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淋了雨,加上一宿未眠,今日冉冉便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睡到中午仍不顶事。想到数月前金屋藏娇的戏言,觉得如今果真应验了。金屋藏娇向来不会有好结局,她自己也终是踏上了这条路。
卞哲送来的小猫仍羞羞怯怯的很怕生,冉冉在那逗弄着小猫,心结依旧缠绕不解。此次不同于上次,上次离宫与卞修决绝是带着极大的怨怒,而这次是全然的心伤。
或许卞修并不是真的愿意和她在一起,只是另有所图,有这个可能吗?不然为何从前待她那般冷漠,转眼间又好似爱煞了她,如此的转变着实怪异。
一想到这里冉冉即如离水的花一般迅速萎靡。那些承诺,那些示爱的令牌,那些温言软语,转眼间全都如天上的浮云般缈缈。
香儿将药端过来,空气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浓稠的药味,掺杂着抑郁,禁锢得人喘不来气。
“公主,喝点药吧,已经热了三回。”
“嗯,你放那。”
冉冉随口应着,眼神如雾般浅浅迷蒙,心里烦躁,起身来来回回踱着步。曾让她心安舒适的房间如今竟似针毡满布,片刻呆不得。
无意间瞥见门外侍卫,冉冉心念一动,遂走过去,“你的通行令牌呢?”这些侍卫出行皆畅通无阻,自是有专门通行令,若想出京城可借此一用。
那侍卫低了低眉,小声回话:“皇上吩咐过外面混乱,夫人暂时不要出去。”
怔了怔,冉冉无奈笑出声,不再强求。说到底此地是卞修的领域,即使她和侍卫们每日见面笑颜相对,他们也只听从于卞修,不会听令于她。此时冉冉竟又有了一种孤身他乡的感觉,只是从前她是他登上皇位的权杖,如今她一个普通女子又有什么秘密能让卞修费尽心思把她囚禁在身边?先前是以爱的名义让她心甘情愿留下,如今不爱了,便采取强制性囚禁么?
关上房门,冉冉呆呆坐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似渐渐凝结。桌上是五枚卞修的示爱令牌,此时竟像是五个大笑话,一个一个灼着冉冉的眼。曾受尽关爱的薄薄令牌被一只葱白的手紧紧握住,跟着重重砸在墙上,纷纷掉落。
香儿在屋外听到屋内的嘈杂声,一时也慌了神。如若冉冉像小时候一般哭出声骂出来她还能加以劝解,可这样闷着的冉冉更教人手足无措。
御书房香炉内焚着的是凝神静气的香料,此时却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汤相、礼部尚书等四人皆跪于地,上座男子手执奏折,敛了眉,手一挥将奏折扔在地上,“什么意思?”
汤相抬头,率先进言,“臣等联名奏请皇上以国事为重,切勿贪恋美色。”
卞修忽而一笑,明黄龙袍衬出风流俊彩,“然则,你们是在暗示朕乃昏君?”
地上四人忙异口同声,“臣不敢。”汤相又谆谆进言,“昔日德帝十载沉迷,差些导致我宣朝覆灭,还望皇上以史为鉴,切不可重蹈覆辙。”
昨晚宫中失火,火势较大,殃及太妃等几处寝宫,宫人连夜前来向卞修禀告时才发现卞修并不在宫里。当今皇帝与一民间女子之风流韵事本就甚嚣尘上,如此一来朝中上下皆有了定论,猜测卞修每晚皆出宫与那民间女子私会。四位大臣的请愿由此而来。
卞修微微笑开,目光落向眼前的白釉菊瓣纹笔舔,“那照丞相之意,三宫六院皆为霍乱,尽可废除。”
“臣并非此意。”汤相低头,言辞极为恳切,“皇上至尊之躯,不可过分操劳。如皇上真有心,可将那名女子纳入后宫,也免去皇上每日奔波之苦,更可避免世人非议。皇上清誉,万万不可小视。”
四位大臣复又齐声,“请皇上定夺。”
如此是了,德帝、贪恋美色均为说辞,该奏折的目的便是让那民间女子进宫。卞修有些讶异,汤相是他表舅,汤相的言辞自是经过太后授意,难道说太后对冉冉有所察觉,抑或单纯只是为了他着想?
只是冉冉断然不可再进宫,这一点卞修十分明了。
“此事不用再议,朕意已决。”
“皇上!”汤相复又提高声线,高高举手恭礼,“皇上几年来勤政爱民,是为一代明君,切不可因小失大。先皇嘱托言犹在耳,臣等冒死进言,恳请皇上三思,龙体为重,国之根基为重!”
