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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4 ...
徐泊原带她去法意边境的一个滑雪场。阿尔卑斯山脉沿着边境线起伏,山下散落的是数个村镇。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徐泊原轻车熟路的找了一家家庭旅馆安顿下。
店主是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将房间与餐厅收拾得干净整洁。简单吃了晚饭,思晨有些发愁的看着那一堆专业的滑雪装备。
黑色的滑雪服是徐泊原挑选好带来的,很合身。至于滑雪靴……思晨用手掂了掂,有些发愁的说:“很重。”
徐泊原很快蹲下来,尽数打开了靴子上的卡子,然后示意她将脚伸过来。
他的动作自然而娴熟,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思晨蜷着腿坐在沙发上,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自己来。”
“第一次穿会觉得不习惯。”徐泊原没有理会她伸出来的手,“你自己用不上力,还是我来吧。”
他扣住她的脚腕,轻轻松松的就将厚实的鞋子给她穿上了,又咔咔两声扣紧:“起来走走?”
滑雪靴是固定脚腕的,穿上之后就不大能走路。思晨几步迈到窗边,有些胆战心惊:“我真的不会滑哎……”
他斜倚在壁炉边,闲闲的说:“我可以教你。”
思晨眨眨眼睛,侧头望向窗外。
这个时候的小镇,已经入夜了。来滑雪的游客们聚集在三三两两的小酒吧里,数盏橘色的灯光,映着木质金属链的酒吧招牌,间或几支藤蔓野花点缀着,远山融融,宁静安和。远离了城市喧嚣、红尘烦扰,就连眼前这个男人——哪怕他和过去有着牵连不断的羁绊,此刻看来,也不过是个结伴出行的朋友。更何况,他闭口不提过去发生的一切,只是兴致勃勃的与她讲述滑雪的趣闻。
的确如他所说,是有趣的旅行。
夜间分享了半支葡萄酒,又因为舟车劳顿,思晨睡得很好。早上醒来的时候,霞光漫天,她想起徐泊原昨晚懒懒的说过:“这样的天气,就算不会滑雪,去看看阿尔卑斯山也很好。”
她很快的起床收拾。半个小时后,在餐厅见到徐泊原。印象中他好像很少穿得这样休闲随意,眉宇舒展着,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和店主聊着什么。
思晨不懂法语,只觉得店主笑眯眯的望着自己,再看看徐泊原,也是春风拂面的样子,仿佛被感染了,一边微笑,一边喝橙汁。
“你听得懂么?”徐泊原睨了她一眼。
“不懂啊。”
“那你笑什么?”
“景色好,心情好。”她拿手搭了手帘,眯起眼睛望向白雪覆盖的山顶,有些雀跃。
空气很清新,思晨探身望着窗外,天空是再纯净不过的天蓝色,山峰却被分作两截。下边是巧克力色的,黝黑深邃,慢慢往上,仿佛是覆了一层奶霜,软软甜甜的。
思晨跳下车,身后却有人叫住她:“糖糖!”
她大口的呼吸着空气,想也不想的应了一声:“哎!”
回过头的时候,徐泊原伸手将一副墨镜架在她的脸上,温和的笑:“别忘了这个。”
他仿佛只是顺手做完这件事,接着就去搬滑雪的装备,她便呆呆的站在那里,努力的回想他刚才的称呼。
那是一种润雨无声的……记忆被淋湿的感觉。
被人这样叫的时候,是自己最年轻最活泼的时候,后来乔远川也会这样叫她,可是每次听到,都觉得心口轻轻的抽痛,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经历,实在不能说是像“糖”的味道吧。
可是刚才……思晨怔怔的看着徐泊原:“你叫我什么?”
他微扬眉梢:“怎么?不能叫吗?这个名字很可爱。”
他拿了大套的东西,走过她身边,似笑非笑的掠过她的耳侧,轻声说:“Sweetie,糖糖。”
哪怕想过他是专程来伦敦找她,哪怕昨晚在房间里他俯身替她穿鞋,思晨都未曾如此尴尬。许是因为之前他掩饰的太好,仿佛是来国外探望妹妹的兄长,带她玩,优容的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可是此刻,空气里微微荡漾起一种男人对女人的情愫,带了点捉摸不透的小小调情,大约是只有彼此才心知肚明的暧昧。
思晨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直到脸颊上的热度微微褪去,才走到索道口与他并肩立着。他似乎认真的看了看她脸上的红晕,忍俊不禁:“我们先去那里。初级的练习雪道。”
对于初学者来说,即便这条雪道的坡度很缓,可是要控制速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思晨站在最高点,看看脚下那段雪白长道,心底还是有些怯意。
徐泊原正面对着她,伸出手:“往前动一动,别怕,我会扶着你。”
他的技术着实好得没话说,即便是背对着雪道,身子又倾着,可是站得极稳。
“记住刚才我说的,身子前倾,双手放在膝盖上——就是这样。”他不疾不徐的控制着自己的速度,和思晨面对面,却总是在她身前一臂的距离,偶尔在她控制不了速度的时候会弯腰,伸手按在她的滑雪板上,稳妥的让她的速度缓和下来。
几次练习之后,思晨已经隐约能体会到滑雪的快感了。
整个世界都被你抛在了身后,是一种掠过风速的洒脱,思晨用力揉了揉脸颊,试探性的问:“我一个人试一次吧?”
