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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缘分塞上春 > 第5章

第5章

流沙最凶险不过,像她这样全不知沙­性­的人贸然Сhā手只怕反帮倒忙。他努力放轻身子,脚下不着力,双手扣住旁边的沙石,却不敢用力。

正危急时,一只手伸过来,慌忙间他也抓住了,醒悟过来是浣春时只要她不管,奈何此时仇无涯已是泥足深陷,想松手也不行。

“你快放手!”他怒目瞪她,“你以为自己有力气拉得上我来吗?”

即使她身健体康,一个养在深宫身娇­肉­贵的女子又有几分气力拉得动他这样的大男人,更何况是几日不曾吃饱喝足又长途跋涉虚弱至极的现在。

眼见仇无涯慢慢一点一点沉下去,因为抓着他的关系,连她也在一分一寸向流沙的边缘滑落,那暗黄|­色­的沙就像无形的沼泽,即将吞噬他们的生命。

浣春拼了量后一分力气拉仇无涯,她此时放手或许还有活路,却不知为何要紧抓了他不放,心里只是想着死也要死在一起,低声道:“不放。”声音虽轻却坚决无比。

不放!决不能放手!

仇无涯怔怔地看着她因为拼命使力而涨红的脸,看着她左腕间划出的伤口又开始缓缓流淌的鲜血,一个微笑,慢慢地跳上了他的嘴角。

她,到底对他有情啊……

“你别白费力,只要给我一个支撑。这流沙似乎也在动,我自己摸准方向,说不定可以出得来。”仇无涯到底对沙漠熟悉得多,冷静下来后便想出办法。

两人齐心一起用力,也算是造化,流沙竟真是流动的,仇无涯借了这流动的方向缓缓使力,浣春拼了命地死抓住他不放,两人九死一生从沙中拔出手脚时都是筋疲力尽,瘫在沙地上说不出话,却再不敢有半分多余着力在任何一寸沙上。

好半天,仇无涯一个翻身,半压在累到几乎动弹不得的浣春上面,脸上带着一个灿烂之极得意之极的笑容,“喂,做我的女人吧!”

浣春却只想骂人,这男人听不懂话的吗?不假思索地抬手,“想再吃耳光……”

手刚举起已被他一把抓住,放在­唇­边,柔柔地亲吻腕间的血痕,“你明明喜欢我,­干­什么要嘴硬?”

“我……”

“若不喜欢我,你为什么不放手,要陪我一起死?”

“我才没有……”

“骗子!”

他紧紧盯住她逃避的眼,一字一字地低声道:“我只骗人,而你,却是连自己的心都骗!”

她终于哑口无言,再也无法反驳。

是的.在流沙即将吞噬两人的时候,在那生死一刻,她所想的只有和他死在一起。为什么一定要在不可挽回的刹那,才愿意面对,才肯承认自己早已对他动了心?

这颗冰封了十六年的心,终是被这个异族蛮子破开了冰层,种下了情芽。

那一刻,寒冰融化,心苗发芽,情田再不是空无一物。

她再不能对自己说,这个世界与她无关,至少世上有一个叫“仇无涯”的男人,已经在她心里生了根,而且还在努力开疆拓土,誓要占据她的整颗芳心。

会后悔的……若他们能够逃出沙漠的魔爪,他一定会后悔对她这个“仇人”说过这样的话……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这片无情的大漠里,在这未知生死的路途上,在这只有两个人可以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流离的命运中,即使想要得到一点春天的沮暖也是可以原谅的吧……

“我是你的仇人……”

“所以才说叫你用一辈子来赔呀!”

“……我不懂怎么做渠勒人的女人……”

“噗嗤!”他大笑起来,“傻瓜,你总知道汉人的妻子该怎么做吧!”

妻子吗……

她也笑了。能够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或许还能够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这些是过去的她连想也没有想过的,十六年前的命运预言中,从未告诉她她有任何选择的权利。然而现在,她或许也可以短暂地相信,他们是有这样美丽的未来的……

迟疑地,她伸出双臂,抱住了他。

“仇无涯,我愿意做你的女人。”

他的回答是——低头,深深地吻她。

***

夜晚的时候,她依偎在他怀里,已经分不清是谁在暖着谁。

因为缺粮断水造成体力下降,连带了体温也低了许多,他们手脚都纠缠在一起,紧得恨不能完全融合。浣春没办法去想班婕妤孜孜不倦地教诲子她十六年的礼教问题,在这残酷到残暴的沙漠里,除了生存,再没有别的规则。

她也没有再去想仇无涯和自己能相爱多久,对她来说,这个问题是难以回答的。她不怀疑仇无涯的情意,只是,这情意能否敌得过他对汉朝与匈奴的恨意?在没有任何­干­扰的现在(绝境也算是种纯境),他可以忘记那些过去,然而若他们真有希望活着逃出生天,那时他还能放下仇恨毫无­阴­影地爱她吗?

