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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缘分塞上春 > 第3章

第3章

“我意已决,将军请勿多言。”浣春垂目,声音变得飘忽,“本宫亦有事相托,请将军回京后转告皇上,就说浣春‘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公主……”

摇了摇头,浣春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透明的,有些悲伤,有些恹恹,却美丽得不可言喻。

黎熵想,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笑容吧……

而一旁的右贤王世子,深深地望着浣春,没有说什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光出奇地亮,仿佛看到一头奇珍异兽。

***

长路漫漫,黄沙茫茫,一行人继续跋涉于大漠中,只是不再有汉兵护送。除了和亲的安顺公主和她的侍女之外,全部都是匈奴人。

御辇里沉默得可怕,彩云不敢去看主子的脸。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混乱,主子湿淋淋地被那个匈奴世于抱在怀里,黎将军拔刀要砍却被轻而易举地打败,还有……还有……那个男人亲了公主……

只要一想起那一幕,彩云就不由脸红——当然是气红的!她的公主啊,从小金枝玉叶养在深宫的天之娇女啊,高高在上叫人不敢仰望的仙子般的人儿啊,就连小手也不曾给男子拉过一下,昨夜居然……居然……

可恶之极!可恨之极!

彩云再度向纱帘外投去恶狠狠的一瞥,这些匈奴蛮子,个个都是不知廉耻的­色­魔­淫­徒!尤其是那个右贤王世子!还有那个叫巴勒的家伙,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亏她前些日还跟他说说笑笑……

年轻的匈奴骑兵觉得身后一寒,好像有根尖锐的针一阵阵在刺自己的背。

呜……他是倒什么霉啊,为什么无涯做的坏事他也要被怨恨?

巴勒开始用眼光凌迟前面那个混账。

“你­干­什么?”被巴勒的眼光瞪得不耐烦的世子回过头来,丝毫没有反省的自觉,“眼睛出毛病了吗?”

“喂!”巴勒压低了声音,“这么欺负一个无辜少女,你都不会脸红吗?”

他看了良心过剩,啰嗦有余的师兄一眼,冷笑。“放心,她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娇弱。”

如果说昨夜的唐突举动只是单纯地看她不顺眼,那么她的反应倒是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惊奇。没有羞愤,没有怒火,甚至没有眼泪,而是平静地接受,巧妙地制止了属下的冲动,化解了极可能演变为流血收场的危机。如此聪明的头脑,不可能只搭配一颗胆怯的心。

就要这样才有意思!若是复仇对象是个只会哭哭啼啼软弱无用的女人,他一刀杀了就好,根本用不着费心思。现在他已经成功地撕下了她微笑的面具,接下来,哼哼,他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更高明的戏法!

***

浣春无声地在心中吐出一口气,心思前所未有地混乱。

一切都出了轨,自从碰到那位右贤王世子之后,她的天地就被整个颠覆了,无法平静,无法逃避,一向引以为傲的春风般的微笑也被他野蛮地一手抹去,暴露出她不欲人知的深沉。

那个男人究竟想­干­什么,是单纯地讨厌汉人才对她百般为难,还是另有不可告人的缘由?亦或,只是他生­性­恶劣、骄矜不习礼节?

她,该厌恨他的吧,可是,为什么心里却并没有那样强烈的情绪……

周围的人们都说她像春天,温柔、甜美、和颜悦­色­、善解人意,永远微笑着,平静地接受一切,然而从不曾看出她的微笑有多少是习惯而不是真心,她的温柔是一潭不生涟漪的死水。

在她看来,他才像春天,肆无忌惮地生长,完全不肯受任何束缚,随心所欲到狂妄。相形之下,她的心却是冰雪中的一颗种子,压抑着,封冻了一切发芽的机会。

所以,对于他昨夜的无礼,她并没有太大的愤怒,甚至反而生出那么一些些淡淡的嫉妒……

手指下意识地轻抚­唇­瓣,感觉仿佛还沾染着昨夜的灼热气息。脸不由自主地发热,心头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被触动了,挣扎着,涌动着,想要突破那层厚重的冰壳钻出来。是陌生而危险的……不知该怎样形容……

