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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光绪皇帝 - 二月河 > 香满扬州城

香满扬州城

…………

这歌声忽高忽低、忽粗忽细,犹如梵阿铃在演奏,又似一条小溪在铺满花香的山谷里穿行,让人流连忘返,灵魂也随着那飘渺的歌声飞向九天揽月、五洋捉鳖,兰儿停下许久,荣禄才回过神来,大声赞叹道:

“好,太妙了,直到今天,我荣禄才知道什么叫名曲,才知道古人所说的: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恐怕这余音会绕我的耳朵终生不绝呢?”

“荣禄小弟真是好口才,也让兰儿开了眼界,直到今天,兰儿也才知道什么叫口若悬河。”兰儿也微笑着回驳着荣禄,但现在,兰儿已不似昨日那么害羞,她大方多了,仿佛一夜之间成熟多了,也许她本来就很成熟。

也许就从这一天起,兰儿变了,荣禄也变了,从此,芙蓉也变了。是姐姐夺走了妹妹的情人,还是那位多情的荣禄根本就没有真正爱上这位妹妹,或许命运就是这样吧?

芙蓉很痛苦,但她又说不出什么,埋怨姐姐吗?不能。从今后,她变了,变得沉默寡言了,失去了往昔的欢快与活泼,也许这就叫做成熟。

兰儿呢,她也觉得过意不去,虽然不能说是自己夺走了妹妹的情人,但毕竟是这人先和妹妹相好的,后来才转和自己相爱,这当然要责怪自己。但是再重新让给妹妹吗?也不能。总之,兰儿也变了,变得更加稳重,说话有分寸,处事有谋略了,也许这更应该叫做成熟。

可是,这姐姐的爱情也是短暂的。不久,宫中选秀女,兰儿在额娘的积极怂恿下参加了,并过关斩将,参加最后一轮竟逐也有幸中选了,选进了宫,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也改变了整个家庭的命运。那荣禄也因兰儿入选秀女而离开自家的郊外别墅,从此再也没有相见。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回想往事,历历在目,一切犹如昨天。这就是命吧,从小额娘给他们姐妹算命,那算命人就说姐姐命强,事事都在妹妹上头,让妹妹处处让着姐姐。醇王福晋叶赫那拉氏叹息一声,用手轻轻擦一下眼泪说:

“既是姐姐的意思,那就谁也无法改变,姐姐的脾气我是清楚的,过去都那样,更何况是现在呢?”

“别伤心了,无论如何,二阿哥入宫承继大统总是咱家的福气,别人想还想不上呢?我们也不必太过想不开。”奕譞劝慰说。

“好是好,但这对我们家庭是福是祸却也难说。”

“这我也考虑了,为防万一,我决定明天向两宫皇太后提出请告辞职,看她们有何反映?”

“辞就辞吧,伴君如伴虎。辞官做个平常的百姓过一种常人的日子何乐而不为呢?”

“你能想通就好,我还担心福晋想不通呢?”

“可不是现在,也许几十年前,在家做少女时就想通了。”醇王福晋不无感叹他说。

第二天早晨,醇亲王奕譞来到后宫,叩见两宫皇太后。

“臣奕譞拜见两宫皇太后!”

“免礼,醇亲王,赐坐。”

“太后,臣有幸奏请太后!”

“醇王爷,都是自家人,有事就直说吧,不必吞吞吐吐。”慈禧太后先发话说。

“既然如此,臣就直说了。”奕譞再次叩首奏道:“臣一向奉行无为,父皇宣宗成皇帝在位时曾对子臣说,‘你庸钝无才,不可久居要职,应激流勇退,不可虚占一爵位而误国误民’。承蒙两宫皇太后和众王公大臣的一致钟爱,新皇得以承继大统,臣思虑再三,愿乞骸山陵,保一王爵,安度晚生。肯请太后准奏。”

慈安太后听罢不解地问:“新君刚立,尚没举办登基大典,万事待兴,正是用人之际,醇王爷为何说出这番话,难道我姐妹二人做事有何不妥,请王爷明言。”

醇亲王奕譞一听慈安太后如此发话,吓得马上跪倒在地,再次叩头谢罪道:

“望太后明察,臣刚才一悉话语确实是据臣实情,发自肺腹之言,决无半点猜疑与故弄玄虚,并非太后有何不妥,敬请太后勿虑。否则,臣万死也不敢惹弄太后生气而有伤玉体,还请太后体察臣的忠心。”

慈禧见奕譞诚惶诚恐的样子,这才微微笑着说:

“王爷怕了,顶子越高胆子越小。也好,既然王爷有此顾虑也是好事,对于你的辞请,我姐妹也不能作主,就交给六部九卿众大臣廷议再作定论吧。不过,王爷尽管放心,我姐妹都是明白人,王爷的为人我们心中有数,否则,这王公大臣中的阿哥可以承继大统的许多,我姐妹一致赞同二阿哥,多半也是冲着王爷的一向为人而来的吗?廷议未下来之前,还是请王爷多­操­劳一些,望新君早日登基,布告天下。”

“谢太后对臣的信任,臣一定尽力而为,一定,一定。”

接着又随便闲谈一阵,醇亲王奕譞这才告辞回府。

奕譞走后,慈安又和慈禧谈一阵子活,安慰一下慈禧,让她想开点,不必太过伤心,应以国事为重,如今新君尚未登基,有许多事要她料理,千万不能哭坏身子。接着,慈安又告诫几位值班太监要照顾好小皇上,二阿哥刚来后宫,起初的生活起居可能不习惯,一定要小心侍候。告诫完毕,慈安才回钟粹宫。

慈安走后,慈禧也觉有点疲倦,便喝退身边几位宫女,进帐休息。躺在帐内,慈禧才真正感到劳累。不是吗?这多日来可真没少费心思,那皇上虽是自己的亲骨­肉­,却如此是个贱骨头,吃里扒外,胳膊时向外弯,竟准备把皇权让给奕欣,若真的成了,这位恭亲王一掌权,哪还有她西太后的名份,怎么不令她气恼?更贱的是这阿鲁特氏皇后也非好东西,不听老娘的话,和那皇儿一个鼻孔出气。没办法的情况下只好舍孩子打狼,不如此你何以成大事?

想到这里,慈禧又是一阵心酸,皇上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是自己十月怀胎掉下的一块心头­肉­。人常说:虎毒不食子。可自己竟把亲生儿子害死,这到底是为什么?慈禧禁不住心头一阵酸楚,泪水从两鬓流下。

不知过了多久,泪也流­干­了,慈禧用手轻擦一下双鬓,叹口气想好好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思绪万千。一会儿想到同治,一会儿想到这刚接来的载湉,忽儿想到咸丰,忽儿又想到荣禄、奕欣、奕譞。男人谁都一样,都是那个味儿,换汤不换药,想通了就那么回事。

“小李子——”

“小李子——”

“喳!老佛爷有何吩咐?”小李子不知从哪个角落蹿了上来,一头扎到帐前。

“快给我捶捶背。”

“是!”

李莲英站起,脱外罩,这才进入帐中给慈禧太后捶背,他们边捶边谈。

“老佛爷,这次你放心了吧,一切都已随你的愿,完全按你的心愿做了。”

“话可不能说得那么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在外面也多长个心眼?”

“小的处处留心着呢,稍有个风吹草动,小的都竖着耳朵听,如今我可让老佛爷训练得像耗子一般­精­灵。”

此时,慈禧的­精­神爽快多了,看着惹人喜爱的小李子,笑着说:

“李鸿藻那边怎样?”

李莲英知道太后问的是正事,马上迎合说:

“没问题,我已经将那吃硬不吃软的老家伙摆平了,他不考虑自己的老骨头,还要为他正在做官的儿子考虑呢?”

