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颜绍辞到处寻找冉冉,直到晚上仍没她的消息才察觉出了变故。府中下人说香儿曾回来收拾包袱,见他不在府中便给他留了封信,然后跟着几个男人离开了。
颜绍辞讶异,打开信,信上只有简略的一句话:小侯爷,事发突然,槐花被他带走了,我也跟着走了。“槐花”和“他”三个字均是大号以醒目。
颜绍辞面色苍白,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数息后轻轻笑起来,黑眸澄灿却带了些无奈。藏了她那么久,最终她还是被那个男人带走了,也像生生从他心上剜去了一块。
而她心里仍是爱着那个男人的,这会是她最好的归宿么?他又该怎么办?昨日他们还兴致盎然地讨论明日的游玩,今日却已人去楼空孤单影只。昏暗中四周似乎都悬浮而起,摇晃撼动拼凑成那张俏脸的模样。
“小辞,见到槐花了吗?”
屋外有人敲门,颜绍辞回过神强换上笑颜,打开门唤了声“姑姑”。颜淘笑着点头,向屋内扫视了一圈,“找了她好一会还是不见人影,这孩子也不知跑哪去了?”
灿若桃花的脸有了些暮春景致,颜绍辞微微一笑,“中午槐花的远房姨娘找到了她,说是家中有要事,她和香儿都跟着那位亲人回宣国了。事情突然没来得及告诉姑姑,她让我代她向你告别。”
颜淘伸向发间的指颤动了一下,随即妍然笑开,“小辞,怎么开起姑姑玩笑了?槐花哪来的亲人?”
颜绍辞轻轻摇头,似是不经意看向外面,目光悠长虚浮,“姑姑我怎么会骗你?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颜淘看他失落的样子不像有假,不由心一沉,直觉此事古怪。自己何来的远房表姐妹?只是侄儿的品性她心里清楚,必是有隐衷。
颜淘忧心忡忡地走回雨桐院,实摸不清所以然。古旧拱门外,白忆非正缓步踱着来回,温雅面容上目光却是沉甸甸的,待看到颜淘,唇轻动,“淘淘……”
颜淘抬眸,绽出一个笑,习惯性上前扶着白忆非,“怎么了?”
“打探到那孩子以前的消息了。”语调无波,带了些叹息。
颜淘瞬间眸子一亮,似染了华色,忙不迭接过白忆非手中的信笺走至院中灯盏旁。月色下淡淡轻雾浮起在高墙彩瓦间,幽幽泠泠,颜淘捏住信纸边沿的指尖在不甚敞亮的灯光下却微微泛白,心也搅乱成一团,说不尽的凉寒,只不住地叨念着:“惠馨皇后……惠馨皇后……”
白忆非从她指尖抽过信纸,揭开灯罩将之扔入其中,灯火闪烁间信纸慢慢燃成了灰烬。颜淘抬眸,已是泪盈满睫,眨眼间泪水重重滑落,“我一定是这个世上最狠心最无良的母亲,她一定会恨我对不对?”
“不会的。”白忆非握住颜淘的手,“哪有孩子会真正恨自己的母亲。”
悬挂的灯盏风中轻晃,两个淡影也在染了霜华的地上随风轻移。多年的心事一朝迸发,颜淘不由得痛哭出声。“他说一定会把宝宝当做他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看待,会让她成为最娇贵的公主……”颜淘有些泣不成声,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光彩,“我们上一代的纠葛竟让无辜的孩子替我们承受了。”
曾以为这样就能报复那个狂妄不懂爱的男人,让他每时每刻看着那孩子受尽折磨,却不料差点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白忆非拥住颜淘,轻轻一叹,“他履行自己的诺言了,他把对你的感情都给了那孩子,没有亏待她,只是无意间做了错事。”
薄雾下颜淘有一瞬间的恍神。前尘往事虚幻如影,不过十几年,那个男人却已然作古。想到信上说宣国已故皇帝对冉冉公主几乎已到了溺爱的境地,她心中又稍觉宽慰了些。
“淘淘,事已至此,不可能再后悔。所幸没有铸成什么大错,那孩子也已经回来。一切就让它过去吧。”
颜淘点点头,靠在白忆非肩上静静不语,泪水却仍汹涌而出。女儿心中所爱她早已猜得几分,原不想其中竟如此曲折。颜淘脑中浮现出卞修冷然以对而冉冉笑容甜糯的模样,愧疚感顿生。
院中不知什么鸟儿忽得惊起,扑闪着翅膀飞远。忆及卞修对自己极度的尊重和善意,颜淘猛地一惊,泪意亦凝住,心中似被灌满水的棉花堵住一般。卞修如此对待自己必不是因为他父皇,难道是因为知道她们的母女关系而为了那个孩子?他对自己的女儿并非无情?
