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景物依稀未变,却也不似旧时模样。循着十年前的记忆,卞修一路踩踏过枝藤蔓草,进得山内。
印象中的两间小木屋仍在,卞修舒了眉,嘴角难得的恬适笑意即便是夕阳下湖泊中流转的炫光亦无法比拟。
木屋空空无人,卞修四下寻找,终于在后面连片花草间看到一个熟悉的清瘦背影,花白的头发,矍铄的身形,正在灌溉花草。
眼睫翕动,在夕阳下拆解出一小格一小格微细的阴影,卞修启唇,声音轻微,“师父……”
老人回转身,沟壑的脸,平淡的神情,微微失神,却在片刻后无波眼神眸光闪动,“是修儿啊……”抬眼细细打量,印象中那个倔强隐忍的玉质孩童,转眼已长大成|人,举手投足间锋芒尽显。老人微露欣慰之色,多年的人间浮华未曾侵蚀掉那双眼睛。
卞修笑着上前,习惯性接过老人手中的木桶,俯身浇灌脚下的花草,“师娘呢,怎么到处都没见着她?”
“她在后面。”老人淡淡笑语。
卞修随师父转至后山,却只见一抔黄土。他跟随师父师娘五年,游遍宣国大半河山,最后师父师娘挑了此地定居,他却被母妃和父皇十几封信召回宣国皇宫。十年间他们未曾见面,只通过偶尔的书信得知彼此消息,对于师娘的辞世师父只字未提。
“师娘,什么时候去的?”
“快三年了。”
卞修心下默然。三年前的深秋正是他登基大婚之时,那比母妃更加亲近的师娘却已永埋,也怪不得师父回信只祝福但不愿前去。
从小羡慕师父师娘的白首之约,如今他们还是阴阳相隔了。
老人神色如常,在看到徒儿寂寥神色后又淡笑道:“修儿不必挂怀,花开花落生生死死皆是人世轮回,能求得一方净土足矣。”
“修儿怎么也学不来师父的三分修为。”
老人眉眼俱展,“为师在你这年纪的时候比你更浮躁更癫狂。”
如多年前离去那晚一样,卞修尝过可口的饭菜后,即和师父坐在屋前对月聊天,无话不说,包括那最隐秘的事情。老人只静静听着,很少Сhā话。
仰望星空,老人忽道:“为师前几日观星象,隐有异动,怕是将有变数。”
天幕悠远飘渺,明月之下,卞修周身被山中淡淡雾气所笼罩,含笑坦言:“师父是说徒弟会是个短命鬼了?”
老人嘴角划开,抬手搭上徒儿肩膀,曾经瘦弱的小小肩膀如今已能稳稳撑住一片天。“为师不知,也不知是何变数,为师老了。只是我的徒弟看着不像那么短命的人。”
卞修笑了,反手握住那只半嶙峋的手,“师父您说的,生生死死皆是人世轮回,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修儿迎着便是。”
老人微笑点头,“以前的修儿,不愿处在风暴最中央。”
“现在的修儿仍旧如此,说不定有一天修儿会回来和师父终老此山。”极轻的口吻,铮铮的话语。
“那师父就等着你了,希望师父还能活着等到那一天。”
“一定会。”
木屋旁有几许坚韧的绿意,枝叶随着风纹轻轻晃动。玉壶光转,十年匆匆而过。
卞修壮观一行进入绵邑的那天,羽国皇帝和沐王亲迎,绵邑全城戒严。
入驿馆,颜侯府门前是必经之地,人马车队经过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彼时冉冉正照着老侯爷的指示在桌案前誊写颜侯府新府规,每个院子一份。老侯爷见冉冉一手小楷写得不错,隔三岔五就让她帮着写些东西。
抬眼,冉冉发现香儿神秘地窝着已有好一会,搁笔走过去,见她正拍打着一只面粉小彩人的脸,心里有些好笑,“你做甚么?”
香儿举起手中的面粉小人,神情肃穆,“这是皇上。”说完爆笑起来。
冉冉也忍不住笑出声,那面粉小人实也看不清面貌,只隐约能辨出是男性。
“糟了,我只顾着打皇上,忘了给三姨太做酥饼了,我得赶紧去厨房。”香儿急忙把面粉小人塞入冉冉手中,“公主你继续打,我过去了。”
冉冉看那面粉小人的脸已经被香儿打歪,一时不忍心,又将它重新捏好,随手扔进箱底覆盖住,回到桌前继续誊写。
室内只剩轻微的沙沙书写之声,一勾一划无思无绪。一纸完毕,冉冉扔下笔跑去取出面粉小人,笑着揪起它的两只耳朵用力拧了几下。
对待面粉小人亦是同样的心思,又爱又怨,继而埋掉。
此刻经过颜侯府大门前的是车队中最为宏大的扬着金色纱幔的龙撵,龙撵顶部华盖在行进中轻摇慢扬。
卞修正坐在绸垫上闭目小憩,忽悄然睁开双眸,耳根子一阵燥热,出其不意地连打了几下喷嚏。
龙撵旁骑在马上的林清喝住行进中的队伍,小心揭开帘子,“皇上,您没事吧?”
“没事。”
卞修已恢复常态,霁然一笑,示意不必停留。从洞开的车帘缝隙向外看去,两旁皆是围观的人群,其中几名女子覆面相望。卞修心下以为这可能是羽地风俗,遂也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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