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躲,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
冉冉脑中浮出颜淘的话,犹豫了会上前将房门拴好,另取了张椅子将门堵住。
卞修清晰地听见屋内的声响,不自觉浮起笑意,悠畅缓言:“槐花姑娘胆子不小,不怕朕治你的罪?”
冉冉一顿,想到自己如今作为普通的宣国子民,此举的确大为不敬。屋内仍有些灰暗,只那一双水眸似染了光华。片刻后冉冉自箱底掏出那个面粉小人,狠狠地掐了几下。
秋风骤,发丝随风舞,卞修伸手撩开耳际绕指柔般纠缠的发缕,轻然笑开。屋内之人如此不敬不恭,他竟没有半分不悦,反觉得理所当然而欣然受之。
“我这个皇帝当得委实憋屈,竟教一个小姑娘关在门外受冷风吹。”
轻柔的话语在风中如羽毛一般撩拂着,冉冉眸中蕴出笑意,随即捂住口不让自己笑出声。于卞修想必这也是头一遭被人拒之于门外,只是她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开那扇门。
静默片刻,屋内仍无声响。绵长的目光虚空穿透过寂寂风屏,卞修长身而立,依旧带着卓然天子之气,话语却轻柔悦和,“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惹恼了槐花姑娘?如果槐花姑娘实在不愿理会,那我等会自行离开。”
冉冉微恍神,怔怔地看向那扇门,良久未动。风中似有脚步声远去,冉冉舒眉浮出淡淡释然的笑意。她曾经极度渴望卞修的温柔,只是颜淘说得对,他的温柔和爱意是给很多女人的,更何况这温柔还不是给她自己,是给虚无的槐花。
走过去搬开椅子打开门,凉风迎面而来,冉冉眼前也遽然一亮。卞修仍在门边立着,写意风流的眉眼满含笑意,带了些期待成真的意韵。那笑容便如新芽刚出一瞬间般让人心动。
冉冉“嘭”得又瞬时关上门,抚着心口抵在门后。她果真没出息,被他一个笑即轻易勾去心魂。只是她越想越觉来气,不管卞修是醉着还是醒着都会对她几次三番加以戏弄。
眼前依旧密密笼罩着沉沉黑暗,只是前方似有些不同。卞修伸手轻轻抵住木门,正好隔着木门对应在冉冉心口处,他心里某个地方的一些细枝末节便浅浅暖暖蔓延开。在宣国时借着朝中事务、在羽国前些时候借着盟会事务得以麻痹,如今失明全然闲了下来,思念便一点一滴沁入身体各个角落,让他整日整夜深受其困,满心满脑都是那张笑脸的浮影。而与这位槐花虽相处机会不多,却隐隐有种特殊的感觉,想和她亲近,想借此纾缓那无所不在无处可遁的想念。
思及此,卞修眸中笑意顿时转为料峭冰寒。他竟是要重蹈覆辙了么?如今仅因为对屋内的女子有了些和某个人类似的感觉,便前来亲近她,这等糊涂之事怎可再有第二次?他既已决定和师父孤老于山间,那万不能再对其他女子加以撩拨。
广袖流云般一甩,卞修转身绝然而去。门后突现开门声,跟着有一物向他直飞了过来,卞修一个侧身旋即避过;接着又有东西飞出,夹杂着一股糕点的淡味,卞修明白是屋里的槐花被他戏弄过后心有不甘;再有类似茶盏之类的物品被他闻声避开后摔落在地发出哐当的脆响声……
冉冉每向卞修扔出一件,心中即舒展一分。而过往的怨念一幕幕浮出,她便益发用力地寻了糕点、碗碟等物一并向卞修掷去,好像要把过去的悒闷全都发泄出来。她不管眼前的男人是皇帝还是其他人,这一刻她只知道他就是那个无情冷漠的男人。
长衫撩动间卞修一一躲过,逐渐舒展的眉眼似皓日风华,伴着疾风将最后一抹天边的暗色撕开直至透亮。
扔掉最后一件手中物品,冉冉立时紧紧关上门,小小地轻喘着。虽然无一击中卞修,只是那感觉仍十分解气。
卞修离去的脚步缓住,经此一“役”,非但无剑拔弩张之感,感觉彼此间又亲密了一些。缓缓踱至门扉边,卞修轻启言:“出过气了?”