国之根基?如此堂而皇之的理由,如此堂而皇之的言辞,在有心人眼里什么都能与国之根基联系在一起。卞修露出浅淡笑意,声音如常,“若朕一意孤行又当如何?”
“臣愿长跪不起!”“长跪不起!”“长跪不起!”“长跪不起!”
“很好,国之根基确实最为重要。”卞修走下来,龙袍上的金线在明火交映下扬起一道道旖旎光晕,清越的声音中一股摄人之气弥散开,“朕手上恰有不少关于几位爱卿的密奏。汤爱卿全权负责秋试,被人指徇私护短,另有卖官鬻爵之嫌;两个月前朕不在宫中时,负责太后寿宴的礼部尚书邓爱卿被指私吞白银数万两;兵部张爱卿克扣饷银,边关粮草延误一月有余;孟爱卿暂且无事,不过汤爱卿也说了,当以旁人为鉴,那孟爱卿也陪其他三位爱卿同在此思过。”
“臣冤枉。”“臣不敢。”
“林清?”
候于御书房外的林清走进来,“臣在。”
“几位爱卿自知行止不端,愿长跪御书房思过,直至想通为止。通知御膳房准备几位爱卿近几日的膳食,当素食,可保持头脑清醒。”
林清躬身,“臣明白。”
汤相率先起身,行礼,“臣已想通,臣告退。”见状,其他三位大臣亦纷纷起身,“臣告退。”
御书房内又归于平静,一呼一吸似乎都很明朗。卞修揉揉眉心,拿起桌上已然冷却的卑山云针茶轻抿一口,茶汁顺落的瞬间沁凉至心。
无论如何,他最想保护的人断不能受分毫伤害。
只是朝中大臣他尚且能应付,在清蘅苑里的那个丫头却是他最难应对的。
晚上与几位大臣一耽搁,卞修到达清蘅苑时已近子时。香儿在冉冉院子外守着,看到卞修后香儿赶忙迎上去,“我还以为皇上今晚不来了,公主也这么认为。”
“公主怎么样?”
“不好,公主病了,又不肯喝药,真急死我。”
卞修身形滞了滞,倏然转身,口气凌厉,“病了?怎么回事?”
“公主昨日心情不好,淋了雨,受了些风寒,可她一整天都不肯喝药。”香儿一股脑说出来,像是憋了许久,“皇上您到底是怎么了,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会弄成这样?您心里明明是有公主的对不对?公主她现在想离开这儿,她不愿意再呆在这儿,您倒是想想法子,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呀。奴婢我都看着着急。”
香儿似乎从来不怕卞修,一向直言直去,卞修也从未在意,点头允诺,“我今晚和她说明白。”
香儿捧着心窝松口气,“您可一定要和好好公主说清楚,你们俩,你们俩是夫妻,没有什么话不可以说,也没什么其他不可以。”讲到最后香儿脸都红了,幸得淹没在黑暗中不够明晰。
夫妻……很温暖很诱人的字眼。卞修淡开笑意,踏入冉冉的房间,里屋淡紫色纱帐照旧掩着,朦胧虚幻。
“冉冉,我来了,今晚等久了吧。”声音轻柔如风,却无一丝回应,连回音都不现。卞修只当冉冉仍在生气,走上前撩开纱帐,“冉……”
被褥有动过的痕迹,但床上空空无人,卞修一惊,看到床下并无鞋子时稍稍宽了心。若是被人劫持,自是空身被劫,鞋子会留在原处,如此便是冉冉自己走开。更何况清蘅苑守卫森严,想不动声色地劫走一个人谈何容易,当然不懂武功的冉冉自然也走不出清蘅苑,必定还在苑内。
“我明明伺候公主睡下了才走的。”几个房间寻过无人,香儿焦急得直抓头发。
卞修亦问过守门侍卫,皆称未见着冉冉。
昨日有雨,今日天阴,空气里仍旧湿哒哒,清寒之气四下乱涌。卞修取了件貂裘敞,循着庭院小径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寻找,一路询问暗暗潜伏在清蘅苑的侍卫,终于在邻近后门一座废弃院子的树下找到了冉冉。
枝叶尚算茂盛,叶瓣偶还有昨日的雨水落下,而坐在矮小树桩上抱着膝盖闷着头的冉冉却丝毫不觉,任水滴灌入发间、颈后。
心死当真也身死么?
今日卞修未过来,不知是不是真的对这里、对她乏了、倦了?冉冉睡不着,呆在那个同原先宫里一模一样且卞修曾与之共住一段时日的屋子里就觉得憋闷。原来身处哪里果真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境和身边的人,初时她觉得这里如仙境一般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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