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夜明珠照明,雨桐院最古老的那棵大树下围坐了四个人,淋漓笑声不断溢出。
禁不起冉冉和香儿的软语相求,颜淘笑着讲述她和白忆非相恋的往事。时光荏苒,如头顶繁茂枝叶落下的淡影,昔日在此怀抱婴孩,转眼婴孩已成美丽少女在身旁倾听自己的故事。
一侧是相守终生的丈夫,一侧是最亲近的骨血,颜淘亮湛的眼眸漾着温柔波光,幸福徜徉其中。
冉冉长睫轻扇,转向白忆非,眸中微有莹亮,“白姑丈,原来你这头白发是为了救颜姑姑而来。”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闻之仍旧动容。对于颜淘和白忆非,她总是怀有几分亲切几分艳羡。
白忆非淡淡的笑声在夜色中晕开,假作伸手捂了下脸,“淘淘,我们一大把年纪就别在孩子们面前丢脸了。”
几人又笑开,微凉秋夜亦如暖洋春日。颜淘替白忆非倒了杯茶,笑道:“小辞可能会很晚过来,我们等着他吧,少了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颜绍辞正在前院和老侯爷款待卞修,思及此,冉冉指尖轻触额头,不让这莫名的情绪影响自己。
树随风动,恍惚间,树叶沙沙声婉约而来,夹杂着一道急促笨行在青石板路上的踢踏声。
片刻后,雨桐院拱门边出现一个抚胸剧喘的身影,“槐……花。”
冉冉看过去,隐约辨出是如心,遂走过去,“怎么了如心,急成这样?”
如心好不容易平稳住呼吸,指着院落外,一口气道:“小侯爷说很紧急,让我先跑过来告诉你,宣国皇帝要来雨桐院,马上就到。”
冉冉眼前顿时盘旋起一阵黑色漩涡,瞬间欲冲向屋中。一步尚未迈出,雨桐院拱门外即出现喧哗人声,老侯爷和羽国礼部尚书矫健的身姿已步入院内。
冉冉只得躲在如心身后隐在院门边,取出随身携带的布巾覆住脸。心下黯然,即便在如此隐秘的雨桐院她也逃不开卞修的阴影。
很快地,颜绍辞领着卞修踏入雨桐院。明月之下,古雅的雨桐院因两人的出现流溢着光华。
一个玉冠,一个金冠,眼神却同在搜寻,一个寻找冉冉,一个寻找颜淘。颜绍辞寻了好大一圈,终于在寂暗的拱门侧看到了冉冉,悄悄做了个让她安心的手势。
颜淘扶着白忆非同时行礼,“见过皇帝陛下。”
卞修视线落向颜淘,微微启笑,如和风薰柳,声音亦柔缓,“颜家姑姑和姑丈不必多礼。”
轻柔有礼的话语羽毛般飘入冉冉耳中,印象里卞修极少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冉冉抬眸,凝视着前方的背影,记忆中无数个影像终于和那个背影重叠起来。曾经有很多次她都是这般默默地注视他的背影,而他却从来不知。
一丝异样袭来,卞修忽看向身后,总觉得有一双眼在暗中窥伺他,如夜晚的芳香淡雾将他笼罩,而又不带深寒恶意。昏暗中却只看到几个模糊的身影,卞修染着夜色的深眸微眯起,回眸不再观望。
老侯爷笑道:“淘淘,宣国皇帝陛下听闻你今日生辰,特意来雨桐院看你。”
此言一出,冉冉和颜淘几人皆惊,颜淘忙又行了个礼,“颜淘惶恐。”举目和卞修对视,试图从卞修的脸上寻获一些熟悉的神色。
卞修亦细细打量颜淘,暗潮藏在眸间,语态谦恭,“朕不知今日是颜家姑姑生辰,只能临时准备贺礼。”
林清当即向前奉上手中锦缎。锦缎打开,众人视线聚焦于此,均想亲睹宣国皇帝的礼物。
锦缎里面是一枚类似面粉丸的物件,普通鸡蛋大小,看着并无过人之处,只是徐徐散发的淡蓝色光晕衬得周围有些朦胧。
颜淘讶然,有些不可思议卞修会将此物送出。
冉冉视线被人所阻,未看清锦缎中的礼物,在听到空气中划开卞修的声音后不由震惊,双眸染上极度的困惑。
“这是清海石星,颜家姑姑务必收下。”
此物看似普通,却是宣国宫中的至宝,名“清海石星”。清海石星不过寥寥几颗,仅宣国皇帝能拥有。它虽无起死回生之效,可对于普通人来说却是滋补疗伤的极致圣药。如若白忆非能服食,身体必能有较大起色恢复如常人。
颜淘犹豫之色蔓延开,虽是故人之子,她无功无禄却也不敢贸贸然接受这般贵重之礼。
见状,颜绍辞忽忽一笑,悠然之色清俊绝美,有些虚幻的美感,“姑姑,这是生辰贺礼,你就收了吧。”方才前院宴会上宣国皇帝几次向他问起颜淘,神色间颇感兴趣;听闻今日是颜淘生辰即马上亲自过来道贺。颜绍辞隐隐明白卞修对他姑姑的态度不一般,礼物既出当不会收回。
说来也怪,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着实有些诡异。
见侄儿开口,颜淘看了眼白忆非,笑如花绽,深深行了个礼,“颜淘却之不恭,多谢皇帝陛下。”
卞修轻笑点头,低不可觉的吟叹散向温良空气中。
这也算是一种爱屋及乌吧!
