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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腹黑丞相的宠妻 > 第一章

第一章

“这里是哪里?”

从混沌中醒来,萧瞳睁开双眼,看见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记忆中,萧瞳明明记得,自己和好友们,一起坐在了去法国的飞机上。因为一条心工作,而感情空窗很多年的萧瞳,一心的期盼着,借由这次的浪漫之旅,来一次风花雪月的艳遇,或者是一次刻骨铭心的激|情艳遇。

“飞机……?失事……?”

“我是死了吗?”

“可是好难受啊!”

就在萧瞳意识清醒后,在她还来不及有任何的,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的接受了另外一个女人短暂,而又戏剧化的一生。

重生……

萧瞳无论如何都没有可能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重生这种东西。

她一向是无神论者,她的信仰就是她自己。所以即便是现在铁一般的现实,摆在萧瞳的面前,她的情感上,依然觉得无法接受。

尤其是,当她重生的对象,竟然还是一个私生活混乱的女人的身上。

在脑海中,刚刚所闪过的那些记忆中,有的人甚至在和这个女人有了肌肤之亲之后,连对方的样貌都没有记住,最后只能在记忆中,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点对于,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十分自律的职场女王萧瞳来说,简直是太过不可思议的事情。

“真是荒唐……”

萧瞳虽然内心排斥,却最终也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新身份。和自己同名同姓的,某娱乐周刊的小记者,今年二十六岁却阅男无数的小女人萧瞳。

忽然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萧瞳只觉得一阵恶心想吐,胃部翻滚一般的难受,直觉的翻过身体,趴在床沿,下一秒就稀里哗啦的吐了一地的秽物。

“这个蠢女人,是吃了安眠药死的!”

萧瞳知道这个女人死于自杀,可是她不知道服用安眠药自杀的女人,会死得这么难看。

难受的拧着眉头,真心想把胃部的东西,全部一点不剩的吐出来,让自己好受一点。可是在她呕得连胆汁都快出来的时候,也依然感觉十分难受。

“不对……”

身为女人,在危及生命安危的难受过去之后,另外一份不安,又从自己的身体里升起。

“我靠!,你不是吧?”

萧瞳怎么都无法相信,一个想要自杀的女人,怎么会在吃了安眠药之后,又吃瑃药呢?

萧瞳仍然沉重的大脑,无法理清,这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到底是先吃了安眠药,还是先吃了瑃药。但是无论哪一种,倒霉的都是重生在,这个身体里的另外一个无辜的灵魂。

可是萧瞳敢肯定,这个瑃药不是人家自愿吃下的,而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被下了药的。

“到底是谁那么卑鄙?”

萧瞳也顾不得已经虚脱的手脚无力的身体,扶着墙壁和家具,走进了卧室旁边的卫生间。

直接走到浴缸前,一个脚步不稳,整个人跌倒在了浴缸里面。

“咚”的一个声响,萧瞳的额头,没有任何悬念的,和浴缸的陶瓷材质,来了个亲密接触。

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流到萧瞳的嘴角。身体的燥热和难受,让她感觉怪异的,将流到嘴角的血,舔了舔,然后吃进了嘴里。

萧瞳喘了口气,觉得感觉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的,打开了水阀,放了冷水。当冰冷的水流,刷刷的砸向萧瞳的脸。就连萧瞳自己都觉得十分可笑的,觉得原来的主人,是个十分懂得享受的人。

在冰冷的水的侵泡下,萧瞳虽然能够暂时缓解,那份莫名的难受,但是身体里实实在在的燥热,让萧瞳觉得自己,根本不是泡在冰冷的水里,而是陷入了炙热的火海里。

接下来的所发生的一切,浑浑噩噩的萧瞳,直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在萧瞳欲­火­难耐,以为自己快要再次死去的时候,一个男人出现了她的面前。

无力思考的萧瞳,无法去判断,这个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也没有心思去回忆,他是前任生命中的那一个过客。可是人家能够自由出入前任萧瞳的住处,关系想必非比寻常。

那个男人,看到躺在浴缸里的萧瞳,额头上的伤口,是那么的醒目,表情是水深火热般的痛苦。男人似乎也是吃了很大一惊,大步的迈向浴缸,一把将萧瞳从水里捞起来,抱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朝着卧室走去。

“你这个不听话的小东西,为什么非要忤逆我的意思?”

梦游状态的萧瞳,似乎听到了男人,这样的喃喃自语。

萧瞳已经无力,去计较对方恶心巴拉的昵称,她只是本能的靠近对方,想从对方那里得到某种慰藉。

“曈曈乖,我马上就来帮你!”

男人半是诱哄,半是敷衍的说着,把萧瞳放在了卧室的大床上。

这个声音,在梦游状态的萧瞳听来,极为低沉,极有诱惑力。萧瞳更加的觉得难受了,一种莫名的空虚难耐,让她恨不得把自己毫无缝隙的,靠在对方的身上。

“别急,小东西。你现在这个身子,可经不起折腾。”

男人说完这句话,消失在了房间内,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内,他又再度出现时,手里多一份食物。

萧瞳出于本能的可不乐意了,现在谁要吃东西?人家想吃的人,可是他自己啊!

然后重生后的萧瞳,还没有丧失最后的一丝理智。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男人和食物都缺一不可。

可是萧瞳觉得自己,可以在男人和食物的向后顺序上,重新选择一下。

“我不要吃的,我要你……”

这是萧瞳遵循了身体需要之后的决定。也许食物会让她好过一点,可是一个男人,现在却足可以把自己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一旦解除了眼前的危机,萧瞳就再也没有忍气吞声,任人摆布的必要。

“你可真是会撩拨人的小东西,恐怕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拒绝你的要求的!”

男人放下了手中的食物,顺善如流将萧瞳扑倒。房间之内,瞬间充满了旖旎氛围,和欢爱的声音。

萧瞳的前生,不是没有过男人。但是因为工作上的顺利,导致了她过于强势的作风,也让她看清了男人懦弱无能的本­性­。对男人极端失望之下,萧瞳只能是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事业上,直接导致了她的感情空窗了六年。

突然的异世重生,就给了萧瞳一个男人,对于萧瞳这样视男人为粪土的女人来说,无疑是给她平静的心湖上,投入了巨石,激起了千层巨浪,快要将萧瞳湮灭在这层层的巨浪里。

萧瞳的身体不安的扭动,可是她不知道,此时的她,扭动一下,就像一拨儿春水涓流,她轻吟一声,就像腻在那红艳艳的霞光波浪里,撩拨着男人的神经。

情难自禁,情难自禁……

“嗯……”

男人似乎没有想到,对方此时此刻,在瑃药的作用下,竟然能够比平时更加的撩人。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把持不住啦!

“你个小东西,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了得!”

了得?什么了得?是调情的功夫了得?还是床上的功夫了得?

萧瞳已经来不及细想,只想赶快的把自己从水深火热的处境之中,解救出来。

“嗯……”

一场极致的欢愉之中,男人爽歪了的脸,都已经变形了,还不忘满足的长长的拉了条虚音,连嘴­唇­都在颤抖。

男人满足的抱着萧瞳,又是搂,又是亲。不知道有多恩爱的样。还沉浸在极致欢愉之中的男人,根本没有留意,身下的女人,那双水汪汪会撩人的眼眸,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房间内的男人和女人,在经过大战一场后,都瘫软如泥的躺着。

只是因为男人从背后侧抱着女人的姿势,女人没有看见男人的样貌,男人也没有看到女人恢复了理智后的冷然的目光。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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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情敌较量

如果说司徒赫之前对韩晔的恨是出于嫉妒和夺爱之仇,那么,当他在西北战场上听说韩晔娶了百里落,而婧小白嫁给了左相府的病秧子时,这种恨便无限地放大!他立刻从沙场折返,再多的将士都拦不住他,他只想将韩晔大卸八块!

韩晔算什么东西?!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儿,他发誓要娶过门的女孩儿,被韩晔夺了心却又轻飘飘地就被他给扔了!让所有的不堪和流言蜚语都砸向她,她的可爱和纯真碎得彻底。

婧小白从小就又笨又倔,犟起来十匹马都拉不转,只会在这歧途上越走越远,再也回不来了!

如今,婧小白哭红了眼睛,韩晔却能无动于衷地闲闲喝着他的酒,这口气叫他如何咽得下!

司徒赫抽出亲卫队长周成的剑便要一跃而上,被周成和赵拓双双一把抱住,焦急地劝道:“将军!万万不可啊!陛下今日才来元帅府探视,您不能再冲动了!”

“将军!息怒!息怒!”

黎戍也看到了韩晔,嘴角一抽搐,暗暗啐了一口,嘀咕道:“妈的,怎么这么巧撞一块儿了?”

然而,韩晔是百里落的夫君,是黎戍的亲表妹夫,黎戍自然不能说什么,当下扯着司徒赫往里拽:“来,来,进去坐!婧小白马上就来了!”

不提婧小白还好,一提婧小白,司徒赫更是半步都扯不动,黎戍没辙了,一跺脚,指着他道:“赫大将军啊!算小的求你,你进去坐行不!惹出事儿来,婧小白还能好受?你这不是揭她的伤疤嘛!”

司徒赫粗喘着气,凤目都瞪红了,听罢黎戍的话,闭了闭眼,终于忍着收剑入鞘,沉声道:“换地方!”

黎戍将他往里推:“哎呀,换地方婧小白就找着人了!而且,盛京就这么点大的地儿,躲过了初一,躲得了十五么?难道婧小白要躲他一辈子?你堂堂一男子汉大将军,怎么如此小肚­鸡­肠?忘了这顿军棍是为啥挨的了?这些年,光长岁数,不长记­性­哪你!”

黎戍的一张嘴最是厉害,他虽然纨绔,看事情却清楚明白得很,这么一番道理下来,司徒赫已经被半推着到了楼梯上了。

无论下面的动静有多大,无论司徒赫是不是已经将利剑拔了出来,韩晔坐在雅间的窗口,神­色­平静无波。

碧波阁地方大,前面是酒楼,后面是风月场所,酒楼的雅间都在二层,黎戍订的是最里头的一间,而韩晔占了靠近楼梯口的第一间。

二层的走廊并不怎么宽敞,若雅间靠内的窗户未关,走廊上来往的人稍一偏头便能看到里头的情景。

韩晔所在的雅间,镂空雕花的窗恰好半开,从外看去,一室的敞亮白光,往来的人透过镂空的窗能将雅间里的人和摆设看得一清二楚。

黎戍推着司徒赫快步往里,推开预订的那方雅间的木门,只见一个着红­色­短打的女孩背对着他们趴在窗口朝外望着,司徒赫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微怔,张了张口却又慢慢合上——

不是婧小白。

虽然,背影很像。

小时候他们在市井里混,常常着平民百姓的短打服饰,因为方便。

黎戍招呼那女孩道:“来,狸狸!过来!客人来了!”

那女孩听到声音回转头,一双大得过分的黑眼睛望过来。

果然不是婧小白。

她的那双眼比婧小白的眼睛还要大,显得白净的脸越发得小,狐狸似的。

“大哥!”那女孩撤下窗台,叫了黎戍一声,随后盯着司徒赫上下打量,声音清脆:“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赫将军?”

女孩半点不怕生,这一点,也同婧小白很像,站直了一比划,与婧小白的个头也差不多。从正面看,她的红­色­劲装的前襟和袖口处都绣有几朵浅紫­色­的小花,紫­色­,是黎家的服­色­。走路的时候,胸前垂着的金玉长命锁发出清脆的声响,煞是好听。

黎戍笑道:“对!对!就是那位赫将军!”显然,黎戍早就跟这女孩多次提过司徒赫。

黎戍又拉着女孩给司徒赫介绍:“这是我家小妹,黎狸,人称小狐狸,快及笄了,刚从浮游山习武归来。咱们几个好在一块儿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去年你回京述职,她又正好习武去了,还就是没碰上,一直闹着让我给她介绍,这不,今儿个终于见到了!”

黎狸总算结识传说中的盛京第一混混头子司徒赫,果然俊逸非凡,眼角眉梢英气逼人,然而,她眼光一瞟,瞧见了司徒赫身边的亲卫队长周成,想都没想,立刻拔出腰间的软鞭抽过去,娇斥道:“大胡子!你也在这里!吃本小姐一鞭子!”

周成躲开,鞭子抽了个空,将雅座内的一张太师椅的椅背劈成两半,发出一阵轰响。

黎戍最见不得打打杀杀的场面,抱着脑袋往一边闪去,边躲边叫唤:“狸狸!你又发疯了!这不是在家,打坏了桌椅要赔银子的啊!”

黎狸不依不饶地接连轮鞭咄咄逼人,亲卫队副队长赵拓护着司徒赫,将周成一把推出去,骂道:“周大胡子!你怎么得罪了人家小姐了?快去道歉!”

周成哪里肯道歉,还没开口,见他家将军扬手握住黎狸的鞭子,微一发力就整截夺了过来,将软鞭在手背上缠了两圈,低眉瞧了一眼,随即甩手从敞开的窗户扔了出去,毫不犹豫。

黎狸大怒,瞪着司徒赫:“喂!大将军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凭什么甩我的鞭子!你们元帅府欺人太甚了!”

司徒赫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罔顾耳边黎狸的大吵大叫,心里想的却是很久以前,婧小白还没上鹿台山习武的时候,她使的兵器就是软鞭。

婧小白最不喜欢刀剑这些冷冰冰的东西,软鞭拿着方便,使着也­干­净利落,她的软鞭和马术都是他教的。

去年,他回京述职,婧小白刚从鹿台山回来没多久,他却再没见过她身上的鞭子。她在他面前炫耀了­射­术,百步穿杨,还将秋猎时得的赤金弓拿来给他瞧,跟他切磋武艺的时候手上脚下也不再软绵绵,功夫底子很扎实,可以想见这些年她在鹿台山上吃了多少苦。

记得婧小白刚去习武时,半个月给他写一次信,说她很辛苦,很想他,说希望早点练好武艺去边疆找他。后来,一个月一次信,信上看起来心情也好了不少,说她虽然辛苦,但是每天都很开心,要他好好保重,等她做了女将军,和他一起上战场。

他把她信上的每个字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竟没仔细想过,她为何会如此高兴。后来才知道,因为身边有了另一个人的陪伴,所以,她很快乐。

这个叫黎狸的女孩第一眼就不招他喜欢,因为,太像婧小白。穿的衣服像她,使的兵器像她,但,婧小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他不喜欢有人太像她。

将军的森冷气质在沙场上沥血练就,若是冷冽起来便会有刺骨的杀气渗出,黎狸对司徒赫吼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回答,甚至,他连目光都不曾落在她身上,将她忽视得彻底,她生气之余却有些不大敢去惹他。

周成大高个儿将歪了的椅子重新摆正,站在司徒赫身后不卑不亢道:“黎小姐若要比试请约个时间,周成随时奉陪,别在这里动手。”

黎戍从桌底下爬出来,哄她:“哎呀,狸狸,先别动手啊,等婧小白来了再说嘛!”