白忆非注意到她的异常,不解地问:“淘淘,怎么了?”似是想到了什么,颜淘一个转身已跃开,直奔颜绍辞的院落而去。
颜绍辞正静静立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明月发呆。“哐”的一声门突然被推开,接着柔和而急躁的声音响起,“小辞,槐花是不是和卞修一起走了?”
颜绍辞怔住,神色间带了丝迷惑,不知颜淘为何会突然发现此事。颜淘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已了然,蒙蒙光亮笼着她一丝涩笑越见凄楚。转瞬间颜淘拽住颜绍辞的手臂,“跟姑姑一起去把槐花追回来。”继而又对着门外随侍叫道:“伍力,马上备两匹快马,我和小侯爷连夜动身。”
“姑姑?”颜绍辞不明所以,但见颜淘发髻略微凌乱,眼神却异常坚毅,整个人因而彰显着不可抗拒的力量,遂点头,“好。”
夜阑人静更声寒,颜侯府后门一打开,两匹马飞窜了出去,直取道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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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冉一路沉默,思绪亦混乱不已。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不知所措,眼中茫然一片。身后抱着自己的男人虚幻得不真实,似是梦中才会有。
还有那一声坚决的“无价之宝”,亦飘忽游离在尘世之外。只是一旦想到卞修说要把她送给其他男人,冉冉便觉得他所有的反常都有了合理解释。
马队行出数十里便在一处六角亭边停了下来。冉冉正欲下马,卞修已先她一步将她抱下了马背。脚一落地冉冉即重重拍掉了卞修的手,丝毫不顾及他的皇帝身份。他对她用强,她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左右她逃不开他的掌心,但也不会让他这般惬意。
有侍卫窃笑着低下头假装未看到,卞修神色自若地笑了笑,转而走向一旁的马车。冉冉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大道上正停靠着一辆极大的马车,车旁还候着数十名侍卫。
未过多久卞修即下了马车,且已换了身干净衣裳。冉冉想起自己在树下肆意对卞修拳打脚踢,估摸着他的衣裳和靴子都被自己的绣鞋鞋底踩脏了。脑子里现过卞修口中的“悍妇”之辞,冉冉不由自主地踮了下脚尖,觉着自己弗一看到卞修确实有些失控。只是他们之间也只可能这般刀剑相向。
在亭中用过午餐,停留片刻稍作休整。亭边一株不知名的花开得正好,一簇簇白色花球纷纭而上,漫向亭中,伴随着阵阵淡香。冉冉伸手摘下一簇,辣手摧花般一小片一小片扯着。香味入鼻,思绪亦飘远。小时候在书中看到有人每日都服食花瓣,她于是不顾旁人劝阻乐颠颠盲目效仿之,最后吃坏肚子闹了个大大的笑话。皇父第一抹深深的皱纹便是那时笑出来的;而其他皇子明着虽不说,心里也都笑坏了。
那无忧无虑的年代将永远停留在她的记忆里。
卞修倚靠在亭柱边,面如浅玉玉泽扬,微微眯起的眼眸迷蒙如丝。自己有多久不曾这样好好看过她了?悠晃没有着落的心终于有了寄托,满心满眼像是都充实饱满起来,这种感觉真好。见她默默鼓弄花瓣,卞修不由扬起笑,“路旁的野花吃不得。”
带笑的声音传入耳际,冉冉怔了怔,不知卞修是无意还是仍记得她这段糗事。转身,将手中花瓣拍落,冉冉冷冷哂他一句:“不关你的事。”
纤细的身形立在一簇簇白花间,粉唇似染了胭脂。花的纯、唇的艳,一派清然景致中的极致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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