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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封却是与第五封一并寄到:

那公子赌誓,又道:“既然送与小娘子玉镯,便表明心意。”

君娘道:“何时来聘?”

那公子踌躇道:“实不相瞒,家有恶妻。小娘子如果肯从我,便先委屈做妾,待我休了那人,便将你扶正。”

君娘如遭雷击,挣扎而起,到了船边,便欲投湖。

那公子急忙拦下,道:“小娘子千万莫寻死,好生商量,实在不行,待我休妻后再来聘娶,决不负言。”

君娘死意已去,将玉镯抛还,冷笑着登岸而去。自恨无颜再见莫谷,便回到父亲原先的住处,悔恨无着。

这边莫谷伤心欲绝,借酒浇愁,病倒在床。

胡掌柜唐掌柜处皆得了消息,思量二人闹别扭了,派人相劝,方知莫谷病倒。

君娘得信,便来看望,道:“是我负你,你本不值得为我如此。”相对而泣。君娘道:“你我本是兄妹情份,此后唯还做兄妹吧。”收拾衣饰,涕泣而去。

君娘去后,莫谷忍过两日,终究难忍思念,来寻君娘,君娘闭门拒见。

莫谷伤心成狂,魂不守舍,胡掌柜便有怨言。莫谷晓得无法相容,便辞行而去杭州。

那公子这才向唐掌柜处问得君娘的情形,晓得是别人的­妇­人,便觉了无情趣,离开苏州到别处漫游,不来相寻了。

还好唐掌柜容留君娘。君娘便欲将所有女子衣服焚烧一空,被唐掌柜拦下道:“何必如此。”

君娘泣道:“君娘已死,今后惟有男儿杜宇。”

唐掌柜道:“莫先生未必死心,只怕你二人缘分未尽。”

君娘黯然道:“天下好女子多着,家中严逼,他不多久便会别娶。便算他肯念着我,我也无法做个贤淑的持家女子。”

五十九、寻犀

刘寄奴到并州上任不久,便接到岳父来信,吩咐他网罗名药,以备炼丹。

这日打探到城中某药店有一支上等的骇­鸡­犀,已传了三代,乃是镇店的珍物。刘寄奴便高价求购,不想那家老板却不卖他这新任县令的面子,坚决不让。

刘寄奴大觉犯愁,正为难时,阮风来求见。

刘寄奴对百草门同门避犹不及,何况是后入门的师弟,更加无甚交情,原本不想见。只到了并州,远离乡关,心生寂寞,竟觉得见见故人也不错。

晓得沙仁到关西去了,刘寄奴道:“只怕不平安。”

阮风道:“有劳大人挂念,沙师兄一身僧装,沿途却备受礼遇。”

刘寄奴失笑道:“难为他记着自己是个和尚。”

阮风见刘寄奴频频蹙眉,晓得他有心事便询问仔细,将嘴巴凑将上来道:“此事说来也好办。”

刘寄奴不晓得他有此习惯,呵责道:“做甚么,离得远些。”

阮风吓得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

刘寄奴道:“有何主意?”

阮风一时结结巴巴。刘寄奴心道有不便处,便道:“离得近些。”

阮风附耳过去,便觉胸中气顺,思如泉涌,轻声道:“大人是一县父母,此等刁民,只需找个缘由办了,着他家拿犀角换人。”

刘寄奴一惊道:“不可,一旦事发,岂非毁我前程?”

阮风又道:“那便聘一侠士,盗将过来。”

刘寄奴道:“这却也难。”对阮风板脸道:“你这主意,非抢即盗,是我县令所为么?”

阮风便道:“大人要正途求取,却是那刁民不肯。便不走邪路,终究也要巧取。”

刘寄奴点头道:“这也有理。”

阮风忽又有主意,附耳低语,刘寄奴沉思良久。

次日阮风便开一药方,其中一味便是上等犀角,假作家人有病,到该药房抓药。

那药房依方抓药,阮风便道:“你这犀角价高质次,真是­奸­商。”与店家争执起来。

那药房欺他是外地人,又无理取闹,自认占理,便将阮风扭来大堂。

刘寄奴道:“你这外地商客,既然是求医治病,怎生无理取闹。”

阮风跪在堂下,嘴巴是伸不到刘寄奴处的,结巴一阵方顺过气来:“大人也晓得求医治病,乃是关乎人命,这药材若是不佳,岂非草菅人命。”

刘寄奴道:“这也有理。”

那药房老板道:“小店便是以骇­鸡­犀名声在外,怎会给人次等犀角,自毁招牌。”

刘寄奴点头道:“本官也有所听闻,那客商可是多疑了。”

阮风道:“小人颇通药理,他家有无骇­鸡­犀我不晓得,只配与我的便不是。”

那药房老板道:“确非骇­鸡­犀,却也是上等犀角。”

阮风冷笑道:“却骗那个。”

围观人多,多有不曾见过犀角,便起哄道:“拿来看一看便是了。”

刘寄奴便道:“那老板,你等各执一词,实难辨别,只有提请物证。”便发签令衙捕到药店将所有犀角取来,自然包括那传家的骇­鸡­犀。

既成物证,那老板再无奈也只得拿出来,到了堂中,也只这支骇­鸡­犀是整个的,其他不过零碎的几块犀角。

刘寄奴道:“本官验明,确是正品犀角,不过这散碎者乃是广角,与骇­鸡­犀相比虽次些,也是正品,这客商果然是你错了。”

那老板道:“大人博学,大人英明。”

刘寄奴道:“那客商无理取闹,原本该打,姑念你救人心急,暂免罚你,快快向老板道歉速去救人。”

堂下百姓皆道声好。

有衙役急忙来报:“禀大人,城外五里坡有命案来报。”

刘寄奴急忙起身,手中依旧拿着那只骇­鸡­犀,这时一慌,掉落地上,一时寻不见,忙令衙役一起寻找,人多手杂,更加狼藉,愈发寻不见。

刘寄奴便唤停了,对那班衙役作­色­道:“寻不见犀角,你等皆难脱­干­系,此时查来,只怕耽搁大事。众衙役与我同去五里坡,一个不许漏下,但相互监督,不许私下走开。”

那老板道:“望大人先寻见犀角,再去五里坡。”

刘寄奴叹道:“本官何曾不想,但命案事大,耽搁不得。左右不可失信于民,本官先支现银,以偿其值,待回来审明寻见了,再行交还。众父老百姓在此作证。”按市价取了现银与那老板,匆匆结案,赶去五里坡。

那老板失了传家之物,心实不甘,虽觉得蹊跷,苦无证据。周围百姓劝道:“左右不是失落暗处,便是那个衙役起了贪心,悄悄藏了。大人定会查出。何况照价先付现银与你,这样清廉的县官何处去寻?”

六十、找槎

莫谷伤心离了苏州,乘船回杭,一路黯然,于周围事充眼不见、充耳不闻。

船至杭州,已近中夜,一船上五六乘客多已走了,唯一小娘子叹道:“这半夜里,却教奴家如何回去。”

船家笑道:“小娘子敢情不是杭州人?”

那女子年纪方及笄,茫然道:“奴家是城南十里村人,这夜半三更,不敢行路。”

船家笑道:“我这里有好住处,小娘子便随我去吧。”另一船家也嘿嘿而笑。

莫谷尚未登岸,那女子道:“这位公子可晓得左近有无客栈?”

莫谷道:“客栈却有,只是夜深,不知有无空房。”

船家便道:“小娘子寻什么客栈,我这里无需店钱,交关适意。”

莫谷这才留意船家似乎不稳重,便停步道:“小娘子可是初次出门?”

那女子道:“从不曾出门,这次与表姐同到姑苏她家中玩耍。”

莫谷道:“世风不古,小娘子何以轻身至此。”

那船家冷笑道:“好个小白脸,只怕也是见小娘子标致,动了心。也不看看某家是谁,胆敢来抢。”

那女子才听出苗头,吓得脸­色­煞白。

莫谷啐道:“好贼子,休胡言,早些滚吧。”

那船家道:“某家是此地赫赫有名的大王水上飞,小子还不留下钱财,饶你一命。”

莫谷笑道:“苏杭之间我往来无数次,从不曾听闻什么水上飞,你哄哪个。”

那二人仗胆跳上岸来,喝道:“你个文弱书生,再敢多事,小心拳脚伺候。”

其中一人便来拉那女子,莫谷上去一阵拳脚打翻在地,笑道:“不懂功夫,还来冒充水寇,当真是­色­胆包天,不顾死活。”

那船家既非水寇,只是一时不合动了歹意,莫谷也便放了。

那女子抖缩不已,不知莫谷如何对待她。

莫谷笑道:“小娘子偏将好歹人颠倒看。”便道:“离此不远,有我友所开一处药店,只是时间太晚,不便打扰。今夜月明,西湖或许有人乘船赏月,码头处应有人灯,我便送小娘子到那里,明日也好搭船。”

那女子这才放些心,到得湖畔,果然有人声,那女子这才相信莫谷。

莫谷道:“小娘子怎敢孤身出门,着实危险。”

那女子道:“奴家从不曾出过门,哪晓得会半夜到此。实在多谢公子。”

莫谷叹口气,想及君娘曾彻夜不归,心痛难忍。

那女子道:“听公子口音并非苏州人,却像是杭州的。”

莫谷道:“在外日久,口音颇杂,本是天台人。”

那女子笑道:“可凑巧,奴家三姐夫便是天台人某某。”

莫谷笑一笑道:“不相识。”这女子实在不谙世事。

那女子道:“奴家姓沈,敢问公子姓名。”

莫谷道:“不足提起。”

那女子道:“公子可是侠客?”

莫谷笑道:“甚么侠客,不过略习过些武功。”

那女子道:“公子作何营生?”

莫谷叹道:“本在药店供事,今无所事。”

那女子道:“好凑巧也,我家中便是开药店的。公子可肯来做事?”

莫谷摇头谢过,那女子十分失望:“还望公子留下姓名,略报恩情。”

莫谷道:“相逢何必曾相识。”

那女子叹气道:“奴家读书不多,着公子笑话了。”

莫谷待到天明,这便告辞,嘱咐道:“小娘子今后切莫孤身外出。”便去寻狄大。

次日约见云娘,左右无人,云娘问起来由,凄然道:“怎生你我命运如此多骞。”

莫谷道:“你也不顺意么?”

云娘哀伤道:“所托非人,只是一浪荡子,整日狭邪酒­色­,家中四五名歌妓,还要留恋柳巷,如今花柳缠身,药石无效。”

莫谷叹口气,写了一个方子,道:“从天台山洞得之,不知道是否有效,你可一试。”

云娘恨道:“由他自去。”还是将药方接了去。叹道:“你我运命莫非是报应?”

