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休急追至屋外,佐以夜幕,皎月如灯,他看见前头的怵言停在湖畔高举右手向湖中挥去。
“不要!”他情急大吼,却阻止不了怵言丢掷的动作。
没有停下责问,没有一丝迟疑,离休追逐的脚步并未因为来到怵言面前停住,双足在湖畔石
块上一点,便纵身跳进夜里冷凉的湖里,不见踪迹。
留在岸上的怵言眼见这一幕,翻涌怒气如遭冰雪般陡降,徒留因离休举动而更加紊乱的心绪
。
他望着波纹渐平的湖面,困惑、难解……
???
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
潜入湖里的离休无论再怎么睁大眼,再如何无视冰冷湖水带来的刺痛,眼前就是一片无法见
底的暗黑。
到底落在哪里?惟恐精巧的耳饰会随波逐流到更远的地方,离休像发了疯似的不顾此时此刻
是深夜时分、也忘了入夜后山中静湖有多冷冽刺骨,一心一意只想尽快找到一直收在身边的
耳饰。
那是他的!属于他离休的东西啊!
那是二十年来除了娘之外有人肯为他费心的证明啊!数不清自己从怀里拿出来端详过几回,
可记得最清楚的是每次都会让他想起怵言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潜入德王府送到他手上的情景
,还有当他放在他掌心时扬起的浅笑。
他不会知道,那抹笑看在他眼里有多少意义。
与娘相依为命的日子再苦也无怨言,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娘陪伴,并不孤单;但娘死后,孤
绝一人的他所遭受的危难、痛苦,还有旁人的漠不关心或别有用意的心思,早让他寒了心、
冷了情,断了对人世情意的希冀。
是他傻憨的举止活络了他的心,却也是他绝然的举止毁了能勾起他回忆的重要东西。
他怎么能那么做!那是他的东西啊!
???
湖面上——
他在做什么?
久站湖边不见离休游上岸来的怵言望着平静如常的湖面,双眸灼燃着不自觉的焦急。
他跳进湖里的疯狂举动为的是什么?他不明白,也想不透。他知不知道入夜的湖水有多冰冷
刺骨?还是他真的必须跳进湖里?只为他丢进湖中的耳饰与手绢?
哼!那不过是用来嘲弄他的东西而已,他这么做是要给谁看?
已经识破诡计的他会因此而心软吗?哼,他也太小看他怵言了吧。
但是,心口的沉闷所为何来?
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随着注视的时间愈久,湖面平静维持得愈久,怵言的一颗心便悬得愈
高。
怒气消散之后,所生的是动摇。
他仰首望天,再俯视湖面。
离休已经潜入湖中许久,到现在还不见他上岸。
“该死!”
咬牙低吼,怵言脱下衣衫纵身跳入湖中,立刻教冷冽的湖水刺得浑身疼痛,尤其是胸口逐渐
好转的伤势,更是如千万根针在上头猛刺般。
这么冷的湖水难道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潜入水中在无法视物的湖底只能以手四处乱探的怵言
心中如是想。
他无视湖水冰冷的疯狂举止为的是什么?探寻的同时,这疑问也在他心头像涟漪般,一圈圈
地不停扩大。
终于,在好比是大海捞针的胡乱探寻之后,左手碰触到微暖的足踝,怵言直觉便是缩指紧扣
,不料竟换来强烈挣扎,固执地不让他拉上岸。
这家伙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猛力拉他贴近自身,被拉扯阻止的离休毫不犹豫地双掌按上他胸口,使劲推开彼此距离。
他要找到那只耳饰,非找到不可!
放开他啊!推拒的双手以举动代替言语,偏偏扣在他臂上的手就是不放人。
天杀的怵言!不是气他恼他,以为他存心戏弄他吗?既然如此,他的死活又干他何事,哪还
需要他Сhā手?
放手!再不找就永远都找不到了。
费了一番气力才将离休拉上湖面,伤口因为冷冽的湖水冰蚀,再加上方才离休挣扎时扯动伤
势而疼痛加剧,怵言的眉头此刻锁得比什么都紧。
偏偏扣住的人才换口气,便又想潜入湖底。
“离休!”
“放开我!我要找!一定要找到!”心急的离休已经无心管自己这模样狼狈与否,又是如何
的失态,一心只想找回属于他的东西。
好不容易能有件东西属于他,没有企图、没有利用与否,就这样单纯地属于他的东西。这东
西怎能失去!
见他失心散神如斯,怵言心头莫名地揪疼,扣在他腰背的双臂进而失控收紧,将人牢牢锢在
怀中不容他动弹。
“够了!”他厉声喝止,总算制住他漫无目标的疯狂搜寻。
“那是我的东西,我的。”抵在怵言胸前的离休闷声控诉,语带哽咽:“那是我的……”
这是欲引他入瓮的作戏,还是他当真如此重视那耳饰?疑云心中生,怵言缩回一臂,手指成
勾托起抵在他胸口的脸。
只见柳眉蹙起的湿淋淋的脸上有着伤痛,被湖水刺红的眼眶噙着水,就不知是湖水还是泪,
鼻头微红,鼻下的唇冷得发紫,频频颤抖,上下白牙交相打颤。
发紫的唇如何作假?怵言扪心自问,最后得到离休跳湖的举动并非作假的结论。
只是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他怎么想都不明白。
想不透,却因为他的凄然模样而心软。那两片薄冷发紫的唇……
盯着不停发颤的泛紫唇瓣,那应该是很凄惨的,却能锁住他的目光,教他无法移开,看着、
望着,他不禁心绪迷惘,心口泛疼。
他迷惘什么?又心疼些什么?