黎狸的大小姐脾气没处撒,本来面子上拉不下来,可听见百里婧的名字,倒突然安静了,气呼呼地转过身,重新趴在窗口继续等。

黎戍这才擦了擦汗,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外头候着的小二见打架停了,才敢进来倒茶,倒完了茶还不走,一直拿眼去瞟那张被劈成两半的太师椅。

黎戍见状,将茶盏往桌上一掼,怒道:“看个屁啊!一张破椅子而已!你当爷赔不起啊!滚出去!快上些糕点来!好酒好菜也给爷备着,待会儿人来齐了就得上了!知道了么!”

那小二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已经接近日中时分了,黎戍早就等得不耐烦,抱怨了不知多少句,相府的马车才将将停在碧波阁前。

黎狸认得百里婧,她的海棠红锦服一走下马车,黎狸就转头大叫:“来了来了!大哥,她来了!”

黎戍起身走过去,朝下看了一眼,一面回头招呼司徒赫:“赫大将军,人到了!快过来啊!”

司徒赫放下杯盏追过来,从窗口看下去,看到果然是婧小白,­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凤目暖意融融,然而,不过一瞬,婧小白伸出手,将马车内的另一个人牵了下来。

黎戍奇了,“咝”了一声嘀咕道:“咦,这婧小白真是的,咱们几个难得聚聚,带她相公来­干­嘛啊?不靠谱!”

那是异常苍白的一只手,弱不禁风似的身子,藏青­色­的衣袍颇为低调,与前两次见面时,没有任何差别,可不就是左相的大公子墨问么?

楼上的动静太大,墨问仰头看过去,百里婧也随着他的目光往上看,第一眼瞧见的是黎戍的脑袋,还有一个红影子,可眼角的余光却落在另一扇窗口处——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转头朝那里望去,一袭熟悉的锦绣白衣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入眼底。

周围的一切都无声无息了似的,她的眼睛只看得到那个人的锦绣白衣,而他沉静的目光正对上她的方向,星眸一如既往不悲不喜,可曾经浮现在眼底的那些细细密密的宠溺和柔情却都消失不见,看着她像注视着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去年冬月,她在碧波阁为赫接风洗尘,赫喝醉了,她在元帅府照顾了他一整夜,第二天去晋阳王府找韩晔,韩晔不是很高兴,敲着她的脑袋训道:“碧波阁那种地方以后不要去了,女孩儿家容易学坏。”

她摸着被敲痛的脑袋低下头,不敢看他,只敢偷眼去瞅他,韩晔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等她认错。

她怎么可能敌得过韩晔的耐心?于是,只好扑进他怀里,竖起三根手指保证:“那,我下次和你一起去好了,不会一个人去的,可以吧?”

她在韩晔初回盛京的时候就一直在担心,担心自己小时候的名声不大好,作为盛京四纨绔里唯一的女孩儿,她跟着赫一起,什么坏事都做过,而女孩该学的女工、琴棋书画,她都不大­精­通。

若是韩晔知道了她这些劣迹,会不会觉得她一点都没有个女孩子的样?在鹿台山上也就罢了,已经回到了盛京,韩晔知道她是堂堂公主却如此粗鲁不像话,肯定会失望的吧?

所以,她在保证不再犯时,心里多少带着忐忑,韩晔听罢,叹气道:“好。”

她见他答应,一颗心总算放下来,又得寸进尺地试探:“其实,恩,碧波阁的饭菜很好吃,红烧鸭掌,酱肘子,桂花鱼,糖醋排骨,比宫里的厨子做得都好吃,不然,下次我再带你去尝尝?”

韩晔忽地拧眉:“下次吃剩的酱肘子别往别人的碗里放,记住了么?”

从小就是这样,她吃不完的东西都扔给赫,时隔多年这个习惯却一点也没变,赫从来都不会嫌弃她。昨天宴席上,她就将啃了一口觉得腻的酱肘子丢到赫的碗里去了,赫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吃­干­净了。她以为没人在意,没想到韩晔倒记得这事。

她笑嘻嘻,一脸理所当然:“赫不是别人啊。”

韩晔微微一挑眉,星眸里满是无奈,他俯身贴近她的­唇­,轻轻一吻,嗓音清朗:“那,以后吃剩了给我。”

她望进韩晔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那里面倒映着她的影子,清晰如镜,她的脸颊红扑扑地发热,松开轻咬着的­唇­,­干­脆地答:“好啊,都给韩晔!”

人与人之间亲密与否,不是装出来的,从言行举止中可以显而易见地看出,韩晔连她吃过的东西都不嫌弃,他在婧小白的心里就变得和赫一样重要了。

最后一次去碧波阁,是她同木莲一起去找一样东西,听说只有碧波阁里才有,她没有提前告诉韩晔这件事。

第二天,韩晔就突然说要分开,她当时真的以为他在生气,气她没有将他之前的话放在心上,居然又偷偷跑去了碧波阁,且不是去吃那里的饭菜。如果真是这样,她愿意认认真真地跟他道歉,她也确实诚诚恳恳地道过歉了。

然后,走到那一步,连师兄妹的情分都不剩。

现在,时隔两个月,她再次来到碧波阁,韩晔也在,却是隔着楼上楼下的距离陌生人一般地俯视她。

韩晔还未转开眼之前,百里婧先别过头去,很想笑。韩晔也发现碧波阁的饭菜好吃,所以,才来的吧?

可是,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无法坐在他身边指给他哪样菜最好吃,而韩晔,也不需要她指指点点,她向来是碍手碍脚的那一个,她现在变得十分有自知之明。

她挽上墨问的胳膊,­唇­边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来:“我们上去吧。”

墨问低头看着她,眉目柔和,忽地伸出手为她扶正发髻上的点翠桃叶簪,动作亲昵而自然,随后,两人携手走上碧波阁正门前的台阶。

这一刻,百里婧的心里,丝毫没有勉强炫耀幸福的意思,也没有想过让韩晔看看她过得多么颓唐或者多么开心,她的心如此地灰。

司徒赫自看到墨问时起,便没有继续站在窗口,大步折回桌前重新坐下,倒是黎家兄妹一直在看热闹。待百里婧携墨问上楼来,他们又跑去楼梯口迎着。

海棠红的身影擦过镂空雕花的窗,一闪而过,韩晔仍旧注视着对面的窗外,不曾转过头来,仿佛那一边有无限的好景致,让他舍不得移开眼。

木莲放缓了脚步,刻意朝里头看去,见一身锦绣白衣的男人坐姿端正,可垂下的左手却鲜血淋漓,一只碎了的白瓷酒杯捏在他的手心里,碎片变成粉末,和血迹一起一点一点落下。

不忍再看,不能推门而入,木莲别开头,快走了两步,迈入了最里侧的雅间。

墨问进屋后,司徒赫一直没什么好脸­色­,人不多,座位也好安排,百里婧左右分别是墨问、司徒赫,司徒赫那边是黎戍,黎狸又坐在黎戍和木莲中间,六个人围成一个圈。

木莲正好坐在了黎狸身边,仇人相见分外眼明,黎狸看着木莲瞪大眼睛:“这个臭丫头为什么也有位置!她是谁啊!”

百里婧也认得这个红衣女孩就是那日拦下她马车的“岭南女侠”,果不其然,以木莲的火爆­性­子当下就发作:“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浮游山女侠啊!招摇撞骗的三流门派!怎么,上次教训得还不够,这回还有脸出来比划么?”

黎狸最不能容忍别人侮辱她的师门,哪怕师门名声再不好,她也得护着,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木莲的鼻子大骂:“哪里来的臭丫头!有本事跟本小姐打一场!光耍嘴皮子有什么用!”

木莲挽袖子也跟着站了起来,昂首挺胸:“打就打!走!外头就有空地儿!”

“走!谁怕谁啊!”黎狸也不是省油的灯。

两人各不相让,推推搡搡地出去了,屋子里总算安静下来,黎戍按着额角哀吟:“哎唷,我的亲娘啊,这两个丫头真有能耐!小二,上菜!再上两壶好酒!”

“好嘞!爷!马上来!”小儿乐颠颠地去了。

百里婧为墨问倒了一杯茶,接口道:“黎戍,上酒你一个人喝?墨问不喝酒,赫受了伤,也不能喝酒。”

黎戍瞧着百里婧直瞪眼:“婧小白,你把你相公带来却不喝酒,你来砸场子的啊!赫将军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他喝点会死么?嗯?”

墨问一直温文尔雅地坐着,见黎戍这么一说,他淡淡一笑,牵过百里婧的手,慢条斯理地在她手心里划着:“我可以喝,别扫了兴。”

百里婧对他笑:“没关系,不用理他们。”转头问另一边的司徒赫:“赫,伤口还疼不疼?你这样坐着受得住么?让小二加个软垫子?”

墨问写那几个字的工夫,细微的亲密不自禁从两人相握的地方流露出来,司徒赫盯着墨问挪动的指尖,恨不得将它掰作几段。

是以,百里婧问他话的时候,他闭口不答。

“赫?”百里婧又凑近了些,低头去瞧他垂下的眼睑。

司徒赫哪能受得了她这么近地瞧着,抬起头瞄她一眼,闷声闷气道:“不用了。”

黎戍笑眯眯地看着墨问,笑道:“你们夫妻俩还真有法子,写写画画的,故意让我们这两个光棍寒碜哪?”

墨问微笑,面露些微羞涩,微微低垂的眼眸却沉静无波。

黎戍转而推了司徒赫一把:“喂,赫将军,茶酸了是吧?让小二给你换一杯?”

司徒赫抬脚踹翻了黎戍的凳子。

黎戍惨痛地摔了个仰八叉,抚着ρi股哀吟:“司徒赫,你丫的够了!爷天天被你和婧小白折腾,折腾这么多年了,今天给点面子成不!”

小二正端着糕点送来,一样样摆上桌。墨问瞧见一份颜­色­艳丽的蜜饯果子,便抬手挪到了百里婧面前,司徒赫瞥见墨问的动作,随即将自己手边的一碟咸­肉­馅儿的脆饼换过去,语气冷淡依旧,看都不看墨问一眼:“婧小白不喜欢吃甜的,蜜饯果子、桂花糕,她都不喜欢,吃多了会想吐。”

黎戍低头喝茶,差点呛着,呵,打起来了啊?这一下堵得力道正好,夫妻又如何,谁能比得上司徒赫了解婧小白?黎戍今天存够了看戏的心,眉来眼去地偷瞥三人的神­色­。

果然,墨问的脸­色­有些微异样,拉着百里婧的手,又写了句什么,写完还不放手,紧紧捏在手心里看着她,耐心等她的答复。

百里婧点头笑道:“好。”

墨问于是也笑了,低头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黎戍顿时吸了口气,眼神飘忽,赫将军,这哑巴好像不大好惹啊?人家敢张口就亲,你敢么?人家名正言顺牵着婧小白的手,你敢么?人家跟婧小白指尖传情,你看得懂么?

输定了,输定了。还给人家弄什么下马威?

司徒赫心里憋着一口气,越来越堵,夹起一块脆饼就嚼起来,脆饼有点­干­,他整个吞下去,噎得直咳嗽,咳嗽牵扯到伤口,浑身都疼起来。他没哑,却跟哑了没分别,一直不开口,等婧小白来问她,果然,她的手拍着他的背,将茶盏端过来,急道:“快喝口茶,吃那么急做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司徒赫不接她的茶,硬生生将梗在喉咙里的饼咽了下去,里头的咸­肉­馅儿真苦。

怎么没人跟他抢?太多的人跟他抢了。他抢了这些年也没能抢过来,似乎真不如回到很多年前,他还是盛京城的混混头子时自在。那时,他若出了事,便是他一个人混账,不会牵扯到司徒家,如今他身处这样的位置,却再不能任­性­妄为。

归根结底,是他变了,还是这世道变了?往昔婧小白的话对他来说比什么都管用,她笑一笑他就能开心好久,如今竟连婧小白都哄不回他的心了。因为,无论怎么哄,她都不是他的,叫他如何能开怀?

百里婧知道赫在闹脾气,他第一次见到墨问就对他拔了剑,若不是她拦着,墨问恐怕早就毙在了赫的剑下,如今再看到墨问,赫自然还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她看着赫的侧脸,良久,将那盘桂花糕挪过来,低声道:“赫,我不喜欢吃甜的,你喜欢啊,要不然我叫人去买状元桥的烤红薯?为什么要吃咸­肉­饼子?”

她这语气带着明显的商量和讨好,司徒赫心里一软,他怎么可能真跟婧小白计较?转头看向她,伸手轻车熟路地伸出手捏她的脸颊,手指的力道把握得好,一点都不疼,却捏得婧小白粉脸都红了,鼓着腮帮子笑了,他也跟着笑,骂她:“傻姑娘。”

做着鬼脸的愣头姑娘和露出白牙的年轻将军,他们之间的这份亲昵,用十余年的时光铸就而成,任是谁都羡慕不来,从前的韩晔没法打破,如今的墨问更别想。

黎戍眯着双小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墨问,他坐在婧小白身边,面­色­始终保持平静,他不会说话,别人自然也不会刻意去问他什么,所以,周身萦绕着一种随­性­淡然遗世独立的气质。

黎戍瞧了半天,心道,要是这病秧子不是婧小白的夫君,他还真想掺和一脚,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感觉还是不错的,也许比碧波阁内的红小倌滋味还要好。

“爷!菜来了!”

小二的一声唱和,把黎戍的龌龊思想给吓没了,他放下撑着脑袋的手臂,抹了把­唇­角不自禁流出的些许哈喇子,哈哈笑道:“菜终于上来了!别客气!多吃点啊!狸狸那丫头不知道打完了没有,咱们不等她了!”

酒菜摆了一桌,都是碧波阁的招牌菜,十分丰盛,百里婧看着眼前的美味佳肴,却没像过去那样大快朵颐,她挑那些切得细碎的小菜尝,一次只吃一点,再也没有什么吃不了的东西剩下。

司徒赫在一旁看了她许久,夹起一块­鸡­翅膀放进她碗里,开口道:“听说墨大公子的饭菜平日里都非常清淡,想必这些菜十分不合胃口,小二,让他们再添几个素一点的菜上来!黎大少爷请客,可别空着肚子回去!婧小白,你能吃就多吃点。”

说完,他又夹了块­鸡­腿进自己的碗里,却没动嘴尝,而是揭掉了上面的一层皮,再将剥­干­净的­鸡­腿夹给婧小白。剥下的那层滑腻的­鸡­皮,他悉数吃尽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并无一丝尴尬,连对墨问解释也从没想过。

百里婧吃­鸡­腿不吃皮,赫自然知道。然而,赫对墨问的语气分明带着讽,百里婧很无奈,偏头看向墨问,将那只­鸡­腿夹给了他,道:“偶尔吃一点荤菜应该没事吧?尝尝看?”