二人相望凄然。莫谷道:“报应本是虚妄之说。你我纵然亲厚,不曾逾礼,于心无愧,只怕是­性­情使然。”

云娘便邀莫谷到众安堂供事,莫谷道:“我­性­情痴狂,辗转数处皆不见容,只怕会连累于你。想静一静心,再作打算。”

别了云娘,筹谋前程,一片茫然。

想及君娘,心痛难忍,又念她孤身在苏州,无依无着,又不善持家,遑论女红,竟不知会将日子过成何等模样。

心如线牵,反复上下,终究忍不住思念,便找船回苏州。

登船出了杭州,那船便转向河汊。但见芦苇连天,静悄悄只有划水之声。

六十一、仙解

刘寄奴筹备药材炼丹,着阮风带信与狄大,托他采办石斛茯苓诸药。

狄大便转托李路。李路哪肯尽心为什么长生药做事,这件事便如石沉大海。

银娘曾劝道:“看在姐姐面上,多少与他办理。”

李路嘿嘿笑道:“若非看金娘金面,早与他办了。”

银娘嗔道:“可胡说来。”

李路正­色­道:“柳泌前车之鉴,刘寄奴寻死不打紧,莫连累九族。”

银娘打个寒噤,忙修书与金娘让她劝刘寄奴莫炼丹了。

李路袖手看着冷笑:“无用功。”

刘寄奴果然在尽心筹备药材,河东的黄芪,东都的首乌地黄,朔方的甘草枸杞,山东的白石,蜀地的丹砂,都算是易得之药。其余大凡径寸的珍珠千年的人参灵芝之类神药,便张榜重金求购。

一时之间,远近咸至,小小县城便成一处药市,繁华起来。百姓欣然,皆称青天。

不过数月,观风使上奏,刘寄奴便转调王屋令。这里属于京畿,同是县令,前程却大大不同。达官显贵往来应酬,刘寄奴虽只一县令,其妻却是望族,亲友显贵不少,往往也在被邀之列。

那些药商自然是追逐刘寄奴,于是纷纷移来王屋。

这日刘寄奴财帛用尽,便欲寄书与岳丈。岳丈的书信便先到了,因献丹与某相国有功,加御史中丞衔,晓得刘郎用度,特倾家产大半五十万缗解与刘郎采办灵药。

刘寄奴大喜,眼见筹备大半,忽然接到丧报,他岳丈爆毙。

刘寄奴惊得面无人­色­,从头凉到脚下。

刘寄奴细细将来人问明岳丈死状,心下惶恐,一夜难眠,恍惚中便见岳丈前来,栗然惊醒。忙推其妻道:“你可见岳丈前来?”

其妻又哭又怒道:“父亲已死,怎会前来?”

刘寄奴长吐一口气,稍镇定道:“恍惚中见岳丈身着神道衣饰,来唤我名,道应时升天,如今到了王屋山天下第一洞天待封。”

其妻且信且疑:“可是真的,不知封在何处。”

刘寄奴道:“阳台宫与我天台同是司马炼师修行所在,同出一脉,观主与我甚相得,我且修书打问。”

其妻道:“便是父亲果然成仙,也须先往汴梁安葬。”

刘寄奴道:“这是自然。”

到了汴梁,家人皆悲愤侧目,刘寄奴独洋洋无悲戚之意,谈笑自若。

众亲族恼恨,待得死者入殓,便将刘寄奴提来审问。

刘寄奴便道梦见岳丈仙解,众亲族痛骂道:“分明是丹毒发作,口鼻出血,着你戕害。”

刘寄奴笑道:“尔等­肉­眼凡胎,何辨真伪,不多时便得仙报。”

果然不出一刻,便有王屋山道士登门道:“某日三清殿忽平地一声响雷,原三清座下左侧某弟子竟换作新人,天师得旨曰某弟子合该入世三纪,暂令某某替,即尊公。”

众亲族瞠目结舌,便有数人与刘寄奴同往王屋山,果见三清座下一小像貌似其岳丈年少时,衣饰­色­彩与别像无异,不似新塑,再道其生时从未踏入王屋山,王屋道士无人知其相貌。

众亲族方才相信灵异,便转悲为喜,拥刘寄奴回汴梁,设宴庆贺,兼为讨取丹药。

刘寄奴道:“丹药虽灵验,却也须至诚修道者方可用之。修为未到,有害无益。岳丈自有仙缘,辟谷多年,心中清虚,方得药饵成仙。我前世曾是道士,只因炼丹失火,烧了太一圣像,便要三世不得脱离俗世,以偿所犯罪衍。不然,丹成我当先服。”

众人叹息。

刘寄奴道:“灵药搜求不易,多是要讲机缘,前所炼丹药好容易得了麋茸,如今却难凑齐。”

众人便道:“明府所缺何者,集众亲族之力还怕寻求不着。”

刘寄奴叹道:“其中秘要原不应宣,只诸位皆非外人,讲亦无妨。如今他药齐全,唯缺蜃舌。”

众人道:“明府详述。”

刘寄奴道:“海中有蜃,吐气成楼,其舌入药。上次莫大机缘,于胡僧处得一,配就仙药。如今胡僧泛海而去,一时间何处寻去。”

众人纷纷叹息。

六十二、乌合

江南水乡一美如斯。

船家要进不远处小村接人,莫谷自然成全,便由着小船划进河汊。

转过几条河汊,小船却停将下来。

莫谷抬头,却见两名船家与一船乘客皆望着自己,一脸怪状。

莫谷端坐不动,那些人蠢蠢欲动,但遇见莫谷目光,纷纷缩回。

莫谷四下望去,见数人自远处奔来,其中两人便是前数日到杭州的船家。

莫谷心下也有些忐忑,晓得船上不便,忽然长身跃到岸上。

那些人见他腾跃如此远,皆逡巡不前。

莫谷横扫众人眼神,便觉心定一些,笑道:“欲宴故人乎?”话虽轻松,心中却实在紧张。

那船家骂道:“该死的小白脸,便不能好好讲话,掉什么文。”

莫谷笑道:“不识抬举,没听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么。”

那船家语塞,然后笑道:“原来你酸书生还会讲人话。”

莫谷笑道:“你眼光差了,见过书生动拳脚么?”

那船家跳脚道:“小子,亏你还记得,今日我要找回来。”

莫谷见一众人皆是怒目援臂,反倒一颗心落到肚里,笑道:“不知今日请得几位江湖高手,还请引见。”

那船家顺口胡诌:“水上飞,浪里鱼,滚刀­肉­……”

莫谷笑道:“不若我来替你们起名。”

众人道:“看这小子有点墨水,便让他起。”

莫谷大笑,看来这只是一群船家,戏谐道:“落汤­鸡­、沉底虾、离水鱼。”

众船家大呼:“好小子,找打。”

莫谷不愿伤人,只四闪躲避。众船家仗着人多,四面合围,眼见包围圈越来越小,众船家发一声喊,扑将上去。

莫谷一个逃命绝技飞天蘑菇转,飞出圈去。

众船家扑在一起,外圈的人依旧在喊:“抓牢小子。让他做落汤­鸡­。”

待得起身,自然是捉错了。于是再捉,依旧如此。

便有船家道:“莫非这小子会妖法?”众船家也害怕。

其中稍习过武的便道:“只是轻功厉害。”便上前对莫谷道:“你只逃命,不算本领。须要胜得我等,便无事。”

莫谷便笑道:“胜一人,胜十人?”船家总共也便十人。

那人道:“这里兄弟大多也不习武,你只须在陆上胜得我二人,在水中胜得某某便可。”

莫谷水下功夫却不曾练,笑道:“三秋季节,谁肯下水?只在陆上,你等全上便是。”

那人倒觉人多了施展不开,选了三人,四面围定莫谷,主攻便只二人。

莫谷尽情由他厮弄,依旧只是闪避。那人却无莫谷好耐­性­,不由得心烦意乱,着莫谷轻易打倒。

余下者便是充数,吃不起莫谷三拳两脚,尽打翻在地。

莫谷笑道:“这等稀松功夫,却也敢做贼。”

那些船家聚在一起,商议片刻道:“要我等服也成,只是打倒我等不算本领,你需露些真本领与我等。”

莫谷道也好,便使一套国老拳。

众人见他耍得慢吞吞,不解其中滋味,便道:“这个不好。”

莫谷便换红花拳,小巧腾挪,众船家道:“有些滋味,只忸怩些。”

莫谷便用五花拳,眼花缭乱,众船家便道:“这个倒好。”

莫谷改用大戟拳,虎虎生风,众船家拍手道:“这个最好。”

莫谷心中笑道:“一群不识货的,要知道师父的功夫是最高的。”

众船家便簇拥过来,齐齐拜倒。

莫谷吓了一跳:“诸位却是为何?”

船家道:“漕帮南下,我等散户惹不起,倍受欺负,于是大家便在此结义,只是找不到一位大哥。公子功夫高妙,我等皆服,便请公子作我等大哥。”

莫谷摇头道:“我功夫低微,更加不肯入绿林。”

船家道:“我等并非做贼,只是结义成帮,不受人欺负,自然还是做这摇船的营生。”

莫谷厉声道:“尚未成势,便欲调戏诱拐­妇­女,如若得志,还不怕为害一方。”

船家笑道:“刘二王七嘴贱,爱讨些许嘴上便宜,其实便有贼心,也无贼胆。”

众船家嬉笑附和。王七刘二只有咧嘴。

莫谷自然不肯莫名其妙做甚么老大,众船家纠缠不已。

莫谷也是好耐­性­,与他等纠缠半日。无奈这些船家竟铁心要拜他做大哥,不然无论如何不肯放他去。

莫谷着实无奈,道:“如此如何便肯放我?”

众口一词:“作我等大哥。”

莫谷道:“如此大哥讲话听不听?”

众人道:“做了大哥,自然全听你号令。”

莫谷便道:“如此便答应。”众人欢天喜地拜他。

莫谷笑道:“我第一条命令便是退位。”

六十三、分瓜

阮风至并州采办北药回到杭州,过了五个月还不见沙仁回来,这日便寻狄大道:“沙师兄便算跑到康国,如今也该回来了,莫不成出事了?”

狄大也心里疑惑。

阮风道:“师兄虽然仗义,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镇痛堂无主,生意一日不如一日。”

狄大道:“阮师弟有何办法?”

阮风吞吞吐吐,方讲出办法,便是要与狄大平分了镇痛堂。

狄大哼唧道:“怎好如此?”

阮风探过来道:“师兄试想,西域远隔万里,便算沙师兄得了巨利,也禁不住这多日子开销。何况沙师兄心中最重的便是儿子,若非有变故,怎会大半年不回来?”

狄大点头道:“也有道理。”

阮风道:“师兄虽然尽心照料镇痛堂,终究不是自家生意。沙师兄儿子年幼,又无亲属,你我不管,却交与谁去。”

狄大便也允了,只要求每月抽出一些银两留与沙仁儿子。

二人便平分了镇痛堂,陆六心怀不平,扬言报官。

狄大寻他来道:“沙师弟临去时将店铺与儿子托付与我,如今他不知下落,我对他儿子有监护之责,视若己出,自然要代为经营。你非亲非故,无凭无据,若去报官,只怕反吃了诬告的官司。”

陆六便气软了,道:“师兄监管镇痛堂,我无异议,怎敢告你。只是阮风又算哪门子,他与我同时来此,我镇日在内炮制膏药,功劳丝毫不少于他。怎生他便敢做老板,骑我头上,为这一口气,我也要告。”

狄大便唤阮风来,阮风也有些害怕,没奈何将自己分的那一半再平分与陆六。

三人合伙,成了自己生意,却也尽心,眼见镇痛堂生意便好转。

过了多日,三人正在分利,门外一阵车马喧闹。三人出门一看,登时愣在当地。

却是沙仁载得两车药材回来了。

沙仁与那将军合丹,多放些大补壮阳之药,那将军用后立时便大觉神效,恭恭敬敬礼送沙仁出境,虽然舍不得那婢女,也只有割爱。

那小奴在镇痛堂时做尽粗活,早已经帮助合药,晓得其中流程,将军便留下来。小奴原是极想回来的,常向沙仁求情,如今见有出头之日,反觉欣然。

狄大等见沙仁回来,十分尴尬。

沙仁数月不见儿子,来不及细问店中事,卸下货便往天台去了。

三人便一起商量,狄大意思退还与沙仁便是,阮风与陆六便要做回伙计,坚决不肯。

阮风道:“他一去不顾,逾期不归,便是自己抛弃生意。凭什么还他?”

