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年末十日。通常从此时开始直至正月十五元宵节,这段时间都充斥着浓郁的节日喜庆气氛。
在民间一段时间,冉冉已融入那种淳朴的过节方式,较之皇宫里的金银琳琅它多了分人情味和生动。邺渊城内大街上商铺林立,嘈嘈切切,卖灯油的,卖胭脂香粉的,卖年尾杂货的……一派斑斓繁庶之景。
冉冉和香儿装扮成两名中年妇人的模样掩人耳目,身后照旧是几名便装跟随的侍卫。偶尔看到有妇人挽着高高的锥髻款款而过,冉冉便抚发侧首投去艳羡目光,“之前倒没发现这样的发式也挺好看。”
香儿“噗嗤”笑了,话语里是促狭和调侃,“我看是公……夫人你想和她们一样。”特意用“夫人”而不用“小姐”,显是别有用心。
被香儿说中心事,冉冉脸上起了一片绯红,含笑顾盼间也流露出些许羞憨之色。是啊,能为心爱之人挽起发髻成为妇人是件幸事。
“公主。”香儿贼头贼脑凑至冉冉耳边,“皇上他每晚都留宿在你屋里,你们有没有,有没有……”
随手拿起手中的油纸包敲在香儿脑门上,接着冉冉快步向前走去。即使化了特意的妆换上妇人的衣裳,细腻瓷白的脸依旧漫漫荡漾着烂漫的气息,轻盈步履间还有一颗驿动的心。
香儿小碎步跟了上来,“天哪,不会这么长时间你们还没有……”
“小声点,别教人听了去。”冉冉瞅瞅身后的几名侍卫,很快别开脸。可不能让他们听见她和香儿两个姑娘家谈论这种事,会被人笑坏。
香儿会意地点点头,挤眉弄眼间有些不敢相信。莫说香儿不信,连冉冉自己也觉纳闷,自山中出来后已有不少时日,卞修对她宠对她好,却始终未有逾矩之举,再多也即是亲吻,颇令人费解。
而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啊!
冉冉出神的当口这条北街街道忽然一阵骚乱,转瞬间那几名侍卫已靠近冉冉近身保护。冉冉抬头,见远处一整队兵马呼啸而来,队伍前方锦旗上是个大大的“汤”字。锦旗猎猎随风作响,势头汹涌如潮。
“邺渊城内近日混入一批异邦探子,皆为女子,汤相奉太后之命全城挨家挨户搜捕,并已封锁城门。凡有户籍女子大可安心,暂无户籍者交由相府审讯后即可无碍,大家无需惊慌。”
这是队伍最前方之人的口头告示,跟着一张张布告覆上了街道墙面。那厢官兵已开始挨街盘查,人群亦有溃散之势。
能在即将过年的时日令太后下令彻查,想必是大事,只是冉冉从未曾听卞修提及过。冉冉和香儿自得避开朝中人士,是以立即原路返回清蘅苑。冉冉亦无户籍,不过相信卞修会将清蘅苑保护好。
走出北街时冉冉松了口气,却听香儿一声“哎哟,我的点心”,仓促间只见三只点心包滚落在地。香儿看到城中最大的糕点铺新出了几款点心,于是买回去琢磨,自也对其十分珍视。
滚出去的点心包前有匹马及时勒住缰绳,未将之踏碎,香儿弯腰捡起,连声道谢:“谢谢,谢谢!”
骏马开道,后面是辆官员马车,虽不及龙辇华丽尊贵,却也流苏垂檐十分华丽。冉冉下意识转身回避,迈向清蘅苑方向
香儿未立时跟上,倒有一个熟悉温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故人多日不见,连一面都不肯给吗?”
冉冉心里一震,斟酌了下未停步,附近有静谧小巷穿横而过,冉冉拐左进入。
“皇二哥哥不是外人,不会泄露你的行踪。”
初春之日,寒风中携了分暖意,正如那亲切温润的一声“皇二哥哥”,摇曳着温情,勾起了冉冉对许多前尘旧影的回忆。冉冉回过头,看似粗陋的布衣,中年妇人的发式,却也翦翦双眸灼灼其华。
卞哲走上前,被冉冉身旁的侍卫拦住,卞哲笑了笑,眸中有些潺潺流转的暖意,“原来真的是冉冉。”
这熟悉的声音冉冉同样听了十多年。向那几名侍卫摇摇头,冉冉对着卞哲舒颜一笑,“皇二哥哥好眼力。”
一声“皇二哥哥”似乎把彼此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卞哲微微侧首,“上次在终古寺和五弟一起的姑娘也是冉冉你吧?”
