粗糙烙硬,实在不是休息的好去处,挣腾了近一日,阿汉也累了,日落时便歪在一边,辗转至大半夜实在疲乏至极点了才要朦胧睡去,便教他拍醒——他后背及手背上的伤口,发痒。
阿汉眼睛粘在一起,胡乱地指了指莺四的方向,让男人找他去。只是一会之后又给他拍醒,这一次是拿小石块砸向阿汉的膝盖骨,阿汉疼得一个哆嗦,差点仰天长啸。
男人依旧那个姿势趴在地上,明丽的焰火照耀下,他面上表情似笑非笑,阿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没睡好以致心生幻魔,竟然觉得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妖媚,妖媚得近乎放荡。
美色的力量是很强大的。于是阿汉没有发火,只是自认倒霉地挪开得更远。却见男人双眼眯了起来,阿汉一下子头皮又发炸了,天人交战了一会,才睁着无神的眼珠子妥协道:“我的肩膀好痛哪!要不,我给你挠挠,你给我揉揉?”
天亮之前,换阿汉将他踢醒。
男人勉强张开眼睛,眼周有些发红,阿汉在他发火之前,赶忙道:“走,我带你去看看一个地方,人生难得一见的奇景,不看后悔哦!”
背光中,男人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分辨一对熠熠发亮的眼睛,那流光飞扬的样子,冲散了层怪迷雾,与记忆中的重叠一起。他身体定住了没法动,心跳就那样,一下二下,急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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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汉背着男人走过一段长长的秘道。
水流飞溅的声音越来越响,眼前也越发开阔。
水濂洞口,墨绿的青苔长满了缝隙之间,青翠的蕨类植物爬满四处,巨大的水帘冲刷而下,晨起的朝阳万道金光穿梭而过,折射晶莹夺目的光芒。空气间,亿万颗小水粒形成的水雾飞舞,谢幕,再次轮回,迷幻一场,身在其间,有置身前世梦里,观看某一场飞天盛殇的错觉。
一生一次,从此不能忘却。
两人都忍不住露出微笑,满眼惊叹。
气氛很好,但是很快给破坏。阿汉的那只噬锯螳螂吱一声,跳回阿汉身上。男人一听那声音,立刻汗毛倒竖,眼晴警惕地瞪向阿汉。
阿汉讪讪道:“你别怕啊。这小东西不过对蛇类异常敏感,闻到气味就想咬。之前我悄悄在你的手背上抹了金冠白蛇的粘液,所以它才见你就咬——别这么看人啊,这不是情势所迫嘛。”
粘液二个字给了人相当不愉快的遐想。男人瞪了他一眼,又看了自己的手背,露出恶心神色。
“你抓这些毒虫恶物,是用来做什么?”
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所以阿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顿了顿将手指向水帘方向,眼光似乎穿透过了对面。
“那边那片密林,是滇南十一部的禁地,塔矣神的圣殿在密林深处。”
“你也是塔矣神的崇拜者?”
“我们小桃村是十一部的外围,还算不上塔矣的子民。只是很多年来风气多少有些给教化了。所以很多人不信奉观音如来,家里摆的都是一尊塔矣神像。”
“看来你家里也摆着那东西?”
阿汉一笑。“这人啊,总要找个神灵来庇护自己不是?退而其次,有时候,每个人总有一些说不出口的话,需要找一个适当的对象倾诉,那尊泥胎做的东西,是最好的选择。他不会取笑你,不会背叛你——怎么,你很不以为然?”
“哼,故弄悬虚的歪风邪教。”
“人还是要入乡随俗的好,不然会有麻烦的。”
“未开化的愚昧野民。”
“……”
“沧浪江,有很多支流。听说有一条浣水通往京城,围绕了大半个皇宫,皇宫里面,住着皇帝和他很多的妃子。那里琼台玉池,繁花似锦,人间仙都。”
“……你听说皇帝?”
“听说是个暴君。”
“放肆!”一旁尾随而来的莺四莺六拎着刀子,横眉竖眼大喝。
阿汉吓了一跳,随着翻了个白眼。拜托,他也知道妄议天朝的皇帝不对,可这里是穷乡僻壤,天高皇帝远的,议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哦……你说下去。”
“听说,皇帝害死了皇后,恣意杀害大臣,还毒死了他的情人。他把自己最亲近的人都杀害了,后宫里的妃子和大臣们都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听起来确实是个暴君。”
四周的气氛斗然冷了下来。阿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也敏感地发现自己挑起了一个不太好的话题。于是转换了话。“你看起来是繁华之地来的人。”
男人的眼光清凌凌地,半晌道:“浣水,那是我和他的故乡。”
他——当然就是他的那个情人。
男人突然直起了身,眼光直直望着阿汉。阿汉自认识他以来,还没有见过他如此凌利的眼神,一会后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先口开道:“我们先回去吧。”
才要转身,蓦地一阵大力袭来。阿汉给重重按到一块突出的石块上面,男人一手捉住他的衣襟,一手摸索到他的鬓边。阿汉不知道男人要做什么,吃惊中小小挣扎了一下,男人的尾指就在他的颊边划了一下,立刻破了个口子,鲜红色的血冒了出来。
男人猛然手一松,阿汉便跌了下去。
“你果然不是他。”
阿汉不明白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清晰感应到那一瞬间的杀机对他生命的威胁。
直至阿汉回神,他犹自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在生死间徘徊了一场。此时男人已经独自走了。待阿汉回到那处壁洞,男人背着手仰头望着洞壁纹理出神。身上的阴冷灰暗已回复当初的样子,恍若这一天多来,那个偶尔有点尖锐,有点无理取闹,又有点脆弱,妩媚着又忧伤着的男人,不过梦一场。
阿汉觉得自己指尖上的温度,也在一点点流失。
“明天我就要走了。你可以选择跟我离开或留下。”
阿汉对上男人的眼,没有在里面找到任何温度。
“我不会跟你走的。”
“你可想好了,若是跟我走,我许你一生富贵。”
“然后呢?”阿汉突然冷笑:“一日一日盯着我的背影忘情,但一看到我的脸,就换成憎恨。一日一日地维持这种折磨,直至有一天,不堪忍受,把我杀死?”
男人扬手,重重朝阿汉脸颊甩落。阿汉被扇得歪向一侧。
“你别一再试着挑衅我。那后果,不是你担负得起的。”
阿汉捂着脸,轻轻地笑了一下,有点自嘲。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起这么大一股怒气。
不过萍水相逢,注定结束。
人生有无数道门,通往无数个选择和可能。
因为太多,所以不知哪道才是宿命。
那一年,他们偶尔开启了那一扇门,却因为太过匆匆,来不及遐想,就在空间错过。
所以在后来,当凰艳也变得如李啬一般,习惯性地用微笑掩饰一切,云淡风清之时,他时常在想,假若当初那一扇门从不曾开过,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不是不会再有,后来那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
诚如李啬所讲,不是风月无情,是这世间太多的阴差阳错,误了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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