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问,为安想笑,“不愿意当电灯泡。”
苏槿彦低头不语,突然又问:“什么时候回美国?”
“很快就走。”
为安发现这样的聊天很没劲,低头开始和颜颜说话,“颜颜,还要椰子汁吗?”
颜颜?苏槿彦抿起嘴,放在餐桌上的手不断地揉捏着,思索了半天才开口问:“这孩子是谁的?”
“韦乐。”为安甚至没有抬眼看他,继续喂颜颜喝椰子汁。
开始上菜,朱婧还没回来。颜颜指着盘子里的虾说:“姨,我要,颜颜饿。”
情海沉浮(42)
为安和颜悦色,“好,姨给你剥。”她开始给颜颜剥虾,顾不上朱婧有没回包厢,自己也吃起来。鲜嫩的虾肉吃不出味道,木然地嚼着。苏槿彦剥了两只虾分别放在为安和颜颜碗中,低声问颜颜,“颜颜,告诉叔叔你几岁了?”
颜颜举着油渍渍的手一下比划着三,一下比划着四。为安将自己碗中苏槿彦剥好的那只虾夹到颜颜碗中,“颜颜,我们不用比划,告诉叔叔几岁了。”
颜颜鼓着腮帮子,白净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似乎在思量自己到底是几岁,过了一阵才回答:“三岁。”
苏槿彦“哦”了一声,“很可爱。”
为安半天才醒悟,他似乎在和自己说话,。抬头看他,正好遇上他温柔的目光。两人对视,为安有些疑惑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她竟然在他的眼中看到一抹温柔,或者是自己会错意,那抹温柔也许只是对孩子。纵然他再十恶不赦,天性也无法抹杀。
脑中无意识地想起他曾经说过的那些好听的难听的话,为安心里不由得抽痛了一下,低头喝着碗里的汤,闷闷地问了一声,“朱婧怎么还没回来?”
苏槿彦痴痴地看着她,忘了回答。他知道她心里还在恨着他,心里窃喜了一下,自私地想着有恨也是好的,总比把他从记忆中抹去好。多么悲伤,现在只能暗暗地祈求她能恨他。过去他一直努力地希望她能够从头开始,找一个人结婚生子,让别人抚平他给她带去的创伤。而就在看到她的刹那,所有的努力都变得多余,凭着那点可怜的自制力没有上前去抱住她,让她给予他温暖。他尽力让自己在她面前变得漠然,他甚至在害怕,害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那些束缚,与她再续前缘。
失了公平,对她是这样,对苏槿彦自己也是。
他知道自己始终无法面对的是那双眼睛,带着点点迷茫、带着点点质问、带着点点寂寞、带着点点害怕……自己狠下心可以不见面,只是在猝不及防时一切分崩离析。无论自己可以表现得多冷漠无情,在最最黑暗的夜晚徘徊在他脑中的弱弱的“我害怕”三个字总是让他崩溃,如同梦靥一般一寸一寸侵蚀着他的心。
他想他这辈子终究是无法逃脱的吧。她眼中的疏离又狠狠地撞击了他一下,慌忙喝了一口已经变得冰凉的茶,“我出去看看。”起身出了包厢。
为安看着他的背影呆了片刻,继续低头喂颜颜吃东西。这么小的孩子多好,什么也不懂。今晚送她回家,明天未必会记得为安是谁,没有记忆。
“姨,我痒。”颜颜抓着手臂抬眼无助地看着方为安。方为安看着她手臂上的红斑吓了一跳,脸也红了,再看看她碗里的虾,估计是海鲜过敏了。韦乐电话关机,为安只得抱起她上医院,孩子要是出个什么好歹,不是她可以担当的。
在包厢门口遇见正好要进包厢的朱婧和苏槿彦,朱婧拉着急匆匆的为安问:“你上哪去啊?饭还没吃完。”
“这孩子好像吃虾过敏,我带她去医院。很抱歉,不能陪你们吃饭了,改天……”为安话还没说完,手里抱着的颜颜就被苏槿彦抢过去,急急地嘱咐朱婧:“你去把账结一下,我送她们去医院。”
朱婧也被满脸通红的颜颜吓到,频频点头,“好,好,你们先去,我马上就到。”
为安跟着苏槿彦去了最近的儿童医院,所幸的是这个时间段医院没什么人,以最快的速度挂号、取药、打点滴。两人一言不发地坐在病床前看着已经熟睡的颜颜,为安心里感慨,和他没有孩子,却在别人的孩子身上一起体验了为人父母的心焦。
情海沉浮(43)
苏槿彦站起来伸手弹了弹点滴管,“别担心,已经没事了。”
为安抬头看他,“今天谢谢你。”由衷地感谢,今天要是没他,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即使来了医院,办事效率也没这么高。
“你客气了,我出去一下。”
“嗯,你去陪朱婧吧!”朱婧说她闻不了医院的味道,没进来,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等着。