犹疑着,徘徊着,没有结果地思量之后,她决定索­性­一切都不去想,只品味此刻相拥而眠的甜蜜。

当然,她也没有去想,若真到那一天,她又会怎么傲。更没有想到,那一天来得这样迅速,这样措手不及……

这一夜她只醒过一次,是在天快亮的时候。太阳要出来的方向蓝灰­色­的云彩镶一条橘黄|­色­的金边。­干­枯的胡杨和荆棘灌木的影子比它们本身长得多。耳边有他轻轻有韵律的呼吸声。她把脖子再缩下一点,又进入睡乡。

***

第七天。

处境变得越来越艰难,几近绝望。早上他们差点没能醒来,若非一只贪婪的秃鹫在仇无涯腿上猛啄了一口,惊动了他,说不定他们会被高升的太阳活活烤成|人­干­,

这七天就像七年,每时每刻都是煎熬。浣春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走了,眼中透出死亡的灰暗。仇无涯比她强不了多少,三天滴水未沾的他,即使有着沙漠男儿铁一般的毅力与坚忍,此刻也摇摇晃晃,几乎迈不开腿了。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浣春昏昏沉沉地想,十六岁的大劫,果然还是无法化解啊……

“起来,”仇无涯的毅力此时尽数体现,他推了推瘫倒在身旁的浣春,“你看,一大群秃鹫盘旋在那片空中,前面一定有什么东西……说不定我们有救了……”

听到“有救”两个字,她强撑起最后一丝­精­神,跌跌撞撞地跟着仇无涯向前走。

并非抱着什么期待,只是现在,除了相信他的判断,也没有任何选择。

或者,能够死在一起,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天长地久。

天可怜见,短短两里路,他们差不多耗费了近半个时辰。

隔着一座沙丘,惨叫与狂笑声就传入耳中,浓烈的血腥和死亡气息顺风而来。仇无涯站住了,侧头细聆,脸上的颜­色­忽然变得铁青,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甩下浣春发足狂奔而去。

不知出了何事,浣春勉力追去,转过沙丘,跟中所见的景象令她在瞬间震惊得几乎连呼吸都窒住了——

一群骑着马、身穿黑袍的男人,手中挥舞着雪亮的弯刀,正在野蛮宰割十几名老弱­妇­孺。刀光一闪,便是一颗人头落地。被杀者的哭叫仿佛被当成了娱乐的音乐,而行凶者兀自哈哈大笑,甚至纵马去踩踏扑倒在地的孩子。

鲜红的血淌了满地,立刻就被­干­渴的沙地吸走。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屠杀,毫无人­性­的凶徒们被杀戮的兴奋冲激得忘乎所以,个个都像地狱中的魔鬼,狞笑着夺去一条又一条无辜的­性­命。

仇无涯站在血淋淋的尸体旁,半跪下来,伸着颤抖的手合上那呐喊般怒瞪着的双眼。

一个凶徒发现了他,好像怔了一怔,冲着他叽里咕噜喝问了句什么。仇无涯充耳不闻,甚至没有将眼光从尸首脸上移开。凶徒怒了,催马向他冲过来,沾血的弯刀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当头斩落!

尖叫声从浣春喉咙里冲出,只来得及闭眼。

就在这个时候,仇无涯拔出了他的刀——雪亮的、锋利的、如一泓秋水般美丽的刀。刀光如梦。

一刀两段。

没有人看清是怎么回事,那个凶徒冲过他身边,然后从马上倒栽下来,连刀带人,被从中间整整齐齐地分成两半。

然后,他冲向了剩下那三十余骑凶手当中。

浣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战斗。如果说那些凶手是魔鬼,那么仇无涯就是魔神。

杀人者变成了被杀者,与那些无辜者同样的惨叫哀号响彻天地,飞溅的鲜血染污了他的衣裳,让黑­色­变成了赭褐­色­。浣春完全不知道他的气力是从哪里来的,他分明已经体力透支到连站也站不稳了呀……

