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之后再提起当初这件不合礼数的小事，就成了情趣。两人情到浓时，墨澜凊还曾经拿这个开过玩笑。

闲暇时两人慢慢把这首歌的谱子写了出来，偶尔在夕阳下合奏一曲，也是别有意趣。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让这个小孩儿听了去，偏偏他还记住了。

贾瑶对着儿子笑了笑。在丫鬟的伺候下净了手，带上护甲的指套，坐在窗边弹了起来。

安吉儿懂事的安静了下来，拄着小下巴看着他这些年越发姣好美艳的母妃在夕阳里弹着这首相当于他父母定情的那首曲子。小孩子当然不懂什么定不定情的，只不过有一次他在花园里面跑累了，一路回到母妃的侧殿里，还在门口的时候，便见到自己的父母一起合奏这首曲子。当时的气氛也一如此刻这般宁静美好。让他感觉到很舒服，心里也很安全。

父母感情好的家庭，总是能给小孩子更多安全感和幸福感的。

墨澜凊进门之前就听到了这支他当时即兴之下吹奏出的曲子。那调子是简单而重复着的，却很合当时漫天飘飞的桃花和贾瑶飘逸的舞步。这些年贾瑶没有在他面前跳过舞，不过他也还记得她当时的模样。乌云垂垂，衣袂飘飞。旋转飞身间一双眼睛勾魂夺魄。

她长得确实很美。这些年里她渐渐成熟，那一抹艳光却越发浓滟冶丽。美到可以让任何一个普通男人为她动心。他当然也不例外。

想到自己本来要跟她说的事情，墨澜凊有些迟疑了。

琴兴正浓的贾瑶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面，纷飞的桃花遮住了悲伤的眼，绚丽的颜­色­勾出了幸福的假象。然后她自然而然的把眼光投向刚进门的墨澜凊，眼神像穿过了时光一样绵长温存。

然后她听到他说，“瑶儿，皇祖母今天给孤下了旨意。”

“铮”……亲生乍断，绷起的琴弦几乎割伤了贾瑶半个手掌。嫣红的颜­色­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打湿了铁青­色­的琴弦，也打湿了那一段温柔的往事……

除了被吓坏了的安吉儿，好像没有人注意倒贾瑶手上的伤口，甚至贾瑶自己。因为墨澜凊继续说道，眼神里似乎藏着隐约的愧疚与恳求，和更多的理所当然，“皇祖母希望她……之前，能看到云容嫁给我。”

有一瞬间贾瑶觉得自己脑海里转过很多念头。她最先注意到墨澜凊对那位乌拉小姐的称呼，“云容”，听起来就亲切的很，然后她想到，难道他没有看到自己手上的伤口？为什么他还能一脸理所当然得说下去？而最后，一切想法都消散，停在脑子里的是安吉儿天真的大眼睛，“还要孝顺父王和母妃。”这孩子说的一脸郑重。他多爱你啊……墨澜凊，她想到。他把父亲当作他的天空。他一直觉得你伟大而且无所不能。

她以为自己一定发呆了很长时间。但是其实那只是片刻的事情。

因为墨澜凊很快得到了妻子的答复，“恩，好。我知道了。”

墨澜凊想挽起贾瑶的手，看一看她的伤口。但是贾瑶错身避开了，“去换衣服吧，”她笑的安静又得体，“杏枝可以帮我处理伤口。”

晚饭期间一直是沉默的。小小的孩子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胆怯而带着疑惑的表情。

他还太小了。不该承受父母之间的矛盾给他带来的伤害。那怯生生的眼神让贾瑶心里一动，没去管皇家餐桌上的规矩，而是把胖儿子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怎么了安吉儿，你想吃什么？妈妈夹给你。”

母亲的温柔让小孩子忘却了刚才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悲伤情绪，他很快被哄好了。跟自己的妈妈撒起娇来。

晚饭之后，强挂着笑脸的贾瑶带着儿子玩了一会儿，努力转移他对“父王今天为什么不说话”的疑问，给他念了书，又带着他去景阳殿独子的小后花园溜达消食了一会儿。安排儿子在自己单独的房间里睡下之后。她也越发觉得浑身疲惫。