让为安没想到的是,在点滴还剩三分之一时,苏槿彦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两个食盒。此时颜颜已经醒了,看着苏槿彦笑。苏槿彦走到床头,魔法似的从手里变出了两根棒棒糖。进来时颜颜哭着不肯Сhā针头,苏槿彦哄她说给她买棒棒糖,一边和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这才给她挂上点滴。为安揶揄苏槿彦,“你哄小孩倒是挺在行。”
苏槿彦把食盒放床头柜上,淡淡地答道:“没什么,偶尔会哄哄苏珊的孩子。”事实上他近几年极少回家,连节日也是例行公事地回家吃顿饭就下山,苏珊一直生活在香港,偶尔出差会去看看。
“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为安瞟了一眼食盒,包装袋上写着“熏香鸭爪”四个字,其实她并不饿。然后有些迟疑,有些猜测地问:“你们……还没打算要孩子?”
苏槿彦笑笑:“还不想生。”他显然错意了为安口中的“你们”。
“你年纪也不小了,女人嘴上说不想,心里未必。”为安幽幽地说着,仿佛对面的人是和相交多年的老友。
苏槿彦看着床上吃棒棒糖的颜颜没说话。良久他又开口,“你吃点东西吧,我在这里看着。”
为安听母亲提起过,S市著名的鸭爪店在A市开了连锁店,生意火爆,每日最少要排半个小时队才能购到。连锁店距离医院大约半个小时车程。而方为安现在竟然对食盒里的东西无动于衷。
那天是苏槿彦送为安和颜颜回家。
韦乐的电话依然没有通,为安心里骂着这个不称职的妈妈。按照她们原来说的,把孩子带回了自己家。小方瑞不愿意跟她,颜颜不见得不愿意。瞧,现在含着棒棒糖睡着了。苏槿彦把车停靠在路边,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一件外套给颜颜盖上,手抓着方向盘,视线落在前方的某颗法国梧桐树杆上。“这孩子……”他突然说道,心里无限酸楚。
为安取出颜颜嘴里的棒棒糖,把她拥得更紧了一些,声调平淡,“你多虑了,韦乐的孩子。我不是方紫星。”
“可是,我记得你以前说过韦乐患有不孕症。”苏槿彦的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手掌生疼,视线仍未移开,眉毛拧成了一条线。
为安依旧轻描淡写,“没有可是,现在医学发达,手术后调养一段就怀上了。”
苏槿彦挫败地靠在座位上,仿佛那个孩子是他的救命稻草。车内安静得能听见冷气的“嗤嗤”声,半响才森冷地开口,“方为安,你不要再对我抱有半点幻想。”
为安回忆起他们分手那天的情景,也是在这样的车里。一开始他们那么亲密,那么难舍难分,那时方为安恨不得能够一朝白发,那样就可以天长地久,那样也就没有了后来的种种,哪怕苏槿彦给她的感情是假的,只要和他白头了就是地老天荒。只是还等不到一朝,他就变了,变得太快太彻底。她太过于信任他,起初她不相信,她觉得只是玩笑。后来那么凑巧地在报摊上翻到一份旧报纸,“苏槿彦先生与莫晓彤小姐订婚之喜”这几个字硬生生的,在她眼里没有感情。她的子建哥哥的名字终于和他可爱的表妹放在了一起,莫晓彤的话应验了,她说为安争不过她。
情海沉浮(44)
苏槿彦适才的森冷激怒了方为安。
“你凭什么说我会对一个有妇之夫抱有幻想?你太高看自己了。”
“有妇之夫?”苏槿彦咬着牙重复着这句话,久久没开口,自己在她心里原来只是这样一个人。
“朱婧知道你有家室吗?”方为安问了才知道自己有多八婆,多管闲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苏槿彦坐正身子,又恢复了以往的面色无波,“你也未免管太多了,这种事两厢情愿。”发动引擎,车子平稳前行,拐进马路,没入车流。
两人一路沉默着,到家下车时,苏槿彦摇下车窗大声对为安的背影说:“麻烦把衣服送出来。”
为安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颜颜身上的蓝色运动外套,没转身,“我明天快递到你公司。”
“我在这里等着。”
为安听见车窗关闭的声音,继续前行。她当然看不到苏槿彦此刻正疲惫地靠在座位上,目视着她一步一步走远。
客厅里,方紫星抱着小方瑞坐在沙发上剪指甲,母亲正端着一碗银耳红枣从厨房出来,看到为安手上抱着一个孩子都问:“这孩子谁的啊?”