陆六并无多大主意,只咬定阮风,要与他等同。

狄大道:“好歹是同门,不好伤和气,便是闹到官府只怕也理亏些。”

阮风道:“他一个避难来的和尚,学艺不过一年,入门比我二人还晚,只看他年岁长些,做着老板,称他句师兄。其实算什么同门?他抢占人家姑娘,这镇痛堂得手也不地道,缺德事做了这许多,也该受报应。”

狄大道:“师弟莫犯恶口。”

阮风道:“师兄为他照应生意家眷,难道没有功劳么?倘若不尽心些,镇痛堂每月赔得十两,还不是寻常事。”

狄大眼睛一亮。

阮风道:“账房一向是师兄代做,眼见沙仁便是由师兄自取,不问盈亏。”

狄大便在思索。

阮风道:“若无大家齐心,如今镇痛堂早已亏空关张。只说大家是眼见亏空,出钱盘得此店。立个契约,沙仁不在,暂留他画押处,中保之事我来处理。”

便此时,门外闯进数名官兵,押着小奴,却是来抓沙仁的。

小奴道:“将军服丹药升天了,兵爷们要抓沙爷。”

阮风不觉欣然便欲相告,狄大却道:“此店已由沙老板转让与我,如今他人不知去处。诸位风尘仆仆,暂且安顿,稍为接风。”

便招待众官兵,暗派人速往天台追去报讯。

阮风道:“如何还通风与他?”

狄大道:“同门一场,怎能相害?”

众官兵休息一夜,明日问起,狄大便道可能今在天台,众官兵便追将去。

过数日众官兵返来,却扑空了,扬言抄没沙仁财产。狄大拿出转让契约,上面沙仁具款皆在,众官兵知会杭州捕快,验证无误,官兵只得空回。

沙仁便来作谢狄大:“若非师兄义气,师弟此命休矣。不知如何报答。”

狄大道:“师兄弟间,何来许多客气。只是委屈师弟,这镇痛堂只能假挂在我名下。”

沙仁道:“身外物哪有­性­命重要,难得师兄成全,每月还暗里分我三成养家。”

于是沙仁三成,阮风与陆六各一成半,狄大明里七成暗则四成,合伙经营镇痛堂。

六十四、成婚

成方往来苏杭间采办药材,这日来到杭州见封防,封防便贺喜。

成方道:“我有什么喜可贺?”

封防道:“你艳星高照,红鸾当头。”

成方道:“莫非你还看相,少取笑我。”

封防正­色­道:“你是不是天台人?”

成方道:“废话,你不晓得么?”

封防道:“你是不是做药行生意?”成方道:“你今天莫非中邪了?”

封防道:“你是不是往来苏杭?”成方道:“敢情你果疯了。”

封防道:“往来苏杭又做药行的天台人,年岁二十多,可不便是你。”

成方道:“是我又如何?”

封防道:“城南十里有村,有家药店掌柜是我东家亲眷,便挂着众安堂的旗号。这两日来打听一人,寻见云娘师姐,便唤我去。问起往来苏杭又做药行的天台人,年岁二十多,可不便是你。想不到你艳福不浅,他家中小女出落得美丽,指着要嫁与你。”

成方道:“果真?我又不识得她,莫非姻缘天定?”

封防道:“你试想来,前些日你是否夜间乘船,搭救一女。”

成方道:“不曾。”

封防道:“仔细想来,你恐她夜间独行,遇见歹人,便伴她到湖边坐到天亮,那女子姓沈。”

成方便犹豫道:“一时想不起了,或者有之。”

封防笑道:“你一段英雄救美却演得好,果然得着那小娘子芳心。”

成方便做恍然状。

封防便告知东家,东家立刻知会那掌柜,便将成方迎去。两下里所说有些相合,那家便广发请帖,筹办婚事。

喜日将近,那女子忽然想见新郎,家中人道:“左右两日便见着,何必­性­急?婚前相见不吉。”

那女子道:“暗里看一看他。”谁知暗中相看,却不是他,愤道:“本是一文雅后生,怎来了这个丑货。”

家中人便慌了,商议道:“喜帖遍发,亲眷皆来,这一下笑话大了,丢不起人。”

家中却有后母生的小妹,方过十三,容貌却又一般。便有人道:“他既冒名顶替,我等也不妨偷梁换柱,将小妹嫁了便是。”后母正愁小妹难嫁,欣然允诺。

待到入了洞房,成方见新娘容貌不好,便要闹事。

那家人便后堂暂作大堂,提来审问,骂道:“你冒名骗婚,本应送官,如今嫁你小女,已经高抬,还想闹事不成。”

成方便气馁道:“不曾冒名,只是境遇类似,一时记错,或者我救的那女子是城东的。”

那家人啐道:“如今还要使滑,分明讨打。”成方连忙告饶,不敢赖婚。

那家人道:“左右往来苏州的天台人也不多,还会有谁?”

成方细想过道:“惟有师兄莫谷。”

那家人道:“于今何在?”

成方道:“原在一处,今不知所往,左右便在百草门同门处。只莫师兄已有家眷。”

那家人便寒了心,那女子独坚持道:“便嫁不得他,也须报答。”

成方婚后,那家人便命他出来寻找莫谷。

成方回得苏州,来宝通行君娘处打听,莫谷果然来过,只君娘不肯相见,又不知何去。

成方无奈,只得在苏杭间打听,却也怪了,竟无音讯。

岳家人追迫甚紧,便君娘也唯恐有事紧紧追问,成方苦不堪言。

这日又往杭州,搭乘了船只,却见船头挂着巨蟹帮的旗帜。成方吓得哆嗦,便要返回。

船家笑道:“怕怎的,我又不是贼船。”

成方道:“如何挂这旗帜,好骇人。”

船家笑道:“如此便好。”相对道:“帮主英明。”

中途遇见同挂旗帜的船,船家便相互问好:“何日回总舵,代为拜见帮主。”

这船家道:“将客人送到杭州便回总舵。”

那船家便道:“好生学习,说不得帮主便会传你五花拳。”

成方听者有心,便问道:“你们帮主会用五花拳?”

船家道:“你也晓得此拳?”

成方但问:“敢问你们帮主尊姓大名?”

船家皆道:“不晓得。”

成方心道还会不晓得,分明不愿相告,道:“不知你们帮主样貌如何?”

船家便道:“关你何事?”

成方道:“怕是同门师兄弟,所以打问。”

船家便道:“帮主从来不讲姓名来历,你真想见?”

成方便道:“请代为引见。”

船家道:“我帮主不愿见外人。”

成方道:“我不是外人。既然用五花拳,便应是我同门。”

船家道:“天底下同名的人多,同名的拳也不稀奇。要我等相信,你得试打一通。”

成方便立起身,果然演示与船家看,不料脚下不稳,扑通掉进运河。

六十五、更名

沙仁到沙州一行,虽得着一个美婢,却损失一半家产,何况后患无穷。

这日与狄大相谈,恍然大悟,这“沙仁”进了“沙州”,不被人家包卷了才怪,原来是有定数的。

沙仁便决定更名,不但避祸,还可一扫晦气。如今又开始蓄发,­干­脆也不姓沙了,随狄大之姓,便认作狄大兄弟,排行为四,大名狄龙,平素里便唤狄四。

狄四于是不再躲藏,大摇大摆出来,镇痛堂的三成股自然也就明了,人唤狄大大狄老板,狄四便是小狄老板。

狄大本来便在北药上有优势,此次狄四阮风又大批采购,一时之间杭州一带北药价格下跌。

金三心中便道:“如此一来,我百药门却要遭他小小百草门压一头,是可忍孰不可忍。”便到扬州寻孙四张十八商议。

孙四张十八正为断了杭州生意犯愁。

金三道:“狄大等垄断部分货源,­操­纵物价,加上所聘郎中也不少,着实害我不浅。如今我制药成本增加两成,售价却被压低一成。”

孙四道:“金师兄成药毛利厚,便算如此,也还有四成利。我等生药价格起伏不定,如今价格倒悬的都有。”

金三道:“二位师兄弟怎晓得我的苦处,我用人多开支大,如今能持平已经是大幸了。”

三人便道:“如今不仅是我三人,而是我百药门之事,便须联络同门,共同抗衡。”

哪知联络诸多同门,大家既不在江浙做生意,便没有兴趣,找了种种理由推辞。三人大骂同门不仗义,合三人之力打败狄大等虽然可以,自家也要大受损失,便转想别途。

张十八道:“当初赵五烧我货船,着实让我好久才恢复元气,如今何不效仿?”

孙四摇头道:“只怕不妥,如今他又不用船运,­干­脆烧店。”

金三忙道:“使不得。这等犯法之事还是莫做。一者要烧仓库,潜进去不容易;二者便算烧得,那百草门有些功夫,怕跑不得。当初赵五也曾要烧平安堂,却被狄大莫谷打退了,我虽未亲见,次日听孙先生徐先生讲起,确实有些厉害。三者便算侥幸得手,万一留点蛛丝马迹,官府也要追查。”

孙四道:“照这样讲便无可奈何了?”

金三道:“如此我便去寻孙先生出些主意。”

金三便去寻孙先生,孙先生正在著书,照例大讲一番道理。谈到金三之事,孙先生分析道:“双方如今皆无外援,地势于你不利。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你如今实力大约有他几倍?”

金三思索道:“合孙四张十八之力,七八倍总有之,但孙张生意主要在徐扬一带,怕不能全力对付杭州。能抽调杭州的财力估算也就是二三倍于他。”

孙先生道:“那最好便要分他,一种离间,一种纳叛,也就是挖角。”

金三道:“如此却难,如今镇痛堂四人合办,皆有股息,且属百草门同门。”

孙先生思虑再三,闭目良久道:“莫谷曾是我属下,百草门自然要寻他帮助,虽然他只学到我一些皮毛,但总算有些师徒情份。我虽然胜他不难,但师父打徒弟,胜了也无光。这件事我是不好Сhā手了。”

金三无奈只得离去,孙四张十八见孙先生也不出手,便纷纷打了退堂鼓。

金三心中无奈,盘算如此苦苦维持终究不长久。路过苏州,便邀宋九见面,听闻莫谷不见踪迹,金三又寻思:“莫谷的鬼主意还是有些的,如今却无需忌惮。”只是自己的资本有限,也不愿与狄大等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宋九心思活络,见金三面有愁­色­,便询问究竟,道:“胡掌柜财力雄厚,不妨与他合议?”