而先前,又在气些什么?
恍惚间,那张属于女子的绝丽容貌与眼前的俊秀重叠,怵言这才发现其中有几许相似之处,
非关面容,而是眉宇间的神色态势。
倏地恍然大悟,他迷惘,因为似曾相识;他心疼,因为他的模样像极了失去珍爱宝物的孩童。
而气恼,则是因为被蒙在鼓里。
扪心细想,他气的,是被他忽男忽女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愚弄,而非因为动情的对象是他,
那个虚凰假凤的离休。
莫非对他怵言来说,无论离休是男是女,都是惟一能撼动他神魂的人?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动情不过几日,怎可能深至如此疯狂的地步?
绝对不!
“放开我。”
离休慌张焦急的挣扎打乱他的思绪,拉他回神,紧扣的手臂仍然没有放人的打算。
“你疯了吗?”
反身强拉他往岸上走,后头的离休硬是要留在湖中继续寻找,不肯依从。
“离休!”
“我不要上去!让我找!”这湖上接东面青山直流而下的瀑布,下接流往南山的支流,再迟
,就真的找不到了。“算我离休求你成吗?让我找,让我——”
话未完,一双健臂迎来,毫无预警地将他打横抱起。
“你放——”还想挣脱的离休在抬头望见面色一沉的凶脸时,心口突地一窒,吓得无法言语
,再低头瞥见怵言胸口的刀伤,突然像是被人点|茓似的不再挣扎。
06
“冷静了?”上岸后没听见怀中人任何声响的怵言开口询问。
“放我下来。”应话的离休整个人像没了魂似的,连说话都变得呆滞木然,语调透着的,是
放弃后的绝望。
其实他也明白啊!深夜在湖里什么都看不见,一个小小的耳饰落进湖里要找就像大海捞针一
样,他也清楚绝对找不到,可是要他什么都不做就放弃,他做不到,做不到!
依言松臂放人,双足落地的离休像全身力气被抽离似的,沿着怵言的身形下滑,瘫坐在地。
最终还是心软,怵言蹲身与他平视。“进屋换件衣衫,免得着凉。”
离休茫然抬头,黑眸呆望着劝说的人,苦笑,“既然认定我假扮女子是为了戏弄你,你又何
必装好人,我着凉与否跟你怵言有什么关系?滚!少端出一张假仁假义的嘴脸!我离休不希
罕!”
以指拨开垂落离休额前的湿发,怵言以平板的口吻道:“因为最恨欺骗,所以我从不如此对
人。”
“我无意骗你!”
“有意无意我不管。”既然他与他同样是男子,那么这份情就动得荒谬可笑。断情绝意,是
惟一的作法。他语气淡然,所以更显得不念一丝情分。
“如果离休真的是名女子,你会说出这种话吗?”
“不会。”他坦言。
因为没有隐瞒,所以更是残忍。
“好!好个不会!”呵,原来自己的情敌是女装的自己,呵呵!
“离休?”
“别碰我!”挥臂挡开他伸向自己的手,离休挪动冰冷的身子向后退。
怵言蹲在原地,依言不再前进。
“你从不欺人,所以我要你告诉我,你对离休……我指的是你以为的离休姑娘真动了情吗?”
“嗯。”
“如果是货真价实的姑娘,你会向她表诉衷情吗?不管她是不是德王府的人。”
“我会。”
毫不犹豫的实话实说,正如他所言——从不欺人。
可他却伤人而不自知。抬头望见他的漠然神情,令他心寒。
离休又问:“但现下离休和你一样同为男儿身,你又打算怎么做?”
“当作没这回事。”怵言依然直言不讳。
“哪怕是我向你诉情?”
“你不该。”
“不该?”离休重复道,忍不住苦笑,“因为同是男儿身?”
“世俗伦常不容。”
此时适巧一阵夜风吹来,他注意到离休因此打了个寒颤,瑟缩了一下,伸手欲扶他进屋。离
休却如遭雷击似的猛地往后缩。[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
“起风了。”他解释。
“是吗?”离休茫然应声。
“离休?”
“呵呵!哈哈哈!”离休突然仰首大笑,不吓人一跳都难。
“离休?”怵言再次试探地唤了声。
“别当真。”
“什么?”
“方才的一切我是说笑的,别当真。”站起身豪爽的拍上他的肩头,离休像变了个人似的,
边笑边说:“哎呀!看看你,又把伤口扯裂了。天老爷!再这么下去,你何时才会回宁王府
去啊!”
“离休?”前后十万八千里的差异,让怵言顿感无所适从。
“别当真、别当真。”挥手笑谑,离休朝他眨了眨眼,露出少年淘气样。“你真以为那小小
的耳饰对我那么重要啊?开什么玩笑,那不过是我男扮女装用的小玩意儿罢了,无足轻重、
无足轻重。”
“你没事?”