“韦乐的,今晚跟着我。”
为安拎着运动衣下楼,对在聚精会神看电视的母亲说:“妈,你帮我把这件衣服送出去给外面的司机,我上个洗手间。”
方紫星瞧了一眼搭在沙发上的运动衣,似是不经意地说着:“呵,这出租车司机还挺热心,自己送出去吧!电视剧正是关键时刻,妈走不开。”
方为安瞟了瞟电视,一个女人哭哭啼啼有什么可看的。几百年不看国产剧,也不知什么戏。母亲倒是入了神,还当着两个女儿的面抹起了眼泪。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母亲本就是个心软的妇人,连自家养的狗丢了都会哭。方为安摇着头进了卫生间,从里面出来那件衣服还搭在沙发上。为安想了想还是把衣服送出去了,如果真的快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见为安出来,苏槿彦下车打开副驾驶座上的车门,一手撑着车顶,一手扶着门把,请她上车。方为安低头看自己的脚趾,回国前夜不小心踢到行李,右脚拇指白了一块。
“上车吧,就说几句话,不会把你怎么样。”
为安抬头对苏槿彦微笑,“有什么话就这里说吧,我听着呢。”
苏槿彦抿了抿嘴,放开车门,唇角勾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你想让我抱你上去吗?我倒是乐意一试。”
“不劳烦。”在他的威逼之下,为安乖乖上了车。
车子并未启动,苏槿彦先开了口,“你对我不需要这么戒备,我对你早已失去了兴趣。”
为安静静地听着,她不知道苏槿彦的心是什么做的。他们曾经也算是你侬我侬,如胶似漆过,分手了就一定要说这么难听的话?他没有心吧,或者本就是冷血动物。没有心比有心好,变成千疮百孔时太痛,连疤也结不了。
“朱婧让我看看周围有没合适的人选,给你物色一个。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话,我会尽力而为……不知道去了美国,择偶条件变了没有?”
“你让我上车,就是为了说这些吗?”为安倏然转头,清冷地看着苏槿彦帅气的侧脸,笑着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他,“好啊,我现在很寂寞,你给我找一个,你身边的朋友非富即贵。最好是能像你这样的,长得好、家境好、脾气也好、花心一些也不要紧。朱婧说男人花心才有魅力,女人才有征服的快感和成就感,这话很有道理。想当初我对你那么主动就是征服欲作祟。还有作为媒人你得告诉他我的基本情况,交往过几个男朋友,都交往到什么程度,提醒他一些必要的事情,否则以后被翻出来我会很麻烦。”
情海沉浮(45)
苏槿彦似乎真的被伤了,为安看着他眉头微蹙,心里一阵畅快。见他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变得黯淡,又不免觉得自己太咄咄逼人。无所谓的,他没有心,所以不会被伤,他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不屑于。
“邢蒋不能满足你吗?他上次还特地休年假去旧金山看你。他和我也算是远方表亲,人还不错,很符合你以前的择偶条件。”
“那是我的事。”为安不想继续下去,转移话题,以轻松的口吻问,“大溪地好玩吗?我一直想去。”
“还不错,有假期的话可以去看看。”
“嗯,我也在计划,等有时间去一趟。”
苏槿彦轻轻地叹了口气,“找个人陪你去吧,一个人太寂寞。”
为安看着他没说话。
苏槿彦又问:“什么时候回美国?”
“我父亲生日过后就回去。”
“这一次要去多久,是不是再回国就成美国公民了?”