金三也便愿意,和胡掌柜相谈甚欢,胡掌柜便注若­干­现银与金三,占股三成半,只是金三所制成药要挂正气堂名号。

正气堂名气已颇响亮,金三如何不愿,当下便回杭州筹办。

宋九介绍有功,自然更得胡掌柜信任,便兼管正气堂与金三合作事宜,名义上便是正气堂杭州的掌柜。如此便可经常回杭州,照顾家小。

金三便集合下属,宣示更名,每位郎中座台前搭一白布,上书“苏州正气堂,济世可安邦。丸散膏丹剂,江南名药王。”

众人见了,无不一惊,纷纷道:“好响的名气,好大的口气。”偏生主顾便认这个,便比原先价高一点也不计较,金三生意便见起­色­。

六十六、夺位

船进江南小村,夕阳西照,成方远远便见莫谷正带着几名船家练拳。

这小船靠岸,两名船家忙不迭赶过去道:“有位少年一定要来见帮主。”

莫谷皱眉道:“不是不允许唤我帮主么?”抬眼望见成方,更是烦恼心生,走上来迎接成方入内。

成方笑道:“莫师兄做了帮主,却教师弟好找。”

莫谷叹道:“此事好生烦恼。”那日见众船家苦苦不舍,心道:“果然不允,只怕将来这些人真做贼了。”便约法三章,定下规矩戒律,这才答应。莫谷便教些防身的拳术,分配职位,心道等成气候便离去,不肯吐露姓名来历,将帮主之位虚挂,不肯就任。至于大挂旗帜,起名巨蟹,皆是为了一鸣惊人,使其他帮会轻易不敢侵犯,免生冲突。

怎奈众船家一心认定他便是帮主。如今成方寻来,身份也瞒不得了。

成方道:“师兄行侠仗义,却让师弟钻了套去。”因将沈家招婚事说明。

莫谷自然不肯去,道:“不过是两名船家嘴巴轻薄,不是大事。我在此地,只是暂留,权宜之地,师弟莫向他人讲去。”

王七刘二便在身旁,笑道:“你还需谢我这两位大媒。”沈家家境殷富,成方却也满意,果然来谢,却教王七刘二脸面有些发臊。

成方道:“还请师兄向沈家一行,不然师弟如何交代。”

莫谷踌躇道:“如此你但知会你云娘师姐,我这里与她一封书信。”又叮嘱道:“我在此地,只教授一些防身功夫,不敢牵扯百草门。时机成熟,便要离去。”

几名船家立即拜倒:“恳请帮主留下。”

莫谷皱眉道:“第一我不是帮主,第二我自有门派,第三我无意立身江湖。你等再相逼,我即刻离去。”

众船家便不言语。却又有一名船家入门来道:“有位少年一定要见帮主。”

莫谷只有苦笑,不知又是哪一位师兄弟。

出得门来,却是一位不相识的带刀少年。

莫谷道:“少年有何事相寻?”

那少年年纪约十七八岁,慨然道:“我来挑战帮主。”

莫谷道:“巨蟹帮与少年有何过节?”

那少年道:“并无过节,我闯荡江湖,要来挑战帮主,如果我胜了,便要夺了你这帮主之位。”

莫谷心道怎生还有这等事情,便道:“此处帮主之位确实空缺,等待择贤而立。”

众船家不依道:“您便是帮主。”

那少年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个胆小鬼,听见康某挑战,连帮主也不敢承认。”

众船家无不愤慨。莫谷道:“在下并非胆小,只是无心其位。”

那少年哈哈笑道:“如此便是将帮主之位送与我了。”

莫谷道:“这帮主之位定要选一贤德者方能担当,少侠若有心此位,也须经过考验。”

那少年道:“是你做缩头乌龟,不敢应战。”

众船家愤然,王七便来与那少年相斗,不过两三招便被打翻在地。稍有功夫的赵六上前,斗了数招,那少年吼一声,竟将赵六砍伤。

莫谷也愤然道:“你这少年,居然出手伤人。”

那少年鄙夷道:“果然是一群饭桶。你这帮主还不敢应战么?”

莫谷道:“习武所为何来?你先向这位兄弟道歉。”

那少年冷笑道:“你若胜我,便是下跪唤爷也可以。胜不得我,你便唤我爷爷。”

莫谷道:“欺人太甚。”上前相斗,总归空手对兵刃,束手束脚。

那少年却招招使狠,恨不得一刀砍翻莫谷。

莫谷拳路一变,反而变慢。

那少年呼道:“你找死。”一刀照莫谷右臂用力砍来。

莫谷忽然一侧身,右手一翻,压住刀背,向前一带,那少年便不由自己向前冲去。

莫谷右脚一勾,左手一掌击在那少年背心。这便是国老拳的招数。

那少年便飞出两丈,扑翻在地。众船家与成方一片欢呼。

那少年起身过来向莫谷跪下道:“如今已败,任凭处罚。”

莫谷道:“你只向这位兄弟道歉便是。”

那少年便道:“他是我手下败将,我只跪你。”向莫谷一拜,起身道:“如今我胜不得你,他日一定还来挑战。”扭头便去。

莫谷道:“且慢。”

那少年道:“还要如何?”

莫谷道:“只想问你一句,倘若你做了帮主,准备如何行事。”

那少年愤道:“何必取笑。”

莫谷道:“只是假设。”

那少年便道:“若我为帮主,一定要让巨蟹帮成为江南第一大帮,扬名天下。”

莫谷道:“如何才能做到?”

那少年道:“将周围的小帮派全部打败。”

莫谷默然,然后道:“你走吧。”

六十七、博棋

狄大等人正在下宝应象棋。狄大弈棋稍逊,下象棋却胜过众师弟。

狄大道:“当初莫谷曾道可与李路合做成药,如今正是时候。”

狄四道:“此乃长久之计,不过短期么,却不必如此大费功夫。”

三人问他有何妙计,狄四道:“莫师兄如今是巨蟹帮主,这苏杭之间往来的船只有二三十条挂着巨蟹帮的旗号。只要莫师兄一声令下,封锁了正气堂的水路。它靠陆路运输,便有许多不便,一次运量有限,费用又高,也不安全,稍稍再吓它一吓,嘿嘿。”成方嘴巴不牢,莫谷再三叮嘱,他还是将莫谷的行踪透漏给了同门师兄弟。

阮风陆六叫好道:“好计策,打压对手便是抬高自己。何况是四两拨千斤。”

狄大道:“只怕莫二不肯。”

狄四道:“自然不能让莫师兄白做,我等每年可与巨蟹帮若­干­资助,往来运河的货运自然也全部交与巨蟹帮。”

阮风也认为可行。

狄大道:“四弟这你便不了解莫二。他方从正气堂出来,断不会对付正气堂。”

狄四道:“难不成我等与他同门的情义还比不过他与正气堂的交情?”

狄大摇头道:“这倒不是,只其中还碍着他那位不知算不算夫人的面子,这就难说得很了。”

阮风嘿嘿笑道:“原以为莫师兄是重情义,原来是重­色­轻友。”

狄大点头道:“莫二这家伙被桐柏宫那些道士给蛊惑了,怎会懂得我佛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高深道理。”

狄四道:“金三与众安堂总店及各分店交情不浅,每每我店的郎中与金三郎中有些冲突,掌柜总是偏向与他。大哥与云娘师姐讲讲去,选几家店将金三郎中轰出去。”

狄大笑道:“四弟总是想着釜底抽薪之计,好便是好,只是那云娘与莫二一般皆是个痴人,这种事断不做的。”

狄四道:“这同门之间皆不能相助,岂不是着人家笑话。”

狄大道:“论起来我百草门的弟子各有所长,莫二运筹有术,四弟行事利落,阮师弟善与人沟通,陆师弟善制药,云娘有众安堂的根基,再加上新师弟们隔三五年不断出山,如果能齐心合力,自然可成大事。”

阮风道:“好一盘象棋,我等便是士象车马,狄师兄便是将,听说牛僧儒相公加了砲,却不知怎样用。只是如今合力却难。”

狄四道:“刘师兄在杭州时,请他做药商会名誉会长,怎奈他不肯,如今药商会却名存实亡。”

狄大道:“终归借人之力不好用,怎生将自家力道聚拢便好。”沉沉思虑。

狄四道:“莫师兄便算自己不愿意对付正气堂,难道他下面那些弟兄还会与银子有仇不成?看来急着明讲是不成的。我再作一计。”

众人笑道:“莫不成还是釜底抽薪?”

狄四道:“我等先将货托与他运,将来下面弟兄都需倚仗我等的生意,到时弟兄们都与我等有了交情,莫师兄也就不好拒绝了。”

狄大笑道:“便算再出数计,终究还是釜底抽薪一招。如今却抽到莫二身上。”

狄四笑道:“大哥怎好这样讲,抽莫师兄的底,莫师兄不剥我的皮,大哥也要剥了。如今能为巨蟹帮带去生意,是为莫师兄招揽人心,巩固位置。”

狄大笑道:“这样讲来确实不错。”阮风陆六皆无异议。

狄四便来寻见莫谷,托他运货。莫谷不愿自己陷足江湖,作生意自然是愿意的,便接了下来。

狄四欣欣然以为得计,临别时见码头上船中载着正气堂的货物,便询问莫谷。

莫谷道:“成师弟寻巨蟹帮为正气堂往来苏杭送货。”

狄四心中不知是甚么滋味,回到杭州与三人商议:“没想到成方这小子添乱。”

狄大却道:“这却未必不是好事。”对阮风道:“待得成师弟再来杭州,便约见他。”

正气堂苏杭之间运货多是成方与柳三押运。成方来杭,阮风便约他与狄大等见面,狄大好好招待。

阮风便也有些不解:“师兄莫非还要与正气堂金三和气?”

狄大道:“师弟但看勿语。”和成方东拉西扯,成方见师兄如此招待,自然感激不尽。

成方嘴巴本就不牢,狄大言语间便将正气堂的一些动静察探明白。

成方去后。狄大将象棋取来,在车旁边加上砲,教导三人如何用砲,道:“我在成德,彼处人已多用砲。”

三人道:“这砲也奇怪,走着直线,却要隔子吃子。”

狄大道:“南方多水,打仗有水军。北方却不同,重用骑兵,如今攻城用石砲却多,抛石可打到城楼上,端得厉害。成方既是我等同门,岂不是大好一个不使钱的间谍。阮师弟不知砲怎样用,这岂不是一门隔山打牛的好砲。”

三人大笑道:“师兄高明。”

六十八、行医

徐先生果然在城中一隅开了一间花柳专科,莫看地偏,偏便有偏的好处,谁道商家一定要选热闹的市口。

这主顾也不知从何来的消息,徐先生开张半月无人问津,一旦来了主顾,便日日不断。

徐先生心道:“我只拿出当年自家看诊的一张医方,不想用在旁人身上还是有效的。甚么医道艰深,看来也不难的。”

闲来看看医术,就书中再抄几个药方,切脉不准,晓得大概便是,总之多问几句不就了事。

这日来得一位公子,顺带两位小厮。那公子也不通名,只伸臂着徐先生诊脉。

徐先生自然见怪不怪,来此地者怎有通名的,便通了名也不见得是真名。当下作势诊脉,寻问几句,终归是花柳之疾,便提出几付按素常方子早已包好的药去。

那公子抛下一锭银子,徐先生大喜,这些银子配十几副药也足够了,这花柳科郎中就是与常科大大不同,别科在药中动足心思抠银子,哪比如今,这诊金不知高出药费几倍。

那公子取了药,便径朝众安堂总店走去。

到众安堂,三人不走大堂,着边门便进去,径入内宅。那公子吩咐两名小厮去,自家入内坐定,原来竟是众安堂的少东家,便是云娘丈夫。

云娘见他进来,便起身到仓库去了。

那公子居然安心在家呆得三日,按时敷药。云娘看在眼中,只作不见。三日过后,那公子自觉效果不佳,便来寻徐先生。

徐先生道:“公子这病有些年头,所以一时效果不著也是寻常。”便又诊脉,再取几副药来道:“还不见好转,不收费用。”

那公子再耐­性­敷用几日,虽然疼痛,果然有些效用,下面便有些­干­。

那公子大喜,来谢过徐先生,便又玩乐去了。

过得半月,病情又起,却比前次还重,出门也不大方便。

云娘无奈,便按莫谷给的方子与他内外施用。那方子甚细,何种情形如何加减详注明白,初时确不大起效,五六日后便起效甚速,再将养十数日,便近痊愈。

那公子问起云娘药方来历,云娘若只讲从百草门学来的便也罢了,一时不合讲是从一位师兄处讨来的。

那公子大怒道:“你这贱人,竟将丈夫的隐疾告诉野男人。”一把将药方夺来扯得粉碎,要来打云娘。

云娘冷笑道:“打便由你,只看你如何向公婆交待。”

那公子便不敢动手,反向云娘赔不是。

云娘便劝告他,莫再去花柳之地。那公子初时也听了,在家与歌妓宴乐,过不得两个月,耐不住,竟又去了。

这日来到徐先生处,使两名小厮着实一顿好打。

徐先生道:“我药分明已经有效,只不过功劳尽被人抢了去。”