话语里毫无愠色,让人感觉到一丝自然的亲昵,甚至还有一点纵容,似乎这只是情侣间争吵时的场景。冉冉发觉自己有些沉迷于这种感觉,也许这是她从前极度渴望的。只是从前的卞修多冷然相对那些爱慕他的女子,如今的卞修却三番几次勾惑于她,着实教她猜不真切。支撑小人身体的小木棒有一下没一下地击在门板上,发出类似心跳的“咚咚”声。
她自然不可能想到,若是换作其他女子,卞修绝无可能这般落了身份想要与之交好。因来由去也只是她一人。
卞修听到那“咚咚”声,知她就与自己一门之隔,抚过前两日的伤痕,似是如往常般漫不经心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卞修的声音原本清浅动听,只是此时隔着木门传进来却让冉冉敛眸停下手里的动作,心口似被堵住一般。身后门缝内钻入一缕凉风,清冽之感让冉冉心头莫名一颤。卞修向来都是恣意傲雅之人,从不曾向人表示过好感,此番竟会想和她这个陌生人说话,定是在这异域他乡双目失明后有了孤寂感。再怎么洒脱的人遇到这种事也不见得能轻易过去。想到昨日他失明再次不治,冉冉不由得目光淡薄起来。她也曾想过为何卞修没有爱上她,也许是因为她只一味地对他笑、对他好,没有去顾及他的内心,所以走不进他的心里。
而此时,是不是迟了一些?
见屋内仍是悄无声息,卞修如画的眉目淡静安然,极轻的一丝叹息却无痕融入风中,“那我走了。”
冉冉张口想要叫住他,却又捂住唇。目光落在小人身上,随即用小人重重拍打起木门。她终究是惯做傻事之人,如今他双目失明,她见不得他露出一丝寂寥之色。
卞修闻声停住脚步,重回到木门边,黯眸似有清湛欣悦的目光透过木门而入,“明日这个时候我再来找你,可好?”
冉冉点头,好像又回到了少时那般心动的时刻,嫩白的脸上竟闪过一丝红晕,与发上的红木钗相映成景甚是讨喜。举手用面粉小人拍打木门示意卞修她同意了。
天已敞亮,雨桐院内的枝叶也抖擞起来。卞修离去的笑容漫洒在铺满明丽秋光的雨桐院内,如星辰缀饰深幽夜空。
第二日颜淘和白忆非离去后不久,卞修的身影如约出现在雨桐院,第三日、第四日亦同样如此……
每日卞修离去前都会问上同样的一句话:“明日这个时候我再来找你,可好?”冉冉也总是予以肯定答复。这似乎已成为每日的习惯。
冉冉依旧不开口,卞修也未加勉强,只当她是习惯了寡言少语。两人似乎达成了默契,冉冉依靠拍打面粉小人表达自己的情绪,而卞修也几乎能凭着拍打声的轻重缓急悟出她心中所想。
卞修偶尔也会逗她,说冉冉那日像母夜叉一般凶悍,这时冉冉便会狠狠拍打面粉小人以示抗议;卞修偶尔也会提到孩童时母妃的严苛,偶尔也会说起和师父师娘远游那几年的生活趣事,那是他最轻松快乐的少年时光,此时冉冉便会沉默,那些她听说过,却不甚明了。只是卞修从不曾提起过他心里面的人。
卞修并非喋喋不休之人,加之冉冉并不言语,清晨那一时半会其实也聊不得太多。只是两个人依旧沉溺于这种背着颜淘和白忆非、类似偷欢的若即若离的互相慰藉中。
冉冉有时候会想,如若让颜淘知晓自己偷偷与卞修相会,怕是果真会动怒。而卞修呢,如若最后发现是她,想必也会极度失望吧。
从前的怨偶,如今最熟悉的陌生人,此事看来的确荒谬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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