“我哪有事。”耸肩吐舌,泛紫的唇咧开大大的笑容。“别这么傻又被我唬住,不过话说在
前头,我男扮女装并非有意作弄你,这点你得信我。走走走!快进屋去,你我都得换件衣裳
,你还得重新上药呢。”
“方才的事——”
“说笑的,就告诉你别当真了嘛,走走走,天凉了哩!”
离休在后头推他进屋,怵言听见的是含笑的平朗语调。
方才的话是说笑、存心逗他的?忍不住起疑,但思忖再三后他决定就依他所说的想。
因为如果当真,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才能善了。
所以哪怕他说的话真假易辨,他仍决意选择不再深思。
???
同样是深夜,同样是冰冷刺骨的湖水。
而同样的,本该平静不兴波纹的湖面时而有黑影浮上,而后又消失,重复再重复,频繁得像
在找什么重要宝物似的急切。
且并非一夜的心血来潮,而是接连数夜的反复。
潜入冰冷的湖里,只为搜寻一个不可能找得到的东西。
一座湖与一只耳饰,好比是苍茫大海与一粒米粟,要找何其困难。
偏就有人不死心。
被以为在屋里熟睡的人,其实是连着几夜下来根本没有安稳睡过,悄然起身看的、望的,总
是在大半夜里偷偷到湖里的人。
一连好几夜,看着走向湖水的人在东方微露鱼肚白的时候黯然失神地上岸观望湖面好半天,
直到天明。
然后,自以为没被发现,一如以往地照料伤势未愈的他,孰不知所有的疲累全写在时而沉重
合上的眼皮和日渐消瘦的两颊上。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小寐,还以为他不会注意到,真是天真。
不断不断重复的景象,他每看一次,就心痛一回,不知道他还要这么棱辱自己的身体到什么
时候。
那晚的云淡风轻是假,他心知肚明,但无能为力也是事实。
他俩同为男儿身,这是再怎么样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如果能轻松说出“别当真”的话,为何
不能照做?
为何不能?啧!怵言冷冷哼笑出嘲弄,是对谁的只有自己知道。不能依言而行的人又岂只他
离休一个。哼哼,呵呵呵!
他呢?
但现下离休和你一样同为男儿身,你又打算怎么做?
当作没这回事……
言犹在耳,心却反叛主人,不断、不断的动摇,随着每一夜水声的泠泠作响,心版便会划下
一道又一道的刻痕。
痛,不比胸臆上的刀口来得显著,但足以让他消沉失意好一段时辰;胸口的刀口会有愈合的
一日,可心版上的刻痕终他一生恐将如影随形。由此看来,严重的是哪一个?
前者伤在皮肉,后者重创心头,哪一个更需要被救治?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之后,湖面窜出一道日渐熟悉的形影,却几乎是立刻又潜了下去。
???
没有!没有!
还是没有!
无论他怎么找,就像在大海捞针一样困难,一样没有着落!
气死人了!
离休举起双拳恼怒又愤恨地捶打着湖面,激起一次又一次的水花,直到最后似乎无力才黯然
垂下。
湿渌渌的脸上分不清是冰冷的湖水还是泪,悬着希冀找过几夜,便有几回失望恼恨而不禁溢
出眼眶的泪。
生平不识情滋味,首次的动心撼情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只因为他是男儿身,就只因为这样的理由所以注定惨败,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
不甘心!他好不甘心!
他能臣服于自己的心意,屋里的人却不能,他明明并非全然的无动于衷,却不能像他一样,
无视世规伦常。
世规伦常真有那么重要?
如果是,那伦常中的“父慈子孝”他为何看不见?为何自小跟着娘颠沛流离,还不时得为了
保命闪躲易容?
世规伦常根本就不存在,就算存在也不重要。只有执迷不悟的人才会死守,才会用它作为最
可笑也最薄弱的拒绝理由。
他离休不在乎该死的世规伦常,他只知道自己喜欢他,毫无理由地喜欢他。
他的傻、他的愚忠、他无意间展露的轻笑,在在都深深吸引他。
但是一句“当作没这回事”也深深伤害了他。
他以为他是什么?木石人吗?没有知觉、不会被伤害吗?所以放心地把话说绝,以为这样他
就会死心?他不懂他,不懂他离休啊!
若他离休是个轻易死心的人,怎会抱着十来年的恨意潜入德王府等待报仇时机来临?若能轻
易死心,离休就不是离休了啊!
然,只有他不死心有什么用。那个人就是死脑筋、不知变通,一旦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改变。
也因此,根本不能奢望他无视世规伦常。
他懂,也明白,更知道不能强求。
但有必要做到连让他留下一个怀念的东西也不行吗?非得将一切打散,什么也不留给他?只
是一只小小的耳饰,他何必做到那么绝?
手绢,很轻易地找到;但耳饰,却像石沉大海,没有下落。
到底在哪里?
回过神来,离休望了望湖面,深吸口气准备再一次潜入搜寻,来自湖畔的声音打住他探身的
动作。
“你还要找多久?”看不下去他这么折腾自己,脚步比理智先一步踏出门,冲动出声阻止。
“上来。”
“你没睡?”转身向他,月下一张严肃的脸看来带着凶怒。离休不自觉地退了几步。
还退!怵言见状,火气直升。“上来!”