司徒赫的脸顿时黑了,黎戍憋不住,低头,一口汤喷出来——

真­精­彩,太­精­彩了,比戏台子上唱的还­精­彩!你来我往的招呼,继续招呼,一块­鸡­腿也能黑一张脸……

墨问沉静的黑眸温柔地注视着百里婧,然后有些犯难地微拧起眉,在她手心写道:“太大,一人一半吧。”

真的很难想象,墨问拿起­鸡­腿大啃大嚼的样子,而且,他平时用的饭菜确实很清淡,这么大的­鸡­腿吃不了也正常。

百里婧点点头,挪过墨问的碗,将去了皮的­鸡­腿上的­肉­用筷子细细夹了下来,然后,把所剩无多的­肉­骨头放回自己碗里。

原来,婧小白也有吃别人剩下的东西的那一天,在她决定不让别人吃她剩下的东西的时候。

墨问慢条斯理地吃完碗里的­鸡­腿­肉­,便没有再碰那些油腻的荤腥,只喝些清淡的汤羹,像个修行的僧人似的,且一勺一勺喝得极为斯文。

黎戍暗暗赞叹,传说左相府的大公子是村­妇­所生的粗鄙小子,样貌丑陋且毫无教养,完全上不得台面。今日一看,才知谣言不可信,墨问的相貌是让人不敢恭维,但举止却颇为得体,一点都没有丢左相府的脸面呀。

黎戍对吃食玩乐上一向十分重视,殷勤地招呼道:“婧驸马,多吃点,不用替我省,我们黎家穷得只剩下银子了!”又看着司徒赫直乐呵:“赫将军,你也多吃点,怎么,才开席就吃不下了?这不是您一贯的作风啊!”

墨问微笑,礼貌颔首。

黎国舅是朝中一等一的老­奸­巨猾,他唯一的儿子却并不以暴露家财为耻,也与那些世家子弟的傲慢完全相反,倒像个长期混迹市井的绔少。

更不可思议的是,明明身处敌对的两个家族——司徒家和黎家,他们却能坐在一起吃喝玩乐,忘乎所以地随意调侃,不见半点虚情假意,这在别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若两个世家敌对,儿女之间即便有再深的感情也会水火不容,这才是对家族的绝对忠贞。大兴国官场的体制和人情纠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那一人一半的­鸡­腿早将司徒赫气饱了,那只­鸡­真是死得其所,一只腿三个人分了,一人吃皮,一人吃­肉­,一人啃骨头。司徒赫呼出一口气,黎戍这个贱人,存了心看他的笑话。

他忍着怒,不动声­色­地给婧小白夹菜:“多吃点,最近瘦了,补一补。”

司徒赫知道百里婧喜欢什么,给她夹的菜都是她爱吃的,百里婧问墨问:“你还要吃什么?”

墨问摇摇头,在她手心写道:“你多吃一点,不用管我。”

他写字的时候始终保持微笑,像个老朋友似的,不需要她照顾,百里婧未在墨问的举止间感觉到任何压力,也是许久不曾好好吃过饭了,碧波阁的饭菜一如既往地合她的胃口,顿时放松地大快朵颐。

真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吃饭时的动作都无比相像,吃到过瘾处卷起袖子来,什么都顾不得了。墨问沉静的黑眸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而黎戍早就习以为常,自得地喝他自己的酒。

待百里婧吃饱,放下筷子,司徒赫眉一皱,道:“过来。”

百里婧偏头看向他,司徒赫握着帕子擦去她­唇­边的油渍。

黎戍看到那帕子上绣了一朵粉­色­的海棠花,调笑道:“哟!赫将军!这帕子是哪位姑娘给的?莫不是碧波阁的花魁怜儿送的吧?”

百里婧听罢,眼睛都不眨地瞅着司徒赫,司徒赫登时慌了,看着她,又瞪着黎戍,结结巴巴道:“胡说!这帕子……是……是……”

司徒赫难得如此窘迫,百里婧定睛一瞧,扯着他手中的帕子一角看了看,没好气道:“这帕子是我的!什么碧波阁的花魁,黎戍,你嘴里能吐出点像样的骨头来么?”

她这么说着,给墨问又盛了一碗汤,神­色­完全没有任何一丝羞赧,好像她的帕子在赫那里本就是理所当然。

司徒赫却无法镇静,顺着她的话茬解释道:“是啊,婧小白的,上次丢在我那儿了。”

黎戍忍笑,凑近司徒赫耳边嘀咕道:“就算婧小白丢你那儿了,你也不用天天揣怀里带着吧?要不然怎么这么巧随要随拿啊?”

司徒赫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好在他皮肤黑,看不出来,凤目闪过愤怒,又一脚朝黎戍身下的凳子踹过去,黎戍这回识相地先站了起来,堪堪躲过了他的脚。

黎戍将椅子挪远了点,坐下后又笑嘻嘻道:“就算这帕子是婧小白的,你赫大将军去找乐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明儿个等你的伤好了,哥哥带你去逛逛,这碧波阁后院,从左边厢的姑娘到右边厢的小倌,个个都水灵灵的,保准有一味你喜欢!要是都不喜欢,也可以跟哥哥试试,说不定哥哥就是你那道菜!”

司徒赫气得差点没把他卸了,婧小白手快,夹起一块­鸡­腿塞过去,堵住了黎戍唠叨个不停的无底洞,哼道:“黎戍,别把赫带坏了!这碧波阁的后头有什么好玩儿的?他才不会喜欢这里的姑娘!”

司徒赫一瞬间怒气平息,只听婧小白又问:“赫,你有喜欢的姑娘么?若是有,让母后给你提亲去。”

怒气消了又立刻涨起,何止是怒气,简直快要憋死了,司徒赫的凤目一瞬不瞬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婧小白,张了张口,刚要出声,墨问忽然闷声咳嗽了起来。

百里婧顿时收回与司徒赫对视的眼,朝墨问看过去,墨问的左手半握成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几声,眉头轻轻蹙起,似乎并不是十分舒服。

百里婧抚上墨问的背,帮他顺气,忙问:“怎么了?”

墨问顺势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紧紧攥着,动作中满是依赖,他写:“没事,有点冷。”

今日是­阴­天,虽然已经日中,可惜却不见太阳,倒有阵阵凉风从窗口刮进来,是有些冷,百里婧随即起身道:“我去马车上替你拿件披风来。”

墨问微笑着点点头,捏了捏她的手,算是答复。

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方式很奇妙,一个人在说,一个人沉默,但肢体动作很丰富,眉目传情很温柔,竟不会给人任何无法沟通的感觉。

百里婧离开之后,桌前只剩下三个男人。

司徒赫手心里攥着百里婧的帕子,狠狠剜了墨问一眼。

墨问仍旧保持着无害的微笑,礼貌而亲和,似乎完全察觉不到他的敌意。他甚至还起身,特地为司徒赫和黎戍各添了一杯茶。

司徒赫自然不领情,将茶盏推到一边去,黎戍却无所谓地捧起来,笑嘻嘻地喝了一口,眯着小眼睛没话找话道:“这个嘛,大家都是亲戚,都是婧小白的亲人,咱们和气一点儿吧,啊?”

……

百里婧走出雅间,快要到楼梯口时,韩晔也正好推门出来,两个人差一点就撞到一起去。离得太近,狭窄的走廊上又只有他们两个人,楼下人声鼎沸,便更显得楼上寂静。

相同的地方,相同的楼梯,几个月前,她挽着他的胳膊上楼下楼,吵嚷得像这里的主人,指给韩晔看哪里的雕花最­精­致,哪间雅阁的风景最好,哪道菜是当之无愧的招牌……几个月后,她再看到韩晔,只剩下瞬间低落的心和不知所措的整个空壳。

百里婧的手拧紧走廊上的红漆护栏,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和韩晔拉开一丈多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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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小剧场之上架通知】

心肝赫:琴妈,你终于熬到头了,给我加点戏份呗。

琴妈:呼呼,素滴,文今天中午上架,多谢亲们从开文到现在的支持,别的客套话不多说了,该加的戏份都要加,该出现的人都会出现,该揭晓的事情开始揭晓,虽然有琴的笔力有限,但,一定会努力写好这个故事。╭(╯3╰)╮

【071】算他倒霉

百里婧的手拧紧走廊上的红漆护栏,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和韩晔拉开一丈多远的距离。

韩晔当然也看到了她,然而,他放在门上的手只是一顿,随即自若地将半扇门合上。她不走,他便先走,率先迈下楼梯去,脚步沉稳,依旧没有同她打一声招呼。

百里婧收回放在护栏上的手,慢慢慢慢地握紧,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跟在他身后,看着韩晔的白­色­背影一阶一阶矮下去,沉稳的脚步在木制的阶梯上踏出熟悉的声响。

韩晔的步伐总是比她快,可这一次,他没有停下来等她,而是把她远远地丢在身后,很快,他的身影转过楼梯转角,只留给她空荡荡回响着的脚步声,然后,连那脚步声也一点一点远去……

碧波阁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太多,百里婧站在门外,竟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直到有人在背后叫她:“婧小白!”

百里婧转身看去……

是木莲。

木莲从碧波阁对面的小巷子里头走出来,头发乱得像鸟窝一样,脸上还有几个鲜红的指甲印。她身后的黎狸也好不了多少,红­色­衣服的领口都被扯开了一小半,满脸都是灰,袖子撸上去,气呼呼的过来推木莲:“喂!你说的!下次再打!现在知道浮游山女侠的厉害了吧!”

木莲转身啐了一声:“我呸!老娘看你小才让着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放屁!本小姐需要你来让?!”黎狸又缠上来,一丝软都不肯服。

百里婧长长呼出一口气,耳边的聒噪和吵闹,总算让她回到这喧嚣的人世间,折身去马车车厢里拿了件黑­色­的披风,无视两个丫头的争执,往碧波阁的正门走。

明明知道那身锦绣白衣已经不在那里,她的目光却更大胆地追了过去,抬头看向二楼窗边他曾呆过的位置,空空落落的,果然没有人了。黑­色­的披风搭在左手臂上,将她手腕上缠着的红­色­珊瑚珠串映得越发明艳,不是那一百零八颗辟邪木佛珠。

“婧小白!等等我啊!”

百里婧上了楼梯,木莲和黎狸从后面追来,到了二层,路过第一个雅间时,有小二从里头收拾盘子正好出来,小声嘀咕道:“怎么这么多血?”

百里婧已经走远,木莲偏头朝雅间内看去,那身白衣不见了。

六个人重新坐定,桌上的菜才动了一点儿,黎狸和木莲打饿了,这会儿比起吃的来了,闷头呼哧呼哧地往嘴里塞,也不忙说话。

“来,披上。”百里婧将披风披在墨问肩上,再系好带子,很像个体贴的妻。墨问握住她的手,微微偏头冲她笑了,眼神里满是温柔,拉她在椅子上坐下。

司徒赫一直未曾将墨问放在眼里,即便婧小白对墨问再好,他也不可能爱屋及乌地对他客气,而韩晔不同——在司徒赫的心里,就算再恨当初韩晔夺了他的所爱,却不得不承认,晋阳王世子与婧小白是相配的,这个事实让他在去年冬月回京述职后狼狈奔回边关,自此绝了再返盛京的念头。

婧小白大约是忘了,韩晔十八岁时第一次来盛京引起的轰动。

那样清俊温雅的少年气质绝佳,文采斐然,得到景元帝的嘉奖而名动京华,景元帝赐了城西的偌大宅邸做了晋阳王府的别院。

当时,婧小白只有十一岁,他也才十六岁,黎戍墨觉等人到处宣扬晋阳王世子的风采,将他这个盛京第一混混的面子多少刷下去了点。因为不甘心输给韩晔的美貌,他一定要去晋阳王府看个究竟,想与韩晔比一比到底谁更英俊。

谁都拉不住他,直到婧小白拽着他的衣服道:“赫,你不用去了,放心吧,他肯定没有你好看的。”

婧小白那时候视赫为唯一的天神,跟屁虫似的整日跟在他身后,心里眼里都是赫,而他对什么都吊儿郎当不拘小节,却对自己这个表妹的赞美异常在意。所以,听完婧小白的话,他顿时非常志得意满,也就打消了去晋阳王府和韩晔一较高低的打算,带着婧小白继续不务正业去了。

管他韩晔有多美貌,管他韩晔能得多少赞誉,与他何­干­?

哪知竟这么巧,韩晔去鹿台山不过一年,婧小白也去了,最后,她竟挽着韩晔的胳膊出现在他的面前。

最了解婧小白喜怒的人是赫,她对待韩晔和墨问是全然不同的,哪怕此刻她对墨问再温柔体贴,为他盛汤夹菜系披风,墨问也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罢了。他之所以怒,只是瞧不惯墨问的身份——一个出身不堪的病秧子死哑巴,凭什么占据了婧小白夫君的位置?他凭什么能让婧小白如此温柔对待?

他根本不配!

黎戍仍旧乐呵呵地捧着茶杯Сhā科打诨,小眼睛在墨问、司徒赫和百里婧三人身上转啊转:“啧啧,啥时候有人对爷嘘寒问暖哪?婧驸马真是羡煞我等光棍啊!”

司徒赫连看都懒得看黎戍,墨问笑,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黎戍手中的杯盏上。

黎狸抬起头,顶着两侧脸颊上的灰,Сhā嘴道:“大哥,爹不是要给你娶媳­妇­儿了么?你有什么好羡慕的?”

黎戍听罢,手中的杯盖一滑,没拿稳,砸在了饭桌上,他偏头瞪着黎狸,焦躁道:“去!小孩子家懂个屁啊!”

黎大少爷的眼睛太小,眯起来就成一条线了,而黎狸的眼睛太大,整张脸上最突出的就是这一双大眼,他俩怎么看都不像亲兄妹。

原来,黎国舅的原配夫人去世得早,留下黎戍一个嫡长子继承家业,续弦的妻室只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黎狸。而黎国舅虽然位高权重,却是出了名的怕老婆,续弦之后未再纳妾,一家子只这一个宝贝女儿,宠着疼着捧着,是以,黎狸十三年未出过家门,要什么给什么,金丝雀儿似的长大。

大约是听黎戍唠叨多了,有一天,黎大小姐心血来潮要学婧公主外出游学习武,黎国舅便派人全程护送黎大小姐去了岭南的浮游山,整整玩了一年才回来。

与黎狸完全相反,黎戍从小就在外鬼混,十六岁开始出入碧波阁,染了一身的风流纨绔债,狐朋狗友遍布盛京的各个边边角角,上至荣昌公主司徒家的少爷,下至守城门的小卒、戏园子看大门的老头儿,他都熟得很。

不过,黎戍虽然纨绔,也从不听黎国舅的话,败坏黎家门风已久,对这个妹妹倒是真心宠爱,兄妹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

“缺心眼的姑娘!”黎戍又骂了一句:“瞧瞧,这身衣服弄的,这头发,还要去参加什么武举,武举啊!是姑娘家该去的么!”

这最后一句,换来了在座的三位姑娘的白眼,黎戍将双手举过头顶:“得!得!我错了!姑娘家也可以参加武举!妈的,姑娘家将来还要做大将军!”

黎狸傲气地一抬头:“当然!我当然要做大将军!”

黎戍听罢,眯起眼看着司徒赫笑,语带商量:“赫将军,过不了多久就是武举了,你行伍出身,又恰好在京,这次恐怕得让你去监赛。到时候给我家小狐狸放点水呗!”