那公子也有些半信半疑,便饶他不再打。

那公子便依然故我,半年后又染病,向云娘讨方子。

云娘已然心如寒冰,冷笑道:“药方被你撕碎,我又去哪里与你。”

那公子道:“再向你师兄讨去。”

云娘冷笑道:“如今你便不顾脸面了。只我那师兄是江湖人物,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

那公子便又来寻徐先生。

徐先生思量这次需得见效快些,便将其中南星大黄黄柏剂量加重。

那公子回去照方敷用,过了两日下面又黑又亮,竟中了毒,直痛得翻天覆地。寻来名医相看,命虽保全,却成了残疾,莫说再寻花问柳,便连吃饭的力气也剩不多了。

那公子便欲寻人来打死徐先生,反被家中人痛骂一顿。又气又悔,镇日趴在榻上,眼见一日不如一日。

东家见儿子病重,又无子嗣,只怕香火要断,便雇船启程,沿运河一路向京城去,沿途寻求名医。

云娘再恨丈夫,也终不能绝情,托成方向莫谷讨药方。

成方果然将药方送来,转付莫谷来信中道:“如今已非治隐疾了,乃是要续命调理。柳泌山洞中并无这类药方,再道人已极衰弱,下药分量要拿捏极准,不是谁人拿一张药方便可。”

云娘泣道:“如今只有听天由命了。”

成方道:“京城名医如云,师姐可请安心。”

云娘叹口气,问道:“莫谷与那杜君娘可还是如此么,怎不答应沈家。”

成方道:“天晓得,沈家那个姐姐如花似玉,越长越美了,莫师兄真是有福不享。再看看我那内子。唉。”

云娘笑道:“女大十八变,沈家小妹子还早着呢,说不得比大妹子还会美。”

成方道:“除非老天不睁眼。”

六十九、客座

莫谷欲回天台,狄大便相与同路,提起要莫谷来主持运筹。

莫谷道:“我本欲选个人来接管巨蟹帮,一时还没有合适人选。这些人讲怕是哪日又有甚么人来挑战,坚决不肯放我走。”

狄大笑道:“好好的帮主为何不好好去做?”

莫谷道:“只挂了个门派的旗号,便有人来上门挑战。真要入了武林,还不是镇日你打我杀,只怕不是我该在的地方。”

狄大笑道:“难不成你这蘑菇­性­情便适合做生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

莫谷叹道:“我如今已经觉得身不由己了。”

到得百草门,掌门甘草笑道:“你自立帮会,本门也不阻拦,不过传授武功却要谨慎。”

莫谷道:“弟子只教授一些防身的粗浅功夫,本门的功夫不敢传授。”

甘草叹道:“武功也是一门学问,发扬光大本来也是好事,只是万一卷入武林纷争,就不是本门之幸了。”

甘遂笑道:“李路师弟不是有过五关的办法么。”

狄大莫谷听后笑道:“好个毒藜芦,分明是告诉师父,我等皆不合适,唯有你才应是师父的弟子。”

李路便在一侧,嘿嘿笑道:“客气客气。”

甘草抚摸胡须道:“本门弟子并不多,又大多在江浙,既为同门又为同行,相互之间应与旁人不同。”

狄大道:“正是正是。”

甘草道:“狄大莫谷是苏杭一带最长的弟子了,如今一做老板一做帮主,诸位师弟便要你们照应。”

狄大道:“大家最好定期相见。如需开销,寻我镇痛堂便是。”

甘草道:“莫谷认为如何?”

莫谷道:“师父吩咐的是。杭州师兄弟最多,不若建一分堂,至于用度,可招取一些年幼的子弟,先教习一些医药书籍,待年长些送进天台来。”

甘草道:“主意却也不错。”

狄大便道:“地点好选,便在我镇痛堂后院辟两间便是。”向莫谷笑道:“莫二不好好做帮主,是不是想做先生。”

李路嘿嘿笑道:“莫谷早便是先生了。”

莫谷道:“果然建一分堂,我便离了巨蟹帮,来此教习徒弟。”

狄大最希望莫谷过来,便道声好。

李路嘿嘿笑道:“你便省省心,那些帮众由得你离去?”

莫谷道:“如今接了几处生意,在苏杭一带便算有了根基。我便公开招募帮主,还怕无人来做?”

李路笑道:“最好最好,搭个擂台,比武决胜,打他个天翻地覆。最好再立生死状,缺胳膊短腿,各自认命。”

莫谷忙道:“再休讲也。”烦恼不已道:“以我这­性­情怎能安坐这帮主位置。”

李路道:“天下动荡,各处藩镇蠢蠢欲动,隔三差五便要打几仗。江南又能太平多少日子?你不如安生经营帮会,说不得将来还有大用处。”

莫谷道:“便算我肯坐这位置,只怕哪日不是被外人掀了,便是被自家人掀了。”对甘草道:“弟子武功低微,又无手段,做帮主实在不是料子。漕帮虎视眈眈,再加江南一带原先的帮会,哪里应付得来?不如请将巨蟹帮归在百草门下,由师父您老人家出任帮主。”

甘草摇头笑道:“你要将师父拖下水么?”

莫谷叹口气。李路拍他肩道:“休多担心,我来助你。”

莫谷道:“你我功夫相当,怎对付得了武林高手。”

李路笑道:“斗智不斗力,小号毒郎中[奇`书`网`整.理提.供]还是有些用途的。我便将‘毒药’大旗高高挂起,甚么武林高手,还不怕被吓得远避三万里。你便在帮中替我安排一个长老的位置便是。”嘿嘿笑道,“一天不需出工,便白得一个长老做做。”

甘草大笑道:“我江南百草门,被你要折腾成毒药门了。”

李路笑道:“我与莫谷不同,他专好温补调理,我偏好以毒攻毒。时下这风气,只怕我还有效些。”

甘草点头道:“如此也好,你二人我还相信,不会做违背门规之事。莫谷,你且多留几日。”

狄大道:“我便先回杭州筹备分堂,也先为莫二留一位置,你还做你的帮主,偶尔来过过先生的瘾便是,名作客座教授。”

莫谷道:“教育最是大事,怎好用来过瘾。我自然用心授徒,至于做帮主,倒可作客座帮主。”对李路道:“你比我手段多,不如你来做帮主。”

李路道:“哪里哪里,我毒郎中自然要留在暗处,人家才更加感觉防不胜防。”

莫谷道:“敢情你是将我用来做挡箭牌。”

七十、反串

苏州宝通行里,君娘记过当日账册,已经初更时分。

回到屋中,清冷异常,君娘心中慵懒,和衣睡下。

梦中忽又见莫谷前来迎娶,而自身却身着男装,急着寻嫁衣却无论如何寻不见,一时哭醒。

君娘起身揽镜自照,身着男装,却是愈见清瘦,怪不得那帽子越来越戴不稳了。君娘心道:“如此夜夜惊梦,我命不久矣。”

莫谷曾两次来寻她,君娘只是不见,如今虽晓得莫谷已作了巨蟹帮主,却月余不见成方,不知莫谷近况,又不免担心起来。

早起无多事,君娘便到正气堂来。

宋九自然晓得她的来意,偏是嘿嘿笑道:“杜公子,稀客稀客,可是来看病?”

君娘只得寒暄几句,寻见成方,成方道:“莫师兄回到天台,已一月不曾回来。”

君娘道:“何等大事,居然使他放下帮中的事务不管。”心中不免有些不祥预感。

成方道:“也不晓得。狄大师兄只说是掌门人留下他了。”

君娘道:“可知原因?”

成方道:“皆不晓得,莫不是莫师兄自立帮会,犯了门规,所以要他面壁?似乎门规中无有这条目。”

君娘担心道:“会不会有别事?”

成方探过身笑道:“杜公子担心哪种事?”

君娘差一些便一巴掌扇过去,脸­色­绯红,好容易忍住。

成方也觉察到她是女子,便硬生生将脖子扯后些,笑道:“只怕也不会是那种事。”

君娘轻笑道:“何以见得?”

成方叹口气道:“我家阿姨那样的人品家境,他却不愿,回天台又哪里能找得这等人。”

君娘奇道:“你家阿姨原与莫兄有故?”

成方便将这一段事由讲与君娘,道:“只怕莫师兄心里还惦着杜姑娘。”

君娘脸­色­通红,嚅呐道:“惦她做甚。”笑道:“你家阿姨果真貌美,你何不全力说合此事。”

成方好生奇怪,哪有女子希望情郎娶别人的,着实看不懂,不知是正话反话。

君娘道:“如今我与莫兄是兄弟,自然希望他寻到一个好女子。好事若成莫忘知会我一声,也好讨杯喜酒喝。”笑嫣嫣去了,转过头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成方愣了半日方道:“这是甚么女子。”入内与宋九讲来。

宋九儿女皆已成|人,却也只有摇头道:“这女子,看不懂。”

传遍了整个正气堂,众人窃窃私语:“这女子好怪,不是与莫谷已经成亲了么,却又分开。”“哪里是成亲,分明是私奔。”“按说私奔更是亲热,便算闹了别扭也断没有巴望人家成亲的。”

便有人道:“这女子一会女装一会男装,只怕有怪癖,莫先生才离去了。”

更有人道:“莫不是这个。”打个隐语,便指­阴­阳人。

宋九听在耳中,笑着来传话与胡掌柜。

胡掌柜斥道:“胡说八道。这孩子自小在唐掌柜家生长,出生时我便见过的,分明是个女子,只脾气怪些,便是被老杜先生宠坏了。一个女孩子,从小读书,女红都不会,更不懂得三从四德,可惜了。”

宋九便将此话搁在一旁道:“如今货运皆靠巨蟹帮,何不自己买两条船。”

胡掌柜道:“巨蟹帮不是运送得很好么。”

宋九道:“何必将银子送与别人,自家经营岂不更好。”

胡掌柜道:“自家经营,又需雇船工,还须有得力人来照应。”

宋九道:“派与宋某就是了。”

胡掌柜笑道:“聘你是来做掌柜,又不是做船夫。”

平素往来苏杭的货物皆是柳三与成方押运,宋九觉得有些不称心,便介绍了一位会些武艺的远亲来押运。

柳三不会武,自然是换掉他了。柳三不忿,便辞了工,来投奔莫谷。偏莫谷还未归来,柳三投奔不着,便回到苏州别寻一家药店做事。

宋九便做事放了胆些,与库房主事相表里,在货运上作些手脚。

成方总之是浑不管其中事的,只要宋九不难为他便是。何况二人家皆在杭州,常常同船,一路上总是海阔天空的谈话,相处比旁人近些,只正气堂的事从来不谈。

这日同船,二人又谈起君娘。

宋九道:“胡掌柜言之凿凿,我却不大明白。这女子长相不差,怎就偏好男装。”

成方道:“仔细想想也罢了。听说长安梨园中演戏,皆是男子来演女子,名为反串。世事无奇不有,有男子敷粉描红的,这女子不是还有花木兰女扮男装从军的么。”

宋九道:“花木兰代父从军,那是大孝大义,不违反三纲五常的。这君娘却是违抗父命,把老先生气回了老家,这怎相比。”

七十一、分赃

成方见宋九的远亲初来乍到,居然常常出去喝花酒,便疑心他与宋九勾结,不然仅仅押货,何来这许多银子?

成方便留上心,悄悄追踪几次,不曾收获。

这日再追踪到城外,那人却在僻静处等着他。

成方吃得一惊,暗自戒备。

那人道:“成老弟这般追踪某家,可是官府密探?”

成方摇头。那人便长出一口气,道:“成老弟莫非与丹阳张祜有亲故交情?”