“也许吧。下次去美国可以来找我,我请你吃饭。”为安轻车熟路地拉开CD机旁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便签和笔,写下一串号码,交给苏槿彦,“这是我的号码。呵呵,其实可以不用给你留号码,我和朱婧住一起,不过以后会搬吧,总觉得……不太方便。”
苏槿彦接过便签扫了一眼,只说了一句,“行,我留着。”
那一串号码早已了然于心,虽然从没拨过。今日不期然的偶遇过后,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何地。五年,十年,也许一辈子永不会再见。亦或者两人白发苍苍之时,她已经不能一眼认出他,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淡去,恨一样,爱也一样。而她还是他心中那束永不退色的白月光。
其实他的心里已经不是那么想念,偶尔想起时也会心痛一阵,但很快就过去。只有一次例外。偶然间看到邢蒋与小安的QQ对话,在他眼里那些话都是小安正襟危坐敲出来的,她的每一句话他都当真。回到办公室后不能自制地发了一通无名火,他知道所有一切都已远去,小安也会说要嫁给别人。他以后也会娶别的女人为妻,他们早已成了不相干的人。
方为安打开车门时,他拉住了她。她看上去比以前更瘦,手比以前更纤细,握在掌中感觉不到温度,“小安,我希望你幸福。”
每一对分手以后的恋人都会说类似的话,“我希望你幸福”“我祝福你”“你一定要幸福”……以展示自己的豁达和崇高,就连苏槿彦也没能免俗。她回望他,那么恳切而真诚,握着她的手不曾松开半分。她下意识地低头去看他修长的手指,在他的空荡的五指上流连。为安甩开他的手,心思百转千回,又重新跌坐回了车里,恶毒地说:“苏槿彦,我希望你不幸福。”请原谅她的直接和无礼,这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当她还在回味他给的温暖时,他已经不爱她;当她还在猜测他为何执意要娶莫晓彤时,他已经不爱她;当她还因那只突突直跳的大肚子企鹅心跳时,他已经不爱她……她现在怀疑,他是否真心爱过她,或者是有那么一点爱的,只是忘记了。
她心中的子建早已经死去,从那时起这世界所有的男子也随着他一起死去。
“方紫星是个勇敢的人,她不顾一切地去争取自己的爱情,为了爱情也不顾一切地生下孩子,她觉得孩子就是她的全部希望。我不知道伟大的是爱情还是母亲,可是这些我都不具备。那次我连犹豫也没有就把孩子处理了,像扔垃圾一样简单,没有任何感觉,连眼泪都没有。后来我常常在想,我应该原本就是个冷漠的人,才会做那么冷漠的事。所以我没有资格指责你,子建,你我都没有资格做父母,都一样无情无义。你可以一边说爱我,一边抛弃我;,而我在分手后心里也没有半分留念。每一次去拉斯维加斯我都希望能够突然来一次沙尘暴,把我淹没在漫漫黄沙之中,那样就不用每天独自面对无边的黑夜。”为安咽了咽口水,伸出右手按在自己锁骨处,食指和拇指因过于用力陷阱锁骨窝里,甚至感觉不到指甲镶入皮肤的痛,她的眼里泛起了水雾,声音依旧平静,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因为被人蒙过眼睛,开始时我总是怕黑,不敢关灯睡觉……”
情海沉浮(46)
她突然停住了,呼吸有些困难,说不下去,那些用安眠药助眠的日子说了也没有意义,都已经过去。为安洋投看着远处的昏黄的路灯,整齐地立在两旁,沿着道路蜿蜒而下。为安渐渐松开了按在锁骨处的手,人也慢慢放松下来。透过玻璃她看见苏槿彦整个人伏在方向盘上的模糊影像,她不知道他是难过还是太累,她把脸贴在玻璃上,掩盖了那些影像。
“我并不后悔和你在一起,毕竟我也幸福过。”
与最爱的人因为各种原因分开后,很多女人就靠着那可怜的回忆过完这一生。不断地回忆、幻想、憧憬……一生也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时光机从不知疲倦,从几亿光年里走来,再走向几亿光年的未来。而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只是时光机在穿梭时卷起的尘埃,终将落定。
从车窗往上望,天空中星光熠熠,没有月亮的夜色一样很美。
为安一人去了小区的人工湖。久违的湖,自从在葡萄树下看到简意轩和方紫星接吻,她就再也没来过,掐指一算也快五年了。湖水依旧清澈见底,平静的湖面上漂浮着零星的树叶。盛夏已过,仍旧听到了蝉鸣声。坐在湖边的藤椅上,凉风习习,身心舒畅。
一对年轻男女自葡萄架下出来,窃窃私语地从为安身边经过。那里果然是孕育爱情的圣地,隐蔽、安静、空气好、景致好。