司徒赫还没出声,黎狸就叫起来,她哪肯让人放水:“我浮游山女侠是有实力的!才不用别人帮我!”

木莲对她不屑一顾,嗤笑道:“切!就你那两下子,算了吧!老娘都比你厉害!”

黎狸那个气啊,又用力拍了下桌子站起来,怒道:“臭丫头!你还没打够是吧!”

木莲继续夹菜:“反正武举日子也近了,不服气比给老娘看看,光说有什么用?可惜老娘不能参加武举,要不然,就没你的事儿了。”

三年一次的武举考试除了各地选拔出来的武举人可以参加外,盛京大家族的子弟也拥有考试资格,而大兴国自古就有女子从军的传统,是以,黎狸作为黎国舅千金,要报上名自然容易。然而,木莲只是婧公主的贴身侍婢,哪怕名义上是婧公主的师姐,也不行,身份等级悬殊太大,有些事就会受到诸多限制。

黎狸被木莲气得直抓头发,而头发又太乱,衣服也被扯破了,顿时也顾不得有谁在场,愤然道:“臭丫头!本小姐才懒得理你!哥,我要去换身衣服!”说着,就起身离席而去。

小狐狸被气走了,黎戍却没有半点不高兴,笑嘻嘻道:“没事没事,小丫头不经说,到底是年轻哪!脸皮太薄了!赫将军你说是不是?”

司徒赫哼道:“谁有你的脸皮厚?”又问百里婧:“婧小白,吃饱了么?”

百里婧点点头:“吃饱了。”

黎戍不合时宜地Сhā进来:“说起武举,我倒想起来了,婧驸马,你家四弟中了文状元,小小年纪,真了不得啊!在下在此道贺了!”

墨问一拱手,稍稍颔首,算是道谢。

黎戍不拘小节,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小眼睛看着百里婧和司徒赫,笑道:“婧小白,赫将军,还记得不?咱们当时是怎么笑话墨觉那小子的?爷琴棋书画不懂就罢了,他丫的还偏偏不懂装懂,那年碧波阁的花魁出了个对子‘红花不香,香花不红,玫瑰花又香又红’,墨觉他丫的对‘响屁不臭,臭屁不响,连环屁又臭又响’!亏他想得出来!这些年坊间还拿来当笑话讲呢!哈哈哈!咱们三个当时就说,要是那些举子都是墨觉这个水平,咱们以后一定要去考状元,三个人,分列状元、探花、榜眼,浩浩荡荡打马御街,在护国寺的佛塔上签下大名,那都不在话下啊!”

木莲听罢,“扑哧”一声笑出来,呛得直咳嗽,墨问表情淡定,偏头望着百里婧。

时隔多年,这些事只有黎戍记得最清晰,司徒赫和百里婧不是忘了,只是没有当初那般坦荡和恣肆,若不经历这段情伤,婧小白仍旧刀枪不入,她若水火不进,又有什么伤得了司徒赫?可似乎不懂文墨不懂琴棋书画也变成过错,于司徒赫是,于百里婧也是。

“你倒记得清楚。”司徒赫笑骂,端起一直未动的酒杯,喝了一口酒。

别成长多好啊,别离开多好啊,永远守着长不大的岁月,有一群和你头天打完架,第二天鼻青脸肿照样勾肩搭背的兄弟,身份不分,地位不分,都靠拳头来说话。

有一些只有你们才知道的秘密场所,时光如此漫长,明明已经美美睡了一觉,中午居然还未过完。啃了一只红薯就能乐上好半天,做着长大了要做将军做状元的美梦,却从来不管能不能实现……

法华寺的菩提树永远是绿的,状元桥的烤红薯永远是甜的,婧小白的脸永远胖乎乎捏起来软绵绵,而司徒赫的嘴角永远咧着,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走很长很长的路背婧小白回去,听她在背上说,赫,天天都来吃状元桥的烤红薯好不好,天天都要开心好不好,天天都背我回去好不好……

别长大,多好。

你是我的,就像我永是你一个人的,那该有多好。

司徒赫心下苦涩,百里婧也不说话,两个人俱都沉默。

黎戍好生失望,也喝了一口酒,龇着牙“咝”了一声:“碧波阁的酒真不错啊,可惜司徒赫婧小白你们俩不给面子。人生哪,真是寂寞如雪。”

墨问半句话都Сhā不上,在座的众人要么就是刻意忽视他,要么便是不经意地忽视了他,换做常人,哪一种都接受不了,所以,他便做出常人该有的态度,费力地咳嗽了起来,咳声嘶哑难听,仿佛喉中卡着异物。

百里婧忙问:“怎么了?还冷?”

墨问握住她伸过来的手,咳得脸­色­雪白,­唇­­色­尽褪,好半天才在她手心里颤颤写道:“许是未喝药,有点不舒服。”他抬头冲她惨然一笑,颇为善解人意地继续写:“我先回去,你别担心,同他们好好叙叙旧。”

百里婧脱口而出:“我陪你回去。”说着,对木莲道:“木莲,别吃了,大公子不舒服,咱们回去吧,顺便让人去太医院叫孙太医过来。”

墨问将她的手捏得更紧,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如此带累她:“我没关系,你难得和他们聚一次,留下吧。”

他越是为她着想,百里婧越觉得过意不去,已经站起来,对司徒赫和黎戍道:“我先走了。赫,你的伤还没痊愈,也早点回去,别喝酒,我过两天去看你。还有,黎戍,你别带坏了赫,不准带他去碧波阁后院!不准去找什么花魁小倌!”

黎戍将手中的酒杯一掼:“喂!婧小白!爷什么时候带坏他了!你别冤枉好人!赫将军这么威风凛凛,他要是不想,能让人带坏?四月初八佛诞日,护国寺要举行祭天仪式,婧小白,带你夫君多求点签,保佑他身体平安啊!快走吧!烦人!来得慢,去得还快!”

黎大少爷的那张毒嘴谁能挨得住?百里婧早就习惯,和木莲一起搀扶着墨问出了雅间的门。

越是关系亲密的人,来去越是自如,婧小白就这么跟着墨问走了,司徒赫心里自然堵着,黎狸去成衣店换衣服还没回来,亲卫队长周成和赵拓在隔壁候着,雅间里只剩下黎戍和司徒赫两个人,司徒赫喝了一口闷酒,将所有的不满情绪都在黎戍身上发泄:“叫我来看什么?”

黎戍自若地笑:“你说看什么?看婧小白啊!不过,司徒赫,老子觊觎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知道的,我和婧小白做了这么多年的情敌,她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啊?呵,还要爷给她面子?你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爷还没那么大方!她心里不撑坦,我心里就好受?呸,我家老不死的要给我求亲,那个什么禁军统领杨峰的妹妹,听说小妞人长得真不错,袅袅婷婷,婀娜多姿,要啥有啥!可爷喜欢的是男人!不喜欢女人!”

“嗨,还别说,你们家婧小白我也曾觊觎过,”他眯着小眼睛笑得欠揍,见司徒赫目露凶光,他又挑了挑眉,神情颇猥琐道:“别,别看着我,那是因为当时婧小白女扮男装,那个俊俏的小模样哦,人见人爱,爷当时也被她馋了好一阵子……”

婧小白当初在盛京的混混中间出名时,就是女扮男装,好一段时间都没人知道她是姑娘家,大摇大摆地随司徒赫去碧波阁的红粉楼也无人拦阻。

黎戍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司徒赫已经喝了好几杯酒:“既然那个杨小姐条件不错,就去提亲吧。”

黎戍火冒三丈:“呵!你这个没良心的!真让我去相亲啊?要说条件不错,我那落表妹真是个极品女人,又温柔又贤惠,可爷不喜欢啊,爷喜欢像婧小白这样的妞——不像女人的妞,所以,从中可以看出来,赫将军你其实骨子里喜欢的就是爷们儿,你不喜欢姑娘的,所以,不如……咱俩将就将就?你看看,为了等你,爷也单着好些年了,你反正也娶不了婧小白,总不能娶别人吧?”火气渐小,苦口婆心地做起了说客。

可不是么?娶不了婧小白,司徒赫怎么可能娶别人?

司徒赫又倒了一杯酒,淡淡道:“谁说我娶不了婧小白?想让那个病秧子死还不容易么?武举开始前,按照往年的惯例都会有一场蹴鞠比赛,既然他是新晋的驸马,今天看来身子骨也没什么大碍,能走能吃能笑,他自然也应当参加。到时候,若是谁的脚力重了,或者谁的球­射­偏了伤着了他,一不小心断了筋骨什么的,可怪不得别人!”

黎戍大骇:“不是吧,司徒赫,你想闹出人命来啊?那病驸马又不是自己选的婧小白,是婧小白选的他,把他扯进来做什么?要怪也应该怪婧小白吧!”

司徒赫冷笑:“算他倒霉!”

黎戍连连叹气:“妈的,尽­干­些丧尽天良的事儿,这病驸马也真可怜,死到临头都不知道呢!司徒赫,你给我悠着点,别又给自己整个一百军棍,再打下来,你小子是真得去见阎王了!”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拦不住只能由他去,黎戍对待亲疏上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的,毕竟病驸马与他们几个什么关系都没有,要包庇当然得包庇司徒赫。

酒越喝越郁闷,司徒赫起身要走,黎戍拉住他:“对了,后天我在城东戏楼子有场戏,你去听听看,给我捧个场呀!爷如今可是个角儿了!”

司徒赫回头问:“唱的什么?”

“十八相送,祝英台啊。”黎戍一脸自得。

司徒赫朗声笑了,上下打量他:“祝英台?我想去瞅瞅那个梁山伯,不会真是你姘头吧?”

黎戍兰花指一翘,飞了个媚眼过去,捏着嗓子唱道:“梁……兄……啊……”

司徒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拉开雅间的门闯了出去,黎狸已经换过了衣服鬼鬼祟祟地猫在那里,待司徒赫出来,她整个人贴着墙面装作没看见他。

司徒赫的目光半点都没落在黎狸身上,倒是亲卫队长周成和赵拓从隔壁雅间出来,瞧了黎狸一眼,随后便跟着司徒赫下楼去了。

黎狸颇不满地瞪着司徒赫等人的背影,忽然,黎戍从雅间破门而出,黎狸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惊讶地叫道:“哦!我知道了!大哥,原来你和司徒赫是一对!你们居然是一对!太可怕了!”

黎戍敲了她一板栗:“为什么可怕?”

“因为、因为……我以为司徒赫起码是个正常人啊!”黎狸实话实说道。

“你的意思是大哥不正常?小狐狸!真不会说话!白长了这张脸了!”黎戍翻脸走人。

“大哥,大哥!你去哪儿啊!”黎狸追上去。

黎戍忽然跑得飞快,拉住刚上楼的小二的手急道:“快带爷去茅房!快点儿!”

黎戍竟莫名其妙拉起了肚子,且拉得无比欢快。

“爷,您今天准备就蹲在茅厕了么?都快半个时辰了……”小二在外头捂着鼻子等。

黎戍在里头叫:“妈的,还怕爷付不起饭钱?!叫你们碧波阁的老板娘过来!爷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兔崽子长不长眼睛!哎唷,肚子可疼死我了……肯定是你们碧波阁的饭菜和茶水有问题,爷才拉成这样,反而倒打爷一耙!天理何在啊!”

小二嘴一漏,顶撞道:“与您同来的其他人也没见这样啊,是爷您自个儿的肚子不争气吧?”

“你!哎唷……”黎戍肚子疼得实在受不了,脚都蹲软了,然而,他心思简单,没往别的地方想,也记不得独他一人喝过墨问添的那杯茶。

……

回左相府的马车上,木莲坐在车夫旁边,很是不满地隔着帘子瞪里头的墨问。什么时候都碍手碍脚,都是因为他,每次婧小白想做什么都做不成!病秧子也就罢了,还要给人添麻烦,真是讨厌!没半点自知之明!

马蹄声哒哒,车轮咕噜咕噜滚过地面,车厢内,墨问的气­色­确实不好,一年里独四月最为难熬,禁忌颇多,最易伤损,然而,他身子的不舒服却难比心里的不痛快——

他的妻可真善解人意,什么都依着他,什么都由着他,他冷了,她给他添衣,他饿了,她为他夹菜,他病了,她让人请大夫。

看起来没什么不妥,温柔又贤惠,她能给的都给了他,他作为夫君,应该对她此举感恩戴德毫无怨言才是。

可惜,人与人之间若一直相敬如宾,脸都不红一次,那就是最礼貌的疏离。可想而知,他的妻待他,竟连那个黎家的大少爷都不如。起码,她敢对黎戍动手,敢随意地张口就骂,更别提司徒赫了。

刚刚餐桌上,墨问在百里婧手心里写的是,以后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告诉我,你说了,我就会记得。

她说,好。

她当然说好。

相较于韩晔和司徒赫,他来迟了太久,先天不足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这劣势地位,对他的妻的了解程度,她的喜好和厌恶,她小时候做了什么,少女时候又有何种辉煌事迹,他通通一无所知。因为无知,便处处被动,即便耍得了几分小手段,却始终无法击中要害。

似乎是走入了一个死胡同,他越往里越开阔,却也越来越困顿,因为,他发现那胡同里其实大得很,并非他所想的那么简单,随便走上两步就能轻松地转出来。他在她心里绕来绕去,却始终隔着一层穿不破的墙,连那颗心的模样都瞧得不大清晰,还谈什么争夺?

“咳咳……”

想得太多,思虑过重,突然喉头一甜,墨问闷声咳了起来,抵在­唇­边的拳染了些许濡湿,他太清楚那是什么了。

百里婧一手抚上他的背,一手替他顺着胸口的气,急道:“再忍忍,马上就快到了,等太医来了就好了。”

墨问抵在­唇­边的拳没有拿开,另一只手顺势将百里婧搂进怀里,他虽然身子虚弱,脚步虚浮,胸膛却甚宽阔。他抱着百里婧良久,才在她背上摸索着写道:“不要找太医,老毛病了,喝点药就好,惊动了宫里的人,又要麻烦。我,不太想麻烦他们,显得自己更没用了似的。”

他在笑,又将她搂紧了点,百里婧不动,任他抱着,半晌,她轻应:“好。”

墨问的黑眸寒波生烟一般地冷,他对她的“好”越来越反感。

马车在相府偏门外停下,百里婧与墨问下了马车,上前牵马的小厮盯着木莲上下打量,眼神飘忽不定。

进了偏门,扫地的小丫鬟也偷偷瞄木莲,一路走到西厢,到处都是异样的眼光,木莲终于忍无可忍,揪过一个小厮领口的衣服就往一旁拖去,恶狠狠地骂道:“看什么看!老娘是怪物么!老娘长了三只眼睛四双手是吧?要不然,你们这些人看个屁啊!”

那小厮是西厢­干­粗活的,胆子小,被木莲这么一吼,吓得腿一软,跪下了,扁着嘴快哭出来了:“木莲姐……小的不是故意看你的,小的是想恭喜木莲姐成……成了四少爷的房里人……”

“四少爷的……房里人?”木莲瞪大眼,反应过来将那小厮用力往前一丢:“放屁!你说老娘是墨小黑的房里人?!”

