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珥想了一阵,挥了挥手,“我平生所见美人美事太多,不记得了。”他躺在摇椅里也懒得起来,“楚姑娘聪明绝顶,到我朝珠楼,总不是来喝酒的吧?”
“姬楼主在前,楚殊珍岂敢称‘聪明绝顶’?”她嫣然一笑,在他屋里坐了下来,顺手从四壁墙上摸下一瓶酒,就这么打开浅呷了一口,“陆孤光和任怀苏在东集。”她一字一字的道,“姬楼主,任怀苏是尸魅之身,陆孤光死不得。”
“哦?”姬珥颇感兴趣的看着她,“不知楚姑娘如何得知内情?”
她将怀里那本小册子放在桌上,“我所知的一切尽来自此书,姬楼主,近来山崩地裂,天灾频繁,灭世征兆一一出现,即便你不想Сhā手浊尘俗事,此时也已不能置身事外。当此之时,任怀苏既是尸魅之身,又是万圣之灵,举足轻重,所以——”她微微一顿,着重道,“我要知道关于任怀苏——覆面任将军所有的内情,尤其是——他的死因。”
“死因?”姬珥丝毫不为所动,又挥了挥手,“他到现在还没有死呢。”
“那场大火的原因,他变成尸魅的原因。”楚殊珍改口,“姬楼主,你必定知道。”
“为何我要‘必定’知道?”
“因为姬楼主是重情之人,既然任怀苏是你好友,他变成尸魅的原因,你必定知道。”她一字一字的道,“孤光告诉我她从你这里看到覆面将军的生平杂事,唯独没有死因。我想以姬楼主的能耐,陆孤光能盗取你的情报,唯一的可能便是那是你故意送她看的,你希望她了解任怀苏,而死因却是你不愿让她看的。”
姬珥笑了笑,“和聪明人说话,当真不费力气。”他也不拐弯抹角,“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变成尸魅的原因。”
“因为你怕他想起来。”楚殊珍断然道,“你怕他想起那段血海深仇,从而维持不住人性,彻底妖化!”
“你怎知是血海深仇?”他有趣的看着她,“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不多,但有一件事必定可以与你分享。”楚殊珍将酒瓶中的酒一口喝下,“任怀苏身上具有双魂,你所认识的‘好友’与当年的覆面将军判若两人,而另外一魂杀气极重,早已觉醒,口口声声要灭世……”酒气上涌,她双颊泛起淡淡的血色,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以为,这杀气极重的一魂才是真正的覆面将军!”
“哦?”姬珥颇为意外,他想了想,“当年任怀苏助先皇开国立云氏大业,威名远扬,兵权在握,功高盖主,所以从一开始就遭人嫉恨,而先皇对他也是十分忌惮。而当时有人上奏了黑旗军在荒狼野一役中以人为食,任怀苏命人砍杀受伤的士兵给身强体健的人当食物,那一千余人便是因为吃人而能生还。于是先皇下旨召集荒狼野一役所有参与之人到宫中听封侯赏,甚至专门为此修建了一座宫殿,叫做无水宫。等任怀苏听命而来,先皇命他点燃无水宫前用以庆祝的火把,随后大火烧起,将无水宫中一千余人烧得干干净净,无一生还。”
“这件事我知道。”楚殊珍皱眉,“这件事书上隐约有所提及,但吃人之事的确令人难以接受,先皇畏惧吃人之兵,决意诛杀以堵众人之口,也非全然是忘恩负义心狠手辣。”
“但问题是——任怀苏并没有下令杀人。”姬珥叹了口气,悠悠望着屋顶,“荒狼野一役的真相,是任将军带头取下自己一块腿肉,给众将士分食,然后千余残兵纷纷效仿,取腿肉而互食,虽然有不少人因寒冷而亡,却并没有杀人的惨事。他们除了吃自己的肉,也食用深山寒池里的鱼,任怀苏为激励士气,对众将士许以重赏、承诺加官进爵,如此大家勉强活了下来。你想,他是一身肝胆忠义为骨的铁将,与荒狼野一役的黑旗军是生死之交、患难与共,先皇却命他……亲手烧死了一千多条人命,那里面的人是他的下属、他的朋友、他的兄弟……”他默然半晌,“换了是你,焉能不恨?”
楚殊珍脸色微微发白,“所以他受此刺激,便变成了尸魅?”
姬珥以手支颔,微微点头,“我不希望他想起来。”
她低声问,“先皇为何不连他一起烧死?却要命他烧死别人?”
“因为他功劳太大,先皇只想削他气焰,并不想杀他。”姬珥叹了口气,“一生征伐,遍体血衣,敌人杀不死他,只有自己人才能伤他如此。”
楚殊珍不知何故,竟听得眼眶微红,一腔悲愤之气冲上心头,她想起他说“从前我以为忠义二字贯穿我的血脉,为家为国无论做什么背后都有支撑——现在梦醒了……”
梦醒的代价,原来竟是如此沉重。
“兴建无水宫,火烧黑旗军的主意,你可知道是谁出的?”她低声问,“是谁向皇上告密说任怀苏率众食人?”
“哈!”姬珥笑了笑,“这个你就要问你的任将军当年锋芒毕露,究竟得罪了多少小人了。”
她低下头来,“我只想更了解他,劝他放下仇恨,用心救世。”
“仇恨是放不下的。”姬珥举起衣袖挡住窗外的阳光,顺势盖在脸上继续睡觉,“换了是我,我也放不下。”
她黯然了,千余人命,同生共死的兄弟手足,被背叛的忠诚和信任,焉能放下?怎能放下?但这恨……再恨也不该拿天下千千万万的无辜之人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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