“嗯!”老佛爷满意地点点头,“不过,还是留意着点为好。”

“是,老佛爷!东边该不会有什么怀疑吧?”李莲英关切地问。

“哼!只要我略施小技,东边也就服服贴贴,你放心吧,她是我手中的败将,如今留着她不过是个聋子耳朵摆设而已。等过了一段时间,就让她永远休息了。”

“皇后那里如何处理?这必须由老佛爷定夺,小的不敢动手。”

“她现在怎样?”

“哭得挺伤心,不吃也不喝,这对怀中的胎儿可不太好,老佛爷,是否放松点儿,让她自由点?”

“不行,万一传扬出去,可就前功尽弃了,必须严加看守,死活不必过虑,儿子都舍去了,何况孙子?”

慈禧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也许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这毕竟是自己亲儿子的媳­妇­和骨­肉­,她怎能下得了手?

过了一会儿,慈禧叹口气说:

“小李子,要让她吃饭睡觉,可在关守中给她自由,等分娩之后再说吧!”

“小的一定尽力照办!”

“小李子,醇亲王今天来辞却官职,你认为如何?”

“这——”

“没什么,直说吧。”

“小的认为这是好事,可以让他开缺。”

“我也是这样想的,如果不是东边的从中打把,我当时就准他辞官了,后来只好把此事交给廷议,万一廷议众官员不同意他开缺怎么办?”

“醇亲王为何要求开缺呢?”

“这你还不明白吗?载湉被立为新君,虽说是作为大行皇帝咸丰爷儿的继嗣,但他是奕譞的亲生骨­肉­,实质上奕譞有太上皇之闲,万一将来朝中诸事对此有所涉及,难道他奕譞不怕涉嫌?惹来闲言碎语?前朝嘉靖之大礼仪事他难道不知,不怕我两宫要他的小命,他如今主动提出辞职,算他聪明,只是朝中那般蠢臣不知作何想法,是否从中作梗?”

“这——此事可让御前大臣景寿、奕劻、弘德殿行走徐桐从中周旋,代表大臣意见准他开缺。”

“这样也好,不过这事就由你先给他捎个口信去,就说这是太后的意思,我想他们心中是明白的。”

“是,小的下午就去行事。”

慈禧太后说着又脱去一件外面的紧身衣服。

不几日,廷议结果下来,同意奕譞开去一切职务,保留亲王世袭的头衔。

奕譞从宫中出来,一路上碰见不少王公大臣出出进进,不住地向他拱手点头,不知是道喜还是挖苦。按理说,辞官一身轻,可奕譞的步子却越来越重。刚出宫,四名轿夫就早把轿子准备停当,一致拱手呼喊老爷上轿。奕譞一肚子火正没处发泄,又看这四个不识好歹的人来扰自己的心境,气不打一处来,便斥道。

“我要腿­干­什么,这么近的路就不能走,当年领兵打仗,好几百里都跑过来了,谁希罕你们献殷勤!”

奕譞还要说下去,转念一想,自己所受的窝囊气何必在这些下人身上出呢?都怪自己没能耐,斗不过人家,说什么呢?

想到此,气消了许多,向他四人摆了摆手说:

“你们先回去吧,天还早,我随便溜达溜达,回去告诉你家­奶­­奶­我等盏茶工夫就回家。”

说完,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向王府井大街走去。走不多久,见前面有一个小酒馆,顺便迈了进去,找杯酒喝。

天还没黑,这酒馆里人不多,由于奕譞平时很少在外抛头露面,今天又是便服,进入酒馆也没人认得,人只当是一般酒客。

奕譞刚想找个位子坐下,从那边角落里站起一人,向他打招呼说:

“喂,这位长者,请到这边来,晚生这边刚刚要来酒菜。尚没动杯,自己一个人也是喝闷酒,看先生的情况,也像一个人,你我都是一人,与其独自喝闷酒,不如两人在一起随便聊一聊,也解解闷,不知先生是否肯赏脸?”

那人说着,做出邀请的姿式,在这人说话的当口。奕譞已经将此人细细打量一番,只见此人一身书生打扮,年龄尚轻。看样子二十不过,但一脸豪气,举止也还大度,没有读书人的扭捏之感。

虽然此人很年轻,但像长期出门在外的处世神态,奕譞觉得与自己相比,年龄与地位不大相称。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一身打扮,谁又知自己是个王爷呢?尽管年龄不相称,但有志不在年高,年轻不见得比年龄大的人做事差,更何况他是真心邀请,自己也的确是喝闷酒。也是,与其一个人独酌独饮,倒不如和一个陌生人聊聊天,也听听别人的生活乐趣与烦恼,看看与自己有何不同。

这样想着,奕譞也拱手还个礼,向那青年的桌上走去。

那青年见奕譞接受自己的邀请,急忙拉过一把座椅,又喊店小二给添加一个酒杯和一双碗筷。

两人这才互相推让着坐下,年轻人自我介绍说:

“在下姓袁字慰亭,名叫袁世凯,河南项城人,今年来京找寻父亲的一位老友,不想他带兵到江西剿匪去了,我打算明天回老家河南,今日在街上遛逛,随便来此喝杯水酒,不想碰到老先生,也许是我们有缘。来,于一杯!”

“来,­干­杯!”奕譞抹了一把胡子说,“这位小兄弟来京找人,听说去江西了,不知谁是那位领兵的官爷。”

“淮军将领吴长庆吴大帅。”

“嗯!”奕譞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位先生认识?”袁世凯见奕譞嗯了一声忙问道。

“不仅相识,还曾有一面之交呢!”奕譞随口说一句,但立即又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要是过去,我也可给你推荐一下,不过现在不行了。”

袁世凯刚才听说对方这位长者认识吴长庆,内心一喜,转而又听说“现在不行了”,内心又是一凉。可是,看情景,这位先生浓眉大眼、白净面皮,一福贵之相,即便不是大官也得是位巨商,只是脸有倦容、眉露不快,想必心中也有不快。自己来京一晃多日,吴长庆没有见到,又耽搁太久,银两快花光了,毫无收获。本想来京通过吴长庆接识一些有名望之人,走一条终南捷径也许有机会弄个一官半职,却不想一个人也没见到,弄得全盘皆输,正准备打点回老家。今天下午,闲在房内无聊出来走走,随便进来喝杯水酒,谁知刚要端杯见这店内走来对座这位先生。

袁世凯虽是地主家庭出身,从小也读过书,但不太用心,多次科考失败。自己也就灰心丧气了,这才在父亲的指点下来京找事做。他平时在家“五经四书”读得不多,但那些邪门旁道之说却读得不少。如诸葛孔明的《奇门遁甲》,刘伯温《野地方略》,李宗吾《厚黑学大全》,朱桂《J人术》,还有《麻衣相》、《玉玑子》等。所以,袁世凯凭直觉认为此人举止不凡,相貌不俗,这才主动起身相邀。

从谈话中,他得知奕譞认识吴长庆转而又听奕譞说“现在不行了”,情绪一喜一悲的变化都在心中进行,丝毫没有表现在脸上。尽管奕譞说出了这样的话,袁世凯也认为自己能认识这样的人也是好的,忙接着奕譞的话说:

“这位先生,都怪我只顾喝酒,也忘了请教先生的尊姓大名?”

“有缘千里来相识,无缘隔壁不相缝。休提什么尊姓大名,你就喊我七先生或七老兄,我就喊你袁小弟吧?我在家排行老七。”

“不,不能,先生比我年长得多,与我父亲相仿,况且与家父好友吴大师又是相识,应是我的长辈才是。既然你在家排行第七,那我就喊你七叔吧,请先生不要推辞,这七老兄是千万不能叫出口的,你先生也就理说当然喊我贤侄吧!”