“与你无关。”
“是谁说那东西不重要的,既然不重要就给我上来。”
“何必佯装好人?”离休苦笑冷哼,把话说绝的人这种时候的温柔举止不过是种讽刺,讽刺
他离休的不死心、不干脆。
“上来!”
“你要我说几次,我上不上去与你无关。我冷死、冻死,你怵言会在乎吗?不,你不会,因
为我是男人,和你一样是男儿身,所以你不会在乎,更无关紧要,因为我离休不是你想要的
绝丽佳人,所以我是死是活根本就不干你的事。进屋去,别管我的事。”
与他无关?“再说一遍,你的死活跟谁无关?”怵言一字字的说,咬牙切齿得令人头皮发麻。
可惜,劝不了离休,甚至还激起他骨子里的好强。
说就说,谁怕谁啊!“我的死活跟——”
哗啦的落水声打断离休的意气用事,还来不及回神,湿冷得泛白的身体已被拉贴上炽热的胸
膛。
“你、你要做——唔!”
强吻出乎意料的落下,离休瞠大眼,一张面带凶相的脸就在眼前,近得可以细数怒瞪自己的
眼睫。
震撼的,不单只有离休,将两人拉入难解局势的怵言亦然。
是他说会当作没这回事,也是他失绪冲动违背自己说的这句话,自此又会是什么样的景况,
他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
怵言只知道气愤下依照心中念头而行的他,盈满于心的,一半是顺遂心意后的满足,一半则
是伦常规范的鞭笞。
该如何消弭后者,他找不到方法。
如何说服自己动情的对象是名男子?
谁来告诉他这并不是错,又有谁来说服他相信情动毫无道理可言,甚至能够动情到不在乎对
方是男是女?
谁能说服他?告诉他这不是错,告诉他顺遂自己的情意比遵循世俗的伦常更重要?
在碰触到离休的唇舌时,思绪千回百转,怵言试图抓回逐渐离散的心神,却是徒劳无功,愈
是逼自己清醒,灵舌愈是反其道而行的深入探索。
直到怀中人因为脚软撑不住自己往下滑入湖中,引来哗啦一声时,他才如梦初醒般,惊然错
愕。
意识到心疼恼怒下的自己做了什么,他僵在原地,屏息凝视着挣扎须臾终于找回气力撑起自
己的离休。
没有料到自己拒绝的结果是一场噬人心魂的亲昵,一时间,离休的神魂像被抽离红尘俗世似
的,忘了早先来自于眼前这人的折磨,无法抑止的心颤像在全身上下跳动般,震出一波又一
波的温热。
湖水,忽然不再冰冷刺骨起来。但同时,一抹怅然若失也酝酿而生。
从惊愕狂喜中抓回的心神也带回对他的了解。
突来的亲昵就如同“突来”之意,只是他一时克制不住的假象,并不是永远,自然不代表他
无视世俗伦常;那只不过是一个突来的冲动气恼。
是他离休无视他的关切惹来的一时冲动,不代表什么。
“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为何还要这么做?”苦涩随着他神智清醒后而来,
驱散一时乍起的欣慰。“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更让动情的人放不开?”
一时乍起的喜悦他宁可从未有过。
从未有过便不知失去的滋味,偏偏他却给了他这样的抚慰,要他怎么办?
“你说会当作没这回事,现在却对我……你要我怎么相信这句话?要我怎么死心?你明明对
我——”
“够了!”怵言如遭雷击地仓皇退步,刻意不去看离休眼底的受伤神色,满心以为这样,心
口便不会感到疼痛。孰料心仍然会痛,只因为他太明白这样的言行有多伤人。
“动情于我,难吗?”艰涩地开口询问,得到的是他再度退步的拒答,离休自顾自的笑了,
“或者该问:坦诚动情于我这件事,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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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中你的心思了?”他的反应,离休真切看在眼里。“你动了情,只是不愿承认?”
“不要说了。”怵言转身背对离休,再也不愿见他受伤害的神情,那会减弱他回避的决心。
“为什么不肯承认?世俗伦常对你就真那么重要?明明是除了一条命外什么都没有的死士,
这世俗与你又有何干?有谁会看重你?有谁会像我一样看重你、在乎你、喜欢你?怵言,我
——”
“我叫你不要再说了!”狂吼回应,他必须拒绝他继续说下去,他的一字一句皆深深切中他
的心思。
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阻止,否则依他对他的了解,只会让他更无法放开他。理应放手的就
该放手,若不放,违天背理最后的下场会是什么,他不敢想象。
“你要我不说我就不说,但是怵言——”能接近他吗?望着正对自己的宽背,离休自问。
最后也不管是否会被拒绝,他靠近他,双手环住怵言露在湖面的腰,感觉掌下一阵战栗却没
有推拒,他悄悄松了口气。
“我以为你最多不过是愚忠而已。”离休一字一字缓缓吐出,贴在他背上的唇开合时有一下
没一下的轻触怵言绷紧的背脊。
那是他故意的。知道他不会回应,所以存心不让他好过。
“但是我终于明白你不是愚忠,你根本是愚蠢、愚昧至极!”