手指微微颤动了下,冉冉抬眸,“啊?你看到了我?”她明明躲在石像后未曾露面。
“没有,是我猜的。”
“这都能猜得出来?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很隐秘。”
吟吟一叹,冉冉笑着往前走。往后她不可再随意出清蘅苑,虽说教人认出来也未见得会有大碍,但总是稳妥些好。不过卞哲无妨,那两年在宫里卞哲是极少数顶着压力与她交好的皇子,这份情谊冉冉至今记得。
沥青的小巷带着古旧的剪影,两旁墙面泛着黄晕,似是一幅墨染的画。卞哲和冉冉并肩走在这画卷中,“那时候我听说五弟为了一名民间女子不肯回宫,我就猜着是你。”在冉冉面前,卞哲亦直呼五弟而非皇上,这是彼此间最熟悉的称呼,如同从前在宫里一般。
冉冉笑问:“这么肯定?”湖绿的粗布衣裳合着斑驳的小巷,越发衬得人清新悠远。
“我比五弟痴长一些年岁,将心比心,他的心意我看得透彻。”卞哲低头看向冉冉,缓缓而笑,“除了你,这天底下还有哪个姑娘能令他着迷?”
“你又笑话我。”冉冉笑开,小巷之顶似乎都云卷云舒。听到这般话语,饶是再想持端庄容颜的人也会开颜而笑。
墙角处隐约有绿意渗出,昭示着春日即将来临。冉冉看向卞哲,见他温文挺立,唇边是春阳般的笑,似乎一切回到往昔。前些日子颜绍辞刚离去,今日又重遇故人,也许人生中的朋友便是这般入场退场接踵而至,而幸运的话会有一人白首同心永不谢幕。
所幸她已寻得那个人,但愿从此携手渡过余生。
“皇二哥哥你现在过得如何?”不是客套,不是随意,而是真心问询。
卞哲仰头舒了口气,阳光下束发玉冠在墙面上闪过亮色,“我嘛,和以前一样,又娶了两名侧妃,简单平静过日子。”
冉冉顺势调侃,“你倒是享尽齐人之福。”
“也许是吧。”既然得不到心爱的女子,那么娶再多女人亦无妨,不过是各方势力的权衡和牵制。卞哲笑笑,不自觉伸手摸了下冉冉妇人的发式,“现在与卞修在一起是不是很开心?”
并没有排斥卞哲的亲密之举,冉冉很实诚地点头承认,眸中是自然流露的柔情,带着醉人的满足感。
见状,卞哲便如大哥哥般轻轻告诫,“以后出行还是要小心。今日汤相全城搜捕事发突然,也太怪异了些,我事先也没听说有什么异邦细作。你身份特殊,虽然不怕被人发现,但还是谨慎些为好。皇二哥哥无妨,万一让太后发现,总是个麻烦。”
“我知道,我一定小心。”冉冉对着卞哲眨眨眼,俏皮之色尽显。
卞哲又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递与冉冉,“有什么为难的事尽管来找皇二哥哥,皇二哥哥一定为你办到。”
玉佩很轻,呈圆形,镂空花纹,色泽极纯极柔,握在掌心十分舒适。冉冉尚未反应过来是收是拒,卞哲已兀自笑开,“有他在似乎多余了,不过冉冉你还是收着吧,就当这是一个月后你的生辰之礼。”
有些感动于卞哲将她的生辰记得那么清楚,冉冉小心将玉佩收好,笑靥灿灿,“还少了一年的哦,上次生辰你没送我。”那时她在潼州,无人记得她的生辰,她独自为自己庆贺。
卞哲看着冉冉的笑颜转眸直笑,“好,上次的一定补上,大大的生辰贺礼。”
冉冉笑着点头。算起来,开年她便十九了,这个年岁在当下已属大龄,而且也只有在卞哲这些昔日旧人身旁她还能像个小女孩一般肆无忌惮地撒娇耍赖。
幽静的小巷中有着淡淡雅致的气息,沁人心脾,带着些许回音的闲聊弥漫其中。
“柳花的事我猜到了几成,就算你现在回宫太后也不见得容得下你,卞修把你放在宫外倒是对的。只是你们以后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也不知道,只能船到桥头自然直。”犹豫了下,卞修欲退位与她回归乡间之事冉冉未轻言挑明。
“不回宫也好,在外面你还过得自由些,宫里头总没这么自在。”
“你说我哪还回得去?难道再昭告天下惠馨皇后死而复生吗?”
“哈哈,卞修这小子那时候动作可真快,竟然直接下了诏书说惠馨皇后已去,连我都始料未及。”
“……他就是个混蛋,大混蛋!”
“即便再怎么混蛋你还是只想留在他身边是不是?”
“……”
“对了冉冉,你送给我的那只猫前阵子刚生下第三胎小猫,胖妞倒是当奶奶儿孙满堂了。你要不要收回一只?”胖妞是冉冉最喜欢的那只恶劣肥猫,陪伴冉冉八年,后来无故在池塘中淹死,冉冉为此伤心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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