房里人,不过说得隐晦些,意思与侍妾没什么差别,或许,连侍妾都不如,只是唯一的相同之处在于,她是墨誉的女人。

那小厮委委屈屈地躲到一边,颤巍巍地朝木莲身后指,结结巴巴道:“木莲姐,四……四少爷……在……在找你……”

木莲转过身,果然看到墨小黑正朝她走来。

百里婧也对这一路的异样眼光奇怪了好久,见木莲突然如此情绪大变,她便与墨问一起站在银杏树下等。

墨誉越走越近,木莲忙大声对百里婧喊道:“婧小白,我有点事,你先陪驸马回去!给驸马煎药啊!”

百里婧素来不大爱管闲事,既然木莲这么说了,她便不好再问,扶着墨问进了偏院的月洞门。

墨誉从西厢南边的“浩然斋”来,远远地瞧见百里婧和他大哥的背影消失,他的人已经走到木莲跟前,局促不安地开口道:“我大哥去哪了?你们……去哪了?”

木莲的一双眼睛从墨誉脸上看到脚下,一直盯得墨誉发毛,她才叉着腰道:“婧公主出门应酬,见几个老朋友,顺便带上她夫君一起,您有什么意见么状元郎大人?”

墨誉还惦记着昨夜醉酒后的事,水生和富贵不敢告诉他事实,不敢说他昨儿个晚上被十几个丫头扒光了衣服,于是,都守口如瓶,相当默契地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有任何问题可以去问木莲姐。

墨誉年纪小,又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昨天夜里两个人发生了那么亲密的关系,怎么着都是女人吃亏,他当然得负责,哪怕那个女人是他十分厌恶的泼­妇­。

于是,在纠结了一早上后,便想找木莲说清楚,哪知到处都找不到人,等到这半下午才见她回来。木莲一如既往气焰嚣张,墨誉一脸苦楚地皱着眉,也不管她话里带多少刺,斟酌着说道:“我想对你说,昨晚的事,我会负责。”

这是墨誉第二次说要负责,态度很是诚恳,木莲盯着墨誉良久,轻飘飘地别开眼睛,语气也极为不在乎:“算了,侍妾我不做,要是有一天我能做你的状元夫人,到时候你再负责吧!”

即便木莲是婧公主的贴身侍婢,可到底地位低下,就算她仗着有婧公主撑腰,在相府内横着走,也改变不了她这一婢女的身份。而堂堂状元郎大人的婚事关乎一国颜面,自然得由陛下做主,且大兴国的状元夫人自古都有体例规定,除非是后来续弦再娶,否则,这头一回娶亲怎么能不门当户对呢?木莲这一要求明显强人所难了。

“我……”墨誉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天­阴­着,又恰好站在偏院前的通风口,有冷风夹着细小的雨丝吹过来,木莲身上穿的绿­色­缎子衣裳太单薄,竟觉得有些冷。

她耸耸肩,呼出一口气来,无所谓道:“算了,照顾好我家小黑就算是对得起我了,墨小黑,我又没让你负责,你怕什么啊?瞧这张脸苦的,像吃了苦瓜似的。放心吧,你状元郎的身子还是­干­­干­净净的,别觉得亏欠了谁,也千万别羞愤得恨不得投河自尽!投河自尽那是女人家­干­的事,不是你状元郎该做的!回去吧!好好读书,教好七皇子,要不然,你可就没饭吃了!七皇子侍读,乖乖,这官职真不错,姐姐没说错,你以后定然前途无量啊墨小黑!”

“我还要去给婧小白熬点粥,就不陪状元郎大人闲聊了。”木莲笑了笑,抬脚走下种满银杏树的小坡,朝“有凤来仪”的小厨房走去,将墨誉一个人丢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

墨誉目送木莲的身影远去,又转过头,看了看偏院月洞门前的四个字:“请君莫问。”

“四公子,下雨了,您别站这儿了,快回屋吧!”水生撑着把油纸伞跑过来,将伞面高高举过墨誉的头顶。

墨誉看向他,视线却并没有落在水生脸上,而是凝视着水生所着的粗布衣裳。

身份、等级,决定了着装、称谓、权力,决定了你会在别人的冷嘲热讽下抬不起头,还是会活在此起彼伏的赞美声中。

人与人之间必然要分高低贵贱,自古如此,他似乎并不应该觉得难受。

……

偏院内的桃花早就落了,百里婧和墨问进了月洞门,刚转过门后的假山石,远山就从石头上起身迎了过来,一靠近墨问身边,便急问道:“大公子,您中午吃了什么?”

【072】唐突表白

偏院内的桃花早就落了,百里婧和墨问进了月洞门,刚转过门后的假山石,远山就从石头上起身迎了过来,一靠近墨问身边,便急问道:“大公子,您中午吃了什么?”

许是瞧见了墨问的脸­色­,远山才有如此突兀一问,墨问未作回应,与百里婧一同步入桃林。原本­阴­霾的天下起了小雨,桃林中的小径湿漉漉的,一踩便留下一个松软的脚印。

远山急坏了,从后头追过去,道:“大公子,到了月初,您今日该做药浴了。”

墨问没回头,倒是百里婧开口问:“什么药浴?”

“大公子的身子不好,除了每日服药之外,月初必须以药草沐浴使气血畅通,大夫说,若是断了药浴,喝再多的汤药也无用。”远山应道。

百里婧默然,常人哪里受得了这些苦楚?是药三分毒,墨问每天沾染这些汤药,还要以药浴浸泡身体,如何能不虚弱?此般恶­性­循环下去,除非到死才能终结吧?

真的没有法子治好他的病?

百里婧微微蹙起眉,抬头看向墨问,他侧着脸注视着前方的路,神­色­淡然依旧,可薄­唇­却微微抿着,眉宇间隐约含愁。她握住墨问的手,带回他的注意力,道:“我师父是鹿台山上有名的隐士,他认识很多神医,等会儿我书信一封,让人送去鹿台山,请山上的神医来为你诊治。”

墨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听罢她的话,他淡淡一笑,轻点了点头。他领了她的情,可眉间的愁却仍旧不曾散去。墨问的藏青­色­锦袍被掩在了宽大的黑­色­长披风之下,显得身材修长挺拔,看不出半分瘦弱,甚至,那黑­色­内敛沉郁,高贵得如同不可侵犯的君王,看起来那么陌生,除了墨问与她相握的手,掌心依旧冰凉。

雨越下越大,远山也不曾拿伞,等有小厮瞧见,撑伞上前迎接他们时,三人身上的衣服俱都淋湿了。

已经到了屋檐下,总算风停雨藏,远山边擦脸上的雨水边道:“大公子,您已经淋透了,索­性­现在就去泡个药浴,顺便暖暖身子。”

听罢远山的话,墨问却没有走,而是望向百里婧,沉静的黑眸像是染了一层雾气看不分明,他伸手抚上她的发,指尖潮湿,认真地拉着她的手写道:“快点换身衣服,生病了吃药不好。”

说完,他推开房门,将百里婧送了进去,体贴又温柔。

百里婧一只脚在门槛内,一只脚在外,折身望进他的眼睛:“你也快把衣服脱了,去泡个澡。”

墨问微笑颔首,又体贴地为她关上房门。

偏院的小屋其实也有不少间,只是无论里外都异常简陋,墨问的卧室旁便有专门辟出的用以沐浴的隔间。墨问刚进隔间的门,便咳出一口血来,似乎忍了许久。

远山利落地将门反锁,上前扶住墨问,压低声音嗔怪道:“主子,现在这时节,您怎么能沾荤腥?简直是拿您的­性­命开玩笑!”

墨问不应,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吐出来果然好多了。他以为这世上再没什么能让他堵着一口气也想赢得漂亮,可是,何至于为了一块­鸡­腿赌上­性­命?不能尝的,他尝了,不能碰的,他碰了,简直自作自受。

越来越有意思了,他越来越丢不开手了,越来越想在她说“好”的时候伸手掐上她的脖子,狠狠地收紧,看看她还能不能吐出别的话来!

呵,见了旧情人发愣,看到老相好连吃饭都香了,给了他墨问什么?

给了他无数个无关紧要的“好”。

墨问稳了稳胸口汹涌的血气,一边抬手将黑­色­的披风解下,一边朝垂下的帘幕后面走去,出声道:“远山,准备好了药浴,你就出去吧,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准进来。”

“主子,可是……”远山费解。

墨问半个身子已经进了帘幕,闻声回头睨了远山一眼,寒波生烟般的冷眸中一片肃杀,不容许有一丝置疑。

许是他在人前虚弱了太久,又温和了太久,竟让人忘了他原本的身份,可这眼神太过熟悉,远山不由地打了个寒噤,几乎是立刻垂下头去,不敢再与他对视,恭敬地应道:“是,主子!远山明白!”

百里婧换好衣服,坐在梳妆镜前,用­干­净的帕子擦着潮湿的头发,待发­干­了,便行至书桌前,铺开了一张纸,蘸了墨刚写了个书信的头,就听到隔壁房传来一阵哨音——长长的,一口气不断就一直在吹。

一声长。

有危险。

百里婧忙放下笔,起身奔出去,一把推开隔壁间的门,只见热腾腾的水汽萦绕在屋子的每个角落,弥漫着一股子药草味,却不见墨问。

哨音断了一下又响起,从垂下的帘幕后传来。百里婧快步走过去,伸手拂开帘幕,入目的,是藤条箍紧的大木桶中男人的­祼­背。

听到声响,木桶中的男人回头,见她来了,仿佛松了一口气,朝她伸出一只手来,很明显是让她过去。

百里婧愣在原地。

墨问在泡澡。

他的长发披在­祼­露的背上,皮肤沾染着湿气,一滴一滴的小水珠逐渐汇聚成一大颗,再从他的脖颈处次第滑下,看起来十分惑人。

百里婧不是没有看过­祼­背,当初在鹿台山上,她就曾和木莲一起去后山偷看三师兄等人洗澡,偷偷拿走他们的衣服挂在树上,看他们在水里泡着不敢出来的糗样乐上好半天。

可是,那都是远远地看看罢了,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一个男人赤身,她还是第一次。

墨问不会说话,手一直朝她伸着,眼神平静而无辜,百里婧被他注视得不自在,倒像是她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似的,顿时咬着­唇­往大浴桶走去,视线不敢落在墨问身上,开口问道:“怎……怎么了?”

墨问当然不会答。

直到百里婧反应过来,将手递给他,墨问握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拉着她走近了些,身子几乎贴在木桶上,他这才开始写:“药浴缺一味药,远山去药铺抓药了,可是,水凉了,好冷。”

木桶内的水面上飘着一层五颜六­色­的药草,墨问个子高,坐在木桶里露出大半个上身,下面却是一点都看不见。

百里婧听罢,伸手探了探水温,真的太冷,问道:“哪里有热水?”

墨问濡湿的指尖在她手心里划着:“后头有,我本想叫小厮过来添水,但,他们听不懂哨音。”他抿起­唇­,歉意满满:“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百里婧的视线不知该放哪里才合适,墨问脱下衣服其实并不那么瘦弱,只是没有那般健壮罢了,不经人事的女孩子就算再怎么大胆放肆,见到男人的­祼­身也会羞赧不已。

“我……我去取热水来。”她别开头,抽回手,急急走到后门处,拎过小厮准备好的热水,却不敢直接往墨问的盆中倒,怕太烫伤着他,于是只拿木制的杓子往里舀,将温水一点一点兑热。

墨问身子后仰,舒服地靠在浴桶边缘,闭上眼,满足地发出一声叹息。

他不出声,百里婧将水兑热了也不好立刻离开,手里握着杓子轻声问道:“还有什么我能做的么?”

墨问睁开黑眸,转头对上她的眼睛,­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来,轻摇了摇头。

百里婧放下杓子就要走,手却被墨问从身后握住,回头发现他的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浴桶,很吃力地抓住了她,桶内的水波随着他的动作荡漾而出,溅湿了百里婧的鞋面,脚背一阵温热。

墨问索­性­折过身,趴在了浴桶边缘,半湿的发垂下来,将他平淡无奇的面容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沉静的黑­色­瞳眸。他似乎情绪低落,看了她一眼便垂下头,湿漉漉的掌心握着她的没松开,却一个字也不曾写,只是不放手。

百里婧不明所以,在浴桶边蹲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她一蹲,身子便矮了,换做墨问的目光在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可仅仅是一会儿,他的目光便躲闪开,手也松了,只把她送他的血珀哨子握得紧紧的。似乎有万千的话想说,但不知从何说起。

百里婧其实并没有什么耐­性­,不大能沉住气,今日碧波阁所见,使她心里也憋着许多无处可诉的委屈,还得想着去照顾墨问,不能让他受了委屈,可墨问有话不肯对她说,她心里的挫败和烦躁便一层层地漫上来。没有人告诉她怎么做才是对的,没有人告诉她怎么做才能不继续错下去,这些委屈和痛楚,她连赫都不敢再说。

百里婧仍旧蹲在那里,哑着嗓子道:“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告诉我,你告诉我了,我才能知道。”

墨问重新看着她,沉静的黑眸淡漠,却突然伸手将她拽近了浴桶,捧住她的脸就吻了上去。

­唇­上温软湿热,腰上环着一只湿漉漉的手臂,扣得紧紧的,让百里婧无措地睁大了眼。墨问的­唇­并未深入,只是紧贴着她的,可他的薄­唇­却在微颤,似乎忍受着巨大的折磨,而近在咫尺的黑眸染上了浓浓的悲戚,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他在百里婧发愣时,在她手心里写道:“一个人爱上他的妻,是对还是错?若我爱你,你会不会觉得痛苦?”

感觉到这几个字的意思,百里婧从震惊中醒来,却陷入更大的崩溃之中,她一把推开墨问,力气之大,几乎是将他掀翻在浴桶中,溅起半尺高的水花。

她仓惶站起身步步往后退,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别爱我,不要爱我,不准爱我……”声音渐渐撕裂不稳,尾音发颤。

听到“爱”这个字,竟比那日见到的血腥场面还要让人作呕!不能再爱了,婧小白,不能再傻了,除了亲人,谁爱你,都是假的!她想起韩晔一次又一次决然远去的背影,想起掉进护城河里再也飞不起的那只纸鸢,想起自己为何落入今日这种境地进退无路,都是因为那个字。

失控的情绪完全压抑不住,面对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病人,她都觉得无所遁形,百里婧死死咬住下­唇­,转身掀开帘幔冲了出去,将墨问一个人丢在身后的黑暗中。

墨问的后背撞在木桶边缘,擦出一大片灼热的红痕,试探终于有了效果,可这效果比他想象中还要激烈。一个由不得别人说“爱”她的女人,一个嫁了他,对他悉心照料无限温存,却不准他爱她的妻,他要她何用?!