为安望着他们的背影感叹,年轻真好。在她这个豆腐渣的年龄,早已失去了约会恋爱的心境。浪漫男人毕竟少数,过了而立之年的人要谈婚论嫁往往是直奔主题。连这个基本的过程都可以省略,回到了我们祖辈传统的婚姻模式。为了结婚而结婚,婚姻也不再是件神圣的事。
人生已过半,什么都变得无所谓起来。找一个有点小帅、工作稳定、脾气温和的普通男人结婚。
先前看电视的方紫星和母亲早已上楼睡觉,为安连灯也懒得开,摸着黑上了楼。卧室里的颜颜还在熟睡,乌黑的短发稀疏地耷在额前,圆圆的小脸,樱桃小嘴时不时地撅起“咂吧”一下,甚是可爱。为安抓起她软呼呼的小手放在手心舍不得放开,凝视着她,在她的眉宇间努力的寻找着自己的影子,未果。朱婧就那么随口一说,她竟然当真了。
为安拿出手机进洗手间给韦乐打了个电话,一个晚上没联系,她也不来个电话关心关心,就不怕她把颜颜拐到美国去,不称职。电话是通了,韦乐说她把颜颜交给方为安有什么不放心的,为安也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说了颜颜过敏打点滴的事,“我真不知道她吃虾过敏,当时吓死我了,你电话又打不通,手上脸上红了一大片。”以韦乐的火爆脾气,为安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没想到韦乐只是轻描淡写,“没事,颜颜喜欢吃虾,每次吃完虾,就给她吃两片扑敏药,给她挠一挠就好了,走前忘记跟你说了。今天幸亏有你在,我一直忙到刚刚,家里的阿姨有事请假出去了。我刚刚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就打电话到你家里,你姐姐说颜颜睡着了。”
“哦,我刚刚出去一下,手机忘记带。你家宝贝还对什么过敏,赶快告诉我,免得明天我又闯祸。”
“哪里那么娇贵。为安,我今天……”
韦乐没说下去,但方为安猜到了,“你是不是想说今天在街上遇见苏槿彦和他女朋友?”
电话那端“嗯”了一声。
“我也看见了,哈哈,没什么的,都过去这么久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要是没时间,颜颜就放我这,和方瑞一起有伴,反正我也无所事事。”
情海沉浮(47)
韦乐也是聪明人,既然为安没想多说,也没多问,只是答:“明天没什么事,我过去接。”
为安深知有了孩子后,夫妻之间要想有纯粹的二人世界并不易,不敢多加打扰,道了“晚安”收了线。她把电话放在洗手台上,打开喷头冲了个澡,裹着浴巾出了卫生间。
房间里,穿着睡衣的方紫星捧着一杯水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桌前,把站在浴室门口的为安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然后笑着小声说:“幸好我是女的,否则非把你扑倒不可。你瞧瞧这前凸后翘的身材,男人看了不流鼻血才怪。”
为安一手捂着胸,一手拿起叠放在床头的睡裙,憋着笑,“如果你是个男的,见我这个模样,不扑倒就不正常了。”
方紫星将手里的水杯放在桌上,嘴角抽了抽,“送件衣服送了这么久,我以为你把人也送给他了呢,怎么不请他上来坐坐?”
“我去便利店买了包卫生巾,这两天来月经备用着。”为安避而不答,低着头转身进了卫生间换衣服。套上睡裙,也就是一分钟的事情。方紫星依然坐在她房间,并没有走的迹象。为安坐在床边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方紫星说:“等你呗,不然早睡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为安撩起催在前胸的发,“带了这小鬼一个下午,真是累死了。这些年……很辛苦吧?”两姐妹早已冰释前嫌,但这么正儿八经的单独坐下来聊天还从来没有过。在为安的心里总觉得是隔着一层。
她替方紫星不值,如果没有生下方瑞,她的人生会更顺、更好,也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庭,一样可以生儿育女,虽然方瑞人见人爱,而简意轩连鬼影都没见着。是为了纪念吗?也许爱情真的是毫无道理可寻的。
方紫星怔怔地看着书桌上的笔记本,黑色的钢琴拉丝面板那么柔顺光滑:“不,算不上辛苦,每天下班一回家,看到方瑞嘟着小嘴撒娇地叫你“妈妈”,赖着你,再苦再累也觉得值。况且有爸爸妈妈在。”方紫星抬起头,满足地笑着,“你没做过母亲,你可能不理解……”
“我明白……”为安点着头。从身上掉下一块肉的感觉她也经历过,而她所承受的却只有良心的责罚,永远无法感受方紫星心里的那份满足。也罢,路是她自己选的,何必生出那么多感慨,“你还在想着他?”