浑身猛地一颤,怵言怒喝:“离休!”
“听我说完!”双手扣紧,加重的语气添入莫名慑人的气势,让人不得不折服。“你可以当
作没这回事继续自欺欺人,但我不是你,我不自欺也不欺人,无论是男是女,动情已是属实
,我无意收回也绝不收回。听清楚了吗,怵言?我离休,绝不死心,绝不!”
“住口!”
“我会让你承认喜欢我,会让你不顾该死的世俗伦常地承认喜欢我。”
“离休!”不要再说了!怵言转身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任何会动摇他决心的字句,却望
见他的眼,只见诡计得逞的了然,那是仿佛看穿他心思的澄澈犀利。
“我不会如你所愿,永远不会。”别再费心于他,他不能回应,也无法说服自己回应。
他会动摇决心,会犹疑不定;然,再怎么动摇、怎么犹疑,也不会改变原先的想法。他为什
么不懂?
“无妨,我可以追着你。只要追着你,总有一天你会改变。”
“不会。”他回应得斩钉截铁。
“那也无妨。”想开的离休回他一抹浅笑。“追在你身后能看见你,总比看不见你来得好。
”
“即使我娶妻生子?”
“你会娶妻生子?”似乎料定他不会这么做,离休反问的语气显得相当沉着。
相较之下,怵言的问法就像拙脚不入流的试探,被反驳得哑口无言。
“要怎么做你才会死了这条心放弃我?”
“杀了我。”
毫不犹豫的答案震撼了怵言,双瞳错愕地下望,与他对视的眼底没有半丝玩笑。
“想要的就要得到,除非死,否则我绝不罢休。”
直射而来的视线、坚定的神情、因为紧张而抿成一条线的唇,这样的神态只有无悔,再也没
有其他。
这样的离休,几乎令他折服,将近灭顶。
而惟一勾住怵言,让他不至于灭顶的,是伦常的桎梏。
随着沉默的时刻愈久,这桎梏也愈能因为清楚的神智而将怵言从因离休言语所造成的深渊拉
开抽身。
怵言毅然决然地推开离休兀自上岸,亟欲断绝一切。
此举也如他所想,狠狠伤害着身后不知死心为何物的离休。
野地里风吹得凶,无视于人的苦痛
仿佛要把一切全掏空
往事虽已尘封,然而那旧日烟花
恍如今夜霓虹
也许在某个时空,某一个陨落的梦,
几世暗暗记在了心中,
等一次心念转动
等一次情潮翻涌
隔世 与你相逢
纯血地带
补充日期: 2002-02-07 22:50:10
07
双掌交击声自西侧树林传出,离休与怵言的目光同时移向声音来源处。
离休首先认出来人。
“卢方?”他来做什么?
“好戏,真是一场好戏。”掌声不绝,卢方自暗黑的林里走出,来到湖畔,含笑的眼讥讽地
来回扫过两人。
“你是卢方?”刺伤他的才是卢方。
“正是在下。”卢方抱拳作揖。“你命真大,鲜少有人中了我的毒之后还能存活。”
怵言双手扬掌运劲防备。
离休在这时也上了岸,挡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你来做什么?”
“对男人动情,是否荒唐?”卢方双眸含笑的睇视闻言脸色发白的离休。“这句话似曾相识
是吗?”
“你……”
“那夜你同我说的不就是这件事?”
“住口!”
卢方走向怵言,途中却被离休扣在身边,他倒也顺从的伫立原地。“是怵言吗?我真不知道
一名小小的死士凭什么能令你倾心?甚至——”他长指轻浮地挑了下离休尖细的下颚,得到
恼怒的回应,他一笑置之,瞥见怵言浓眉深锁的不悦,笑得更是张狂。“落得被拒于千里之
外的下场也执迷不悟。”
“卢方,再说我就杀了你。”
“很可惜,现下还不是我死的时候。”语毕,卢方反手扣住离休,单膝跪地。
“卢方参见八皇子。”
“卢方!”
“八皇子?”平板却难掩讶异的疑问发自怵言口中。“你是八皇子?”
“不要听他胡说!”离休试图扯回自己的手却不能,卢方的力道比过去大得多,难道之前居
于他下风是假,故意骗他的?“你放开我!”
“怎么能放?你能让我成为德王爷的义子,将来他寿终正寝,我便是惟一能接收德王府的人
,你可是我最大的筹码。”
“你难道忘了我们的约定?你帮我潜入德王府,我助你接掌德王爷的一切,你竟然反悔!”
“是你反悔在先,怨不得我。我要杀他而你却执意救他,是你先反悔,逼得我不得不改变初
衷。”
“离休!”被冷落在一旁的怵言厉声喝阻两人的唇舌交战。“你怎么说?”
怎么说?离休望着相距数尺的人,沉默无言。
看这情势——“难道你不知他是当今圣上的儿子?”卢方佯装讶然。“呵!你竟然对离休一
无所知。”
一无所知!怵言狠狠瞪了卢方一眼,视线又转回离休身上,看见他一脸心虚。
“你是八皇子李修?”怵言寒声询问,同时想起宁王的交代——
怵言,本王派你找寻八皇子李修的下落,一定要比德王那老家伙早一步找到,不得有误!