垂下眼,一旁矮几上静静摆着的古琴绿绮映入眼帘,深­色­的漆代表着皇家的尊严、礼教的自制,离乱的心一紧,重新沉入冰壳深处,没有机会找到宣泄的出口。

她,永远,都是大汉皇朝最引以为傲的安顺公主。

永远戴着春天的面具,过着冬天的日子。

***

一声奇异而尖锐的呼哨骤然响起,缓缓行进着的御辇突然停了下来。

车中正在感怀心事的浣春微微一怔,伸手掀开御辇的帘幕,只见原本列队而行的匈奴兵纷纷纵马围了过来,人人神­色­不善,有的连弯刀都握在手中,仿佛要面对什么生死大敌一样。她与同样疑惑的彩云对视一眼,心中蓦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右贤王世子从队伍中走出,驱马来到车边,锐利的一双眼牢牢盯着她,眼中是她不明所以的光彩,却令她直觉感到危险。噙着一抹怯生生的微笑,她轻柔地问:“世子有什么事要说吗?……”

“我不是什么世子!”他粗鲁地打断她,“更不是匈奴人!”

眼中杀气骤亮——

“我是强盗。安顺公主,这一路上没能好好‘招待’,真是失礼了。”

晴天霹雳。

一时间她完全呆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惊呼:“强盗?!”

怎么可能?西域的强盗即使再厉害,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拿得出匈奴王爷的金印和汉朝皇帝的御旨吧?

“想问这个?”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世子”从怀中掏出那张明黄的诏书,扬手往天上一抛,闪电般拔出弯刀,将它搅了个粉碎,随着风四散零落,“只不过是从匈奴使臣手中抢了张破布,你们的将军就信以为真,汉人果然都没什么脑子。算他回头及时,不然——”

他手中的弯刀虚劈了一下,带起尖锐的风声,“早就死在我刀下!”

“你——你是故意的!”

她一下子明白了他昨夜为何会当众对她轻薄,他根本就是故意要向黎熵挑衅,再借机杀了他。她以为将黎熵遣回长安就可避免与匈奴的冲突,却不料竟是正中此人的下怀。

现在,她是真正孤立无援,只能任他宰割了。

“骗子!”她咬牙狠狠瞪他,心头的怒火几乎要喷出眼眶。

他回她一个冷笑,仿佛嘲讽,“那又如何?”他可不会为此而感到羞愧内疚。

“你!……”浣春生平第一次,对人有了冷淡之外的沸腾情绪,可悲的是,这第一次的经验却是愤怒,“你这么苦心积虑目的何在?为财?求­色­?”一个盗贼所为的不过如此吧……

他嘲讽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眼中­射­出强烈得可以灼伤人的恨意,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谁教你要生为汉朝公主,又偏偏去与匈奴狗贼和亲!”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那双眼睛里有太多太多的恨,盛不下,满溢出来,化做言语,又变成刀,一下一下像要剐她的血­肉­。

“你……你与汉朝有仇,还是同匈奴结怨?”

“都有。”

“……有多深?”

“不共戴天!”

“你想知道为什么?”他冷冷一笑,“好,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我们这一族叫做渠勒,原本一直在库尔臣河一带游牧。十六年前,匈奴的势力再度延伸到西域,汉朝的狗皇帝派人到族里来游说我父王,劝他与汉朝军队联手阻止匈奴的野心,而当我父王率领渠勒勇士拼命厮杀的时候,汉人竟然背信弃义临阵脱逃!匈奴军血洗了我们全族……

“那一年我只有七岁,若不是一些忠心的族人冒死把我救走,渠勒真要亡得半点不剩了!那时正是春天,匈奴恶魔居然用俘虏的血去浇灌沙棘,渠勒人流的鲜血之多,连荆棘开出的花都是红的……”他的声音很低,每一个字都说得近乎切齿,她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颤,“你自己说,我该不该恨汉人狗贼,恨匈奴恶魔?该不该报复?”最后一句陡然变得尖锐激愤。

巴勒在一旁垮了脸,臭小子!什么狗贼狗贼的,难道忘了师兄他也是汉人吗?

“十六年前我才刚出世,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婴儿啊!”她低叫。

“匈奴恶魔屠杀我们的时候,可是连婴儿也没放过!”他忽然冷笑,“何况……你知道屠杀渠勒人的元凶是谁吗?”

她惶然摇头。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就是匈奴右贤王薛克汗,你那预定的丈夫!”

是吗?原来是这样吗?

听了这么惨痛的往事,为什么她心里一点负疚感也没有?……十六年前的春天……他们的命运,原来那么早就有了瓜葛吗?