“也好!”奕譞拗不过这年轻人,笑着答应了。

接着,袁世凯敬了奕譞几杯,奕譞也回敬袁世凯几杯。奕侄平时在府中吃惯了山珍海味,今天乍一到这等小店,吃点素菜小酒倒也觉得新鲜有味,几杯酒下肚,打破了初识的陌生感,话也就多了起来。

“袁小侄,你看这当今的世道,大清的天下可怎么办?老的老,少的少,有能力的不当权,当权的没能力,男的怕女的,大清朝内部的官儿怕洋人的官儿,这成何体统?祖宗留下的几百年的基业就要完了!”

“七叔,你小声点,这话可不能让外人听见,如果有人报告官府,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呀!”

“唉,我还怕官府杀吗?现在不死也同死了差不多。一切都没有了,没有了。”

“七叔,什么没有了?”

“唉,小侄,别提它,来,­干­杯!”

“是,是!­干­杯!”

“小的们,再给上菜,有什么上什么。袁小侄你放心,今天我请你,你七叔钱还有的是,官没有了,钱他们还不敢不给。”

“七叔,哪能让你破费!”

“这说什么话,我要钱还有屁用?你要是暂时不想回家,也可暂到我家住上一段时间,等吴长庆回来了,再去找他,如果他不理你,我去找他!哼,这个面子他还不敢不给!”

“这——,那就打扰七叔了。”

“唉,别客气吗!­干­大事不必顾小节,像我就是太注重小节,才弄到这地步,悔不该当初——”

袁世凯见奕譞不再说下去,忙接上去说道:

“七叔,你原来一定是做官的,后被别人排挤掉了吧?”

“别说这个,来,咱喝!说些别的事儿。”

“好,七叔,你喝,小侄今天能结识你,这是小侄的缘份,让小侄给七叔敬二杯。”

“好,好,我喝!”

“七叔,不瞒你说,小侄原是读书的,但我读了几天书就不想读了,觉得读书没用。”

“怎么?读书没用,怎能说出这混帐话,读书无用呢?”

“七叔你别生气,你听我说,人们不是常说,太平时代学文,动乱年代学武吗?你看现在世道,表面太平,实际上这大清的天下是危机四伏。”

袁世凯向四周看了看,把声音放低了许多。

“你大胆的说,这里没有官府的人,怎么个危机四伏?”

“你看这大清朝内部的官员儿是那样腐败,只要有钱,花个几十万两白银就可买到个大官儿当,到任后再加倍从老百姓身上搜刮回来。这还不说,最近反民四处云起,听说我们家乡河南正闹什么教呢?七叔可曾听说最近山东出了件大事?”

“什么事,你说我听听?”

“就是山东教民火烧洋教堂的事,几十个洋人死于非命。”

“哼,那些洋人是罪有应得,在我大清土地上作福作威,死有余辜!”

“七叔,洋人该死,但朝廷却不是那么硬。听说最近洋人已把此事闹到宫中,连老佛爷都害怕了,要严惩案犯呢?”

“你的消息倒灵通,从哪里得到的?”

“我也是道听途说,不过,是话就有因,前天我还见到几个洋人进京呢?朝廷的官爷这么怕洋人,那样下去洋人就更凶了。”

“唉——,你说得也是,自道光爷到现在,洋人是得寸进尺,越来越不像话了。”

“这还不算,七叔,你等着瞧,好看的还在后头呢?”

“怎么?”

“你没听传闻,这大清的南边有什么法国人也开始动起了兵,听说西北新疆也闹得凶,东北的沙俄也闹得厉害,那东边的日本也在见机行事,这不是好看吗?他们都来吃大清朝的­肉­,这样下去,还不吃个净光。”

“唉,真是危机四伏,只可惜那些官儿一个个全他妈的饭桶!”

“七叔,你看见了街上的讣告了吧?现已讣告天下,皇上英年早逝,又新立一个更年幼的新君,这大权还不知落在谁手呢?为了皇权,难免不闹别拗,说不定更有戏呢!”

奕譞一听,心中十分不是滋味,端起酒杯一抬头灌下一杯,不耐烦他说道:

“别说这个!你还是说说如何抵御这四伏的危机,如果你有什么好的谋略,我一定向朝廷推荐你!”

“七叔,我哪能有什么治国良略,就是真有,你又怎能推荐了我呢?唉,也不知那吴大帅为人到底怎样?”

“有没有良略,你随便说说,能不能推荐那也要看机会。”

“好,我只是谈谈自己的一点想法,说不上什么治国之道。”

“但说无妨!”

“七叔,小侄也不知你过去是做什么的,对于治军有何看法?”

“治军?略懂一些,你说说看。”

“这大清朝一天天被洋人所困,国力渐弱,弱就弱在军队太差,没有一支像样儿的部队,什么八旗兵,早就成了饭桶!”

奕譞听这年轻人讲话如此狂妄,心中老大不快,八旗军可是我大清的看家军队,从首创立国至今不知立过多少汗马功劳,人人出生人死,冲锋陷阵,多次平定边疆,远征沙俄大获全胜,至于最近与洋人交战的失败,这却让奕譞不能不承认袁世凯所言有理,说道。

“八旗兵弱在什么地方?”

“八旗兵的装备太古老、太陈旧,管理太死,指挥­操­练方略也太落后,不适应新军编制和战争要求。”

奕譞不大服气,接着反问道:“那么新建的湘军和淮军怎样?”

袁世凯笑笑,举杯与奕譞共于一杯,这才说道:

“湘军作为新式军队与旧军相比进步了一些,但湘军只能算是新旧之间的过渡军队,装备上管理上都是如此,这一点上,淮军就做得较好,改变的步子迈得较大,装备上较先进,管理上也多采用现代军队管理方略,值得提倡,我钦佩李中堂李大人的治国治军谋略,也佩服吴长庆的做法,想投到他的手下哪怕做一名士兵也好,只可惜——”

“这事不用急,等等再说吧!按你说淮军就是最好的,值得推广了?”

“可以这么说,据听说在当年剿灭太平教匪时,淮军就显出较强的战斗力,但说淮军没有缺点也是不对的。”

“那你说淮军也要再改革改革啦?”

“不错,淮军的装备较先进,但在总体管理上尚欠缺,它属于私人招募的军队,地方势力严重,有排外情绪,调遣困难,不利于统一指挥。”

这一番话不能不让奕譞从几分醉意中对眼前这位年轻后生佩服,自己这么多年领兵打仗,对于军队的了解也似乎不比这轻人多。心中想着,对这年轻人也多了几分喜爱,想不到随便碰得一人,谈论起来都有如此治国治军的远见,可见,这科举考试之外又有多少人才被埋没。想至此,又想考考这人,便问道:

“按你说应该建立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七叔,我虽不是读书做官走科举之路的料,但私下还真读了不少关于军事方面的书,对于治军略知一二。我认为一个国家的强弱主要在于有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而军队的强弱主要在于编制管理和军需装备上。”

奕譞听了点点头,品一口酒听袁世凯谈下去。

“从这两个方面看,淮军较有发展前途,李鸿章李大帅也很有眼光,他从国外购买了全新的武器装备,军队­操­练上也多完全采用西方的治军方式,但管理上有点陈旧,带有明显的家长个人作风,把兵丁将勇看作自家的财产,外人不得Сhā手,就是Сhā手也指挥不动,不利于朝廷的统一调用。相反,这样的军队发展多了,人人各占一方,容易形成地方的割据势力。当年唐王朝在安史之乱后形成的藩镇割据就是这样的形势造成,最终架空了朝廷。”

“你的意思是取消地方军队或把他们收回朝廷所有,由朝廷统一指挥?”