方紫星苦笑着摇头,“想他干嘛?他早已移民国外结婚生子,是他陪我一起进医院,看着我从手术室出来才放心去结婚的,他可能做梦也没想到在国内还有个他的儿子,所以这事也不能全怪他。”如她所说,得知她坚决要生下孩子,简意轩来找过她。不惜威逼利诱,苦口婆心地劝她去医院。方紫星也哀求过他,但男人的心已变,对于简意轩的绝情,她也无回天之力。最后跟着他去了医院,进了手术室,塞了封口费给医生,才留下方瑞。她现在一点也不后悔当初的执着,“我现在过得挺好,就是让方家蒙羞了,爸爸妈妈也被我气得苍老不少,孩子跟着受苦……我很自私。”
一开始要生下孩子,其实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挽回她和简意轩的感情,现在才知道用孩子要挟一个男人是最愚蠢的做法。男人的绝情是你无法想象的,不要说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就是她方紫星死在简意轩面前也未必能软化他的心。执着的一直是方紫星自己。在利益和美色面前,男人经不起哪怕一点点的诱惑。
情海沉浮(48)
“给方瑞找一个爸爸吧,孩子现在还小,长大了要是问起怎么办?而且男孩子,父亲很重要。”为安深知方紫星是个要强的人。公事上,她协助父亲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现在比过去她刚毕业回国那时好太多。事业上不输人,生活上也一样。她从来就活得光鲜体面,现在有了孩子,更是不肯屈尊,怕委屈了孩子。听说近几年也有人对她示好,她一概保持“生人勿近”的姿态,吓走了不少男人。
“也不是没想过,总觉得没有那么合适的。你知道,我也三十多岁了,生了孩子以后身材样貌都远远不如以前,而且还带着个孩子。”
方紫星是妄自菲薄了,在三十岁的年纪里无论样貌还是身材都算得上是佼佼者了,完全找不到生过孩子的痕迹。她不过是在替自己找借口罢了,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同,强求不来。为安尽量说得轻松,“照你这么说,不知有多少女人要跳江。你也别挑三拣四了,前些天听妈在唠叨隔壁王阿姨的儿子从国外回来,好像对你有意思,你去看看,差不多就行了啊,别真等四十了嫁不出去。”
“光说我,你自己呢?”方紫星转移重心,话题牵到为安头上,“我们两情况可不一样,我无所谓,好歹有个孩子。你呢,老大不小了,国外有没合适的?”
“在美国不是黑脸就是黄毛,黄脸的开口就是ABC,一问不是日本人就是韩国人,想找个说中文的,可认识的不是拖家带口就是被人定走了,我有什么办法,想凑合都不行。”
方紫星被她逗得捂着嘴笑,“妈妈不是给你安排了相亲吗?从中挑个顺眼的就行了。”
“唉,要不你替我去得了,我再找找看有没漏网之鱼。”
“有目标了?”
为安叹息着摇头,“没有。”她索性脱了鞋靠在床头,双脚交叠,用左脚拨弄着右脚的脚趾,拇指上的那块白色指甲大概已经死去了,不知以后会不会换新的。
“Kevin他……没有结婚吗?”为安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她却还在执意地等着方紫星的答案。不知为何她竟叫他Kevin。她刚刚在车里就发现了,不敢确认,怕自己当场哭出来,只得问不相关的人。
方紫星还是听见了,她回答说:“你出国不久就解除了婚约,当时闹得满城风雨的,他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停了片刻又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句,“他好像一直一个人。”
为安“哦”了一声,低头用右手食指在左手里划着圈圈,她听见血滴在地面的声音,然后淡淡地问:“怎么没听你们说起过?”