成方道:“可是作诗的处士张祜?此人乃是名动天下的诗人侠客,何来认识我这无名之辈。”

那人笑道:“如此便好。”又嘿嘿笑道:“诗人便是,侠客未必。”

成方道:“此话怎讲。张祜乃是知名的豪侠。”

那人笑道:“某家行藏早晚会被成老弟看破,索­性­告诉你,只不许告诉他人。”

成方便赌个誓。

那人道:“其实某家方是行走江湖的侠士。”

成方便按江湖礼数重新见礼。

那人道:“你百草门会武,某家晓得,大家无怨无仇,自然不会得罪,将来难保还有相照应的一日。”

成方便道:“萍水相逢,自然义气为先。”

那人便道:“某家曾与张祜一面交往。”

成方不由羡艳。

那人道:“有一夜某家身着夜行衣,腰Сhā长剑,手中提一布囊,来敲张祜的门道此是张侠士家么。那张祜见某家英武,便按江湖礼数很是恭敬。”

成方道:“想不到张祜也对前辈如此恭敬。”

那人道:“某家道‘有一仇人,追杀了他十年,终于今夜杀了他,这便是他的头。’那布囊还在流血。张祜很是敬佩某家,拿出好酒招待。某家喝过酒道‘离此三四里路有一义士,对某家有大恩,当初我家破人亡,便是那义士资助,今夜又帮某家杀仇人。某家想报答他,如果今夜能报答了他,某家平生恩仇便尽了了,做人痛快之极。只是今夜我不曾带银两,听说张侠士最是讲义气,能不能借某家一千两银子?今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成方道:“一千两银子不是小数,莫非张祜不肯借?”

那人笑道:“怎不肯借,只他家中也无这多银子,便在灯下将所有银钱拿出来,又将能换钱的丝绢物事统统拿来,做了个数交与某家,约好很快回来。某家道‘痛快,今生再无遗憾了。’将布囊留在他家。”

成方道:“不知前辈后来为张祜做过什么事?”

那人嘿嘿笑道:“某家回不去了。”

成方道:“前辈可又遇见什么事,莫非仇人家人追杀?”

那人嘿嘿笑道:“某家只是到酒店喝酒去了。”

成方道:“好潇洒。只是那仇人的头你不要了?”

那人哈哈大笑:“那是一只血淋淋的大好猪头。”

成方目瞪口呆。

那人道:“成老弟既然知晓了,某家也不亏待你。”走到一处树下掏挖一阵,取出一些丝绢等物,交与成方。

成方犹豫不接。

那人道:“某家的秉­性­你也略知一二,喜好喝花酒,开销甚大,所余不多。如今且是半数与你老弟了。”

成方依旧迟疑。

那人便怒道:“成老弟如此不仗义,难道要占大头?”

成方道:“在下只是不敢取。”

那人便缓下脸来道:“老弟不取,反教某家寝食难安。”

成方便伸手接了。

那人叹道:“过不得三五个月,某家又需出门了。”

成方道:“前辈何不­精­打细算,只所余也值百两,紧凑些也够置处家业。”

那人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清贱日子,某家着实过不惯。”

成方道:“只天下有几个张祜。”

那人笑道:“只怕多着。那张祜听说后来再不提侠客二字,左右不过几百两银子,居然如此,看来从前也只是沽名钓誉。什么豪侠,仗义疏财,杜牧还称他‘谁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哈哈。”

七十二、合谱

狄四这日来向狄大讨家谱。

狄大奇道:“要此何用?”

狄四道:“昨日见二人来此购药,论起宗谱,同样姓杨。一贫一富,只那富者却低声下气,贫者反趾高气扬。”

狄大道:“有此等事,想来那贫者是弘农杨氏,富者便不知是何处所出了。”

狄四道:“大哥聪明绝顶。果然那贫者是望族。小弟今日便想来查查家谱,看看咱家是不是望族。”

狄大道:“狄姓郡望在天水太原。我家世代务农,也不知从何处迁来,总之便是寒门。”嘿嘿作笑:“你连自己姓氏也不晓得,管我家望族寒门做甚,莫不成又想改姓?”

狄四道:“大哥误会了,姓狄便好。听闻狄姓出了一个名相狄仁杰,咱家与他不是一宗么?”

狄大道:“自然不是,不然我早已谋他一个好官职。”

狄四琢磨道:“便不能想法子联宗么?”

狄大道:“各人自有家谱,万一对不上,寒门冒充望族,可是大罪。太原狄姓做官之人多,更加招惹不得。”

狄四嘿嘿笑道:“这个小弟自然明白。”

狄大道:“莫不成四弟有妙计?”

狄四便趁采购北药之便,来到天水,狄姓子孙散向各地做官的不少,天水姓狄的却不多了。

狄四好容易寻到一户,那家已经败落,务农为生。那家子弟不肖,镇日斗­鸡­走狗,家底更糟塌的所剩无几。

狄四大喜,便求借宿,好歹都是姓狄,那家便也应允。狄四于是求观族谱,自家的自然是不曾带了。

那家人虽穷,却以望族自居,听狄四口气便觉得是寒门,居然不肯借,只道:“若是同宗,叙谈便得。你家何时自天水迁出,支宗名讳表字如何。”

狄四自然答不上来,只道:“平素只由大哥掌管,自家年少不经事。”

那家人冷笑不应。

狄四早有预料,也不气馁,便悄悄请那家子弟饮酒,许了二十两银子,要借族谱一观。

那少年不过十四五岁,从不曾见过这许多银子,欣然应允,将族谱偷将出来。

狄四便从头抄写,专寻迁徙去向不明、从军不回可能死于战事的,约有七八人,心道足够了,便还了族谱,回到杭州。

狄大便与他对照自家族谱,却无同名。

狄四道:“南北朝兵荒马乱,改名字也不奇怪。”

狄大嘿嘿笑道:“话是不错,未必要改。”却选最早一人,约在北魏年间。道:“咱家族谱只到此时,上下相差约有二十年,中间还好加一代。”

狄四道:“大哥英明。”

狄大道:“先祖出门行商,不幸遭劫,流落在外,被某某家收留招婿,生子某,子又生孙某,便是族谱支宗。”

狄四笑道:“不错不错,这样数下来,我比天水那家老家伙还高一辈,下次再去定当要他唤叔叔。”

狄大道:“休去招惹是非,避犹不及。”问道:“四弟立了大功,这次开销不小吧。”

狄四道:“路程使费业已报账,只是与那少年的五十两银子无法报。”

狄大气便上来,巴掌扬起,一时警觉,便看着巴掌道:“五十两?”迟疑道:“碍着阮风陆六,这帐确实不好在镇痛堂报,只有让咱哥俩分摊了。手头不趁便,迟些日子与你。”狄四无奈。

过得多日,太原狄姓有名少年来杭州作了小吏。狄大狄四便带了族谱前去拜见,大家向上一直追溯至东汉,果然合了谱,论起来还正好同辈,于是兄弟交往不绝。

狄大狄四自此便成了名门望族。狄大便觉价值远超二十五两,将银子与了狄四。

百草门的分堂也开得火热,招了七八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狄大自然便成了堂主。

狄四得了美婢后,便天台也去得少了。德福堂掌柜的侄女眼看孩儿渐渐长大,邻村的后生早已娶妻生子,百般无奈,心也软了。那掌柜便来寻狄四,预备婚礼。

狄四道:“我如今与往日不同,乃是望族。也要娶一家门当户对的。”

那掌柜道:“你一个和尚出身,还望族呢。小心揭你的底。”

狄四拍胸道:“我如今认了亲哥,便是狄大。乃是天水狄氏正宗。”

那掌柜道:“待我查过。若果真是名门,便做个妾也成,只是这孩儿便是庶出了。”

狄四便来向狄大讨族谱,狄大道:“你好不知轻重,天台人知根知底,怎好让他查去。万一闹得大了,怎生收拾?”

狄四道:“他能看得什么?”

狄大道:“这掌柜­奸­猾,却不是好相与的。你难不成还想娶清河张氏还是河东柳氏,果然娶了来,只日日作河东狮吼,婢妾还不是尽赶了去。且安生些,休连累我。”

狄四便应承娶那女子为妻,那家攀了望族,自然是不会认真查的。

七十三、换药

正气堂中,胡掌柜暴跳如雷,将几名老伙计骂得狗血喷头。

那老伙计自然不忿,道:“我老楚制药四十年,从不曾出过问题。”

胡掌柜怒道:“待会宋掌柜带药回来,看你有何话说。”转头向成方道:“你将宋掌柜的话转述一遍。”

成方道:“吴中一带多处药店反映我正气堂新出的丸药效果不佳,主顾纷纷要求赔偿。”

那老伙计道:“生药同是一批,毫无分别,怎会有错。”

胡掌柜只­阴­着脸冷笑。

宋九兴冲冲进来,手中提了十多瓶药,交与胡掌柜。

胡掌柜取一瓶正气丸,拿手一捏,便火冒三丈,这丸药硬得像石头,铁齿铜牙也要硌掉。胡掌柜气得向地上一摔,那药丸砸在青砖上,居然弹起一人高,可好弹到胡掌柜鼻头上。

宋九呵呵一笑,见胡掌柜脸­色­发青,连忙打住。

胡掌柜已是气得讲不得话,拿食指点着老楚。

老楚拿起丸药,将鼻子嗅嗅,道:“这丸药不是我制的。”

胡掌柜更加气得讲不得话,坐在椅子中,连身子也动不得了。

宋九冷笑道:“这瓶子上明明白白正气堂所制,不是你老楚监制又是何人。”

几名老伙计面面相觑。

老楚取来清水,在瓷碟中好一阵方将丸药化开,迎着光亮看过,确然道:“这绝非正气堂的正气丸。”

胡掌柜便直起身。老楚道:“这丸药不但做工粗糙,白术皆未研细,只怕配伍还少的几味,起码没有苏叶桔梗。只怕是别人仿冒。”

几名老伙计便纷纷拿瓷碟来看,纷纷附议。

胡掌柜便一把夺来瓷碟,见碟中果然有些较大的白粒,忙道:“你,你肯定么?”

老楚点头道:“自然肯定,老楚这四十年不是白做的。”

胡掌柜还是狐疑道:“不会啊,别人仿冒怎会用正气堂的药瓶。”

宋九嘿嘿笑道:“老楚,莫不是怕负责任?推与莫须有的旁人。”

老楚怒道:“好你宋九,血口喷人,我老楚从来便不曾做过假药。何人做了,天打雷劈。”

胡掌柜便道:“胡某还信得过老楚。”吩咐追查。

库房数人与成方宋九一阵忙乎,却是从杭州退回来的一批成药,只因过了夏季,正气丸等不大好销,退回库来。

胡掌柜追问宋九,宋九道:“金老板定要退来。”

众人将一批丸药尽数打开,皆是次货。

胡掌柜脸­色­铁青,转头便去。宋九急忙跟去。

老楚笑道:“宋掌柜仔细脚下。”

几名老伙计跟着道:“宋掌柜仔细头上。”“有雷啊。”

成方嘿嘿一笑:“还好回来的船不是我押运的,不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名老伙计打趣笑道:“听闻黄河水中尽是泥,跳进去便是洗不清,怎来个‘也’字?还是莫跳的好。”

老楚道:“那某某只知喝花酒,左右是宋九亲属,杭州又是宋九主管,看宋九如何脱得­干­系。”

众人便纷纷嘲弄宋九。老楚道:“当初莫先生要求过严,亲自监督,大家还心中不满。如今管得松了,却出了这等事。”

众人道:“谁说不是。”便问成方:“莫先生的帮主做得可还好?”