“这只是小侄的一人之见,不登大雅之堂,如果七叔传出去,吴大帅不但不会收留小侄,也许小侄的命也将保不住。七叔,这实在是小侄的信口开河,不必往心里去。”

袁世凯自知言多必失,又不知这位刚刚结识的七叔与吴长庆是什么关系,本打算通过自己的一番慷慨陈词让这位七叔赏识,将来能在吴长庆面前保举一下。却不料,这一说到兴奋之处,竟留不住口,这才急刹车为自己开脱一下。

奕譞听了笑笑说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我今虽初识,但如同故人,你也别把你七叔看瘪了,我也不是那种人,靠暗中打报告往上爬的人。”

奕譞嘴里这么说着,心中却在翻腾,想不到,这人如此年轻竟有这等见识和远谋,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奕譞如今虽然被逼迫辞去一切职务,但朝中形势也是一日多变,说不定哪一天还会重新登台掌管大权,袁世凯这等有雄才大略之人不可被他人所用,我不如趁他如今正处于落迫之际收留府上,将来他必定感激我,为我出生人死,效犬马之力。

想到这里,奕譞又举杯与袁世凯对饮一杯,颇带几分醉意他说:

“袁贤侄,不是明天打算回河南老家吗?听七叔的话,别回去了,留京暂住一段时间,说不定吴长庆很快就回来了,你这一走又不知在家停留多久,岂不错失一次机会。”

“这——”

“是不是银两盘缠不足,这没关系,今天就搬回我府居住,平时和我下下棋,陪七叔打打鸟,消遣消遣,放心,七叔养得起你。”

袁世凯一听“搬回我府居住”,心中大喜,知道这位七叔一定是位大官,就是退隐的官儿也值得结交,古语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内心虽然高兴,嘴上仍装作不好意思他说道。

“恭敬不如从命,小侄就麻烦七叔了,来,让小侄敬七叔两杯!”

“自家人不必客气,好,我们喝酒。”

两杯酒下肚,奕譞叹了口气说:

“这大清朝的江山,如今是内扰外患,内部的一些教匪尚不足成气候,可这外国势力一个个虎视耽耽,岂不令人忧虑?”

“七叔说的是,洋人一天比一天放肆,他们船坚炮利,在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下一步步深入我们大清朝内部,长此以往,可就要坏大事了,可当今朝廷的官员就是不引起警醒!”

“不是不警醒,咱们没办法阻挡他们的船坚炮利呀!”奕譞颇带几分伤感地摇摇头说道:

“七叔,红毛洋人能造枪炮。船只,咱大清国也可学习他们嘛!”

奕譞摇摇头,“难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谁敢担保不出问题,花上那么多银两再出了问题,谁负责?”

“造不成,可以买洋人的,我们大清国学着用也比没有强,买洋人的东西再来对抗洋人,这不就是当年魏源在鸦片战争时提出的‘师夷长计以治夷’吗?他的话多有道理,可就是没人听?要是咱大清国有军舰,有海军,还怕洋人吗?”

“你说成立一支海上军队?”

“对!”

奕譞不置可否地又端起酒杯说:“唉!不瞒你说,以前你七叔我也有此想法,并上奏朝廷实施,皇上还没来及批下来就崩驾了,新皇还没登基,我就被解职了。”说的时候,奕譞是一脸凄容。袁世凯早就看出这位七叔决非一般平民,从谈吐和举止上都像一个朝中大官,这时才从他自己的话里得到了证实,便试探着问:

“小侄山野村夫,孤陋寡闻,不知七叔曾经做官,敢问七叔曾挂何职。因何被朝廷解职?”

奕譞不知为何,从宫中出来,弃轿步行上街,就想溜达溜达,解解心中闷气,却不想碰到这位热情好客而又很善言谈的小青年,他们初次相逢竟谈得如此投机,也许是落魄贬诵之时的心理作怪,奕譞竟有如此雅兴与这年轻人说起心里话,要是在平时,这种人他是理也懒得理的,今天却越说越投机,听袁世凯间活,这才忧伤他说:

“贤侄,既然我同意让你搬进我府居住,说明我很看重你,赏识你,也想推荐你,什么话也就不再瞒你,早晚都会让你知道。”

袁世凯见奕譞虽比自己大得多,又是朝廷命官,就算被解了职也比自己一介平民高贵得多,初次相识竟愿对自己倾吐肺腹之言,也十分感动,举杯再次敬上这位先生,并且自己虽有醉意也是一饮而尽。

奕譞放下酒杯,这才心平气和他说:

“我就是刚刚驾崩的皇上的七叔,人称醇亲王奕譞——”

袁世凯一听,和自己喝了半天酒的这位先生竟是赫赫有名,名震朝野的醇亲王,自己做梦也想不到,原来只估计这人是一位被解职的官员,却想不到是皇宫亲王,并且是即将登基继位的新皇上的亲生父亲,他为何解职不说也猜到几分。此时,袁世凯早吓得扑通跪在地上,急忙叩头请罪。

“请王爷恕罪,小人有眼无珠,在王爷面前胡言乱语,无顾诽谤朝政。”

袁世凯还要说下去,早被醇亲王奕譞扶起。

“请起吧,不知者不怪罪,你如此年轻就有如此见识,并敢做敢说值得嘉奖,不必害怕。我说一不二,同意你到我府上居住,陪我下棋消闲,还后悔吗?”

“多谢王爷看得起小的,在下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只要王爷不嫌弃小的。”

恰在这时,早有几名醇王府的家人找来。原来六名轿夫回家报告醇王福晋不愿坐轿,上街走走,说不多久就回府。醇王福晋知道王爷近几天心情不好,唯恐在街上有个闪失,眼看天已掌灯仍不见王爷回府,便急忙派人沿街四处寻找。

这时,醇王爷和袁世凯虽然都已酒意正浓,便头脑尚清醒,便在家人的扶持下,醇王爷上轿回府。他又令家人帮助袁世凯回客店收拾行李,也搬进醇王府居住。

想不到这偶然的机遇,竟铸就袁世凯将来一生的显赫地位,当然,醇王爷想用袁世凯振兴大清朝的天下,却不曾想,这大清朝的天下竟断送在这位年轻后生手里。

第四回入深宫光绪帝登基涉江湖李鸿章遇险

一八七五年一月二十日

太和殿外披红挂彩,殿檐下摆满各种金银器皿,流光溢彩,光亮照人,旁边依次排列着木制的斧、爪、戟,再远处Сhā满各种伞、盖和旗帜,在微风的吹送下彩旗呼啦啦地迎风飘扬。更远处,大和门东西檐下,放置着各种乐器,有编钟、编磐、笙、琴、萧、鼓、云锣、木管。漏壶滴到寅时整,随着执事太监一声沙哑的吆喝,各种器乐长鸣,一时间,中和韶乐与丹陛大乐交相齐鸣,由轻缓柔曼渐趋热情奔放,继而又变得高亢激昂。这激越的声乐中透露出高贵和威严。不知何时,那些铜炉、铜兔、铜鹤中飘起袅袅香烟,那时浓时淡的香气由低而高,弥漫整个大殿,人们透过这依香淡气、肃穆庄严的气氛,体味着一种说不出的迷茫和怅惘。

幼小而瘦弱的光绪在杏黄铯的团龙朝服包裹下显得更加瘦小,冬朝冠上一颗银白­色­的珠顶在红­色­的帽绒衬托下显得格外耀眼。小光绪坐在宽大的龙垫上,眨巴着小眼睛无神地望着下边跪满了一大片戴着红缨顶子的年老的与年轻的官员。他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只觉得好玩,但又没人和他一起玩,看着这些人那么滑稽可笑,直想拍手笑,却又笑不出来。他不敢笑,因为他偷眼向旁边望去,看见站在身旁的执事太监正用冷眼瞪着他,­干­瘪的嘴­唇­,肿大的眼泡,满是皱纹而冷酷的老脸,和那张尖尖的嘴巴,就让小光绪感到害怕。更让他害怕的是身后这薄帐里的一张女人的脸。昨天晚上,不知啥原因,竟尿了一床,让这位皇阿爸知道后,不但狠狠朝脸打了一巴掌,还挨了拧耳朵,现在想来,耳朵好像仍在疼。小光绪轻举小手揉了揉耳朵,向身后转过脸,正碰上那冷峻的目光,他急忙又转回身,老老实实地坐正。