明明他并非真心,明明他对她没有半点爱意,明明他的初衷始于新婚夜听到的信誓旦旦的承诺,可刚刚那一问遭拒,却让他心里如此地憋闷。

不吐露爱意,她会永远装作不知道,吐露了爱意,她会狼狈地转身遁逃。娶了大兴国盛宠的荣昌公主,在世人的眼里多么荣耀,他墨问简直高攀了她太多太多。

可是,换做寻常的夫妻,若连真心也不能交予,那就是最为失败的婚姻,她百里婧甘于接受这份失败的婚姻关系,却接受不了夫君对她交予真心,多么讽刺?

百里婧,你竟从未想过,若我真的爱上你,你又拿什么给我交代?!

浴桶中的水渐渐凉下来,墨问赤身靠在边缘上,缓缓闭上眼睛,胸口血气翻滚得越发厉害,­唇­边泛起嘲讽的笑意。

什么是真心?

他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但他与百里婧这个傻瓜不同,他是太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才亲手毁了自己的真心,好让任何人不能再对他构成威胁,如此才能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而傻瓜却是如此胆怯,她层层密密地将真心上锁、加固,不让人看到摸到罢了。

呵,有意思,真有意思,两个都没有真心的人碰到一起,还做了夫妻,世上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婚姻么?若他们俩换了其中任何一方,不是死,便是疯,谁能挨得住这种有意思的婚姻?

血珀哨子捏在手里,再用力一点就要碎了,耳畔忽然刮过一阵风声,墨问未睁眼,却出了声:“何事?”

有一道黑影藏在角落中,单膝跪地道:“主子,搜索又开始了,范围较以往更大,许是他们已经怀疑主子藏在盛京。属下恳请主子早日启程。”

墨问勾起­唇­,笑容邪肆不羁:“还真是不死不休……让他们继续找,搜了三年仍旧一无所获,白家居然还能沉得住气,呵呵……”

“可是,若主子的行踪被泄露,到时候想走就难了,白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主子回不去。”那黑影担忧道。

墨问笑容更大:“不行,我若是就这么死了,我的妻就成了寡­妇­,她可怎么办才好?”

“……”那黑影接不了话,一个女人而已,哪怕她是公主之身,哪怕她长得再貌美,也不过是一个女人,主子何时竟起了怜悯之心?若是主子早有怜悯之意,又为何不放过上一位夫人?

满是疑窦,无法消除,然而,不能再问。

水冷了,再泡下去也没意思,哨子也骗不得傻瓜再为他破门,墨问从浴桶中起身,披上衣服出了门。一旁卧室的门半开着,显然傻瓜不在里面,他听见她的脚步声往桃林去了。

头发湿哒哒地披在背后,将白­色­的中衣都浸透了,他进了屋,扫一眼便发现了书桌上铺开的宣纸。

走过去,两根手指捡起来一看,是写给她师父的信函,刚起了个头便搁下了,前面说了好些她的境况:“下山数月,虽欢颜笑语与鹿台山上一般无二,却对师门甚是想念,每梦中相聚,师父又添白发数根,心下顿觉惆怅。不知婧小白与木莲师姐走后,师父师兄是否耳根清净许多?不知山上寺观是否依旧香火鼎盛?婧小白已觅得良配,一月前成婚,未能……”

婧小白已觅得良配?

墨问不自觉弯起­唇­角,信就写了这么长,女孩子的字并不算多好,勉强算工整,显然在文墨上下的功夫太少,可寥寥数行看完,他心里却有些异样地触动——

“欢颜笑语与鹿台山上一般无二”?

查过她与旧情人的关系,便知这信上写得十句有五句是假。

傻瓜,傻瓜。

因为下着雨,天­色­比平日里更早地暗了下来,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忽然门“吱呀”一声从外推开,墨问的目光立刻看过去,进来的,是远山。

远山环顾屋内一圈,才开口道:“主子,天不早了,用膳吧。您要用的药也已经熬好了,趁热喝了吧。”

远山庆幸百里婧不在,庆幸没人再送那要命的毒药来看主子悉数喝下去。

墨问起身,路过紫檀木的桌子,却没有去看上面的饭菜,也没喝那冒着热气的汤药,而是拿过墙上挂着的油纸伞,跨出了门槛。

“主子!您去哪?”远山愣住,这么晚的天了,又下着雨,有什么地方可去的?

墨问撑着伞走出几步远,从小屋所在的小坡上往下看,一片湿淋淋的雨帘,白日里绿油油的桃林呈灰黑­色­,桃花早已开败,四月的小雨淅淅沥沥,刮在脸上竟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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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卡文,伤不起,龟速伤不起。今天在电脑前坐了一天,就写了这么多,明天争取万更,让亲们久等,抱歉。

设了个读者调查,亲们没事可以点点╮(╯_╰)╭

【073】迷情浴室

“主子!您去哪?”远山愣住,这么晚的天了,又下着雨,有什么地方可去的?

墨问撑着伞走出几步远,从小屋所在的小坡上往下看,一片湿淋淋的雨帘,白日里绿油油的桃林呈灰黑­色­,桃花早已开败,四月的小雨淅淅沥沥,刮在脸上竟有些冷。

他走下小坡,没穿雨天的木屐,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里踩着,修长的身影入了雾蒙蒙的桃林,一点都没有感觉错——傻瓜没回前院去,她谁都不想见,她正站在小池边扎着马步,姿势端正,身形平稳,显然训练有素。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用一根青绿­色­的树枝盘在脑后,揪成一个不规整且随意的发髻。

下着雨,墨问的脚步声又太轻,百里婧一直没发现他站在身后。墨问的脚定住,不再往前迈,很不合时宜地想,若他是她那丰神俊朗的旧情人,见到这个场景,会不会心颤?

他对女人从没有多少要求,也早已对那些山盟海誓儿女情长死了心,就算一个女人当着他的面在她自己身上刺下一百个窟窿,他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傻瓜,情最伤人,太较真了,输的就是你。

他在卧室里等了快一个时辰,她在这里淋了多久的雨,马步扎了这么久不累么?铁石心肠如他,也禁不住有些无可奈何,踩着松软的湿土往她那儿走去,离她还有五步远时,她的身子动了下,墨问以为她发现他了,便定住脚等她回头,连说辞都已想好,谁知她竟身子一软,朝灌满水的小池里一头栽了下去。

“嘭——”

水花四溅。

毫无心理准备,墨问没来得及抓住她,雨夜里的哗啦水声,还有那道猝不及防倒下去的身影,竟让他心里猛地一拧。

池水并不深,但她倒下去连挣扎都无,水面渐渐平静,人竟是一直往下沉。

墨问旁观了一会儿,一把扔了伞,抬脚迈进齐腰深的水中,弯腰将她从淤泥里捞了起来,心里涌起突如其来的怒意:若他不在这里,若他没有恰好出来寻她,她就这么被清浅的池水淹死,待几日后尸首飘上来,他就什么功夫都不用费,把“鳏夫”这个名号再坐实一次。

好!真是好得很!

“咳咳咳……”喉咙里呛了水,或许还有泥,百里婧咳得很辛苦,却不要他抱,她在淤泥里不曾挣扎,这时候倒犟起来了,衣服上头发上的泥甩在他身上、脸上,将他刚刚洗­干­净的身子弄得污浊不堪。

这池子里曾种过莲荷,淤泥肥得很,味道也重,墨问何曾受过这等罪,甩手就想扔了她,扔得远远的,有多远扔多远,淹死也好,呛死也罢,与他何­干­?说不定还能为那些莲荷施施肥,她也算功德一件!

要扔却又没扔,抱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从软泥里踏上岸,她的指甲用力地掐着他的手腕,越掐越使劲,口中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

墨问听了好几遍才听清她说,“不要碰我,不要爱我……”

他的鞋已经陷在了淤泥里,上了岸便赤着脚,抿­唇­面无表情地问:“不要我碰,那你要谁?”

凑近她­唇­边听,出气若有似无,他却还是听明白她叫了一个名字——韩晔。

油纸伞翻在桃林里,又被风刮出了几步远,墨问也没去捡起来的意思,将怀中的女孩往上拖了拖,一滴雨水从头顶的桃叶上滑落下来,砸在他的眉心处,冰冰凉凉的。他沉稳地迈着步子往回走,暗­色­的衣衫垂在身侧,下半截都是湿湿的泥印,黏黏腻腻,他没低头看她,而是直视前方的路,淡淡道:“他死了,别要他。”

远山因为命令不敢跟着墨问,却在一炷香的时间后看到他抱着百里婧回来,两个人像在泥坑里打了一架,简直惨不忍睹,连鞋都不见了,他张大了嘴巴正待要问,墨问道:“去把水烧热了。要是有人来找,就说她累了,睡了。”

说完,迈入了用以沐浴的隔间,关上门。

“哦……哦!”远山后知后觉地应道。

这隔间其实很大,进去后左右两边的房梁上都垂有帘幔,左边通后头的小门,方便小厮进出,右边往里直走,拐过一座大屏风便有一方通透的浴池,池子里的水没有一丝热气冒出,只因平日里墨问除了药浴,其余多数会泡冷水澡。

浴室的窗开得隐蔽,通风,却让人轻易找不见,壁上挂着数盏灯,一室的暖黄光晕柔柔铺开。走了一路,从入口起留下一串的泥脚印,墨问站在池边,嫌恶地看着怀里脏兮兮的女孩和他自己,池边是放有休息用的软榻,但他不想让她弄脏了它,索­性­便抱着,等池子里的水烧热。

越等越热不了,她身上倒开始发热了,烧红的脸颊上还有半湿的泥印,墨问越发不耐,蹲下身,扯下半个­干­净的衣袖,沾了水替她擦。擦完了脸再擦脖子,她不让他碰,对他又掐又打,她的衣袖满是泥,折腾得他全身没一处­干­净地方,墨问恼了,点了她的|­茓­,见水温也热了,甩手就将她扔下了浴池。

点了|­茓­再扔下去,不淹死才怪,他站在岸上看她一点一点往下沉,红衣黑发漂浮在水面上,渐渐地,水漫过她的口鼻。

墨问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慢条斯理地将身上的外套脱下,走下浴池,拦腰将她从水里捞起来,毫不客气地将她外面的海棠红锦衣扒掉,扔到一边去,白­色­的中衣湿透了,里面的红­色­肚兜清晰可见,身子软得像一汪水,不,像一条滑腻的死鱼。

墨问不是什么君子,也从不认为柳下惠值得赞美,扒掉外套不算什么,他面无表情地将她的中衣也撕掉,大红­色­的肚兜顿时露出来,白如凝脂的肌肤一览无余,他一眼扫过,从她手腕处的珊瑚珠慢慢往上移,眼神定在她手臂处的血­色­守宫砂上——

少女­干­净美丽的身体,点上如此耀眼的红­色­朱砂,轻易就能让每个男人眼神变暗。从未被人拥抱过的身子,软软偎在他怀里任他摆布,且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呼吸忽然就粗了,水下的身体也急剧变化,他将怀中人搂得更紧,紧贴着他蓬勃的欲望。

许是近日与她亲密得太久,就算心依旧坚硬如铁石,可身体却对她有了渴望,渴望在这渐热的池水中渐渐膨胀。他如此诚实地面对这一切变化,但他不能遵从本心在这方暧昧的浴池中要了她,看她的守宫砂在他身下消失,开成一朵更艳丽的花。

现在就要了她,后面的戏还怎么唱?

墨问深吸一口气,低头将百里婧半开半合的­唇­钳住,一个多时辰以前他没吻够,现在再好好尝一尝,她口中的每一个角落他的舌都探访了一遍,柔软的丁香小舌如此甜蜜柔软,让他忍不住含在口中一咂再咂,滑腻得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去。

大手自腰间往上抚着,手下的每一寸肌肤都让他爱不释手,热气缭绕的浴室里只能听见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索­性­拉过她的手,包在手心里,带到水下,闭着眼睛教她动作。

速度渐快,他的喘息声渐粗,过了许久,终于贴在她耳边低低地吼了出来,搂紧她纤细的腰,将她整个人压在胸口,贴得密不透风。

待全身的热渐渐退去,墨问忽然睁开眼,沉静的黑眸与往常的寒波生烟完全不同,染着激|情过后的魅惑迷离。

可笑,二十四年来,他第一次搂着一个女人自渎,可这个女人却全然不知,她在他怀里软着,一动不动,眉间微蹙,竟像是他欺负了她似的。

再一想,他可不就是欺负了她么?跟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计较了这么久,若是传出去,谁都会说是他欺负了她。只是,传得出去么?

热水将身上的淤泥泡的差不多了,味道却依旧不好闻,墨问含住怀中人尖尖的下巴,细细吮了吮,又在修长的脖颈上轻咬了一圈,原本消停了的欲望又起,将她的身子抵在光洁的池壁上又要了一次……

送上门来的傻瓜,谁不捡才更傻,他明媒正娶的妻,若他忍着不去欺负,那他就真成了废物和半死不活的病秧子了,是不是?

都已经­祼­裎相见,就犯不着再去顾忌什么,墨问从头到脚替她擦洗­干­净,又用澡豆除了脏污,光着身子上岸,拿过软榻上的薄被裹住她,抱着她穿过隔间的侧门入了卧室。

刚进去,正好听到外头远山道:“木莲姑娘,婧公主和大公子都已经歇息了,你还是请回吧。”

一切如他所料。

将怀中人放在床上,墨问含了一颗黑­色­的药丸,俯身又偎进了百里婧口中。

他需要思量的,仅仅是明日如何向她继续编织谎言。

……

百里婧醒来的时候人在床上,头顶是暗­色­的床幔,显然是偏院中墨问的床,她拿掉额头的湿热帕子,正准备撑着手臂坐起来,就发现另一只手被包在一双苍白的大手中。床幔是放下的,那双手从外头伸进来,它的主人却看不见。

百里婧透过床幔的缝隙朝外望去,只见墨问握住她的手靠在床沿上,这种高度和动作,虽然看不见,也能知道他是跪坐在冰冷的脚踏上。

昨天的最后一个印象是冰冷的池水漫过她的口鼻,身子一直下坠、下坠,她深知,没有人会来救她,为什么……

她低头看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谁帮她换的?

她一动,墨问便醒了,起身的时候拉动了帘幔,他的眼睛便在缝隙里对上了她的眼。墨问沉静的黑眸仓惶地低下去,握着她的双手也颤颤地收回,让她的手得以自由。

百里婧有点无法面对墨问,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而墨问不说话,也不在她手心里划,只是递给她一张写满了字的纸,神­色­仍是不安的。

纸上寥寥几句话而已:“昨日是我唐突了,但心意却半分不假。我这样的人,活到如今的年岁已属不易,若你觉得痛苦,我便不爱你。但,你是我的妻,我的爱恨,从此都交予你了。”

墨问的字很规整,正如他的人,一丝不苟,毫不张扬。百里婧一眼扫完,没出声,墨问似乎是等了太久,等不到答复,挣扎着起身,步伐虚浮地朝外走去,没走远,坐在了梳妆镜前。

百里婧苦笑,又伤了墨问。

远山这时正好端了早膳进来,看了墨问一眼,又对百里婧道:“婧公主,您昨天不小心掉到池子里,大公子正好去找您,吓得魂都没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您带回来,又不敢惊动了前院,就让看院子的老妈妈给您梳洗换了身衣裳……”

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端着药送给墨问:“大公子,累了一夜,守了一夜,您这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快喝药吧。”

话都是远山一个人说的,然而,远山什么时候这般殷勤地在百里婧面前替墨问说好话了?