徐泊原倒是很痛快的松手了,指了指雪道的底端:“我在那里等你。”
这个时候的雪场,其实还是没什么人。徐泊原也就放心的让她一个人上去索道了。那个黑色的身影一点点的变小,他远远的冲她比个手势,示意她可以下来了。
她的速度很快,逼近的时候,徐泊原看得到她一脸惊慌,几乎是直直的撞过来,有不知道怎么转变方向,只能对自己大喊:“你快让开。”
他当然没让开,微张开手臂,仿佛是瞄准了一样,让她撞进了自己怀里。
真的是一个完全贴合的怀抱。
因为冲击力的缘故,徐泊原不得不后退了半步,而她的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惊魂未定。
似乎有微薄的热气氤氲起来,隔着厚厚的衣服,一直铺满彼此的空间。
徐泊原揽着她的背,并没有很快的放开,薄唇在她的耳侧轻轻厮磨,却一言不发。
“喂!”思晨回过神来,推了推他。
“我有没有教你……”徐泊原说到一半,却又顿住了,有些孩子气的笑了笑,放开了她,“对不起。”
“教我什么?”思晨低低咳嗽了一声,“怎么才能改变方向啊?”
他没有再回答,只是敲敲她的脑袋,微笑着说:“一样一样慢慢来。我们先去吃饭。”
午餐的餐厅时半山腰的一间木屋。他们坐在露天观景台,远处是巨大的冰川,常年不融,仿佛是水晶布丁,阳光柔和的洒下些晶亮碎屑,而与天空向辉映的是冰谷裂痕,远远望去,有种不动声色的狰狞。
索道源源不绝的将滑雪的游客送上去,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划开了张素白的纸,添了几分活泼。
徐泊原很随意的向服务生要了纸笔递给思晨。
她有些愕然的回头:“这是什么?”
“你没带相机吧?我也没带。”徐泊原扬了扬下颌,“不过很美,想过要留个纪念吗?”
“你让我画风景素描?”思晨并没有去接纸笔,只是有些不可思议的回望他,笑了出来,“你知道我有多久没有画画了么?”
徐泊原推开椅子,站在她身后,双手却从她背后拢过去,手指比了个相框的大小,说:“糖糖,这个角度很好看。”
突如其来的贴近,又不似之前避无可避的冲撞,思晨忽然意识到……这大概就是一场僵持吧?
她不接过来,他便不放手。
这个男人,说他成熟,可是为什么有时候又这样稚气呢?
身后有人来来往往,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在和彼此较劲,又或许只是和自己的执念在较劲,思晨被他半揽在怀里,慢慢的,开始有一种释然。
“我画。”她伸手接过来,“不过画得不好,你不要笑话我。”
他“嗯”了一声,淡淡的说:“只要你愿意开始。”
明暗,虚实,构图……这些仿佛是本能,她知道怎么去做,可是只有线条——她觉得有些难以控制的恐惧——车祸之后,她试过多少次?那简简单单的一笔,却始终没法画得流畅。
“别紧张。”徐泊原一直站在她身后,俯身握住她的手,掌心贴在她的手背上,修长的手指环绕她的。
思晨下意识的往下一拉,出乎意料的,手指却并没有颤抖。
她回头瞪他一眼,他便松开了自己的手掌,微笑:“好,我不捣乱。”
远处的雪光将这个世界照射得如同剔透的水晶。
往日这个男子锋锐的线条,深邃的眼神,淡然的微笑,全都收敛起来了。他站在观景平台的另一侧,手中却极为罕见的夹了一支烟。
思晨从不知道他还吸烟,淡淡散开的烟雾中,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清冽的烟草与湿冷的空气纠缠在一起,直直的扑入胸腔。
她画完了最后一笔,轻轻嘘了口气,低头,看着手中这幅再简单不过的画,又眯起眼睛看看脚下的雪景,想起有一晚,她将一封信撕得粉碎,最后松开手指的刹那,忽然意识道,被撕裂的只是一种情绪,她早在几年前就该放下的情绪。
可她独自藏了那么久。
“画好了?”徐泊原收了电话,疾步向她走来,眼神隐隐有着期待,“让我看看。”
她便落落大方的递过去:“送给你。”
他仔细的看,又小心的收起来,含笑说:“我会收好。”
思晨忍不住弯起嘴角,是的,画还很拙劣。可下一次,她想,大概能画得更好一些吧。
四——5 ...
离开餐厅,他们并没有直接去上午的场地。
徐泊原将她带到了雪道一旁,轻描淡写的说:“你要不要看看我是怎么滑的?”
□祼的像是炫耀,思晨站在山顶一侧,说:“好。”
他便点点头:“在这里等我。”
他选的是高级雪道,转弯多,坡度陡,只有寥寥几个人愿意尝试。不像思晨之前玩的——相比较起来,大约算是平地了。
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他便疾速的往前掠出了。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再优美的词,用在这个男人划出的弧线上,只怕都是不为过的。
这样的速度,带来的征服感,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吧?唐思晨看得真正的叹服。身边走过几个老外,也一并停下了脚步,她侧头看看他们的表情,也都是赞叹。
这是她熟悉的徐泊原,教她的时候耐心,可对待他自己,到底是强势、且追求完美的。
转眼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了,思晨算算他上来的时间,又不敢独自尝试这条雪道,百无聊赖,索性脱了手套开始堆雪人。
一个小型的雪人大功告成的时候,才看见徐泊原从缆车那边走来。
“无聊了?”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的作品,又看到她冻红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也脱了手套,将她的双手拢在自己掌心。
思晨没有挣开,眼神微亮:“几公里的雪道,你这么快就上来了?”