登基大礼已进行到高嘲,百官山呼万岁朝拜,礼炮阵天齐鸣,一队队大臣跪下站起,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又一声炮响,恰在这时,太和大殿龙垫前从房顶殿梁上落下一对正在纠缠在一起的青斑蛇。人们正在聚­精­会神地进行着大礼,沉浸在这庆典的欢乐中,小光绪也正独自在龙垫上玩得高兴,猛见大蛇,吓得直哭。两旁执事太监也是一阵心悸,急忙呼唤御前侍卫捉蛇。这一喊,殿前可乱了套,一时间人声嘈杂,好端端隆重严肃的场面仿佛变成了街头集市上看耍猴似的。

等武士把蛇处死携带出去,人们虽然稳定下来,但再也没有刚才肃穆井然的气氛了,始终有人在小声嘀咕着。小光绪也许生来怕蛇,经这一吓,不住地揉眼啼哭。慈安太后没法,只好从帘后走出安慰,她轻拍着光绪的后背说:

“别哭,别哭,还是皇上呢?怎么这么好哭。别哭,马上就完了。”

慈禧一听,马上脸一沉,上前拉住慈安太后的胳膊说:

“姐姐,怎么能在这种场面上说快完了呢?”

慈安太后一听,也觉自己刚才所说不妥,一声不响地退回来悄悄坐下。慈禧太后伸手捏住光绪的耳朵,低声狠狠他说:

“别哭!再哭,我拧掉你的耳朵。”

这话果然奏效,光绪咯噔一下不哭了,怯怯地回头瞟了慈禧太后一眼,老老实实地把手从眼上拿下坐好,慈禧这才把手从光绪耳朵上拿回去,回到帘后的坐椅上。

光绪不哭了,呆坐在宽大的龙垫上,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终于忍住了,没让它流出。光绪出神地望着跪班的大臣,他终于在队列中看见他的阿玛奕譞。呀,阿玛也瘦多了,眼圈也好象发红,光绪死死地盯着阿玛,可阿玛一次也没抬眼看他,他想喊一声阿玛,让阿玛给他做风筝玩,可终于没有喊出口,他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瞪着自己。

登基大典在虎头蛇尾中结束,这真是蛇尾,一对青斑蛇这么一搅和,后边几项礼仪程序尽管一项没少,但与开始相较,显得冷清多了。礼炮也没刚才响,乐典也没先前洪亮,就连那檐下的香也淡了许多。许多王公大臣呢?比先前更少了­精­神,可能是没来及吃早饭,天快进午,一个个饿的没­精­打采吧?

大典结束了,两宫皇太后传下话,让奕譞留下陪陪圣驾。

奕譞等众朝臣走散之后,独自在太和殿外徘徊几下,心情十分矛盾。留下吧,见到新皇上难免伤心尴尬,弄不好太后还会怪罪,走吧,违抗太后豁旨,更要引起太后不满,真难哪。奕譞耷拉着脑袋向养心殿走去,凤走几步,随行太监将他领进东暖阁。慈安正忙着比试帘子,她在一堆帘子里挑来捡去,指着一个旧帘子说:“这就是当年同治皇上刚继位时,我们姐妹听政,这帘子是委实不能用了,应该换新的。”

话音没落,她见奕譞进来,赶紧刹住话语,正襟危坐在那帘子后边的一条双人棉垫的长条椅上,这是当年听政时专为两宫皇太后准备的。

奕譞下跪请安,站到一边和慈安太后闲聊。

“醇王这几日不见瘦多了,应多多注意身体,要开春了,地气上升,多发疾病。”

“有劳太后关心,这几日偶感寒,尚未痊愈,正在治疗之中。”

“哦,怪不得醇王爷如此没­精­神,不过,醇王爷如今开脱了,这也是好事,倒清静下来该多好,如今又要听政,听政,没办法!”

奕譞正不知如何回应慈安太后的话,恰在这时,那边太监一声不大不小的喊叫。

“皇上到——”

奕譞,立即下跪叩头请安,慈禧用手牵着光绪进屋里。

慈禧和光绪一起在那长条椅上落坐,慈安太后稍稍向另一头挪挪坐个边作。这时,慈禧才位着光绪的手发话:

“请醇王爷上前发话。”

奕譞由跪下而躬起来向前弯腰走几步又重新笔直的跪着,这才说道:

“请太后和皇上的安!”

“听说醇王爷有病未愈,应多多注意身体!”

“谢太后关心!臣这几日在家养病,现已好多了,有劳太后挂念,不胜惶恐之至。”

“听说醇王爷一次外出饮酒无意结识一位很有才­干­的小青年?”

奕譞一听此话,内心一惊,可见自己的一举一动早有人监视回报,今后不得不小心行事,不能在他人面前暴露丝毫的不快和不满。想至此,奕譞急忙回答:

“回太后的话,有这么回事,他是来京找人,碰巧他找的那人不在,而那人又与我有点熟悉,这人盘缠也不多了,我就让他在府上暂住几日,等几日后他那亲戚回来我就让他走。”

“醇王爷过虑了,本宫也只是随便问问,决无他意,急人之所难是我祖上留下的美德,我后世子孙岂敢背弃,这是好事,今后可以多做嘛!”

奕譞无法对答,他偷眼看了一下坐在太后身边的光绪,见他两眼儿泪汪汪的一声不响地坐着。光绪见阿玛看他,他回头怯生生地望了两宫太后一眼,见她们没说话,就大着胆儿站起来向奕譞走去,扑通跪在奕譞下跪的身旁,用手拉着奕譞的手来来回晃动着,哭喊着说:

“阿玛,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回来!”慈禧一声怒喝,也顾不了许多,走上前一把抓起光绪的胳膊,“这成何体统,简直不可教养!”

光绪哭得更厉害了。奕譞做梦也想不到事情变得这样糟,他浑身发抖,满脸汗水,叩头不已。慈安急忙上前,从慈禧手中接过光绪抱回坐位。

“醇王爷回安吧!”慈禧气哼哼地向奕譞挥了挥手。

奕譞此时可是巴求不得,立即转身匆匆退出。只听背后光绪用力撕蹬着,哭喊着:

“阿玛,阿玛……”

奕譞的心不知是啥滋味,他三步并作两步向外走去,穿过一道又一道门,下了一个又一个台阶,两眼模糊,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和过往的行人。平时人宫出宫都是那样轻松自在,今天为何突然觉得那么疲劳,有那么多的门和数不清的台阶。他喘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淋,走出最后一道宫门,这才稍稍感到一阵轻松,也稍稍放慢了脚步,但始终没敢停步,只略微回头看一眼:

“呀!”宫门这么高大!”

光绪啼啼哭哭了一个下午,慈禧太后十分气恼,训斥一通便独自休息去了。恰在这时,钟粹宫慈安太后派人来接光绪。慈禧也省得心烦,让人把光绪带走了,天渐渐黑了下来,慈禧折腾了一天,这时她感到十分疲劳。草草吃了点晚饭便回床休息了。

刚睡下不久,总管太监李莲英悄悄进来报告。

“老佛爷,两江总督李鸿章求见,见是不见?”“让他进来。”

不久,李鸿章一身便服走进房内,李莲英道一声安退下了。李鸿章见慈禧太后不发话,急忙下跪行大礼:

“臣李鸿章叩见太后!”

李鸿章跪拜后,估计太后一定会说免礼赐坐或用更亲热的话语邀请他上床。但这次不同了,慈禧一声不响,装作没听见。李鸿章也认为慈禧可能考虑别的事,没听见,便放大点声音说道:

“臣李鸿章给太后请安!”