李修,离休……难怪他觉得这名字好像听过。
谐音!离休之名取自李修的谐音。
“你也是奉命找八皇子下落的吧?呵呵,怎么,眼前的人就是你可以向主子邀功讨赏的肥肉
,难道你真不知道?”
“你是李修?八皇子?”
离休别过脸,迟迟不语。
“呵,你八成也不知道他干嘛好端端地一个男子汉巧扮女红妆吧?”瞧他多好心啊!“还不
是那张与当今圣上年轻时相似的脸害的,若不易容,早在几年前就被人认出来送回宫去,现
在恐怕不晓得死在哪个嫔妃手上了。”
“住嘴!”离休回身怒吼,心知为时已晚,却不能不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又一次。”怵言冷然的音调早将他忧心的事化成真实。
这话没头没尾,但离休心里却很明白。
他指的是他再次骗他。
第二次,这是他第二次瞒骗他。压下心头怒气,怵言沉声开口,已是绝然的臣属之别。“既
然您是八皇子,请随在下回去见宁王爷。”
“你——”
“呵呵,他怎么可能乖乖跟你进宁王府?”运气点住离休|茓位,抽刀离鞘,卢方吹了吹刀锋
上的灰轻放在离休脖子上,笑道:“你以为我抽刀作啥?十年前德、宁二王和后宫的荷妃联
手,逼他身为秀女的娘不得不带他逃出皇宫,德王和宁王算是他的仇人啊!不强押怎么可能
就范?”
“你闭嘴!”该死!是他自个儿识人不清,以为他和他相互利用各取所需,没想到——“我
把你当作朋友看待,你却这么待我!”
“我曾说你我合作是各有所图,是你为了这家伙反悔在先,我也只好自求多福,不是吗?”
卢方双肩轻松一耸,脸朝向怵言时收敛起嘻笑,露出狰狞面目,
“宁王府的人若想坏我好事,杀无赦!”
可惜,他的警告压根儿不被人放在眼里。
此时此刻,怵言的心神全在离休身上。“他说的是真的?”
“嗯。”迟疑了一会儿,离休还是点头,已经不敢看向他,怕见到与当日同样漠然的表情。
卢方看见两人表情,呵笑又起。
“卢方!”他还要挑拨多少是非才甘心。离休全身只剩一张嘴能动弹,所以能做的只有口头
上的厉喝。“哈哈哈,属下当真不懂你心里在想什么。只不过是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送来一
只根本不属于你的耳饰就能让你动情,呵,说不定那是他设好的局,想打动离休‘姑娘’的
芳心呀。”
不属于他的耳饰?“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怵言问道。
“呵,你不知道?”卢方故作惊讶地张大了嘴,“你冒死送还的耳饰根本就不是他的,他没
说吗?”
不是他的?那他为什么又——
“卢方!”他的话说得够多了。“有种就解开|茓道,我跟你一决生死!”
“开什么玩笑?你是皇子,我怎么可能伤你。识时务者为俊杰,皇上念你饱尝民间疾苦想寻
你接你进宫,你就应该安分进宫做你的皇子,也许哪天皇上动了心意立你为太子,到时天下
归你所有,这有什么不好的?”
“要我进宫可以,抬我的尸首进去。”
“没有人会跟荣华富贵过不去的。”真傻。“你一心只想为你娘报仇,可是报了仇又能怎样
?人生在世只求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我不希罕什么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放开我!”
“放开他!”事情的来龙去脉在眼前两人唇枪舌战间明了六成有余的怵言,再度出声介入。
“想救他?还是跟我抢人带回宁王府交给你主子,嗯?”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交给宁王爷?直到这一刻卢方提及,他才想到宁王爷交托的差
事。
但他已无心为之。如果卢方所言属实,将离休交给宁王爷他做不到。
一片坦荡忠诚,最后败在私心下,只因不愿他出任何差池。
卢方挥动手中刀刃。“你空手应战要如何胜我?”他可不想胜之不武。
“徒手就能赢你。”
“那就别怪我。”怵言的轻视成功惹恼卢方,逼他先行出手,挥刀向他直冲。
怵言扬掌,冲向他应战。
离休只能在原地焦灼不已。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那边已陷入激烈交战。
然而,才过片刻,只见怵言一招空手夺刃混以内力一使,竟将卢方的刀折成两段,同时顺势
转动刀锋方向反刺进卢方左胸,深入心坎。
卢方单手扣住怵言的肩好一会儿,身子终于不甘心地滑下,倒地不起。
他万万没想到曾败在他手上的人其实武功不亚于他,那次交锋的得胜只是侥幸而非实力。
以为得持续一阵子的刀光剑影结束得如此之快,快得让观战的离休不知该如何面对得胜走向
他的人。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消减来人的怒气。
转身一步步朝离休走来的怵言停在他面前,神色复杂难解地凝视着动弹不得的离休半晌,解
开|茓道前撂了话:“今生今世别让我再见到你。”
这句话,是他俩最后的交谈。
或者该说,是怵言留下的惩处。
让愕然留在原地的人心痛,也心有不甘!