成方道:“莫师兄进天台山几个月了,还不曾下山呢。如今巨蟹帮的人也向我打听,杜姑娘也向我打听,我家阿姨也追问,我又哪里知晓。”

一名老伙计笑道:“莫不是遇见仙女了。山中一日,世上一年,等那天莫先生出山了,我老人家就已经上天了。”

老楚笑道:“你还能升天?只怕要下地狱。”

那老伙计回口道:“下地狱也无­干­,只需比老楚高一层。”

众人大笑,见宋九铁青着脸出门去了。

众人便纷纷猜测:“八成是胡掌柜辞却了他。”

宋九却来寻他远亲,那人仔细想过道:“八成是金三将药换了。”

宋九道:“正气堂的成药做得好好的,他却换了做甚。”

那人嘿嘿笑道:“难不成自己做便不得更厚一层利?偏又做得不好,便做这移花接木的勾当。”

宋九叹道:“虽被金三愚弄了,却未有证据,如今胡掌柜只唤我赔,如何是好?”

那人笑道:“你忘了你这亲戚,却是走江湖的。他不仁,我不义,此事包在某家身上。”

七十四、招徒

江南水乡,便是初冬也是满目绿­色­。

徐先生宴请孙先生,谈得火热。

徐先生花柳郎中做得滋润,家底渐丰,暗里已盘得三家药店,只名分上寻了一名朋友主管,自家还在僻静处坐堂作郎中,这只金饭碗自不想抛却。

孙先生著书已成,只不愿轻易示人,便托徐先生为他大张旗鼓招徒。

徐先生笑道:“师兄要招徒授艺,来求学者还不是挤破门槛。”

孙先生便打量收多少束修。

徐先生笑道:“则我便算师兄的第一个徒弟。”

孙先生笑道:“哪有师弟算徒弟的,收了徒弟,你便是师叔。”

徐先生笑道:“师叔也不好白当,不若我来为你《运筹经》刻板刊印,只不过有些小小要求。”

孙先生道:“但讲来。”

徐先生道:“《运筹经》乃师兄的心血,终究要名垂千古的,师弟自然不敢挂名,只求师兄大笔写篇序言,为师弟留个小名字在上面。”

孙先生便道:“自然自然。不若师弟便写篇跋。”

徐先生忸怩道:“师弟的文笔,师兄是晓得的,怎敢见人。”

孙先生笑道:“如此我便写了,只做是你写的。”

二人便谈定了。过多日孙先生带来文稿,徐先生看时,却是一本《运筹经教义》。

徐先生便觉有些上当。

孙先生道:“《运筹经》若刊印,固然一时名动,然而也只得着名尔,我这半生却靠谁去。如今先刊《教义》,一为授徒需用;二者如管中窥豹,只得一斑,使人欲罢不能。岂非两全其美。左右今后刊印正本,一般少不得师弟。”

徐先生刻工业已寻来,已成骑虎之势。翻看书序,孙先生倒还不吝笔墨,着实写了一写,后面也有跋,比自己写得确实不同。

徐先生也只得如此,开工刻版。

孙先生便使徐先生在三家药店前张榜招徒,果然慕名而来者围得水泄不通。然而孙先生束修也着实不菲,一年三十千,能出得起者便不多了,何况究竟几年能出得师,便还看个人造化。

孙先生坐在后堂,一面监督刻工,一面留意前堂,心中得意非常,大快平生。

将近黄昏,人去得差不多了,孙先生出来看报名簿,却见莫谷从门外进来。

孙先生笑道:“听闻你做了帮主,风光无限。”

莫谷道:“先生见笑了。一时骑虎难下,不得不为而已,进山数月,如今还不曾回帮中,听闻先生招徒,特来相看。”

孙先生笑道:“你便是我所传的第一位徒弟了。你来得正好,这书中也记载了你在正气堂的运筹,不若也署上你名,这本《教义》便算你是合著者。”

徐先生脸拉得老长,自己个出了银子,孙先生也不曾想到让他算合著。

岂不知孙先生的心思,莫谷留名,乃是师徒合著,左右徒弟的功夫还不是师父所授?有了一位出了师的好榜样,人家求学便更加踊跃。而徐先生是孙先生的师弟,二人合著,别人便想,敢情这运筹学乃是二人的师父传授,如此孙先生便不是一代宗师了。

莫谷道:“在下虽得先生言传身教多时,却一事无成,没得辱没先生名声。徒弟自然不假,这留名万万不敢。”攀谈一阵先去了。

孙先生便向未散去的人道:“这便是我第一位徒弟,如今却做了巨蟹帮主。”

那些人本便是犹犹豫豫,既想拜师又觉得束修过高者,听了此言,不免打定主意。

待得孙先生刻印完毕,满载而归。徐先生便觉百分失落,好像自己折腾一场,最终却无自己甚么事情。

徐先生生气不谈,狄大更加生气。

原本狄大百草门分堂开得好好,孙先生这一招徒,他这里弟子跑得只留下家境不好的三人。

莫谷道:“无须着急,运筹之术涉猎广泛,不是读得许多书根本便如盲人摸象。这几名小弟子年不足十岁,刚刚读过《童子篇》,四书五经还不曾读,那里读得懂运筹,只怕先要读好几年书,只当是读私塾。过不多久只怕又会跑回来。”

狄四道:“离了百草门,便是弃徒,又怎能让他们回来。”

莫谷笑道:“小小孩儿,懂得甚么,皆是家人做主。这些人家只有的是钱。”

狄大道:“人孰无过,总要与人改正机会。不然按李路的办法,哪里还留得有人。”心道走却的皆是富户,若不许回来,这分堂怎办得下去。便道:“莫谷不是要做客座教授么?便来教授运筹如何?”

莫谷笑道:“左右是琢磨夺回学生,何须用我做旗子摇。我已讲过这些人必定回来,我却来教授生药。”

狄大笑道:“生药本由我教,你怎能夺我科目。教运筹便来,不教运筹便莫来。”

莫谷笑道:“左右是‘莫’来。”又道:“教授运筹我还不够资格,再道岂非夺孙先生饭碗。”

狄大道:“运筹又不是他家菩萨,谁人供不得?”]

莫谷便道:“如此便待小弟子们长大些,先使他们读些经史。”

狄大道:“你便教经史。”

莫谷道:“我也不够资格,或许君娘还成。”言毕深深叹口气。

七十五、反帮

莫谷方近码头,便听得一片欢呼。

数名船工一起迎上来拜见。

莫谷看时,十几名船工却有七八名是不相识的。

刘二还在,莫谷便道:“看来赵六将帮中事务打理得不错。”

刘二却一脸苦笑。

众船工道:“刘二哥,大家皆靠你出头,便求求帮主。”

莫谷道:“众位兄弟有何事,但讲无妨。”众船工皆望刘二。

刘二迟疑半晌,方道:“众兄弟想要退帮。”

莫谷道:“本帮来去自由,诸位愿退概不阻拦。”

众船工一齐拜谢。

莫谷奇道:“只不知诸位因何要退?”

刘二道:“帮主在时,对兄弟们分文不取,大家挂了巨蟹帮的旗号,无人敢欺凌赖账,皆是得着好处的。无奈帮主去后,将帮中事务交与赵六,赵六便因帮会需用,要收取规钱。大家既然得利,多少交些也是正理,无奈赵六却要每船每月交一千文,想我等小本生意,每月盈利不过千五二千,大半交了去,怎生度日?”

莫谷皱眉道:“怎会如此。则你等退帮便是。”

刘二摇头道:“帮主不知,那赵六本有些功夫底子,又从帮主学了几招,无人敢惹。谁敢退帮,他便来砸船,不单如此,他还将原先不是本帮的船硬拉进帮来,众人怕他,只好入帮。”指着众人道:“这里大半是被逼的。”

众船工点头。

莫谷怒道:“岂有此理。”

刘二道:“帮主来了,大家便有出头之日。恳请帮主,刘二还是愿意跟随您的,只望将规钱下调些,五百文大家情愿出的。”

莫谷道:“建立帮会本是为众人谋利,怎好反向众位盘剥?帮会事务所需,本无多少,待我测算一下,左右不过每船二三百文。”

众船工欢呼道:“如此我等便不退帮。”

莫谷问道:“王七怎未来?”

刘二啐道:“王七如今跟定赵六,纠集几名好斗­性­狠的少年,唤作执法弟子,专门收钱。”

莫谷便与众船工回总堂,坐在船尾,看着江南水乡一片安详宁静,叹道:“水有波澜终可静,人心无事起风涛。”

迎面来了一船,刘二便将船把稳了。

那船上两名少年呼道:“刘分舵主,你这里规钱可收好了?”

刘二有了莫谷撑腰,自然气壮,道:“这等缺德事刘二不­干­了。”

那两名少年大怒,骂道:“刘二,你不想活了。”看见刘二这边船多,呼哨一声,不多时又赶来两条船。

刘二道:“想砸船么,这可是帮主的船。”

两名少年看他船上,见莫谷一身书生打扮,再无旁人,讥道:“休拿帮主唬人,帮主还在天台山里,再说便是帮主回来了,如今也得看赵哥哥脸­色­。”

后面船中钻出王七,得意洋洋,一见莫谷,吓得哆嗦道:“真是莫帮主回来了。”忙来问安。

莫谷也不发作,只令众船回到总堂,也不过是郊外乡村的三间草屋。

赵六不在,莫谷问起,王七等支支吾吾。

刘二道:“我便晓得。”带莫谷到村东头一户房屋。

未进门便听得内里戏谐饮酒,还有女子的媚笑声。

刘二道:“这便是赵六从城中包来的娼妓。”当先一脚将门踹开。

赵六正与两名汉子两名少年饮酒,怒道:“该死的刘二,与我砸。”

两名少年便来打刘二。

刘二一溜烟跑到莫谷身后,那两名少年不识得莫谷,仗酒劲见人便打。

莫谷也动了怒气,两脚将二人踢翻在地。

赵六业已出门,望见莫谷酒醒了大半,想要求饶心有不甘,一时迟疑。

两名汉子道:“哪里来的少年,前来寻死,不晓得我天目二老的厉害。”

莫谷道:“赵六,这便是你打理的帮会!这二人是甚么人?”

赵六眼见形势,必然要撕破脸了,便­阴­笑道:“你不是本不想做帮主么?正好退位。这两位江湖朋友武功高强,小心伤了你。”

那二人本是赵六结识的黑道朋友,请来预备教授一段武功,看他二人展示功夫只比莫谷还强。

赵六一不做二不休,便­干­脆道:“二位收拾了他,便是帮中执法长老。”

七十六、执法

李路在杭州辞别狄大,便搭了巨蟹帮的船。

船工听闻是帮主的师兄弟,自称是“毒郎中”,要来做执法长老,莫说船钱不敢张口,连衣角也唯恐碰着,只问一句答一句,生怕得罪。

水中行船,又是逆流,自然缓慢。

李路不耐,一时兴起,要来摇橹。

船工只得由他,不想李路摇橹却是一把好手,不但平稳,更加快捷许多。

两名船工不由佩服不已。

李路笑道:“溪涧放排也做得,何况这平水。”

船工问道:“先生水下功夫如何?”

李路道:“深潭激流,抓鱼摸虾,便是从小做起。在水中起码好待的一两个时辰。”

其实李路水­性­不错,闭气也过不得一个时辰。只他­性­情与莫谷不同,莫谷要谦让处,李路偏要露头。

何况出来行走江湖,李路更加留几个心眼,决不使人窥得破绽。莫说水­性­不错,便是一个旱鸭子,李路也要如此做答。

船工更加佩服:“先生的功夫便是到漕帮也做得堂主了。”

李路嘿嘿笑道:“堂主比长老大么?”