百里婧未察觉远山话里的不合理之处,只是惦记着一言不发的墨问,她忽然开口道:“远山,药放下,你先出去吧。”

远山眉头微蹙,却不敢有异议,躬身退了出去。

百里婧掀开薄被下床,手里捏着墨问写的那张字,走到墨问身边时,他还是没转身,头微微低着,背影寂寥而落寞。

百里婧在他身边蹲下,伸出手臂环住了墨问的腰,贴着他的腰侧闷声道:“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都可以给你,只是请你不要爱我……因为,我也给不了你爱。我们不要爱,就一起好好活着,不行么?”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与他如此亲密,却说出这般荒唐的话来,不要爱,只是一起活着,若没有爱,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有什么意思?

墨问的黑眸一缩。

但到底是让她剧烈躁动的情绪安定了下来,她没再那般决绝地对他大吼出声,也没有失常地在雨夜里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试探到什么地步该休止,对付猎物何时该松何时该紧,他深谙此道。

大手抚上她柔顺如黑绸的长发,墨问俯下身,将颤抖的­唇­印在了百里婧的额头上,他在她手心里写:“好,一起活着,我不爱你……”

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墨问的眸子忽然就不易察觉地暗了几分,手指的柔软和温度,昨夜他曾清楚感知,现在想起来仍十分怀念那销魂滋味。

不能再想。

越想越觉折磨。

墨问忽地将百里婧拉起来,按她坐在梳妆镜前,在她手心里写道:“我替你绾发。”在她的质疑目光中,他蹙眉,很失望地又写:“别笑,我已会了。不信,让我试试。”

百里婧终于笑了,黑亮的眼睛毫不回避地看着他:“嗯,那你试试看。”

这样嗔怪且带俏皮的口吻,从她口中说出来,墨问竟是一愣,他站在她身后,双手扶着她的肩,姿势本就暧昧,若是正常的夫妻,丈夫处于他这样的位置,肯定会从背后抱住他的妻,压下头去吻她,在镜子里窥探二人缠绵时的你侬我侬。

然而,他们不是正常的夫妻。

所以,墨问老老实实地给他的妻梳头,昨日看她师范,今日就学会了,替她梳了一个双环高髻,再Сhā上点翠桃叶簪……

墨问似乎特别喜欢桃叶簪,点翠的工艺,鲜亮的­色­彩。

“很不错。”百里婧对着镜子照了照,回头笑道:“学得真快。”

墨问站在她身后微笑,镜子里他­唇­角的弧度优美且自然。

雨只下了一夜便歇了,阳光从窗口­射­进来,将铜镜里修长的人影照得模糊。

……

“婧小白,你不是说隔一天去偏院住一次的么?怎么连着两天都去那儿睡呢?”

百里婧一回前院,木莲就不满地责问道。

“害我昨天晚上等了你好久,又跑去偏院找你,你居然已经睡了!”

百里婧垂眸,她那么狼狈地落水,墨问都替她瞒着,她自然不会自己说出口,于是便道:“下雨了,回不来,索­性­就在那里歇下了,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木莲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嗓门不自觉大起来,怒其不争道:“婧小白!你长点儿心吧!他是个男人,再病秧子也是男人,你跟他在一起会吃亏的!他们墨家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前头的话都还靠谱,最后一句却让百里婧皱眉:“墨家的男人?木莲,你对他们家了解多少?昨天墨誉找你做什么?为什么他们都用那种眼光看你?”

让一向迟钝的婧小白都提出这么多的疑问来,木莲狂躁地“啊”了一声冲了出去:“婧小白!你好自为之吧!你迟早要后悔的!我去做饭!不跟你闲扯了!”

在“有凤来仪”外头伺候的丫鬟平儿看出了百里婧的疑惑,小心地上前,殷勤地解惑道:“婧公主,听说四公子要收了木莲姐做房里人,可木莲姐不答应,两个人昨天还吵了一架呢。”

“墨誉要收木莲做他的房里人?”百里婧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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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奔,真滴是龟速了,­肉­汤奉上。

翘了一天的课,各种忐忑不安,神速不是每个作者都能有的,有琴悲愤中。

【074】许是自卑

“墨誉要收木莲做他的房里人?”百里婧一愣。

木莲上鹿台山的时间比百里婧略早些,山上的女弟子又少,所以,她和木莲便住在同一间屋子里,­性­格又都好动,每次闯了什么祸,犯了什么错,两个人一起受罚,渐渐的,愈罚交情愈深。

但木莲与百里婧不同,她是山下村子里无家可归的孤女,母亲因病早逝,父亲上山砍柴的时候被狼叼走了,因为跟师父混的熟才勉强做了他的弟子。

其余上山来习武的多数都是世家子弟,个个家底殷实富足,习武的目的要么为了复兴家族,要么是为了参加武举谋取功名,或者有少数是像她这种为了习武以后去做女将军,虽然其中多少有些玩闹的­性­质。

百里婧和韩晔要回盛京的时候,木莲舍不得,便和同他们一起回来了,虽然她名义上是做了大兴国荣昌公主的贴身侍女,可百里婧从未将她当做下人看待,大小事务多少是木莲出头做主。后来下嫁左相府,木莲也要随着一起来,百里婧也没有拦阻。

木莲是百里婧少女时期最美好的爱情的见证人,从她的单恋到她的幸福再到她的离分,木莲一直都在。

百里婧将木莲看得太重,当她和韩晔还在一起时,就曾许诺过要给木莲寻一门合适的婚事,但因为她自己的爱情以疼痛收尾,这些日子以来便不曾提起过木莲的归属。

现在,墨誉要收了木莲做房里人,却连个侍妾的名分都没有,如此草率唐突,且弄得整个相府的丫头们人尽皆知,百里婧顿时蹙起眉头,睨着丫头平儿,冷声道:“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不准胡说!本宫倒想看看,墨四公子的胆子究竟有多大,竟对本宫的贴身侍女如此轻薄怠慢!”

平儿一言引来了是非,吓得忙跪在地上:“平儿多嘴!平儿知错!请公主息怒!四公子他没有轻薄之意,只是木莲姐……”

百里婧不再听她解释,抬脚迈出了“有凤来仪”的门槛,直奔“浩然斋”而去。墨誉身边的小厮水生担了两桶水准备去浇院中的花草,见百里婧突然来了,吓得忙放下水桶,桶中的水洒出了一小半。

“水生给婧公主请安!”水生忙跪下道,府中仍流传着婧公主恶毒的“美名”,哪个房里的小厮丫头都对她心存忌惮,这份忌惮较之木莲要深得多,毕竟百里婧是皇女,谁也惹不得。

百里婧扫他一眼,沉住气问道:“四公子呢?”

“四公子正在房中……习……习字。”水生结结巴巴道。

百里婧便径直入了院中的天井,边走边道:“进去通报一声。”

水生从地上一溜爬起来,连连称是,飞快地爬上三阶楼梯,站在墨誉的房门前道:“公子,公子,婧……婧公主驾到!”

墨誉是新科进士中书法写得最好的,做了七皇子百里明煦的侍读,其中有一项任务便是教授七皇子书法,四月初七常朝过后就要上任翰林院编修,他年纪轻见识少,心中不免忐忑难安,是以,早早起床读书习字,颇为用功。

听到水生的通报,墨誉的笔没拿稳,在白­色­的纸面上划下了一道难看的印记,一步错,满盘皆输,快要写好的这幅字如此轻易地就毁了。

他懊恼地搁下笔,绕过书桌朝外走去,又定住脚,低头打量了自己身上的衣物一番,簇新的蓝­色­锦袍,是府里新为他添置的,没什么不妥。将头发捋了捋,才想起方才已经梳过,想必也还算齐整。

手忙脚乱。

刚走到门口,却又折返,将桌上的铁笼子拎起来,屋内扫了一圈,俯身将笼子藏在了书桌下面。

胖兔子小黑睡得正熟,被他这么一惊扰,怒意冲冲地拿胖乎乎的身子去撞笼壁,发出异常不满的声音。

墨誉蹲下来,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恼道:“胖兔,你再出声,今儿个就要进厨房变烤兔子了!”

小黑听不懂他的话,黑眼睛盯着他,继续不懈地往壁上撞,它的­肉­实在太多,一撞一荡,想必也不疼。墨誉无奈,站起身,用脚将铁笼子往书桌底下又踢了踢,这才快步上前开门。

今日百里婧穿了一身月白­色­便服,腰带是蓝锦底子,再以金线织就,云鬓高耸,钗环华丽,尽显皇女的雍容华贵,又因为习过武,站姿与普通人相比更为挺拔,她只是往那里一立,并未开口说话,便给人一种不可亲近的威慑。

听见开门声,百里婧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正走来的墨誉。墨誉生得英俊,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子弟的端正大方,与老二墨觉的纨绔和老三墨洵的粗俗完全不同,也不像墨问那般病弱,他是左相府当之无愧的荣耀。

墨誉有些局促,这是百里婧自嫁入相府后第一次主动来找他,自从他与她就大哥墨问的事情争执过后,他与她的言谈便再没有和谐过。每次开口第一句就是针锋相对,他对她的称呼已经由先前的“大嫂”变作了“毒­妇­”,如今再见到她,他该如何唤她?

“毒­妇­”不合适,“大嫂”叫不出口。

方才那般在意衣着,又急忙将那只兔子藏起,竟是以为百里婧会像木莲一般大大方方地闯进他的屋子,可出来一看才知道,她立在院中,只是等他出来说话,并没有要进屋中的打算。

思虑间,墨誉已经来到百里婧跟前,虽然同是十六岁,墨誉却比百里婧高了足足一个头,与墨问的淡然沉静相比,他仍带着少年人的稚气和傲气。

墨誉不开口,也不行礼,百里婧忽地笑道:“状元郎好大的架子,见了本宫连一声问候都没了!莫不是以为做了翰林院修撰,将来会是首辅之臣,又成了七皇子侍读,少傅、太傅之位指日可待,便开始目中无人了么?”

墨誉那些忐忑和纠结的小情绪被百里婧这么一讽,顿时丢到了九霄云外去,眉间蹙起,脱口而出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百里婧也恼了,冷笑道:“敬告状元大人一句,木莲是本宫的贴身侍女,与你们相府里那些丫头身份有别。状元大人如今步步高升,大可随意收了那些丫头做房里人,怎样宠幸折辱都无所谓,但木莲不行,她若嫁人,必得明媒正娶!收起你那些龌龊心思,好好保住头顶的乌纱帽再说吧!”

说完便不再逗留,转身往外走去。

墨誉那冠玉般的俊脸气得涨红,胸口压着一块越来越沉的大石头,急急上前去一把扯住百里婧的胳膊:“什么叫龌龊心思!你给我说清楚!”

百里婧回头,嘲讽地对上他的眼睛:“还需要说得更明白么?府中人尽皆知,连那些粗使丫头都在背地里说三道四,四公子敢摸着良心说确无其事?”

墨誉顿时哑然,前夜他与木莲确实不清白,可他并非清醒并非自愿,却又不能说确无其事,他虽不想承认,但也瞒不住自己的良心。

“那……不是我所想的。”墨誉憋了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

百里婧听罢,厌恶地挣开他的手,怒气汹涌而来,正面直视他:“做了就承认!你们这些男人就没有半点担当么?墨誉,本宫警告你,你若是再敢欺负木莲,让她受委屈,本宫不会轻饶了你!”

如果说木莲那个泼­妇­能把墨誉气得吃不下饭,那么,百里婧这个毒­妇­一出口就能让他气得血气上涌,­干­净清亮的眼睛里怒火滔天:“你是让我娶她为正妻?就算我肯娶,我父亲还有皇帝陛下都不会答应!”

自古新科状元郎多数婚配当朝公主,再不济,也是丞相之女或翰林千金,皆为朝中重臣的女婿。墨誉这么高声一喊,喊出了他心底深藏的自卑。

这世上的高傲分很多种,有一种人具有睥睨天下无所畏惧的沉稳,他的骄傲不需掩饰什么,也不需刻意炫耀什么,举手投足间都是气度和风华,他的底气足,无论处于什么境况都能应对自如。

而另一种人的高傲却是因为自卑,他深知自己没有什么,在努力去得到的时候便装作不在乎,他把欲望和期待藏在沉默寡言的背后,比如,墨誉。

如果说墨问出身不堪,但他起码是长子,若真要论起名分来,墨问才是名副其实的墨家嫡长子。

但墨誉不同,墨誉的母亲是左相府上最卑贱的侍妾,且他出生时母亲便因难产而死。他从小遭受府中主母的冷眼,还有兄长的欺凌和鄙夷,被忽视和嫌恶皆是家常便饭。

人人都道左相府的四公子好静,那是因为他隐忍着,把所有不满和压抑都吞下肚,日复一日地在经书中找到慰藉,他清楚地知道,入仕是他唯一翻身的机会,而读书是他这个庶子入仕的第一正途——

二哥、三哥都是靠父亲的权势谋的官职,他不能与他们一样,他因自卑而衍生的骄傲,迫使他必须行得正走得端,他不靠任何人,以自己的努力和学识得到陛下的赞赏和朝臣乃至百姓的目光。

明明,今日得到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没有什么可自卑的。但他却偏偏自卑了,他的娘是侍妾,他平生最厌恶侍妾之位,却在酒后犯下如此让人不齿的过错,他想尽了方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娶木莲为正妻,不可能,纳木莲为侍妾,他不愿,但他必须得负责。

进退两难的境地里竟遭受这般责难与挖苦,让墨誉觉得十分难堪和恼怒。如百里婧这般高贵出身的公主,她不可能了解他墨誉的心思,她始终处于高高在上的位置,哪怕他如今已高中状元入了翰林前途似锦,墨誉仍觉得她的目光是不屑落在他身上的,即便百里婧根本不曾这般想过,即便百里婧此刻的怒只是因为木莲遭受了欺辱。

他不会娶木莲,喜恶暂且不论,但木莲的身份已然不够格,他墨誉是新科状元,他的妻就该是知书达理的高门小姐。

墨誉这么一喊,百里婧顿时笑了:“你倒是实诚,话说的也明白,不至于不清不楚,日后闹得大家难堪。放心,木莲不会再去招惹你,你也别去惹她,祝状元大人早日觅得良配!”

笑容一闪而过,百里婧抬脚就走,墨誉不知怎么的,手又伸过去搭上她的肩:“我……不是……”

“哟,二哥,你说怎么这么巧,咱们难得来这西厢逛一圈,竟然就碰上大嫂和四弟如此相亲相爱,你说要是大哥瞧见了,会不会感叹咱们兄弟情深哪?说不定他的病立时就好了!”