“李鸿章,你只管在外逍遥,京中出了这等大事,你也不提前来京一趟,就如此放心在外胡闹,万一出了一点差错,岂有今天?”

“我何尝不想早来,两江事务繁忙,最近又出了点乱子,一些教匪闹得凶,我让吴长庆前往剿灭,至今尚不知结果。唉,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难呀!”

“我送出的密旨几时接到的?”

“接到时也挺早,我又把地方的工作布置一下,便上京来了,不想到山东地界时出了点差错,差一点命都没有了,这才耽搁至今,我心中也急如火燎,担心京中有个闪失,但我相信你能妥善处理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能­阴­沟里翻船吗?这不?现在不是处理得很好吗?”

“这些人哪个敢跟你斗,是东边的还是两位亲主?”

“唉,难说呀!都是我那吃里扒外的儿子,他在宾天之际有心将皇权让给他人,连那个不争气的阿鲁特氏皇后也从中捣乱。”

“皇上准备让给恭亲王?”

“你从哪里得到的风声?”

“我哪也没听到什么风声?”

“那你怎知是让给奕欣呢!”

“这是我推算的,你想想满朝文武大臣和亲王能够有资格有能力接替皇位的能有几人?除了奕欣还有谁?皇上如此做法也算为大清社稷的江山着想。但如此做法,也的确有点吃里扒外,不过­肉­烂在锅里,奕欣是你亲王弟弟,当年还有段血­肉­相连是不是?”

“不过,奕欣这人是不好惹的,你千万留个心眼,对他可不比奕譞,来硬的一下子拿个­精­光。奕欣的才能是满朝文武皆知的,暂时还要重用。当然,对于皇位,如今他的心境也许不再有非份之心了,几十年的风雨磨炼,已不再同当年为皇子时,今天他把这些看得淡多了。奕譞虽然表面看似无为,心境恐怕还没到奕欣这种地步,他的辞退只是为了身家­性­命着想,由于新皇上的即位,怕走前朝旧路,这也是他的聪明,待几年后,奕譞清静养­性­后仍可重新任用,否则,皇上长太后,对你不利。”

“李鸿章,你看李鸿藻这人怎样?”

“这人文采是有的,但他为人世故圆滑,胆小怕事,不可重用,你问他­干­嘛,难道他也参于这次皇权的角逐?”

“没有,他是仙逝皇上的老师,我原想提拔提拔他,经你这么一说,也就算了。”

“如今你与慈安太后二次垂帘听政,不知有何想法?”

“第二次听政不比往昔,更应注意方略,对内如此,对外更是如此,如今是大清朝内困外扰的多事之秋,许多国家都在虎视耽耽,一定要小心从事,不可太过放肆。”

“唉,你说的也是,我怎能不想让国家治理好,只是大清已呈败亡之像,你看今天新皇的登基大典上竟出现两次不祥之兆?”

“你说的是殿上落下一对青斑蛇儿?也可能是燃放礼炮时,响动太大,从房上震落的,也没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毕竟是不祥之兆,蛇是屋龙,龙自上摔下岂不预示大清的龙子龙孙要摔倒了。在这太和殿上有多少位皇上登基。但发生这样的事却是第一次。更可恨是东边那臭娘们说的一句话。”

“东边说的什么话?”

“她在新皇上吓哭之际,竟哄着皇上说别哭了,马上就完了。你说气不气,这‘完了’不就说明大清的天下完了吗?”

“唉,你也太过迷信,她只是随便无心说说,那有如此深意,当然,大典之时说这种话的确不吉利。”

“发生这两件事实在是太不吉利了,我怎觉得这大清的天下是一天不如一天。”

慈禧说着,猛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刚才只顾讲话,有一件事你忘了告诉我?”

李鸿章一愣,“什么事?”

“你说回京路上在山东地界出了点差错,差点连命也搭上了,是什么事?”

“提起还怪令人后怕的。”

“讲给我听听?”

“好吧!”

原来,李鸿章接到慈禧的密旨后,便安排一下两江事务就星夜赶回京城。这一天,来到山东济南附近,李鸿章原打算弃船上岸到济南拜会一下山东巡抚丁宝桢。但一想,这次是奉太后密旨回京,况且这一去又要耽搁一定的时间,还容易引起太多的人注意,倒不如不声不响地过去算了。就这样,李鸿章仍是随同几名贴身侍卫,乘船前行。

刚过济南不久,天已近晚,一抹晚霞即将沉入西方。李鸿章独自站在船头,望着渐渐隐去的落霞,思索着京城局势的可能变迁。正在这时,有两艘小船向这边包抄过来,截住李鸿章他们的去路,接着,十几个人蹿上船,李鸿章见势不妙,急忙向舱内退去,呼喊侍卫。双方经过十几分钟的撕打,几名侍卫终因寡不敌众被擒,李鸿章也早被一个持刀的汉子拿下。

“大哥,怎么办?”一人说道。

“搜!”那位擒住李鸿章的持刀汉子说。

“是!”

整个船舱被翻了个过。

“报告大哥,也没有太多银两,只有一些随身衣物和二百两银子,还有这么一个东西。”

那位持刀汉子接过一名兄弟递上的东西一看:“哦,官印,两江总督。”

几个人小声嘀咕一下,其中一个说道:“前面兄弟探得的情报十分准确,果然是官府的,却不曾想到还是个大鲤鱼,原想是条小毛鱼呢?”

“大哥,怎么办?”

“先审问一下再说!”

“是!”

“喂,你就是两江总督李鸿章?”

“是又怎样?”李鸿章头一昂傲慢地哼一声说。

“娘的臭蛋,问你是不是,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你是李鸿章又怎样?还不是朝廷的走狗,洋人的鹰犬,那些当官儿的怕你,老子却不吃你那一套,别说两江总督,就是三江总督,老子也敢宰了你。”

那人说着,骂着提刀向李鸿章靠近。

“先别胡来,押回去报告给总坛主处理。””

“是!”

李鸿章见这些人并不敢对自己怎样,只是想把自己押走,也不知押到那里,就大着胆子说道:

“你等大胆的盗贼,竟敢抢截朝廷一品命官,王法不容,要满门抄斩,快把我等放了,否则,官府追究起来,罪加一等。”

几名随行人见李鸿章叫骂,也大着胆子骂道:

“快把我等放了,否则,回到京城,调遣大军一到,杀你等老小不留。”

“他妈拉个臭屁,还说大话,老子就是要跟朝廷作对,你大军未到,我先把你给宰了!”

一个人说着,提刀就向这位叫骂的侍卫走来。

“先别宰,想宰还不容易,让他多活一会儿,听坛主的。”

“好吧!”那人把刀Сhā回刀鞘,便上前朝那捆绑住的侍卫就是两个耳光,打得那人满口直流血,“叫你再骂!”

李鸿章和其余几人见同这些山野之人无法讲法讲理,为了不吃眼前亏,也都不再言语,一个个被捆得老老实实,由他们押解到哪里,等见了他们的头头再想脱身的办法。

船和船夫被几人控制着驶向一个河叉。李鸿章几人被带到一个地方。

夜已经很深了,一座偌大的寺庙守卫很严,后院一个禅房里灯火通明。海静大师接过张德成递上来的官印仔细看了看,点点头,对李福田说:

“福田,这官印是真的,的确是两江总督大印,你派人将那两江总督李鸿章押来。”

“是!”李福田退下。

不久,李鸿章被带了上来。海静大师冲李鸿章点点头,一抱拳,说道:

“不知是两江总督李大人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来人,给李大人松绑看坐!”