他听得出她孩子气的羡慕,一伸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口袋里:“这不是最刺激的,下次我们去瑞士的雪场。五十多公里的下滑雪道,更过瘾。”
他语气顿了顿:“不过现在,你得把减速练好。”
一直练到傍晚,徐泊原终于同意思晨一个人试滑。
这个雪道比起最初上手的要难上一些,坡度更陡。雪道大概有数百米长,身旁不断有人呼啸而过,思晨的目光直直的望向雪道的底端,努力把那种叫做紧张的情绪驱逐出去。
那道深蓝色的身影十分显眼,她看得到他站在那边,也几乎能想象得出他用什么样的表情等在那里。
“不要勉强。”他刚才最后一个动作是摸了摸她的头,“下来的时候,记得看清我在哪儿……”那样一个镜头,似乎比默念一百遍要诀更有用。
滑雪杖轻轻的一撑,人就像飞鱼一样掠过了数米的距离。滑行的感觉很轻松,尤其是前半段的雪地非常平整,人又少,思晨绕过一个与她并行的游客,已经看得到徐泊原在冲自己比这一个赞赏的手势。
十米……五米……越来越接近,应该是渐渐减速的时候了。她忽然觉得雪地上有一块凸起。滑过的时候,身体微微有些往后仰,接着就仿佛有人在腰上拉了自己一把,思晨心底一沉。
徐泊原似乎在对她大声说着什么,只是慌张的时候,她听不清楚,一时间什么都忘了,本能的站直了身体。
最后向身前那个人撞过去的时候,她意识的自己犯了最大的一个错误。他明明就告诉了自己很多遍……无论如何,重心不后移,就不会摔倒。
可是来不及了。
在徐泊原可以抱住自己之前,她就已经仰面往后倒了下去。
滑雪的时候摔跤并不可怕。因为雪地很松软,思晨这一次狠狠摔下去的时候,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又慢慢的坐起来。
只是让她惊讶的是,徐泊原和她一样,也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她一时间头脑有些发懵,大声的喊他:“喂!你怎么了?”
他似乎动了动,却没有应答。
夕阳落在雪地上,橘色的光芒很温暖。思晨一把扯掉了自己眼镜,目光落在他身边的那一小滩红色的鲜血上。
似乎隐约记得自己摔下去的时候,雪橇闷闷的撞击到了什么——脚上的雪橇让思晨的动作变得异常困难,她眼睁睁的看着他躺着,一只手的距离,却始终站不起来。
“徐泊原,你没事吧?”她奋力的想要甩脱雪橇,那摊鲜血让她觉得晕眩,而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阿原,你怎么了?”
眼泪控制不住的一滴滴落了下来,她就这样一边哭一边爬过去。
滑雪橇前端那块明晃晃的金属上血迹还在——是她打伤了他么?他……真的不会动了么?还是……他已经死了?
短短数分钟的时间,却不啻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甚至回想起了他们相识以来的每一个细节。他一直在鼓励自己,保护自己,每件事都做得这样细致……她离开他,甚至脱不下脚上那双该死的雪橇!
可是自己呢?安然的享受这样的感觉,却始终没有给出回应。现在……假如徐泊原真的出事了,那自己要怎么办?
这样的无能为力,多像很久之前的那个晚上。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躺着的是自己。那时她甚至能闻到自己鲜血的味道,却只能躺着,动一动,全身就是剧痛。
她原封不动的,将这样的痛苦,加诸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大脑一片空白的刹那,已经有工作人员匆匆的赶过来,一边扶起她,一边去查看徐泊原的情况。
一个金发碧眼的男生替她卸掉了雪橇,急切的用英语问她有没有事,思晨拼命摇头,而徐泊原终于动了动,似乎想要偏头寻找她的方向,只是很快被工作人员制止了。
思晨还穿着那双笨重的靴子,踉跄几步跪在他面前,第一眼看到他鲜血淋淋的下颌。
徐泊原的目光远比她想象的镇静安然,只那一眼,就让思晨安静下来了。
“我没事。”他比着口型对她说,又努力的笑了笑,“别怕。”
工作人员抬头看了思晨几眼,用极快的语速对徐泊原说了几句话。
徐泊原微微摇了摇头,用很轻的声音回应了几句,目光渐渐落在思晨身上,很是柔和。
他们先将徐泊原送到急救站,简单处理了下伤口。他是被高速冲撞的雪橇击打到了左下颚,除了皮肤被划伤外,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有别的症状,需要送去山下的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坐上去医院的车时,已经快要入夜了。他们并排坐着,因为他的伤口,思晨并没和他说话。她也不敢看他,只是侧着脸,看着窗外愈来愈远的雪山。以前最爱的美剧是《实习医生格蕾》,思晨开始胡思乱想,他会不会像电视剧里那样,检查之后,发现血块淤积,又或者七窍流血。
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没有被现实打到,却会先败在可怕的想象面前。
车子重重颠簸了一下,思晨有些恍惚的觉得有人在拍自己的手臂,她侧头,看见徐泊原递给自己手机。
屏幕莹莹亮着,开启在短信模式,上边还有打好的数行字。
“别内疚,是我不好,没有好好教你。”
思晨怔了怔,没有抬头看他,删除,飞快的摁下按钮。
“对不起。”
徐泊原接过去看完,凝神想了想:
“要撞人之前,自己提早摔倒——这是我应该最早教你的。抱歉,我有一点点私心,没有教会你这个。”
手机的屏幕很大,仿佛是黑字白字,一个个撞在自己的眼睛里——每一个都认识,可是理解起来,又觉得困难。
她忍不住凝视他,这个素来深沉的男人,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里,似乎还隐藏着一丝隐秘的情愫。
突然间想起了早上,她也曾将她撞得倒退了半步,那时他牢牢抱着她,却欲言又止。
恍然大悟。
他的私心,只是因为确信,她的每一次,都只会撞进他的怀里。
还能再说什么呢?思晨接过手机,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那些键盘,而放在身侧的那只手,却悄悄的被人握住了。
很暖,很大。
她的手轻轻一抖,页面关闭了。
这一刻,什么都不用说了吧?
