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假期跟着旅行团去云南旅行,载他们的大巴在去西双版纳的路上翻了个筋斗,三十二个人,除了他们和爱穿吊带的导游小姐,其他乘客均幸免于难。他奔丧归来,带来了一个男孩,他的弟弟,一个比他小了10岁的家伙。好吧,我姑且说清楚,那一年,我母亲30岁,他21岁,我8岁,钟维11岁。是的,那个男孩叫钟维。他哥哥的名字,咳,和我母亲的名字一样无关紧要。
那天的天气相当好,我站在我家阳台上冲凉。家里没有人,母亲去车站接他了,走之前她曾叫我和她一块儿去,因为她想要顺路买点菜,那么回来的时候,我就可以为她提菜,或许还有他的行李,他们便得以利用这段归途,腾出手来亲热一番。我知道她是这样想的,我没有理她。她骂我心肠硬,又说生日的时候不再给我买篮球。我从她的愤怒的面孔前踱过,径直走进厕所,用一个大塑料桶接水,我中午的时候在篮球场上和一群大男孩打球,抢不到球——他们不肯传球给我——但跑来跑去让我很开心,虽然,他们时不时拧我的脸,还互相打赌说谁的进球最多就要在我脸上亲一下,这些都让我狠狠的瞪了他们,那些时候,我觉得被看轻了,着实不愉快。总的来说,因为这个中午,我流了很多汗,现在我打了满满一桶水,要冲凉。我站在阳台上,赤祼着身子,兰花和绣球花在大片的阳光里为我制造了一隅荫凉,蓝天上的白云喝醉了酒似的大睡过去了,我将桶高高的举起来,水声哗哗。
我的小弟弟像一株沐浴在春雨中的植物,一挺一挺的,好似将势如破竹的成长起来了。我接了一桶又一桶的水,后来,我干脆在水龙头上安了一条长长的管子,水从中喷射而出,击在我的身子上,又被我的身子散射向四面八方。
楼下女人尖叫响起来时,我根本不怎么放在心上。直到那漫无边际的叫嚷变成了具有针对性的辱骂,“老娘剥你的皮,杨麓!”
我把头伸出阳台的栏杆,看见三个人湿淋淋的站在楼下,均仰面朝我——其中因为脂粉混合而使脸部成为一个颜料盘的,正是我高声怒吼的母亲。
直到我母亲死后很多年,我回忆起她,印象最鲜明的镜头,一个是她和继父无穷无尽的缠绵,另一个则是那天她怎样将拖把狠狠的砸向我。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动怒,所以那天我的确有些吃惊,也就是说,我就光呆呆的看着她了,像看演戏一样——她就像一头母猿,披头散发的朝我扑来,伴随着非人类的嘶叫。后来我因此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守着打了石膏的腿坐在家里,整天听着不远处篮球场上的动静,心烦意乱。
那天的夜饭我是在医院吃的,我母亲在发泄完毕后,发现儿子居然已经差不多七孔流血而感到很惊慌——好像那不是她干的——她流着泪将我抱起,命令她的小丈夫送我去医院。
她的丈夫当时已经吓的呆若木鸡了,我敢说,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暴露凶狠的一面。她对着他命令了三遍,他还是没有回过神。这时我第一次注意到了他身边的男孩,一个比我高了一个头,瘦而阴沉的家伙。他指着我,对他神游中的兄弟说:“他快死了。”他的兄弟这才醒悟过来,扛起了我。我在他的肩头朝他的弟弟骂:“你才要死了,日你!”后者哼了一声,脸淹没在门后,我已经被继父扛出家门了。
我在第二天得知那个男孩名叫“钟维”.
那时,我的母亲坐在我的床头,为我削一个苹果,因为我不肯理她而泪光连连。继父领着男孩走进我的房间,对我母亲说:“介绍两个小子认识一下吧.”
我马上装作睡着了,虽然前一秒钟我还在把弄手中的玩具手枪。
“小麓,这是钟维小叔叔,”母亲说,她拉开蒙住我头的被子,“来,起来和他握握手……起来,匹的,小杂种!”她很快恢复了本性,抓住我的衣领将我摇来摇去,可我铁了心装死到底。
“呵呵,钟维,杨麓睡过去了,走,我们先吃饭去吧,”母亲甜甜的声音。
“你替他揩一下鼻涕吧 。”那小子说。
“啊?”
“他鼻涕流出来了。”那小子的声音中有一些不屑。
“这不是鼻涕!”我气得竖了起来,顽强的将鼻涕吸进鼻子,“是水!喝水时泼的。”
母亲和继父吃惊的望着我,他们脸上那些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让我烦死了。钟维盯着我,他的目光故意久久的停留在我的鼻孔上,“啧啧”了两声,扭身走了。
我跳下床,冲在他前面在饭桌前坐下。吃饭的时候,我又瞪了他很多眼,作为回报,他每次也平静的回望我一下——他的目光的照射范围照例只局限于我的鼻孔——我终于不敢瞪他了。
我不知道钟维为什么就那么轻易的融入了那群打篮球的大男孩,那群人都是高中生,过去我混在他们中间打球时,他们是怎样的看不起我啊。
在我养伤的那个星期,钟维每天都拍着篮球出门,母亲还没有为他联系好学校,他因此很轻闲。他那一面啃油条一面转着篮球出门的模样,让我心生羡慕,又恨得咬牙,尤其,他居然有像模像样的球服以及篮球——我只好安慰自己,他打篮球的技术一定烂的要死。
一个下午,我像往常一样趴在阳台上望着篮球场,我看见钟维和三个大男生走出球场,朝我家所在的教师宿舍走来了,他们四个人都光着上身,大笑着谈论些什么。钟维比他们小了三四岁,但几乎和他们一样高了,只是瘦了一大截。他们的身子汗汪汪的,亮晶晶的,健康的冒烟。我这样直勾勾的看着他们,直到他们走近,在我家楼下站住,我才抽出一本书,虚伪的看着。那是一本篮球杂志,钟维的,平常他在家看的时候,我总是很轻蔑的从他身边走过,表示自己对那种破书的不屑,现在,我怕他发现我偷了他的书在看,便把书藏的很低,让摆在阳台上的绣球花遮住它。我看见了许多飞身而起的黑人,他们的球鞋像牙齿一样雪白。
“喂,扔四罐可乐下来!”钟维朝我喊。
我自然是装聋作哑。
“那是你弟弟?”男生A问钟维,他的笑脸就像一堆蚊子拼成的,我记得他曾经在球场上拧过我的脸,日你。
钟维笑笑,也没回答他,继续仰起头,“喂,把可乐扔下来!”
“钟维,你弟弟不理你呢,”男生B嬉笑着,他朝我挥舞着拳头,“哎,小孩儿,快扔几罐可乐下来!真他妈渴死了。”
我依然装聋作哑。
“我上去拿,你们等下。”钟维啐了声,跑进了楼梯间,我听见了“砰嗵”的上楼声,想要转身去放那本杂志,别让钟维发现。
“小孩儿,你怎么不来和哥哥打球啦?被哥哥摸怕了吗?”A朝我叫道,他身边的两个男生哈哈大笑,其中一个不停的说“操,你说A是不是疯了,连男孩儿都调戏。”
我烦死了这种看不起人的家伙。
“日你!”我从花盆里拣了颗石子,冲他们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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