???
数月后,长安城内两件命案惊动民间,震撼朝廷——
一是德王爷半夜遭人暗杀,赤身祼体死于新买进门的侍妾床上。
一是宁王府深夜遭盗匪洗劫,而宁王似乎因为发现窃贼而惨遭灭口。
此二案由当今圣上钦派大臣明查暗访,但经过一个寒暑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最终还是成
为两桩悬案,宁、德二府也因无人承继而没落,令人徒生“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
家”的感叹。
又过一个寒暑,这些事早为朝廷及百姓淡忘,在长安城内起而继之的是——
美女如云,非王公子弟、天皇贵胄不得其门而入的“春阁坊”。
其主事者正是春阁坊当家花魁——姓离,单名休。
又据有幸入得其室、见得其貌的王公子弟对这离休姑娘相貌的形容,长安城内遂有形容她的
诗歌在大街小巷中流传——
春阁坊内有佳人,
金钿云鬓面芙蓉;
黛眉微挑风情俏,
菱唇淡抿牡丹红……
辗转流传,春阁坊的名声也日渐广为人知。
北方入夏,仍然微凉,不见一丝闷热。如此节令,最适花草林木生长,是故山野幽林处处充
满绿意生机。
野林里,一名男子独自跪坐在远离群林的一处空旷的树旁,动也不动,似是陷入沉思中无法
自拔。
这名身穿白毡衣衫的男子,一头令人诧异的金发如羽扇般贴在挺直的背脊上,如金箔抽出的
细丝般闪动着如阳的耀眼光晕。
他,正是契丹王与掳来的怛罗斯女子所生之子,姓夏侯单名焰。
细长白皙的十指,一回又一回抚过面前的石碑,始终不忍收手离去。
就这样持续许久,也不见他有起身的迹象。
直到另一名身穿暗黑棉布所制的衣衫的男子自林里走近他,听见身后足音时他才如梦初醒。
“怵言吗?”
“殿下,时候不早,该回城里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怵言看了看天色。“黄昏。”
“黄昏吗?那是什么样的景色?”他看不见,只能听身边的人形容,然后在脑海中想象描绘
。
但是四年前意外在山里相遇、最后成为他护卫的怵言,却不是个擅长用言语表达的人。
因此——
“殿下……”怵言严肃的脸露出为难神色,仿佛被迫做什么难事似的。
“呵呵!”夏侯焰光洁白晰的额头轻贴在冰冷的石碑上,遮去令人惊艳的绝丽容貌。“谢谢
你。”
“殿下何出此言?”
“若没有你,我便不能常来找娘;你知道的,在营州城没有人愿意委屈自己跟随一个眼盲又
受族人轻蔑的杂——”
“殿下!”怵言及时出口打断主子欲说出口的词汇。
“是我失言。”今日被太多烦心事困扰,让他变得自嘲,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唉。“怵言
,我不想回城里,我不属于契丹一族。”
“但您的确是契丹王的儿子。”
“是吗?”夏侯焰在怵言搀扶下起身,抬起碧绿的眸子浅笑。“你看我长得像我父王吗?”
怵言无语。
“我长得像娘,没有一处与父王相似,被怀疑是野种也怪不了他人。”
“您——”
扬掌挡住意料中的声音,夏侯焰笑言:“我无意自贬,你不必担心。我只是在说一项事实。
”
“怵言以为,能自得其乐就不必在乎他人的蜚短流长。”
“没错,这一路我都是这么走来的,只是——”夏侯焰叹了口气,“只是我不想回王城,你
也明白,与被囚禁在王城里相较,我宁可外放流落天涯。那儿像处牢笼,不单单困住一个毫
无用处的瞎子,也曾困死一名流落异乡、有家归不得的怛罗斯女子。我不要什么锦衣玉食、
荣华富贵,我只想带着娘一起离开。”
我不希罕什么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夏侯焰并不知道自己的话将身边护卫的思绪拉扯回将近五年前的记忆。
一张俊秀的面容忽而占据脑海,任凭他怎么甩就是甩不开回忆的纠缠。
五个春夏交替,为什么还忘不掉?
见不到人,印象中的容颜理当随时光飞逝淡忘,为什么反倒愈见清晰,就像昨天才见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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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就是忘不掉?那张在听见他离去前最后一句话时的伤痛表情,日日夜夜浮现在脑海,
不停啃噬他的神魂。
怎么亟欲挣脱,就怎么紧跟着不放,纠纠缠缠,已是五年光景流逝。
当年他仓皇逃离长安城,漫无目的的一直往北行,途中不时有查探跟踪他的人。
料想应该是宁王府的人,直到某日出手捉来跟踪的人一问,才知道是他派来查探他的下落的
,逼得他不得不加快脚步北上甩开身后密探,直到在营州城郊意外救下险些遭人强掳欺凌的
夏侯焰,之后他便隐身在营州城成为夏侯焰的随身护卫。
担当护卫想图什么?
不为名、不为利,他只想有个栖身之所;不为人、不为财,只因为放心不下眼盲势弱的夏侯
焰。
夏侯焰身为契丹皇子却不曾得到疼爱,更成为后宫争斗的牺牲品,这都跟……啧,又想起他
。
能不能别再让他想起他?那张怅然欲泣的脸,他始终丢不开、抛不去。
能不能别再缠着他不放?