他倒下的时候,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再想,只是后悔,后悔自己的固执,后悔自己的固步自封。
走过这么远,一路上的不堪重负,他全都看在眼里,却依然在期待,哪怕这个怀抱会将他冲撞到伤痕累累。
呼吸声轻轻的在耳边交错,她就这样安静的注视着他,目光明澈,而他似乎了然了她此刻的心意,安然的回望。
赶到最近的一家医院的时候,竟然有人等在了门口。思晨看到熟悉的东方面孔,难免有些惊诧。徐泊原简单的招呼了一声,立刻被送进去检查了。
“唐小姐不认识我了?”那个年轻男人忍不住说,“我们在海大有一面之缘。”
是送她去校医院的那个人。思晨忍不住苦笑,兜兜转转,在这样大的一个地球绕了半圈,最后还是在医院见面,巧合得不可思议。
“你是……叶先生?”她努力的回忆起他的名字,“这么快就赶来了?”
“其实是一路一起过来的。只不过我们的车跟在你们后面。徐总说你和我们不熟,怕你别扭。”
她“哦”了一声,没有接话。
“不用担心——”小叶看出她神色不佳,十分自然的转了话题,“徐总肯定没事的。听说你们在伦敦的项目也快结束了,是会和徐总一起回国吧?”
思晨又是“嗯”了一声。
“徐总的外甥月底订婚,正好可以赶回去参加……”
思晨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小叶,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里真是滑雪胜地,以前他就常来……”
唐思晨看见徐泊原从走廊那头走过来,她匆忙站起来迎上去,小心翼翼的打量他。一切正常,除了下颌有些明显的肿大。
急切间她几乎忘了他还不能大声说话:“怎么样?”
“再等一会儿才有结果。”他比着口型,拉着她坐下,显然并没有当一回事。
小叶很识趣的站起来:“我去看看。”
他们依旧并肩坐着,或许是累了,思晨慢慢的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喃喃的说:“不会有事的。”
徐泊原一侧头,鼻尖触到她的发丝,是一种很幽然的发香。他忽然说:“摔倒的时候,我听到你在叫我,可是就是动不了——”
或许是因为每说一个字都要牵扯到伤口,他说得很慢,却很清晰。
她静静的“嗯”了一声。
“你还叫我阿原了,是不是?”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回想起初识的时候,她只愿意规规矩矩的叫自己徐先生。
“阿原,你来伦敦找我,又带我来这里滑雪,是怕我难过,是吗?”她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心底的某处,却有些清淡的哀恸。可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却是微翘着的,像是在微笑。
徐泊原脊背轻轻的僵了僵。
“你怕我知道乔远川要订婚了,一个人在国外会很难过,是吗?”
四——6
她有些固执的将这句话问完,然后偏过脸,看着他的表情。
他没有即刻回答,拇指慢慢的摩挲着她的手背,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回答。
远处小叶手里拿着一大堆检查结果,正疾步走过来。
思晨没有再等他的回答,只是笑了笑:“肯定是检查结果出来了。你看他的表情,肯定没事。”
他“嗯”了一声。
“你去做检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只要你没事……”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着合适的词措,“只要你没事 ,什么都没关系。”
“然后我就突然知道他要订婚了……可是并没有那么难过。我还是在想……”思晨强迫自己看着他,努力让语气自然一些,“只要你没事就好了。”
他表情渐渐的由严肃,转为了柔和:“那么现在呢,你还难过么?”
她没有迟疑的摇了摇头。
医院的灯光很清冷,清澈的印出这个男人眼角几道淡痕。他侧身,吻在女孩的眉心,喃喃的说:“我真感激……这次飞来横祸。”
***
医生说了徐泊原的伤并不严重,吃些消炎的药,静静养几天就行了。只是下颌还是无法咬合,最好就是吃些流质食物,
回到伦敦那一日,思晨心底还是愧疚,到了住处,并没有下车,只是踌躇着说:“我给你煮粥喝吧?”
徐泊原看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笑:“行啊,带上你的电饭锅,去我那里住?”
思晨犹豫了几秒钟,点点头:“那你等等。”
这次,他不顾脸上的伤口,真正的大笑,顺便拉住她的胳膊:“和你开玩笑的。”
思晨撇了撇嘴,似乎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闷闷的说:“好,那你记得吃药,我先走了。”
他看着她跨出半个身位,又出声唤住她:“明天晚上有空么?”
“嗯?”
“我带你见个朋友。”他随意的说,“来接你?”
思晨算了算时间,点头答应了。
直到她进了公寓,徐泊原才收回目光,恰好看到小叶回头,表情有些发愁:“徐总,过俩天回国了,还有个发布会,你的脸——”
大约是心情不错的原因,徐泊原只是摆了摆手:“到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依然是在文卷室工作。思晨坐了一天,只觉得腰酸背痛,浑身骨头都像要散架,这才惊觉,滑雪的时候看似摔得不重,其实还是会慢慢发作。
脱了手套,从图书室出来,恰好一位同事问了句:“小唐,你男朋友来看你了吧?”
她一怔,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含糊的说:“我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约了人。”
几个同事结伴走了,而她看着街角那辆车停下来,其实相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十五分钟。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会将一切都做到无懈可击的完美。
上车之后,思晨第一反应是去观察徐泊原的脸。
纱布已经被他拉下了,伤口结了痂,还是有些灰肿。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觉得有趣:“你可以摸一摸。不痛了。”
“能咬得动么?”思晨当然不敢,“药吃了?”