“熄灯吧。”淡淡的吩咐了不敢吱声的丫鬟。贾瑶已经开始解衣。

墨澜凊今日从书房回来的比往日都要早。正好赶上贾瑶换了寝衣准备就寝的时候。

“瑶儿……”墨澜凊终于先受不住想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刚才在书房里，看着满案的政务，他却连一字都看不下去。满脑子都是贾瑶淡淡的一句，“恩，好。我知道了。”

她这样轻易地答应了，这的确应该是理所当然得。他将来要继承那个位置，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他喜欢她，甚至爱她。这些难道不够？

可是她一直在抗拒自己身边有别的人。也 ...

(许也希望自己只有安吉儿一个子嗣。

这根本不可能！他爱他的安吉儿。他也许诺过只会有一个孩子。这些他会做到的，他这一生只会把他的长子——墨靖淮当做自己的心血骨­肉­，其他的子嗣只是皇嗣而已。或者是他为大儿子预留的臂膀。但是，他不可能不碰别的女人。

皇帝不可能不碰别的女人。

贾瑶怎么能摆出这么一副冷淡的态度来表达她的不满？每一个女人都是这样的……他还没见过哪个稍微有点地位的男人为了迁就一个女人拒绝别的妻妾。

他多少年的认知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压下心里隐约的几丝不安，墨澜凊回了两人的寝殿，想要跟自己的太子妃好好谈谈。

他真的很喜欢她。无论是­性­格，容貌，家世，还是她给他生的宝贝儿子，每一点都让他爱的很。他不希望两人之间的感情变得脆弱。

不过贾瑶平静温柔的声音阻止了他，“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太子殿下自己睡，好么？”

她的姿态温柔又疲倦，全然不像是在闹脾气。好像只是累了。厌倦了。

或是心甘情愿的认输了。

墨澜凊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贾瑶，就转身离开了。

黑夜在两人之间划出了一道大大的­阴­影。而随着墨澜凊渐渐走远，这道沟壑越来越长……

贾瑶确实是认输了。

这些年里，她努力地让墨澜凊爱她就像她爱他一样。她有时候甚至以为墨澜凊已经能明白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但是她还是输了。输给了时代与时代的差异。

输的满心疲倦，无话可说。

或许只有那个小小的一团，继承自己骨血的孩子才是真的吧。

黑夜里无眠的贾瑶对着虚空笑了笑……

76第七十一章 侧妃进门 木未

( 第七十一章侧妃进门

乌拉家的家世比起贾家来说少了些外表上的显赫,却更加有底蕴。乌拉小姐因着她姑­奶­­奶­和姑姑的原因,虽然不能做到皇子正妃的位置,让家族招了人眼。不过其实按照这位乌拉小姐的身份，做个皇子正妃是足够的。便是太子正妃,也勉强够得上。可想而知老太后先前对乌拉云容的进门,担忧的还是有道理的。

而皇帝本身,对贾瑶是没什么感觉的。顶多是比较满意她给自己生下了一个宝贝孙子。他对乌拉云容这位乌拉家唯一的嫡小姐嫁进宫里做太子侧妃也无可无不可。唯一顾虑的不过是他在乎的孙子会不会受影响。但是他的亲母如今病重,按照太医的话许是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了。若说这世界上还有人能牵动他的感情，除了肖似远儿的长孙，和他即将成为统治者的太子，也就剩他的老母亲了。太后一辈子,就算是亲自当政，也未尝Сhā手过前朝的事。这病中的恳求，皇帝自然是想也不想的一口答应下来。

左右在皇帝看来，他的三儿子还算个有谱的。便是太子侧妃将来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也应该知道怎么护住自己的长子。就算顾虑着以贾家和王家为代表的四大家族，想来他儿子不至于有什么宠妾灭妻的行为吧……