外面立着两个身着华服的男子,恰是墨家的老二老三,而开口的那个便是相府主母刘桂香的儿子墨洵。

老二墨觉手摇折扇,眼神轻慢地扫过墨誉和百里婧,嘴角颇具兴味地勾起:“这一大早的,叔嫂就在这里拉拉扯扯,让下人瞧见了传将出去,我们相府的颜面也不好看哪。难道说大哥病得不行了,婧公主思量着准备后路?”

盛京四纨绔里墨觉是个异类,少时被司徒赫欺负惯了,其实不大敢去招惹百里婧,只是他对墨问十年以来颇为厌恶。墨觉的出身与老三墨洵不同,若是没有墨问,他就是嫡出长子,也不必莫名其妙来个大哥,搞得他爹成了陈世美,他娘横刀夺爱了似的,而那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如今居然成了婧驸马,什么好事都叫他遇上,所以,墨觉对墨问的恨意,比老三墨寻尤甚,能对墨问的妻逞逞口舌之快,多少能让他心里好受些。

“二哥,你胡说什么!”墨誉涨红了脸斥道,伸出去搭在百里婧肩上的手也早已经收回了。

百里婧平静地注视着墨觉,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神­色­无一丝恼怒,忽然身形一晃便到了墨觉跟前,墨觉来不及反应,握着折扇的手就“卡擦”一声被生生拧脱了臼。

墨觉抖着手腕跌坐在地上哀声惨叫,老三墨洵被惊呆了,脚步不由地往后撤,百里婧已经闪身过去,“咻”的一声,利刃出鞘,一片冰凉的寒意顿时抵在了墨洵的脖子上。

“陛下御赐的玄铁盘龙匕首,削铁如泥,喜饮人血,你有几条舌头够它割的?嗯?”百里婧缓缓出声,面­色­平静无波。

颈部动脉被匕首抵住,似乎连跳动都立刻静止了,墨洵僵着脑袋抬着脖子半分都不敢动,眼睛一点一点往下瞅,定在那闪着寒光的匕首上,结结巴巴地开口道:“不,没……没有……你别……”

百里婧没听他说话,冷笑道:“二弟三弟的兴致真不错,可惜本宫今天没兴趣陪你们耍嘴皮子!”

没再看他,掀起眼皮环顾那些战战兢兢的小厮,突地用力将墨洵往前一推,撞到了墨觉的身上,两个人叠在一起砸出“嘭咚”的声响。

玄铁匕首重新收入袖中,百里婧淡淡道:“你们几个,带你们的主子去看大夫,多抓几副药回来吃吃,若是他们不小心一命呜呼了,你们的两位女主子可就要改嫁他人了!”

说罢,也不管一旁的墨誉是什么神­色­,百里婧径自朝“有凤来仪”而去,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丫头跟随,气势无惧无畏。

墨誉目送老二老三被小厮们带走,鬼哭狼嚎似的吼叫声越来越远,这相府里恐怕还要不太平,是非多着呢。婧公主下嫁丞相府是一个转折点,将相府内的势力重新划分,最病弱的大哥有了最威武的保护伞,最跋扈的二哥三哥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他墨誉,即便高中了状元,也不过是稍稍挺直了胸膛,何时才有人真心将他护着?也不算护着,不需要那人有多么强悍,只要一心为他,便是难得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回房,一道绿­色­的身影从假山后缓步走出……

……

四月初七的常朝上,景元帝正式下诏封韩晔为礼部尚书右仆­射­,正三品,位置较礼部侍郎略高一级,却是个十足的富贵闲差。而墨誉上任翰林院修撰,从六品,虽然翰林院职位较低,却让人无法小视,只因朝中大臣能参与政务者,多数是翰林出身,那些科举高中的学子都以能入翰林为荣。

今日常朝主要议的是明日浴佛节大护国寺内的典仪,届时,景元帝和司徒皇后会亲往大护国寺礼佛,礼部尚书崔明成将诸多事宜一一奏明。节日盛大,治安必乱,盛京城中的府尹奏称,已将巡逻的守卫军安排妥当……

朝事议毕,退朝后,朝中老臣或者新晋的官员相携着跨出殿门,一群人围在左相和墨誉身侧,纷纷夸赞左相教子有方,新科状元如何才高八斗云云。

韩晔着正三品文官朝服,略臃肿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却丝毫掩不住他挺拔而修长的英姿,他从容迈步走出朝堂,没有主动与任何一人攀谈,黎国舅矮胖的身子随后跟了上去,招手笑道:“落驸马请留步。”

韩晔回头,星眸平静无波。

------题外话------

【每日小剧场】

墨问:→_→我一大好青年,为毛瞬间猥琐了?

琴妈:t_t,因为琴妈时间不够,没好好细想,亲们都想喝­肉­汤,于是,乃瞬间就猥琐了。

墨问:……

琴妈:有琴果然是废柴,一上架,字数一多完全hold不住,存稿也用完了,这几天写的章节一点都不满意,所以,后面不能保证字数了,以质量为先,我不能写得让自己都不能看,请亲们原谅。另,有琴还有学业需要顾及,文突然上架,和课程安排有冲突,有琴会努力调整,尽量稳定更新时间,不让亲们久等。

韩晔:+_+终于,我的戏份来了。

【075】帝后冲突

韩晔着正三品文官朝服,略臃肿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却丝毫掩不住他挺拔而修长的英姿,他从容迈步走出朝堂,没有主动与任何一人攀谈,黎国舅矮胖的身子随后跟了上去,招手笑道:“落驸马请留步。”

韩晔回头,星眸平静无波。

朝臣结伴而行,他们二人落在了后头,黎国舅憨憨笑道:“落驸马何时有空,与落儿一同去舅舅府上一聚啊?”

论辈分,黎国舅是韩晔的妻舅。

韩晔立在原地,比黎国舅高出不少,晋阳王一门的俊秀英姿着实名不虚传,较之粗鄙出身的黎家差距明显。

韩晔生­性­较冷,话也不多,听黎国舅这么一说,开口道:“舅舅客气,是韩晔失礼了,近日府中有些私事较忙,待浴佛节后定与落儿一同前去探望舅舅舅母。”

客套的言语,疏离的语气,竟没让人感觉半点不适,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性­子冷,不苟言笑,但礼貌还算周到。

黎国舅仍旧憨笑着,伸手向前,引韩晔一同下着宣政殿前数不清的石阶,捋着胡须道:“舅舅理解,你与落儿新婚,近日又忙着去礼部上任,事多且杂。唉,落儿也算觅得一位好夫君,舅舅就放心了。倒是我家那个不争气的畜生,让我头疼不已啊。”

韩晔的表情仍旧淡淡:“是听说戍表兄在城东搭了个戏台子唱戏,只是还不曾去听过。”

黎国舅叹气声越发重了:“唉,那个败坏门风的畜生!老夫恨不得打断他的腿,叫他不务正业,还教坏了七殿下!”

“七殿下?”韩晔接了一句,似乎不解。

“是啊,那个畜生一入宫,便将戏子那些上不了台面儿的玩意儿都传给了七殿下,七殿下年幼,是非不分,被他这么一蛊惑,成天不好好练字读书,就惦记着教坊司里那几个唱曲的伶人。贵妃娘娘被气着了,这些天见着老夫也没个好脸­色­。”黎国舅怒其不争道。

已经走下了重重石阶,离宣政殿远了,韩晔道:“舅舅也别太担忧,七殿下年纪小,对这些东西有兴趣也属人之常情,待状元大人对他加以引导,时日一久,肯定能拧过来。”

他虽语气淡漠,出口的话却颇为诚恳:“戍表兄爱好曲艺,也非见不得人,陛下便对曲艺颇为喜爱,宫中对礼乐之事也越发看重。舅舅所担心的,不过戍表兄流连坊间,无所正途,依韩晔所见,既然陛下钟爱曲艺,而表兄又有此嗜好,较之那些专断教坊司和钟鼓司的宦官,表兄岂非更合适担此职务?若戍表兄谋了此项差事,一来,也算为舅舅解了心头之结,二来,与陛下亲近的机会更多,与百官相处的时机也更甚平日,官场上略一谋练,戍表兄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做人。”

黎国舅的小眼睛顿时一亮,眼角挤出的几道皱纹也越发地深了,赞许地看着韩晔道:“落驸马果然通明!一番提点让老夫豁然开朗啊!”

“提点不敢,舅舅太客气了。”韩晔浅淡一笑,星眸仍旧平静如海。

黎国舅不禁感叹道:“若那畜生有落驸马一半的见识和才智,老夫死而无憾了!改日,老夫便向陛下讨了这两司监权,让那畜生好生历练历练!”

韩晔微笑不语。

黎国舅又看向前方的墨家父子,压低声音对韩晔道:“人哪,不能比,老墨家那个小儿子,才十六岁就中了状元,可给老墨长了脸了,瞧瞧今儿个笑得那个欢畅,眼眯都快找不着缝儿了!不过,有一样老墨比不了我,老夫的外甥是七殿下,他儿子再能耐也只是皇子侍读,是不是?”

韩晔­唇­边的笑容弧度未变,不增一分,不减一分,像是长在了那里似的:“左相确实比不得舅舅。”

黎国舅一听更加高兴了,言语中藏不住的志得意满:“那是当然!不仅我外甥是七殿下,我外甥女还是晋阳王世子妃,就算他大儿子是婧驸马又如何?哈哈哈,怎么比得过?”

韩晔平静的星眸微微敛了敛,半晌未言语,似是谦逊地默认了。

到了太和门外官员停轿的地方,黎国舅一面寻着国舅府的轿子,一面道:“落驸马与老墨家的小儿都是新上任,倒可以多多熟络熟络,毕竟,那小子是七殿下的老师。”

“舅舅说得是。”韩晔送黎国舅上了轿,又瞥见诸多朝臣的官轿抬出去。除非有重大事务需要紧急处理,一般五日才上一次朝,称为常朝。常朝过后,韩晔要去礼部,礼部尚书崔明成特地等他一同前往礼部官署,即便韩晔的官职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闲差,但他仍需象征­性­地去熟悉一番礼部事务。

韩晔官拜正三品,而礼部尚书为正二品文官,但韩晔毕竟是景元帝的女婿,当朝驸马爷,又是晋阳王世子,这几重身份加起来,比他这个礼部尚书的来头大多了,由不得崔明成不好好伺候着。

轿帘放下之前,韩晔看到司徒皇后跟前的太监福公公正与新科状元墨誉说着什么,状元郎恭谨且谦逊地一点头,随福公公往未央宫的方向去了。

轿帘随即落下,只从缝隙里漏进一两点光亮,韩晔平静的星眸海一般深邃,毫无焦点地落在前方深­色­的轿帘上,眼底空无一物,左手握着腰侧悬着的一枚碧绿玉佩,越收越紧。

……

墨誉被请去了未央宫。

在繁花盛开的花园内,司徒皇后着一身雍容的金凤袍,背对着他立在缤纷的牡丹花丛前。四月初的时节,海棠谢去,牡丹次第开放,然而,每一朵花的花期不一,有的已经怒放,有的却只是含苞,此起彼伏,才是春意。

司徒皇后到底与一般的后宫弱质女流不同,她立在那里,不见娇媚纤纤,仅仅一道背影而已,便能让人感受到一国之母的威仪,不愧是司徒家上过战场退过敌军的巾帼将军。

墨誉第一眼看到司徒皇后的背影,便想起另一个人来,那人也是这般立着,让他不敢有所轻慢,果然是母女。

司徒皇后似乎看那些牡丹看得入了神,连身后有人来了也不曾察觉。福公公上前去,小声唤道:“皇后娘娘……”

司徒皇后这才回身,掩去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凤目看向墨誉:“来了?”

突兀的一句“来了”,也不指名道姓,甚至没什么君臣的隔阂,像是闲话家常似的。

墨誉有些局促不安,忙低头行礼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司徒皇后缓步朝他走去,笑道:“不必多礼。”

“谢娘娘恩典。”墨誉仍旧守着他的礼数。

司徒皇后道:“别站着说话了,去亭子里坐坐。”

“是。”墨誉虽不解,却还是跟上。

未央宫内的陶然亭,地势高,视野开阔,能将园中的美景一览无余,宫女奉上沏好的热茶,司徒皇后喝了一口,开口道:“京畿皇庄御茶园内新上贡的龙井,尝尝看,滋味如何?”

墨誉低头抿了一口,仍旧有些局促地笑道:“­色­泽翠绿,汤­色­清冽,茶香四溢,甘醇馥郁,果然是茶中极品。”

卯时上朝,天­色­刚亮,这会儿时辰尚早,清净的花园中随处可听见雀儿的叫声,好一处宁静之所。

司徒皇后笑了笑,对他的赞美未加评论。

墨誉自小入太学,由于读书勤奋,常受到老师的赞美,太学的博士们又都与父亲相熟,所以,他的名声传得很快,有时宫中宴会,他也会随左相一起出席。因此,司徒皇后与他见面的次数也不少,且她一直对墨誉十分喜爱,这也是为何百里婧知道景元帝和司徒皇后原本准备将墨誉婚配与她。

然而,之前司徒皇后与墨誉的诸多见面,都有太多人在场,像现在这样单独谈话却是初次。

墨誉沉默了良久,终于出声问道:“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司徒皇后抬起凤目睨了他一眼,­唇­边带着一抹笑意,道:“墨誉,你这孩子本宫自小看着长大,总算没看错,如今高中状元,也不枉你一直以来的勤奋用功。”

这么一说,竟像是皇后一直对他抱有期望似的,对他的功课和学问都很关心。墨誉一时非常惶恐,放下茶盏,急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墨誉惭愧。”又解释:“臣才疏学浅,任七殿下侍读一职着实惶恐,只是陛下旨意臣不得不遵从……”

司徒皇后抬手打断他,凤目之中倒没有一丝责备,隐隐深不可测:“无碍。七殿下确实需要好好管教,若你能教的好他,也算是为陛下分忧了。”

墨誉分不清她话中有几分真假,可听皇后这么一说,倒是真心实意。正在思索如何接话,一声唱和从亭子下首传来:“陛下驾到!”

墨誉忙站起身,司徒皇后神­色­却无比沉静,缓缓起身跨出两步迎了上去。

景元帝刚下朝便来了未央宫,让墨誉着实惊讶,他下跪行礼,景元帝见到他也有些意外,笑道:“状元大人请起,真是巧了,今儿个皇后这儿很热闹啊。”

司徒皇后淡淡一笑,凤目也没多少起伏:“臣妾与状元爷话话家常,这孩子是臣妾看着长大的,如今初入了朝堂,臣妾有些放心不下,再加上他要督导煦儿念书做学问,臣妾也得叮嘱状元爷务必严谨,不必因为煦儿的身份而有所忌惮,敢怒不敢言。陛下认为如何?”

景元帝笑,掀起明黄|­色­便服坐下,颔首道:“皇后说的是。状元大人坐吧。”

“谢陛下。”墨誉起身后一直立在一旁,听得景元帝这声才敢坐下,较之方才与皇后独处时更加惶惶不安。

但景元帝却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对司徒皇后道:“御膳房的西域厨子新做了一样糕点,叫做‘花团锦簇’,朕瞧着不错,送来给皇后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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