“你比我姐还啰嗦。”徐泊原抚额,“刚才上车的时候怎么龇牙咧嘴的?”
思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全身都痛。大概摔得多了。”
徐泊原抿了抿唇,或许是穿了素灰细纹衬衣的缘故,似笑非笑的样子很是温文。
“对了,我们去见你什么朋友?”
他笑了笑,握住她的手:“以前对你提起过的。”
车子停下的地方,并不是一座很新的宅子。仿佛是一直有人住了几十年,就连榉木门上都润着浅浅的光泽。穿过小小的花圃,徐泊原摁下门铃,很快就有人来开门。
是个坐着轮椅的女人,用英语说:“我知道你从来不会迟到。”
徐泊原俯□,轻轻的拥抱她,又将礼物递给她,轻声说:“好久不见。”
思晨终于看清,这是一个东方女子,肤色很白,目光聪慧,五官虽未让人惊艳,却是极舒服的。
“这位一定是唐小姐了?”看到唐思晨的时候,Mere忽然改用中文说,“很高兴见到你。”
思晨与她握了握手,有些惊讶的发现,这个目光清透的女子……真的和自己想象的,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起居室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一个高大的棕发男人一脸微笑的快步走出来,隔着Mere,拿拳头与徐泊原碰了碰。
徐泊原在一旁给思晨介绍:“我的大学同学,之前也对你提起过,Sheldon。”
Shelton极热情的拥抱了思晨,甚至用中文说了声“你好”。
Mere盯着徐泊原看了很久,忍俊不禁:“你的脸怎么了?去斗牛节了?”
他轻描淡写的笑了笑:“滑雪摔的。”
这句话让Shelton夫妇都大感惊讶,Mere更是打趣说:“是么?我还以为滑雪是你唯一擅长的东西了。”
思晨抿了抿唇,促狭的朝他眨了眨眼睛,徐泊原却十分若无其事的转开目光,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他和Shelton夫妇是多年的好友,相处起来极融洽,但他也十分注意,始终没有让思晨觉得有隔阂。说起过往的趣事,亦总是低声向她再解释一遍。而晚餐一开始,徐泊原就将一份菜从思晨手边挪开,很自然的解释说:“她不吃黄油。” Mere忍不住笑了笑:“真体贴。”
用餐的气氛一直很愉悦。为了照顾思晨的听力,他们也尽量用中文说话,倒是Shelton常常有些一头雾水的看着三个人谈笑风生。思晨对香草鳕鱼和煎蘑菇赞不绝口,Shelton却不无惋惜,因为这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女孩没有吃到他最得意的芝士肉酱薯泥,也就不能再接受表扬了。
偶尔也会说到各自工作上的事,徐泊原对Shelton描述DAB的一个新项目,神色有些严肃专注。思晨不大听得懂,就低头吃东西,忽然就感觉放在膝上的手被人握住了。她吓了一跳,一下有些僵住,小心的看了看徐泊原。他看起来一切如常。
思晨悄悄挣了挣,他便握得更紧一些,悄无声息的一场角力。
直到最后也没挣开,她便由着她握着,直到晚餐结束。
Shelton拉着徐泊原去活动室打桌球,兴致勃勃的说好几年没打了,起居室只剩下两位女士随意的聊天。
茶具很讲究,薄胎骨瓷,描绘的是十九世纪贵族骑马狩猎的场景,里边灌注着大吉岭的红茶,浅浅氲着一层热气,香气扑鼻。
“唐小姐是艺术家吧?”Mere手中持着茶杯,显然她的一切都很好奇。
这个女子,就像徐泊原说的那样,聪敏锐利,又或许是因为经过大变,眼神却温文通透。若是别人不经意的问这样一个问题,思晨会有一种隐私被窥破的私密感。可是Mere用一种赞赏的语气说话的时候,思晨并没有觉得不妥。
“不算艺术家吧。我以前是学画的。不过现在不画了。”
Mere笑了笑:“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的气质很像画家——可是为什么不画了呢?不喜欢了?”
这一次,思晨微微踌躇了一下,她虽然可以说出自己的事……但是却有些担心对方因此而有些伤怀。
“是因为出了次意外,至今还没恢复。”思晨最终还是决定坦然说出来,只是礼貌的将目光下移了几分,没有去看她的眼神。
她们坐得很近,思晨说完,十分意外的,Mere已经探过身,握住了她的手:“对不起。”
“没什么的,都过去了。”思晨摆摆手,有些尴尬。
“我不该说起这个话题。真的失去过,才会知道有多痛吧……”她温和的说,指了指自己的腿,“我猜徐泊原告诉过你我的事。”
思晨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Mere微微仰着头,她是纯东方人的五官,及肩的黑发,语气更是柔和:“几年前,我出事的时候,真的觉得天都塌下来了,甚至想过自杀——可是我很感激我的先生,他放下蒸蒸日上的事业,陪了我整整半年。这半年里,我怕父母担心,压抑着的脾气全都冲着他去。可他总是笑笑,对我说,Mere,没关系。”
“后来想想,不能爬山涉水、做不成女科学家,固然是可惜。不过我也收获了很多。最重要的是,有人与你一道分担,就不会失落,也不会害怕了。”
这句话让思晨觉得怅然。
出车祸的时候自己算是年轻吧,固执的不让乔远川知晓,当时未尝不是一种逃避……假若他知道了呢?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否则倒带重来,如今每个人的走向,大概会完全不一样吧。
Mere低头喝了口茶,改用轻松的语气说:“我从没见过徐泊原他……能将一个人照顾得这样周到。”
思晨愣了愣。
“我当然不是说他不会照顾人,而是说心甘情愿的付出,真的很难得。”Mere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如果以前,他哪有那个耐心?”