李鸿章舒活一下被捆疼的手,也不客气地坐下了,抬头看一眼坐在正面首席位上的人竟是位和尚,很诧异,心道,莫非这位和尚就是他们所谓的坛主,也不知道他们属什么教派,如今的大清朝内各地民间教派林立,好坏难分。不知他们这一教派是否与朝廷对抗,一切要小心从事,敷衍过去再说,将来再调派我的淮军来剿灭他们。

李鸿章正思索对策,就听海静大师发话道:

“李大人,我倒是本地一个秘密民间教派,其宗旨是劫富济贫,反抗洋教,一般不和官府作对。当然,对待那些贪官污吏。欺压百姓、为非作歹的官员除外,而对一些为民做事,一向秉公正直的官员十分敬仰,并帮助他维护地方治安,也在适当的时候给他们做点事。”海静大师看了李鸿章一眼,又缓缓说,“像李大人这样的一品朝廷大员——”

李鸿章心一凉,认为他们可能不放过自己,因为李鸿章明白自己的平时所作所为,虽然不能说是贪官污吏,也为朝廷出过不少力,为民办过不少事,但自己组织淮军镇压太平天国运动和捻军起义,这是人所共知的,万一这些人是捻军的遗留下的一个支派或与太平军有什么内在联系,今天可就糟了。正在胡思乱想,又听海静大师接着说:

“李总督除了当年在镇压太平军和捻军上有过老百姓的鲜血,平常所作所为也还算是一位好官,当然,那时李总督是受朝廷所遣,君命在身,身不由己啊。”

李鸿章一听,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马上附和着说:

“对,那是身不由己,其实我的心是向着百姓的,我在朝作官时向来憎恨洋人,也经常和洋人作对,正因为这样才被贬到下边作官。任两江总督时,只要是我们大清的百姓和洋人发生冲突,我总是尽力帮助百姓与洋人作对。”

海静大师向李鸿章点点头,“这些我们都知道,李大人一人山东地界时,就有兄弟报告过来,说有位朝廷的官儿经过这里,兄弟决定拦截盘问是清官放过,是贪官就宰了,没想到是李总督。”

李鸿章心道,自己早被人家盯住了还不知道,早知如此,就应该先到丁宝桢那里。想到丁宝桢,李鸿章寻思,丁宝桢在山东为官多年,一向名望较高,也许这些人对丁宝桢很敬仰,我先试探一下,如果他们钦佩丁宝桢,我可以说和丁宝桢是至交好友,也许效果更好,想至此,李鸿章向着海静大师说道:

“你们山东巡抚丁宝桢一向为官如何?”

“丁巡抚在山东为官多年还好,为官也较正值,敢于惩治一些地方贪官,连人人憎恨的太监总管安德海他都敢杀。”

“丁巡抚在朝中的威信和声誉也很好,我俩是至交好友,一同为官多年,许多问题的见解上很相投。”李鸿章故意这么套近乎说。

“但丁巡抚最近在处置济南一件大案时态度却不怎么好!”坐在旁边的几位分坛主有人Сhā话道。

李鸿章一惊,“哦,有这事,什么大案?”

“就是我们的一个分坛的兄弟火烧洋教堂一案。”有人接道。

李鸿章又是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随口附道:

“这洋教案我也曾听说,这是洋人罪有应得,他们在我大清国土上作福作威,欺压百姓,死有余辜,要是我在山东,也一定会暗中帮助你们对付洋人的,但不知丁巡抚是如何做的?”

海静大师是见有兄弟无意泄露教中秘密很是后悔自己提及此事,也忘记叮嘱他们,但一听李鸿章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制止兄弟们的发言。

其中一人说道,“在这事上,丁巡抚就不如王知府。”

“哪位王知府?”

“济南府的王正起知府,他在丁宝桢的勒令下被迫捉住一些兄弟并交给了丁宝桢,但王知府告诉我们他也恨洋人,同情百姓,又暗中派人把我们的兄弟从丁宝桢那里劫出来放了。”

李鸿章更是吃惊,无意中竟然了解了这轰动中外的火烧洋教案内幕以及官府中一些鲜为人知的秘密。但正因他得知这一点,又怕海静大师因他知道得太多而不能放过他,故意说道:

“这些丁巡抚也曾写信告诉过我,他让王知府提审你们,那是洋人所逼,他故意做给洋人看的。捉住你们的一些兄弟后,丁巡抚又让王知府暗中把你们抢走放了,对外则说是你们自己人逃走的,以此搪塞洋人的追问。你们想想,丁巡抚要想好好看押你们向洋人请功,还不把你们的兄弟押入一个秘密的监牢,派重兵把守,怎会让人劫狱呢?这都是丁巡抚和王知府暗中商定好的,骗骗洋人罢了。我们官府都知道这件事,也都赞成丁巡抚和王知府的做法,更希望各地百姓都像你们兄弟一样共同反抗洋人,赶走洋人,那样我们大清朝就可以太平了。”

李鸿章这一番信口开河的胡吹乱诌却也似乎合情合理,连海静大师也不住点头。只听海静大师说道:

“李大人,我们教派的一个宗旨就是‘扶清灭洋’,只要你们官府同意,我们可以协助你们与洋人作对,”

“这事好说,这次回京,我李鸿章一定把此事奏请皇上,陈述利害,让皇上下旨同意你们‘扶清灭洋’,并肯请皇上批准你们的教派是合法的,那时,你们就可以公开设坛,光明正大地为朝廷做事了,但不知你们的教派是什么名称?”

海静大师还是多个心眼,一听李鸿章如此过问,又冷冷他说。

“这事李大人可以回京好好去做,至于皇上是否同意还很难说,因此,我们的教派名称李大人就不必细问了。到时候,皇上果真同意我们是合法的,那时再说不迟。”

李鸿章一听,教派都不愿讲,再问这位坛主之名更是无益,相反,只会遭到怀疑,于是说道:

“这位大师说得也是,这事就包在我身了,你们就静听佳音吧!”

就这样,李鸿章花言巧语骗住了海静大师等人。第二天早晨,海静大师派张德成、曹福田等人归还李鸿章的船只银两和官印,也释放了他的侍卫,还好好款待他们一番,并送他们上路,暗中告诫山东各地的义和拳分坛,不得拦截。就这样,李鸿章顺利赶回京城,恰巧遇到新皇登基大典。

李鸿章讲完自己的山东遭险经历,慈禧说:

“险是险了点,可也得到一个江湖的大秘密和这官府中的一段鲜为人知掌故。不过,要是你这条命搭了进去可也不值得,好在你也过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说说那山东济南洋教案怎么处理?”

李鸿章思索一下说:“无论朝中官员之间怎样勾心斗角,甚至不择手段,但对洋人都不能流露半点我们官员之间的不和。洋人追究紧了,抓几个平民百姓交上去处死即可,而对这官员之间的矛盾,我们内部解决。”

“像你所探听到的济南府台王正起私下冒充歹人劫狱私放案犯这如何处理?”

“这事可暗中派出巡查可调查,如果情况属实,就将他捉拿查办,严惩不怠!”

“不过,丁宝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他真的为朝廷出力,做事认真不苟,对朝廷这等要犯怎能不设重兵把守?这也是他玩忽职守,也要一并追究。”

李鸿章知道慈禧因安德海一案对丁宝桢有成见,就笑了笑说:

“对丁宝桢的处理只可因事而行,不可重责,这是王正起有意算计他,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暗的算计明的,借口当然易找。”

“哼,我看这案子也许不是你所想像的如此简单。如果这是丁宝桢事先得知你从那里经过,暗中派人打劫你,再演出那出戏故意给你看,或丁宝桢勾结义和拳教匪陷害王正起,该如何解释?”

“这——”李鸿章一时语塞,说不出话。

“这不也是暗的算计明的吗?”