为什么要这般执着?他怵言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又是个男人,他紧追不舍是存心和世俗过不
去吗?能不能放过他,别再逼他?
“怵言、怵言?”
喝!思绪猛地清醒,怵言低头,看见夏侯焰望向他的凝重,似是担忧。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失焦的绿眸解不开对惟一交心的人的忧心,虽然怵言总称自己是名
护卫而叫他殿下,但对他夏侯焰来说,怵言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自己曾要他别理会主从之别,可是他执意拘礼,他也只能由着他去,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没事。”
“那就回去吧。”十指向前探索移步慢行,夏侯焰虽然眼盲,骨子里的傲气却不容他依赖任
何人的搀扶。
怵言知他傲骨深藏,跟在身后暗暗注意夏侯焰,随时准备在意外时出手相助。
“怵言。”
“殿下有何吩咐?”
“那日到东山一游遇见的人,你有没有看见他的脸?”提起那人,不知怎地便令他心中直打
颤,但还是要问清楚。
东山是契丹族人的领地,可那日遇见的男人说的是汉语,又自称西门独傲。
西门独傲?那人要他记住这个名字,本来他想忘,但愈是刻意,记得愈是清楚。
那个人说他是怛罗斯人……
“怵言赶到时只剩殿下一人,所以不知道那人长得什么样。”
“是吗?”夏侯焰随口应了声,小步伐地走着。
正当默然无语的主仆俩沿山路直下,眼见契丹王城就在眼前时,不料——
王城狼烟窜起,烽火又生。
再定睛一看,远处大黄旗旌上有红线绣成的“唐”字。
听见战鼓齐鸣的夏侯焰在旁问道:“战况如何?”
“殿下,唐军已经攻进王城。”此时,正是离开营州的好时机。“殿下,不如乘机离开——
”
“回王城。”夏侯焰打断他的话,一反平日悬着要离开的念头。
“现下这情况,契丹族被灭是迟早的事。”
“正因为如此才要回去。”夏侯焰伸手向他。“王城里还有娘生前最喜欢的东西,我必须拿
回来,不能落入别人手里。”
“是。容怵言冒犯。”将人打横抱起,怵言施展轻功飞跃,以极快的速度闪过大唐军旅潜进
王城。
谁也没想到,这竟是改变两人命运的开端——
???
奉命离开校场回到镇远府,一路上,怵言心思百转千回,频频猜想西门独傲命人传话唤他回
府的用意。
难道是公子出了什么事?除此之外,他找不到任何跟西门独傲有交集的地方。
那日大唐肃杀军攻入契丹王城,带头的镇远将军西门独傲掳走他的主子,为了保住主子的性
命,他不得不转投西门独傲麾下,位居校尉。
然而他还是他,忠于夏侯焰,凡事以他为主。
也不知道西门独傲脑子里在盘算什么,竟然容他有二心,甚至不在乎他时时因为公子的事直
言责骂、甚至违抗他所下的命令。
这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西门独傲对主子做了什么,可是——
也因为知道主子一身傲骨,要是得知他早知道这件事,恐怕再也不会让他留在身边,所以他
故意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但是这样下去好吗?
西门独傲到底把公子看作什么?玩物?还是真心想要公子待在他身边?
真奇怪,将军闲在府里的时候身边总少不了女人,怎么现下全变了样?
想起不久前丁忠和其他府内巡卫交头接耳的话,对西门独傲如此的转变他不知道该说是喜还
是忧。
他只能静观其变,一切还是以护卫公子为先。
但西门独傲对公子……同为男儿身的两人,难道西门独傲不知道这事若被人发现,他镇远将
军的位子就会不保?
还是他压根儿不把镇远将军的名位放在眼里,为了公子,他可以丢掉这个让众人眼红的权势
,不觉得可惜?
那么,这种种是否意味着西门独傲对公子动了情?就像他对离休……猛然摇头甩开紊乱思绪
,怵言的眉头深锁。
西门独傲做的事与他何干?怵言甩甩头,拒绝再想。
加快往镇远府的步伐,固执己见的心,绝然不肯承认自己揣测西门独傲种种作为后对他燃起
的佩服,也不肯承认他对于不顾世俗目光、恣意妄为的西门独傲的羡慕,甚或是嫉妒。
人生在世,各有取舍。
他怵言既然选择固守世俗礼规不放,也只能舍去心中所动,谁教他动情的对象是他。
回到镇远府,跨过厅堂的门槛,不见西门独傲坐在主位,只见一名身穿玄黄衣裙的女子背对
着门坐在右侧。
还说不近女色?他才刚对西门独傲改变看法,现下全被打散成碎片,再也不剩。
“将军人呢?”他问负责守卫在厅堂外的步卒。
“将军在半刻钟前已离开厅堂。”
既然离开又为何传他到厅堂?正欲跨出厅堂的脚步立刻被坐在右侧胡床上的女子叫住。
这柔细娇腻的声音是——
猛地旋身,背对门的女子在此时站起,面对他。
“你……”
离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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