又聊了一会儿,起居室外有了动静,Shelton因为赢了徐泊原,很是兴高采烈的走进来。
徐泊原虽然输了,倒也没怎么沮丧,看了看时间,带着思晨告辞。Shelton夫妇将他们送到门口,道别的时候,男主人依然注意着妻子膝上的毛毯,俯身替她盖好,唇角的笑很温暖。
徐泊原俯身拥抱Mere的时候,她压低声音:“你还是你,一点都没变。”
他轻轻笑了笑:“怎么?”
Mere轻轻贴上他的脸颊:“该说的,你想要我说的……我都说了。”
徐泊原抿了抿唇,眸色深沉:“谢谢。”
其实思晨很想问问徐泊原,再见的时候,心底会有异样的感觉么。至少在她看来,Mere的确是个美好的女性,即便是局外人,多少也生出了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慨然。
夜色弥漫,他隐匿着表情,却仿佛猜出她的心思:“几年前的时候会遗憾,可是现在回头看,又会觉得,当时的错过是为了让人遇到最后的那个人。”
思晨“嗯”了一声,隐隐有些笑意:“你心机真的很深。”
他“哦”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
“你特意带我去拜访他们的?”
徐泊原倾身靠过来,摸摸她的头,承认说:“我的确是想让你和Mere聊一聊。”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心情很奇怪,仿佛认识了她之后,他会担心各种各样的事。他特意带她去滑雪,一路上却在寻思着对她说明远川订婚的事;而带她来见Mere,自然是为了开解她,可是又怕她想起过去的事而怏怏不乐,于是心神不宁的打完桌球,前所未有的惨败给Shelton。
“假如我将来有个女儿,要操的心,恐怕和对你差不多。”徐泊原带了丝自嘲说,“明明知道这样没有必要,可总是想为你多做一些。”
思晨知道他并没有在说谎,因为Mere也这样告诉她。她简直能想象最年轻气盛时的徐泊原,恃才傲物,性格也必然是强硬傲然的。否则……她又怎么会在Mere的眼中,寻觅到一丝黯然呢?
“本来想留在这里再陪你几天,可是公司有事,明天一定要回去了。”他深深看她一眼,最后却用舒然的语气说,“幸好你们也快完成了。”
车子里有有一股薄荷淡香味,思晨隔了很久,才微笑着说:“嗯,我很快回来。”
————下接出书手打版————
五月的文岛是一年中天气最为适宜的时节。
徐泊原赶到四季酒店的时候,恰好看到姐姐下车。他喊住了姐姐,笑着说:“怎么选在这里?我记得你最喜欢半城酒店。”
“远川他不喜欢半城。”徐泊丽的语气有些莫名其妙,似乎也是弄不清儿子的喜好。
徐泊原只淡淡笑了笑。
姐姐却很快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脸颊上,轻轻舒了口气,“脸上好得差不多了?”
徐泊原抿了抿唇,电梯光滑的镜面里,这个男人的下颌上留了很淡的一条疤痕。他伸手抚了抚,耐心地说:“本来就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还闹那么大的新闻?”徐泊丽瞥了他一眼,“问你怎么弄伤的,你还不说。居然还有人猜到什么明星绯闻上去了。”
长姐如母。徐泊原对于姐姐,向来是尊重的。她这样不轻不重地说几句,他也没有反驳,安静地听着。
“远川呢?”
“他去接荟文了,应该快到了。”
“说真的,我很惊讶,你能这么快同意远川订婚。”徐泊原替姐姐拉开座位,若有所思。
“我并不是个挑剔的婆婆。”徐泊丽淡淡地说,恰好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
乔远川和一个年轻女孩一道走进来,一见徐泊原就笑了,“阿原,今天总算有空了。”
徐泊原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又极有礼貌地对他身后的女生伸出手,“林小姐,我是乔远川的舅舅。徐泊原。”
林荟文当然不会不知道徐泊原是谁,DAB在海大巡讲的时候,她也是礼堂热情的学生中的一员。她也知道徐泊原与乔远川的关系,只不过真的亲眼看到这样年轻的“舅舅”,还是有吓一跳的感觉。尤其是今天,两个人都穿着衬衣,身材又都是极俊挺的,粗粗看一眼,倒像是兄弟一样。
“徐先生,你好——”她反应过来,伸手与他相握,却被徐泊丽打断了,“都是一家人了,以后你就和远川一样,叫他舅舅吧。”
很年轻的一个女孩子,看得出来平时很随性,大约是重视这次见面才化了妆。徐泊原笑了笑,因为是长辈,将准备好的见面礼递了过去。
林荟文踌躇了一下,看到乔远川的眼神,还是收下了,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乔远川替她拉开座位,等她坐下,又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概是让她放松下来。
徐泊原得知林荟文的专业与工作,有些诧异,“原来是远川的师妹。这么巧?”
林荟文笑了笑,目光落在徐泊原的脸颊上,忍不住又笑了笑。
徐泊原有些无奈,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叹气说:“最近我的回头率都是因为这个。”
包括乔远川在内,所有的人都似笑非笑,只有林荟文绷不住,笑出声音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看了新闻……”
“你要是知道有些镜头可以把一群人截到只有两个,所谓的绯闻大概就是这么火的。”徐泊原抚额,耐心地说,“而且你相信……女人的指甲可以把我这里抓成这样?”