颜淘小心从林清手中接过锦缎,一时思绪涌动,手微颤,清海石星掉落,咕噜噜顺着地面一路翻滚,直至冉冉脚尖处。
冉冉心跳滞止,因所有人的目光向她齐聚过来,其中自有卞修。颜绍辞笑意仍在脸上,凝眸淡笑揽足光华,唇角却不为人知地悸动了一下。
冉冉低头想撤离,理智却让她很快做出决定。俯身拾起脚边的清海石星,冉冉弯腰弓背小步跑向颜淘,将清海石星交予颜淘手中,然后闪入颜淘身后的阴暗角落。
动作自然流利,毫无不妥之处。
颜淘笑着,转身又将清海石星放入锦缎交给冉冉,“槐花,先把它拿到我房里小心收好。”
冉冉暗暗叫苦,颜淘无意中又把她曝光在众人视线下,却也只得接过,闷着头往屋里走。
“槐花?”
轻漫的声音瞬间让冉冉的心沉至谷底,冉冉回转身弓了腰候命,秾纤有度的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
卞修上前几步,却怎么也看不清眼前俯身的人,只觉这个奇怪的平民女子每次都躲躲藏藏从不正眼瞧人,遂笑了笑,“清海石星必须放置于阴凉处,不可见光;服食时不可用沸腾的水加以蒸煮。切记!”
冉冉压低了嗓音回话:“是。”轻舒口气,原来卞修只是交代清海石星的用法,她当然早已知晓。
一股香味淡淡地萦绕在鼻侧,卞修循着,辨出应是从冉冉身上发出,眸微敛,继而唇角莫名笑意蛊惑了夜华,“槐花姑娘身上的香包似是与众不同。”
这香囊还是上次冉冉和颜青鸾小菱去普前寺所求,这段时间她一直带在身上避邪,却怎么也避不了邪。心下愕然,冉冉默默不语,卞修并不是风流的男人,又是尊贵帝者,此番公然调戏民女所携香囊实与登徒子无异。
卞修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隐然一笑,语态温柔如情人间低喃,话语却带着些恶毒,“这香味太过怪异了些,不适合你,早日弃了才是。”
冉冉怔住,心里泛起涩涩之感,弓着的身体如灿阳下耷拉无力的花,无需多做修饰亦有着浓重鼻音,“槐花知道了,多谢皇上。”
从前在宫里卞修讨厌她的人,如今不知不觉中亦厌恶她身上所携香囊的味道,他们两个人果然到哪里都不合契。
一阵轻笑,颜绍辞走过来拍拍冉冉的肩,“槐花,杵着干吗,还不去屋里把东西放下?”
见状,卞修笑了笑,趣意掠过眼眸,觉着玉锦侯对这位朋友一如既往地呵护有加。只是自己竟也不自觉地对这位名叫槐花的女子产生好奇,不然也不会多事地加以提醒。
颜绍辞掌心的温热透过单薄衣衫渗入自己肩背,冉冉心神领会,转身跑向屋内反手将门牢牢锁好,不断地告诫自己:卞修只是路人,无需理会他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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