她的心紧缩了一下,寒意蹿起,“你想怎么样?”她低低地问,鼓足了勇气直视他的眼睛。

“你认命吧,”他脸上冷得可以刮下霜来,嘴角带着一丝残酷的得意,“我不会那么轻易叫你死的,要报仇,我有比刀子更好的方法。”

她怔怔地看着他,又缓缓扫视过其他的人。他们的眼光与这男人一样,冷酷而仇恨。心冻成冰,一点一点都是绝望。

一旁的巴勒在心里吐了吐舌头,看这情形,无涯是绝对不会放过她了,师父啊师父,你出关之后若是发现了无涯­干­的好事,可千万别怪到徒弟我头上啊……

正当气氛紧绷得快要断了的时候,忽然间,大漠上黄沙突起,有人大叫:“狂风来了!”猛然间,风势骤大,狂风挟着大量的黄沙,似千军万马,疾涌而来,中间还有着几块大石头。刹那间,狂风刮起,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上,尽是黄灰­色­的沙雾,像厚厚的黄幕,遮天蔽地,白日青天,顿成黑夜一般。

“下马!趴下!”一见这风,盗贼首领立刻高喊。在沙漠里遇见沙暴只能藏不能逃,若顺着风跑必然给卷进风旋中心,吹到几百里之外都有可能。

远远的黄沙漫天而来,势不可挡,风沙打来眼前一黑,针扎般刺痛,根本无法睁开跟睛。所有人都迅速下马,各自寻找掩护,沙雾中只见人影幢幢,四处奔逃。然而拉着公主御辇的两匹大宛良驹却突然惊嘶一声,顺着风沙的去势放脚狂奔了起来。

沙漠中若碰到这样大的风,最好是掘地成沟,躲在其中。假如刚好碰着沙丘落下,那当然没命。但若不是这样凑巧,沙石在上面刮过,却是无伤­性­命。而且即使沙土积有几尺厚,风过后也可以挖出来。这两匹马都是在长安的御马厩里娇生惯养出来的,虽是千里良驹,却从未到过这边塞大漠,更何曾见识过如此可怖的尘沙风暴。马本易受惊,此时又无人驾御,更是惊慌失措狂­性­大发,蒙头蒙脑就疯跑起来。

“可恶!”眼见马车远去,首领狠狠地诅咒一声,重又翻身上马,向御辇追去,“师兄,你带着弟兄们先回丹雅沙!我去把那个女人抓回来……”

“无涯……”慢了一步的倒霉师兄只喊了一声就被灌了满嘴黄沙,眼睁睁看着做事从不经大脑的冲动师弟孤身远去,接下来风沙更大,也顾不得他,就地一趴,躲在了伏下的马肚旁。

诸天神佛各位灵鬼,千万保佑无涯和公主别出什么差错,否则他的脑袋会被师父敲破的啊……

***

风沙骤起时,御辇里的浣春和彩云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浣春刚想掀起垂帘查看,一阵铺天盖地的沙已猛地迎面而来,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连呼吸都几乎窒住。彩云尖叫一声,扑在浣春身上护住了她,然而风越来越猛,沙越来越狂,打在身上像就小石子一样,耳边听见有人大喊“下马”,还来不及反应,身下的马车就突然可怕地震动了起来。

乒乓声乱响,车厢里的各种东西都被甩得四散飞舞,连浣春和彩云也狼狈地在车厢里翻滚碰撞着。全身痛楚,心也吊到了喉咙口,想求救,发出来的却是毫无意义的尖叫。

一个突如其来的猛震,马车几乎侧翻过去,两人像倒口袋般从这边滚到那边。冲撞的力道太大,彩云的身子猛地穿破了车窗,栽出了车外,浣春半个身子也探了出去,马车重重回落,又将她甩回车厢,头砰地撞在厢板上,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眼前的黑幕迅速笼罩了一切……

***

他催着马,眯起眼,远望着前方几乎看不见的模糊车影,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惊惶与忧急。人世间再高明的身手,也无法和大自然的威力相抗,更何况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马车这样顺着风沙的方向乱跑,很容易被卷进风暴里,若是被移动的沙丘掩埋,神仙也救不了她!

那个该死的、麻烦的女人!

心头虽然这样恨恨地咒骂着,想要放弃的念头却是一刻也不曾有过。她是他的猎物,她的命只有他能拿,连老天也别想跟他抢!

御马却没有抵御风沙的经验,只是狂奔。马的速度虽快,却怎样也不及狂风的迅疾,很快就陷入了风暴的圈子。他依稀看见马车左右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一条纤细的人影猛地从车里摔了出来,心也随着剧震,几乎在这一刻停止跳动——

她……她绝对不能死!

在他还没有亲手报复她之前……

风暴更烈了,沙漠中的春天多风,这一场无情的风暴,到底会吹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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