林荟文哦了一声,笑着说:“对不起,可是我很喜欢和你传绯闻的那位小姐,所以就多关注了一些。”
事实上,这就是最近在文岛闹得颇为热闹的“指甲门”事件。DAB新品发布的前夜,徐泊原被拍到与某当红的明星出入酒店,而风传该明星会是下季度DAB代言人。翌日,徐泊原被敏锐的媒体捕捉到带伤参加发布会,再被居心叵测的人一煽动,也由不得人不怀疑了。
“那你怎么受伤的呢?摔了一跤吗?”林荟文显然是觉得徐泊原很亲切,倒不紧张了,有些好奇地问。
“唔,运动的时候划伤的。”徐泊原轻描淡写地说,视线往身侧一错,恰好看见乔远川抿唇看着自己,目光微凉。
“你要多吃点。怎么最近又瘦了。”徐泊丽有些心疼地看着乔远川,忍不住说,“甘肃那边的工程结束了吗?”
“还没有。这几个月没过去,下半年恐怕还得常去。”乔远川置下手中的筷子,又让服务生换了杯温水,慢慢地说,“妈,我身体没你想象得那么脆弱。”
徐泊原看他一眼,嗯了一声说,“的确瘦了。”
乔远川弯了弯唇角,“小时候自己不愿意吃东西,骗我全部吃下去的人是你吧?”
徐泊原无奈,“多久的事了。”
这样偶尔抬杠、斗嘴,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气氛也一下子热络起来。席间又说到了过几天的订婚宴,虽说宴请的人并不多,倒也很郑重,甚至连酒店的选择也颇费了一番周折。
“我一直挺喜欢半城的菜色,都让秘书订好了,前天才去退掉,还是改在这里。”徐泊丽看了儿子一眼,语气略有不满。
有那么一瞬,林荟文觉得乔远川的脸色微微一沉,她便开口说:“其实都差不多啊。”
“算了算了,你们自己喜欢就好。”徐泊丽叹了口气,看到弟弟正在低头看时间,忍不住问,“怎么?你还有事?”
“时间差不多了,我今晚还有事。”徐泊原站了起来,“你们慢慢吃。”
“现在就走?”乔远川漫不经心地说,“公司有急事?”
“不是,去机场接个朋友。”服务生已经递上了挂在一旁的风衣,徐泊原接过来,语气很平常。
“什么朋友?重要到需要你亲自去接机?”乔远川依旧不紧不慢地说,并没有理会母亲有些诧异的目光,似乎也没有察觉到周围的气氛已经渐渐清冷下来。
徐泊原淡淡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一与众人道别,离开了包厢。
航班晚了半个多小时。
徐泊原的手机亮了亮,一条新的短信。
他忍不住笑意,猜是某人刚下飞机,着急给他发的。
果然是她,只不过内容……徐泊原皱了皱眉,将短信页面关了。
她发的是:学校好像有人来接,我自己回去吧?
隔了一会儿,脚步声渐渐地杂乱起来,陆陆续续有人推着行李从通道出来,隔着接机的人群,徐泊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接着又被一群人遮住了。他并不着急,靠着巨大的廊柱,却只是不远不近地望着。
海大来接机的团委老师给五位敦煌学者献了花,又就地合影。
徐泊原看见唐思晨站在了角落,手里捧着一大束花,微笑的时候浅浅勾着唇角,鬓边的几丝长发落下来,她也没在意,随便地就拨上去了。只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小动作,他在一旁看着,心跳却漏了一拍。
推着行李往外走的时候,她看上去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往四周看了看,又低头查看手机。远远地望过去,他们几乎侧身平行,他终于拨了一个号码。
那边唐思晨停下脚步,很快就接了。
徐泊原的话很简单,“找个借口出来。”
她往四周看了看,徐泊原带着笑意说:“右边。”
可当她真正将目光投过来时,徐泊原忽然觉得没有了刚才的镇定。仿佛是年轻的时候,悄悄地喜欢着同班的女生,她看自己一眼,就似乎被窥破了心思,有些不自然,可是又那样期待。
唐思晨的目光转向右边,最终找到了他。徐泊原正靠在灰色的柱子上,修长的身子和大理石廊柱一道,勾勒出一个光影阴暗不定的三角形,因为不曾把墨镜拿下来,粗粗一眼望过去,表情有些冷漠。可她还是有些兴奋地对他挥了挥手,接着站在原地喊住了带队的老师。
没隔多久,她就推着行李车转了方向。
“怎么?要是我不给你电话,你就这么乖乖跟人走了?”徐泊原接过她的推车,有些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唇。
唐思晨却没说话,踮着脚尖去看他的侧脸。
小丫头还在担心这个呢……徐泊原心底忽然就柔软起来,更加用力地抿了抿唇,这样看起来,那道好得差不多的伤疤,大概会显得深一些。
“哎呀!”她显然是有些懊恼了,“留疤了。”
他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刚才的事还没完。刚才就这么打算一个短信把我打发了?”
“没有。我猜你已经来了——当然会先等你的回复啊。”她笑眯眯地说,又揉了揉肚子,“好饿。”
他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爽快地说:“那咱们去吃好吃的。”
车子在高速上疾驰,唐思晨觉得有些奇怪,在飞机上丝毫不觉得饿,一下飞机,胃部细胞就被激活了,顿时觉得饥肠辘辘。
而徐泊原摘了墨镜,目视前方,“尖椒牛柳?清炒娃娃菜?还有莼菜羹?”
唐思晨欲哭无泪,“你别逗我,我真的饿了。”
他加快了车速,用一种家长式的宠溺语气说:“好了,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车子开进文岛市中心某公寓的地下车库,唐思晨有些发愣,很想问“如今的餐厅都隐蔽得这么好吗?”