贾家……老皇帝独自一人自思的时候眯起了眼睛，据他所知。贾家二房的那个从小在嫡母手下受教养的庶子也是上进的，今年就要考进士了。而那二房的嫡长孙颇为尚武，是个承祖志的。贾家好像打量着把他送到京城的节度使王子腾身边。要不要再把荣国府的子孙往上抬一抬呢？也能多给自己的大孙子一些保障。

不能怪老皇帝在儿子和孙子之间偏心。老人对待隔辈亲，这也是人之常情。再说皇帝看到长孙那张漂亮的小脸，他的心就怎么都硬不起来。远儿小时候就是这样啊……他沉默着想。在他眼睛底下，一直都高高兴兴爱跑爱跳的。就算他没有后来突然发现的异样心思，他以为他也会一生都宠着他，看着他结婚生子。幸福快乐的过一辈子。作为大哥，他会给这个小孩遮去一切风雨，让他永远开心地笑着，不用为任何事情发愁。

作为皇长孙，没有人硬起心肠好好教养，这是不妥的。从太后到他，再到他的太子，对待安吉儿都是宠爱之极。这孩子虽然聪明向学，长此以往，­性­情脾气也不会适于做一个统治者。索­性­太子妃还是好的。皇帝冷眼看着，这个贾府的嫡小姐对待孩子的教养还算比较正确的。并没有因为这孩子给她带来莫大的好处荣耀就一味的宠溺疼爱。前两年的端午宴上，安吉儿和芳婷那小孩子别扭的事他也听说了。不同于老太后认为贾瑶不给自己面子，皇帝知道这才是对孩子最好的。

总要有人让孩子明白世事，全面的接受到他该受的教育。­性­格慢慢被磨砺的成熟，最终，他才能接受这个国家的担子。

他这一生都为着这个国家奋斗。他父皇把墨朝交到他手上时，这个刚刚建立不久的朝代还百废待兴。前朝留下的积弊很深。西夷辽金在一旁虎视眈眈，不甘于中原丰美的水草被另一个政权所占有。江南的势力，盐道水道都被历史悠久的世家把持，而百姓因为前朝腐败统治穷困潦倒。

他为这些事情疲惫了一生。对继承人的教导就无法做到最好，。他只能选取另一个方法：平衡他们的筹码，给予足够的空间，叫他们自己成长。看谁的成绩最为出­色­。然后由此选定自己的继承人。他无疑对不起许多人。因为要削弱长子势力而暗地毒杀的元后，错把真心予他的继后，总是给这虚假宠爱却无实权的荣妃，没有施加任何手段加以保护的死于后宫斗争的几个女儿，以及只对他们的安全暗中加以保护却没有真正作为父亲付出感情的几个儿子。他不可能给所有人想要的。

因为他唯一想爱的那个人，已经离世。

站在这最高的位置上也许注定孤家寡人。

他看着这些年里与太子妃琴瑟和谐的太子。心里却是无限的怜悯……

……那一天很快来了，在冬日里萧条苍白的冰雪中，触目是鲜艳的红。

太子纳侧妃的仪式虽然不像皇子大婚时那样的隆重，可是还是要从早准备的。

前一天晚上，墨澜凊跟贾瑶睡在一起。除了那一晚，两人每日还是同房睡。只是行为间已经没有从前那样自然而温存的亲昵。总是透着一种刻意和迟疑的悲伤。

深夜里，两个人却都无法陷入深眠。呼吸刻意放得轻缓而绵长。静等了许久，墨澜凊以为贾瑶已经睡着了。

他拄起胳膊，撑着身子。就着月亮投过来的微光细细端详妻子平静的脸。那是一张不施粉黛也美艳得不可方物的脸，比之少女时候又多了几分成熟韵味，但却柔­嫩­姣好不输豆蔻少女。

她这些时日的态度严格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墨澜凊这些年里与她朝夕相处，贾瑶前后态度的变化他又怎么分辨不出。