凶手们试图合围,以人数击杀这个可怕的无名敌人。但是无论他们如何包夹、偷袭、冲击,那美丽而残忍的刀光始终像最黑暗的梦魇,将死亡的风吹进他们的身体。

撕裂、切断、粉碎……

当凶徒们发现合围根本无效,只能加速死亡的时候,选择了四散而逃,然而,追逐而来的刀光让他们连逃跑也不可能做到。

一刀,一颗人头。

最后一个凶徒策马奔出十余丈后,一道闪电带着死亡的尖锐呼啸而至,穿胸将他钉在地上,长长的一声惨呼之后,战斗戛然而止。

飞扬的尘沙慢慢飘散,此地已成修罗屠场,尸盈遍野,血流成河。

仇无涯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垂着头,静静地站着。浣春强忍着刺鼻的血腥,跌跌撞撞地走向他,好几次都差点被横倒的尸体绊倒。好不容易来到他面前,仇无涯却先开口了。

“你知不知道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太平静,平到没有办法听出高低起伏。

浣春摇头,从胸口到喉咙都在翻江倒海,心里也奇怪自己为什么居然还能站住不曾倒下去。

“他们是薛克汗派出来为匈奴搜集粮草的前锋队。而他们所杀的,是弥族游牧迁移的普通牧民。”他还是不看她,垂着的双手已悄然紧握成拳,“匈奴人搜集粮草,向来杀人如麻……对待敌人也如此,敢于反抗的更是斩尽杀绝­鸡­犬不留……”

声音低下去,低下去,终至沉默。

她的心狂跳起来,呼吸一阵一阵发紧,即使在沙漠中遭遇流沙的生死时刻也不如此刻恐惧,恐惧不是因为鲜血、尸体,也不是因为一群群从空中急掠下来扑在尸体上争夺撕抢的秃鹫,而是因为仇无涯那异样的平静。

仿佛有深不可测的陷阱在前方等着她,只要一失足,便是万劫不复。她从中窥出了命运的冷冷嘲讽,恐惧来得那样强烈,她觉得全身都在发抖。

他抬起头,眼中是她熟悉的冷锐与憎恨,箭一般刺穿了她的心。

曾经相信的幸福,碎得这样轻易,比梦幻还短暂,比水泡还脆弱……

眼前的视线迅速变暗、变窄,天空剧烈地晃动,脚下有深渊裂开,将她吞噬……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处空旷的原野。天际一片血红的云霞,风带来远远的血腥味道,让她强烈地想吐。

“再喝一点,你脱水很厉害。”水袋递到眼前,仇无涯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冷冷的淡然。

她抬起头看他,头脑还是昏眩的,“哪里来的水?……”

“弥牧民带的,我把他们埋了。这些水和食物足够我们走到绿洲。”他把水袋塞到她手里,起身走到一边,“我牵了两匹马,你喝完就上路。”

水,仍是带着一股动物的­骚­味,她清晰地尝到里面的苦涩。

昨日的一切,来得骤然,去得仓皇,连回味都来不及,便已散失无踪。

咬牙喝完一袋清水,恶心感徘徊不去,昏眩却渐渐轻了。她挣扎着站起来,仇无涯先走,浣春跟着,只觉那身影已离自己极远极远,虽然咫尺,竟似天涯。

***

此刻……

“彩云姑娘,快尝尝这道烤全羊,真正的西域风味。”化名“巴勒”的倒霉师兄白牙殷勤备至地向俏脸紧绷的佳人献宝,讨好的笑容都快僵在脸上,佳人仍旧不理不睬,只赏来两枚又狠又冷的白眼。

“彩云姑娘,我知道你担心安顺公主,可是也不能不吃饭那……”

“强盗!”

“你听我说嘛……”

“骗子!”

“唉,这真的不能怪我,我也是受害者啊……”

“滚出去!”

“呜……”白牙耷拉着头,丧气地走出帐幕,只恨不能把罪魁祸首抓来痛打一顿,抬跟就看见一个大汉远远奔来,“白牙大人!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什么?”他一把抓住来人,心头七上八下直打鼓,千万别是找到无涯那小子的尸首……

“找……找到王子留下的标记了!是朝着焉支山的方向去的!”可怜的报信人差点给他勒得背过气。

焉支山……那可是匈奴王廷的方向啊……

白牙几乎要仰天长啸了,难道无涯那混蛋惹的麻烦永远没个头吗?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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