他提了她的旅行箱,拍拍她的脑袋,“想什么呢?这边。”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徐泊原按了密码进门,将行李放在一旁,轻轻推了推唐思晨,“先去洗手,马上就吃饭。”
她傻傻地站在门口,“你家啊?”
“是啊。”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厨房,“随便参观。”
茶几上恰好空着一支水晶花瓶,唐思晨想起自己还带了花束上来,径直走了过去。
徐泊原从厨房出来,将一切掠在眼底,连细节都清晰可辨:她跪在羊毛毯上,专心致志地Сhā花。而手上的那束花盈盈间又落下了些银粉,仿佛漫天繁星化作碎片洒落下来,她的身边就是落地玻璃窗,明净的夜空镶满繁星。
真正相映成趣。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将一碗银耳羹放在她面前,“先吃点东西,马上就好了。”
“你不会亲自下厨吧?”唐思晨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不这样就没有诚意啊。”徐泊原摸摸她的头,“马上就好了。”
银耳羹并不烫,倒似是早就煲好了,一直保温到现在。她慢慢咽了一口进去,很暖,柔软微甜。
甜品慢慢见底,徐泊原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唐思晨怕他没听见,特意跑到厨房去喊他,“电话。”
徐泊原接过她递来的手机,微一踌躇,还是接了。
她并没有注意去听他在说什么,注意力被眼前新鲜出炉的青椒黑鱼片吸引住了,顺手拿了一双筷子,夹了一片,小心地放进嘴里。
鱼片切得倒是很薄,只是口感略老了一些。
“小丫头,偷吃。”后脑勺轻轻被人拍了拍,唐思晨有些恼怒地回头瞪他,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饿了。”
他一手轻轻掩住了话筒,眉目间全是纵容的笑意,压低了声音说:“小心别烫着。”
她便转过头,却看到一旁的冰箱门上粘着花花绿绿的便利贴。正要凑过去看,这一次,后颈却是真的被人捉住了。
徐泊原的声音似乎有丝窘迫,“把菜端出去,想吃就先去吃。”
其实他的力道不大,轻轻痒痒的,也不想弄疼她,仿佛只是微微惩戒一下。
唐思晨凑得更近一些,轻轻念出说:“牛柳下锅的时候火要大……”
她嘴角的微笑加深一些,“是阿姨帮你写好的吗?”
身后徐泊原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生硬地说了句“嗯”。
她愈发忍不住想笑,手边还有两个菜,食材和调料包一起,归置地整整齐齐,想必也是阿姨提早准备好的。
“需要帮忙嘛,徐先生?”
“不用。”他的语气难得有些像是在别扭,“你去吃就好了。”
于是被识破的、固执的大厨先生一手端着菜,一手半强迫地将她推出了厨房。
唐思晨对这四菜一汤赞不绝口。一方面自然是出于礼貌,另一方面,虽然徐泊原厨艺没到出神入化,可是对于一个睽别地道中餐半年的人来说……这也算得上是盛宴了。
徐泊原亦拿着筷子,陪着她稍稍吃了一些。
“这个餐桌很田园啊!”唐思晨抚了抚桌布,有些怀疑地看着徐泊原,“很不像你的风格。”
他放下碗筷,饶有兴趣,“我是什么风格?”
“就是类似简洁、硬朗的。”唐思晨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装饰得颇秀致的桌沿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喜欢什么不重要。”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有些疑惑。
徐泊原注视她的目光忽然有些深邃,淡淡地泛着笑意,“你应该会喜欢柔和一些的风格吧?”
唐思晨怔了怔,忽然就明白过来,脸颊微红,她一时间有些尴尬,顺手将奶白色餐桌下的几份报纸杂志抽了出来,生硬地转了话题,“我现在看到报纸上的汉字都觉得很亲切……”
徐泊原抿了抿唇角,正要说话,目光忽然看到了报纸的一角,原本笃定的神色忽然有些僵住了。
灯光很柔和,他脸颊上那道疤痕也没有那么明显。唐思晨转回目光,又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将一面报纸看完,哭笑不得。
是该说对不起好呢?还是默默地将报纸收起来,当作没看到好呢?她有些踌躇……不过就算直接开玩笑说“绯闻女主角很漂亮”,他应该也不会生气的吧?
她清清嗓子,避重就轻地说:“这张照片也没有很清楚啊……凭什么说就是你?”
大概没有人的反应和她一样这么奇怪吧?徐泊原有些哑口无言。
他不接话,她就只能绞尽脑汁继续,“你把报纸收在这里,是因为介意吗?其实什么啦……”
他用一种认真的语气打断她的话,“糖糖,你会介意吗?”
“不会——”她脱口而出,“我知道是假的。”
他依然面无表情,可是黑眸却又隐隐神采飞扬,“为什么?”
她这次却并未让他久等,轻声,却又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你喜欢的是我啊。”
这是他认识她至今,第一次听到这样直接的回应。
就像是一部很老的电影,男主角展臂,迎风而立,大声呼唤着“我是世界之王。”
而徐泊原透过客厅极大的落地玻璃窗,看得到整座光影流离的城市,他身边的她已经触手可及,就像得到了全世界。
他克制不住地低头笑,这个平日里再英俊沉稳不过的男人,此刻却像孩子一样,慢慢地靠近,“那我可以做一件期待了很久的事吗?”
自然而然地,唐思晨看着他薄薄的唇,因为微笑,那抹弧度恰到好处的优美。
她的反对声有些弱小,“我……没刷牙!而且你做了蒜末生菜啊……”
徐泊原笑意更浓,“我不介意。”
【派派后花园 花霏雪 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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