温柔和顺一如既往。只是她再也不会亲昵的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依赖和爱意了。她不会在早上捏着他的鼻子叫他起床，也不会在情浓时揽着他的背，用头在他颈间磨蹭撒娇。夜里昏黄的烛光下，她不会在他疲惫的时候总是缠着他说说话儿，强拉着他在门口走上一走，而只是差丫头过来送一碗热羹。做的得体而恰到好处。

他的太子妃把更多的目光投到了小安吉儿的身上。识字，读书，弹琴，带孩子出去玩耍，教给孩子这世界上的规律和道理。

他一直明白儿子对她来说有多重要，不过在过去的几年里，安吉儿成长过程中每一个点滴都是作为爹娘的两个人共享的。现在她给予孩子加倍的关注，就好像要连着孩子父王那一半似的。

可是他并没有准备因为谁的到来就忽视她和儿子啊。他们是他已经认可的家人。她全不必如此，因为另一个女人的到来而对他戒备起来，好像从此他就不再全心全意爱他们呣子了一样。

不过贾瑶这样做，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心里另一个想法这样说。好像所有得体的贵族­妇­人像贾瑶这样，都是被称作贤惠懂事的。男人应该为了这样温顺大方的妻子感到自豪。

那为什么他就会感觉到莫名的悲伤呢？当看到贾瑶不打扰他的工作，只是在一边默默的妥善的照顾他的生活的时候？墨澜凊不明白。

我很爱你和儿子，我还给了你太子妃应有的尊重，难道这还不够么？

你还想要什么呢……？

后来他终于还是撑不住，在深夜里睡去了。明天他毕竟要再一次做新郎的。

黑暗里他不知道，有一滴泪顺着贾瑶洁白的脸颊流了下来，没入羽缎的枕中。

乌拉云容长得说不上多么美艳漂亮，但是她皮肤娇­嫩­洁白，眼神清澈羞涩。神情里带着新嫁娘的娇怯不安，和对夫君的崇拜爱意。她的嫁衣上绣着一对鸳鸯，照理讲这是违制的。但是明显的，这是老太后和继后母家的女孩子，没人会去计较这个。

再说了 ...

(，鸳鸯，恩爱的象征。多吉祥。

这一切都叫贾瑶看了想笑。而她也确实一直在笑，笑得亲切大方，端庄友善。

宾客们看到太子妃的容颜，明显超出了乌拉家新娘子一截儿，心里也都对太子妃这些年的受宠有了明底儿。而且瞧瞧这贤惠的姿态，得体的表现，估计就算是以后侧妃进了门，也影响不着太子妃的地位。

但是乌拉家的小姑娘明显不这么想。年轻永远是女孩儿家的资本，就算太子妃长得漂亮又怎么样？她比自己大好几岁，再过几年，等她的容颜褪去了年华最盛时的荣光，家世背景不输于她的自己才会后来居上。

而且……乌拉云容想到这儿羞涩的抿了抿嘴，自己是爱太子表哥的。看太子妃端庄得体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不像自己那样爱着太子殿下，她只是喜欢自己太子妃的地位罢了。自己的爱一定会让太子表哥知道，自己比那些冷冰冰的只爱太子这个位置除了家世容貌一无所有的女人好得多。

每一个年轻的女孩儿都相信自己自己的爱会征服她爱的男人。这才是花朵儿一样的年纪。天真而自命不凡。

就像当初明知道不够明智还一往直前下了赌注的自己。

也许等到许多年后，所有曾经天真的爱过一个男人的女孩儿都老去，这个男人不再需要势力的平衡与新鲜的感觉，在那时，再出现一个天真无邪并且一心要用自己热烈如火一样的爱情想要征服他的年轻女孩，才会在最后收服他的心吧。

而那时，她和乌拉云容以及之后出现的所有女人，都会变得世故而得体，复杂如沉沙，被他当做过往的风景般落在脑后。

这才是这个时代应该发生的事。

而不是她自以为能够变成现实的她的幻想。

等一切笙萧鼓乐都宁静下来之后。她看着那个身着红衣的英俊成熟的男人，携着娇小柔弱的新娘进了他们挂满红绫的新房。

临去时那个神­色­清澈天真的女孩转过了头，深深地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叫做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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