等了一会儿,李鸿章缓缓他说道:

“我感觉不象你所说的那样,丁宝桢不是那种人,这一点我敢用人格保证。”

“你也别太自信,狗心隔毛皮,人心隔肚皮,安德海一事,我就觉得了宝桢也不是好东西。”

“你想想,如果丁宝桢想惩治王正起还不是易如反掌,他作为王正起的顶头上司怎么也能找个借口撤了王正起的职。别的不说,就是这济南教案,丁宝桢也可以对地方治安管理不善而惩罚王正起,何必再如此浪费心机呢?”

第五回西太后灭口杀儿媳翁同和悉心辅少主

北京的早春虽然刮着料峭的寒风,但毕竟是春天,到处散发着春的气息。柳儿吐绿,草儿发芽,报春花在煦暖丽日的普照下,争奇斗妍。更有那呢喃的春燕和翻飞的蝴蝶,给这春天增添浓浓的生机。

穆宗皇帝同治的皇后阿鲁特氏这几天心情稍稍宽慰一些,一是慈禧太后及宫中诸太监近日来一直忙于新皇帝的登基大典和两宫皇太后的垂帘听政大典,对她的看守放松了。二来是皇位继承的事已经成为事实,任她阿鲁特氏如何哭闹与诉说也无人去听,也无人相信,她虽身为皇后但早已成为一个废人,可有可无。更主要的是阿鲁特氏在绝望中还存有一线微弱的希望,她希望有勇气活下去,把同治皇上的遗腹子生下来,无论是男还是女,这是同治皇上的血­肉­,应该给他留条根。正是出于这一点考虑,阿鲁特皇后在哭­干­了泪水之后,心境仿佛明亮许多,她在宫女雪雁的劝慰下开始稍稍吃一点食物,身子也结实了许多,勉强能够下床四处走动一下。

“雪雁,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回皇后娘娘,今天是二月二十日了。”

“唉!想不到我这一病躺下竟二月有余,大行皇上也宾天二月有余了,也不知大葬之事安排怎样?”

“娘娘,你别­操­心那么多了,宫中与朝中这么多人,那事有专门官员办理,你安心养病吧!身体要紧,千万别想那伤心事!”

“雪雁,你跟随我多年,我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怎能不想呢?”

“娘娘,这参汤都快凉了,你快喝吧。吃完我陪你到房外走走,透透这多日来的闷气。”

“雪雁,这多日来可难为你这么体贴照料我,不知让我说什么好,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当牛当马来报答你。”

“娘娘,你这么说可折杀我了,千万不能这么说,服侍娘娘是奴才应该做的事。”

“雪雁,以后别喊什么皇后、娘娘了,我如今已什么也不是,还不知能活到哪一天,你我姐妹相称就可以了。”

“皇后,奴才不敢,就是娘娘同意,奴才也不敢,如果老佛爷知道还不要小的命,这话可不能让老佛爷知道。”

“你说的也是,这宫中到处都是她的耳目,有个风吹草动她都知道。我虽是皇后,却处处受制于她,就连皇上当年还不是处处受她约束,待皇上独立处理朝事时,她名义上归政,许多大事仍亲自过问,皇上稍有不报,她就不满,有时甚至说出一些让皇上不能接受的话。唉,她们呣子不和,我做儿媳的也难以端平,稍稍偏向皇上竟得罪了她,以至弄到今天这种地步。”

“娘娘,别说那陈年旧帐,让你心乱伤心了,咱们出去走走吧。瞧!外面的太阳多明亮,春天了。”

“是啊!到处都是春天了,只可惜我的身子太虚,如今又身怀有孕,怎有力气散步,你独自出去玩玩吧,让我一人在屋就是了。”

“娘娘,这哪能?来,我搀你走!”

“好,雪雁,太难为你了。”

雪雁挽扶着阿鲁特皇后走出宫门,来到御花园,他们边走边看,呼吸着新鲜空气,看着路边的花儿,草儿,到处呈现出一派盎然的春机。

“雪雁,早该来走走了,憋了一冬的花儿开了,草儿吐绿了,鸟儿也叫了,真美。”

“这是御花园,专门为皇上和皇后观赏修建的,当然美啦。”

“主要是春天来了,花园是美,野外田园一定更美,只可惜躲在深宫,让大好春光白白流逝了,作为一个平民百姓该是多么自由呀,像那水中的游鱼,空中的飞乌,无怪乎古人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可我?”

“娘娘今天一出门就抒情,又伤起春来,多少平民百姓甚至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都向往这皇后之位,做梦都想成为娘娘都梦不着。你有了却不知珍惜,反而羡慕起田园里采茶姑娘,草原上的牧羊姑娘来了,真让人不可思议?”

“雪雁,你还小,不懂事。人活着应追求一种生存的自由,人们不是常说:生命比金贵,为情舍命归,身处牢笼里,虽活犹何为?而如今,我是一切都没有了,这样苟活着,只是想保留下同治皇上的一点血­肉­。”

“娘娘,可别说了,看你又流泪了,去,到那水边去,我给你洗洗。”

“瞧!这水多清多纯。古人说:春江水暖鸭先知,我看这宫中的水暖是皇后先知了。”

“雪雁,快别开玩笑了,让太后知道,还不知怎么骂我呢?咱们洗洗手就回去吧!”

“你看,你瘦多了,脸也这么苍白,原来娘娘多漂亮,号称宫中第一美人,可今天?”

“别说了,那是过去的事了,雪雁,你听外面又搞什么庆典,黄钟大吕之乐,管弦丝竹之声,还有鸣炮。唉,欢乐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娘娘,一早晨我听太监说今天是两宫皇太后听政的大典之日。”

“哦,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她是谁?老佛爷吗?”

“不是她还有谁?”

“新皇上才五岁,她不听政怎么办?也是的,满朝这么多大人,让一个几岁的孩子当皇上,还得找人管理他,真不明白为什么?”

“雪雁,你这话说给我听没什么,万一被别人听见了,可惹来杀身之祸,你要小心。”

“宫中的规矩真多,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这边教,那边我就忘了,以后还有什么不能说,娘娘多提醒我一下。可我确实不明白人们为何都同意让孩子当皇上,娘娘,有人说这是先皇帝的遗诏,这是真的吗?听说先皇上就是这么年轻继位的,他也想让别人也这么年轻继位吗?”

“唉,雪雁,你千万不能给别人讲,先皇上正是觉得自己即位时年纪小,无法处理朝政,受制于人不利于大清朝的兴隆,在宾天之前,留下遗诏让恭亲王,他的皇叔掌管朝政,只可惜这事朝中没人知道。”

“娘娘,那遗诏呢?”

“被老佛爷给撕了!”阿鲁特皇后悲愤地望着眼前的清水喃喃自语。

“这不是抗旨吗?”

过了许久,阿鲁特皇后才回过神来,缓缓说道:

“对于她,哪还有什么圣旨,你来宫中这几年了,也该知道的。”

雪雁点点头。

“雪雁,咱们回去吧,她们的庆典也该结束了,我也累了,如果人看见我还有这闲心到花园赏花,还不知怎么想呢?怎对得起先皇上的一片厚爱之情。”

雪雁又挽着阿鲁特皇后走回寝宫。

两宫皇太后听政大典在一片山呼万岁的叫声中结束,慈禧太后带着满面红光来到养心殿,宣召醇王爷奕譞进殿叙话。

醇亲王奕譞在庆典散后,正准备转身回府,忽听太监传旨宣召,他心中一愣,很不自在。上次宣召,不期然差点惹出麻烦来,回去之后,心里也十分难受,好多天茶不思,饭不想。这才刚刚忘记那次的不快,忽又闻宣召,心中怎能不感到阵阵绞痛呢?无奈何,这是皇太后的宣召,圣命难违!

奕譞来到养心殿,慈禧太后早已坐等那里。奕譞急忙恭请圣安,慈禧命他坐下,慢声问了一句:

“醇王爷,你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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