“当时妈妈去找过Kevin的母亲,但是被拒绝了。”方紫星呼了一口气,“爸爸妈妈舍不得把你嫁去他们家,虽然前几年金融危机时是Kevin帮我们家渡过难关。在商言商,我们也没让他吃亏,他最终没接受,也许觉得亏欠你。我和妈妈说不要管你们的事情。”
为安终于在寂静的深夜抱着颜颜流下了眼泪。她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子建对他已经没有了半分感情,所以他不结婚也不会去找她。如果苏槿彦是爱她,她想象不出他有什么理由不去找她。他独自一人前往大溪地,他和他的前女友和好如初,他希望她幸福,在他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方为安的位置。
那些突如其来的思念变得毫无意义,曾经说很爱她的男人终究还是负了她。
哀莫大于心死。
然而对苏槿彦来说,这次遇见却是人生中的一次意外,他甚至不知道她回了国。这个世界说大确实是大,说小也很小。他每年飞美国N次,不管如何忙碌都会安排出时间在旧金山逗留,有一次都走到她小区附近了,依旧没有遇见,他想他们的缘分是尽了,而今天却是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店铺里不期而遇。这么一个城市,有无数的商场百货,有无数个铺面,无数的品牌,偏偏是这间……
情海沉浮(49)
他想过很多种重逢的方式,比如在旧金山或者纽约的街头,她和她的丈夫牵着一个小孩,悠闲的漫步;比如在国内的某个晚宴上她突然出现,就像在苏珊的婚礼上一样;或者方紫星结婚,她的儿子过生日等等。
手机响了,苏槿彦看了一眼就仍在了副驾驶坐上,后来想想又俯身拾起来,按了关机键。那个位置刚刚她坐过,车内还留有她的气息。
一阵烦躁莫名袭来,他有一段时间没这样了。除了最初那段难捱的日子,他一直很平静,只是偶尔想起来心会抽痛一阵,心情也会跟着烦躁一段时间,仿佛是间歇性忧郁症。不知道医学上有没这个词,但他的确是间隙性的。
车子平稳前行,前方的绿灯变红,他停住,等红灯变绿却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了。后面喇叭声四起,才想起车子该右拐。
苏槿彦盲目地开着,没有方向。偌大的城市,他居然没有去处,多可笑。不过他一直是这样,居无定所,有时甚至住办公室。工作忙完了,不愿意回去,就叫一份外卖,解决完开始打游戏看电影,住在窄小的休息室里。窄小有窄小的好处,摆放得满满当当,每样东西都能和工作扯上关系,联想到的也自然是工作,不像空旷的公寓,装修得像个家,却寒冷得像个涵洞。
车子几乎把全城绕了个遍,最后停在公司楼下。打开手机,短信声不断,他恨不得把手机扔出窗外。终究是没有,他已经改掉了那个摔手机的毛病,因为再没有人值得他那么做。
他有时希望自己能谈一场恋爱,在三十多岁的年纪里,比他小些也没有关系,不那么喜欢也不要紧,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也无所谓,结婚,平平淡淡地过,以后总会滋生出感情的。可是总是提不起那股劲,他似乎对女人无感了,对现在住酒店的朱婧也一样。
和她在小安之前就有过那么一段,后来也曾暗示过他,只是他辜负了她的美意,以普通朋友的礼仪相待,她开玩笑说他变柳下惠了。
他不是柳下惠,是对女人无感觉。
朱婧短信里问他,“手机怎么突然关了,和几个朋友在K歌,想叫你一起过来。”
苏槿彦在车内呆呆地坐了良久才拨通朱婧的电话。他去赴约了。非常无聊的场合,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他只是坐着听他们唱歌,看着朱婧和别人摇骰子,一帮男男女女吵吵闹闹。这样也好,总比一个人坐在家里好。
他喝了几杯洋酒,喝得有些急,也没有吃东西,肚子开始燃烧。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听着一对情侣对唱:“jolininthehouse,d。t。inthehouse,d。t。inthehousecomeon,ourloveinthehouse,sweetsweetlove……”
很早很早的歌,早得让苏槿彦忘记了年份。男声唱得有些走调了,女声的英语发音不准。
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呵着气说:“张嘴。”苏槿彦听着这声音有些迷糊了,乖乖地张嘴,一块冰凉的水果落入口中,他咀嚼着,那股突如其来的酸味让他清醒,皱着眉起身一步并作两步走向洗手间,仿佛含在嘴里的是砒霜,要他命的砒霜。他拼命漱口,洗去口中的酸味。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去碰那种水果了。
回到座位上,朱婧纳闷地问他,“你刚刚怎么啦?”
苏槿彦一口气喝下一杯洋酒说:“抱歉,我不吃橘子。”
朱婧点头“喔”了一声。
散场时已经一点,朱婧就住楼上,苏槿彦喝得七分醉了,送她上楼。在房间的玄关处,朱婧靠着门边问他:“要不进我房间坐一会儿?喝一杯茶。”
情海沉浮(50)
苏槿彦笑着看她,“这是在邀请我吗?不了,下次吧!”然后他转身,脚还没开始迈,就被人从背后抱着,他只听见有人低低柔柔地叫他,“子建。”
他想他当时是疯了,就那么一个名字他就抵抗不住。他掰开环在腰间的手,转过身捧起她的脸,那么近距离地看着她,借着楼道里斜射过来的昏暗的灯光,在她眉眼间找寻着什么。两张脸重叠了,刻在心里的那个名字呼之欲出,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吻她,如果不是她叫他“Kevin”。
叫他“子建”的那个人从不叫他英文名,一次也没有过,她甚至连“苏槿彦”也很少叫。她有时候也会撒娇叫他“子建哥哥”,每每这时他的心就变得柔软无比,她要什么他都会给她,哪怕是他的命。“子建哥哥”是她的专属,全世界只有她这么叫他。
他颓然地放开朱婧,对着一脸失望的她,他也只能尴尬地说,“抱歉。”
“以后请叫我‘Kevin’。”
“子建”会让他会迷惑。
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还是执意要自己开车。下了立交桥,车子以一百二十迈的速度奔驰在江滨路上,在超越一辆辆车之后驶入某个小区的地下车库。苏槿彦头晕目眩地上了十六楼,(奇*书*网.整*理*提*供)进门换完鞋摸着黑进了卧室,顾不得梳洗倒在床上,懵懵懂懂地想着一些事。他想着小安的脸,又想起银行保险箱里的那根录音笔,舅舅因他悔婚而扭曲的脸,母亲的伤心欲绝,父亲骂他逆子……
有些事等你揭开才发现比想象的更加丑陋不堪。
白天那个孩子的样子突然出现在他脑中,就像朱婧说的一样,眉眼间似乎真的能看到小安的影子,可是她却否认了,那么冷漠的否认。也许朱婧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让他产生错觉,依照她的性格是断然不会留下那孩子的。
他沉沉睡去,却又在睡梦中惊醒。那个梦始终伴随着他,那些青紫的勒痕始终那么触目惊心,嘴里常常无意识地叫着她,没人推醒他,也没人替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伸手无意中摸到床头柜上的笔记本,忽然清醒过来,伸手打开台灯,忽然的光亮刺得他用手遮挡。苏槿彦下床冲了个澡,又躺了回去,整个人慵懒无比却毫无睡意。
他只有周末会来这里,但也有例外,就像今天,酒喝多了把持不住,就来了。刚开始他来这里心里总是发慌,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只是少了一个人,没人说话,有时候闷得忍不住自言自语,以为她在听。
苏槿彦想起为安给过他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便签,换下的衣服找了个遍没有结果。他变得有些急躁,明明记得放进裤子口袋了的,沿着客厅一路找出去,在门边找到,如获至宝。他已经不记得为何会丢在那里了,也许是进门时掏钥匙带出来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便签纸放进保险柜的一个小匣子里,和那些戒指、手表等物品放在一起。
打开电脑上了一会儿网,无聊,又把QQ打开了。他的QQ界面里算上自己的有两个头像,自己的是企鹅头像,一直想换一个,但弄起来有些麻烦,又不好意思请教别人,于是作罢。另一个头像呈灰色,灰色的四叶草。这样的两个头像让他突然觉得两人又有了关联,他们靠得那么近。
很多时候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个灰色的头像,曾一度以为那会是永远的死灰。可就在那个晚上,她的头像突然之间亮了,灰色的四叶草变成了绿色,他几乎无法抵挡那样的视觉冲击……
情海沉浮(51)
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头像,没关系可以大胆地抚摸,这么晚了,她应该睡了。絮絮地想起一些事,两人的初次和最后一次,她生气时委屈得像个孩子,每每想起就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和渴望,无法遏制。
最初两人还因她的电脑密码吵过一次架,但可笑的是他至今都没有弄清那个密码,她一直不肯告诉他,他也曾试过彼此的生日结果失败,那个时候想以后总会知道的,他们有一生的时间去了解和发现彼此心中的秘密。
一生很漫长,可是他的一生却过完了。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