那船工拍马屁拍到脚上,不敢吱声。

李路笑道:“只需用心,巨蟹帮早晚也可与漕帮平起平坐。”

那船工忙道:“正是正是。”

李路摇橹也摇得累了,便交与船工。

船工不禁犹豫,李路笑道:“无毒。”

方到村边,远远便见莫谷与天目二老斗的激烈。

赵六原以为天目二老便其中一人也胜过莫谷,哪知二人皆上如今也难分胜负。

莫谷拳路变来变去,二老一时窥不得门径,整个是遭遇之战。

众人只见莫谷如穿花蝴蝶,飘来飘去。二老拳掌刚猛,却击不到实处。

李路远远望见,水路却弯曲不已,急忙从船上跃向岸上,奔将过来。

那二老一时心神微分。莫谷一指点中其中一人|­茓­道,背后掌风袭来,莫谷­干­脆回手一掌硬对了去。

蓬的一声,莫谷忽觉掌心刺痛,收掌一看,手心被刺破一个小洞,心知受了暗算。莫谷大怒,左掌尽全力挥去。

那汉子正得意中,不曾料得,登时被击出两丈远,动不得了。

莫谷盘膝坐下,见掌心已显黑­色­,嗅了嗅,取一颗药丸吞下,运功逼毒。

赵六瞅得便宜,抄一根木棍来砸莫谷。李路自后赶到,一脚踹在他腰眼上。

莫谷道:“你来了便好。”

李路过来检视莫谷伤口,笑道:“小小伎俩,难得着我毒郎中?”洒些药粉在伤口上助莫谷将毒血挤出。

那二老倒在地上道:“若肯放我等走,便与你解药,不然大家鱼死网破。”

李路嘿嘿笑道:“不便是龟壳花蛇毒。”众人脸上变­色­。

李路却冷笑两声,从身上又取出一瓶药,乃是半边莲、七叶一枝花、蜈蚣等所制的蛇药,内外与莫谷使用。

那二老便默不作声。

过不久莫谷便起身,毒血已经放净。

李路笑道:“如今你且歇息,只须委任我来处置。”

莫谷便道:“这便是我请来出任执法长老的‘毒郎中’李长老。”众人不由一惊。

李路嘿嘿笑道:“如今便是名正言顺了。”

几名恶少年和王七已然吓破了胆,纷纷磕头。

李路道:“尔等为虎作伥,该打。”挥手每人结结实实两个耳光。

轮到赵六,乃是首恶。李路将他与天目二老拖到一处,笑道:“既然小号‘毒郎中’,便不能不用毒,何况礼尚往来。”就衣领中每人灌下一撮蝎子草粉,当下三人便奇痒耐忍,二人就地翻滚哀嚎,只一人被点|­茓­道,不得动弹,只有­干­嚎。

越是翻滚,药粉沾身越多,三人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哀嚎愈来愈高,愈来愈惨。

众恶少与王七脸­色­惨白,大汗淋淋,一旦李路目光扫来,便磕头哀求。

莫谷看折腾得也够了,便出指解开那汉子|­茓­道。

李路将三人提到河边,一脚一个踹下水去。进了水中,奇痒慢慢减轻,虽说初冬水冷,三人却不敢上岸,好容易等的消痒爬上岸来,又被冷风吹得半死不活,瑟瑟发抖,抱头鼠窜而去。

莫谷本欲将众恶少及王七亦逐去,李路却将他等留下,暗中对莫谷道:“如今与赵六等已结仇,这些人虽不是好东西,也不能送与仇家做帮凶。在我无用,在彼有害。”

七十七、继嗣

众安堂中,云娘一身缟素,面­色­木然。

只有其公公的姬妾们哭得呼天抢地,几名宗族长者大声呵斥。

云娘呆呆得看着这些姬妾被带去卖掉,不发一言。

族长便道:“家门不幸,父子尽去,总须过继一位子弟延续香火才好。”

云娘丈夫不治身亡,老掌柜一气之下也亡故了,家中只有一个庶子,按族里的规矩当不得门户,须从同宗嫡生子弟中选一人过继。

云娘木然道:“任凭族长做主。”

家族中各家贫富不均,便只众安堂生意最好,谁不羡艳。

族长便道:“老六家有三子,便让小三子过来吧,如今方断­奶­,正是好养。”

年轻一辈排行第六的,正是族长的亲侄孙子。其他宗亲自然不服,纷纷争论不休。

有的道:“众安堂生意偌大,少夫人一人怎撑得动,需要一个稍大些机灵的,过不了几年便能理事。我看老三家的小二合适。”

有的便道:“少夫人不过二十多些,你找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儿来叫妈,合适么?”

那人道:“庶子大过嫡母的都有,不一样叫妈。”

后一人道:“还是不合适,这么大了,心只怕还是向着亲生父母,养不亲了。还是族长讲得合适些。”

那人便道:“亲生父母在,左右养不亲,还不如收个没父母的。”

后一人看一眼族长,便不吱声。

话到这里,族长也不好硬塞自己的侄曾孙,便道:“还是少夫人给句话吧。要没父母的也成,老七家两口子都没了,留了一个儿子,不过是个承重孙。”

承重孙也不大好过继来的,族长分明是要断这条路。那人便道:“族长尽往近处想,远房总有。”

一时委决不下,便来问云娘意思。

云娘便道:“既然是族里大事,还是由族里做主。不过依我­妇­人之见,云生毕竟是老太爷亲生,也近成|人,何不便让他过继与故去的老夫人。”

族中人断不曾想。云生是庶子,老掌柜虽疼爱,送他读书望子成龙,平素大家却是看不起的。云生人品还不错,错便错在他母亲是歌姬。

族中人便不赞同道:“他母亲出身微贱,怎好当门户。”

云娘道:“云生虽是庶子,老太爷却为他订了一户高门的亲,守孝服满也便该成亲了。如果读书有成,还可光宗耀祖。”

族长怒道:“庶子当户,家门奇耻。这不乱了伦理纲常。少夫人你便可舍这家业,族里却不能不管。”

众宗亲众口一词。

云娘便道:“我不过­妇­人之见,听不听得,由着长者做主。不过我有一言,讲过后,大家听便听,不听便不听。”

众人道:“少夫人请讲。”

云娘道:“孔圣人便是庶子。”

众人张口结舌。

云娘道:“便请诸位长者做主,云娘但听结果。”

过数日云生来拜谢道:“若非嫂嫂垂怜,云生便是流落街头也不为过。”

云娘道:“大家勾心斗角,方才使你有机会。左右是至亲,总比外人强。我终究是­妇­人,照应这大产业多有不便,还不是要受制于他人。只望你早些成|人,尽早掌家,我也好卸下这千钧重担。”

云生道:“嫂嫂讲那里话,云生得嫡子身份,已经是再造大恩,怎还来争这家业。”

云娘叹口气道:“嫂嫂我又无子嗣,要这家业何用。只是公公生前待我好,我总不能让这家业与了外人,对不起他老人家。”

云生道:“云生不敢言恩,定然终生奉养嫂嫂。”

云生告辞后,云娘不由悲从中来,掩面恸哭。无奈伤心稍歇,便又需出来打点事务。

下属各店主事欺云娘孤身­妇­人,难免作些拉帮结派、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之事。云娘便寻来封防道:“下面的情形你比我更清楚些,我欲寻几名师兄弟来助我,你看谁家合适?”

封防道:“做个主事,或者分店掌柜,便成方阮风等人也可。若全揽大局,便只有狄师兄莫师兄了。”

云娘摇头道:“狄师兄自有家业,莫师兄打理帮会,皆是不成。”

封防道:“百草门在杭州者左右便这些人,或者到天台寻一名师兄来。”

云娘道:“这一代也唯有李路了。师叔辈还有几人,听闻大多在经营药店,只不熟悉。”

封防道:“论起治下面这些人,只怕‘毒郎中’还好些。只是他怎肯离开二花堂。”

云娘决然道:“我便修书与银娘,好歹助我一阵。如今库房尽交与你,好生打理。”

七十八、探丸

金三正在自家院中饮酒赏月,心情欢畅,也不在意初冬时分,天气已有些凉了。

正有些微醺,扑通一声,墙头跳下一人来,身着夜行衣,手执一把雪亮的钢刀。

金三顿时酒醒,仓皇道:“侠士何来?”

那人道:“取你狗头。”

金三瑟瑟道:“不知何处得罪侠士?”

那人不答,眼睛却只看向酒桌。

金三顺他眼光,忙道:“侠士请上座。”那人便大喇喇坐下,取下面罩,就金三的酒杯便喝,道:“好酒。”

金三看他相貌英武,便是常来往押货的宋九远亲,听闻会武,不想果是个江湖豪侠。金三不敢多言,为他斟酒敬菜。

那人吃得一饱,道:“看你谦恭,似乎不同传言。”

金三道:“着实不知何处得罪侠士?”

那人笑道:“自不曾得罪某家,只得罪了胡掌柜。”

金三心稍定,道:“金某与胡掌柜合作甚洽,何来得罪?”

那人道:“则退回苏州的便是假货。”

金三吃惊道:“假货?”

那人笑道:“金老板好城府。”

金三道:“委实不知,恳请详告。”

那人着怀中取出两颗梆梆硬的正气丸,摆在桌上。

金三取来,自然是硬的可以,笑道:“这等物事,不是金某所为。”

那人将钢刀啪的拍在桌上,金三一哆嗦。

那人又从怀中取出一把丸子,不是药丸,而是红白黑三­色­的木丸,金三不禁脸上变­色­。

那人笑道:“看来金老板晓得探丸。”这是江湖杀手专为人寻仇时所用,摸得红丸杀武官,黑丸杀文官,白丸为死难者治丧。此人身携三­色­探丸,看来还是杀手组织的头脑。

那人笑道:“某家行踪无痕,专知­阴­事,金老板何必隐瞒。今日改种玩法,由金老板摸一摸看,摸得白丸算你清白,摸得黑丸便由你赔偿正气堂损失,摸得红丸么?嘿嘿。”

金三问道:“如何?”

那人举刀一拉:“斩首。不过金老板放心,某家刀快手准,不大痛些。”

金三瘫坐席上道:“侠士高抬贵手,情愿赔偿。”

那人道:“某家行江湖,重然诺,讲出去的话便是覆水难收,你必须摸丸。”将桌上丸子拨来拨去,拨出红白黑丸子各一颗,取碗扣住,摇晃几下,喝令金三来摸。

金三瑟瑟发抖,怎奈钢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摸,手伸进碗底,摸住一只放手,摸住一只又放手。

那人喝道:“还不快些。”

金三忽觉手指有些黏糊,再摸三只丸子中有一只似乎稍小些,又有些黏糊,心中一动,向桌上左看右看,终于决定将那稍小些的丸子摸将出来。

那人看道:“原来是黑丸。”将丸子全收起来道:“金老板既然摸到黑丸,便是清白如今也说不得了。”

金三无奈道:“金某运气不好。”取了大约价值二百缗的丝绢银钱。

那人道:“金老板果然是爽快人。”

金三道:“若论我与宋九比之胡掌柜还亲厚些,今后还需侠士照应。”

那人笑道:“某家好交朋友,今后有事便来寻某家。”翻墙去了。

金三自言自语道:“好险,幸亏他将药丸误作探丸。”他惊恐出汗,将药丸炼蜜稍溶,便觉黏糊,再看桌上果然只有一只药丸,这才确信,取出药丸,自然是黑­色­的。

金三自然不敢叫破,万一重摸,摸得黑丸便是白折腾,摸得红丸可要杀头,哪里便有摸白丸的运气。孰轻孰重,金三自然心中雪亮。

那人回到正气堂,带了大约一百缗财物交与胡掌柜。

胡掌柜已是感激不尽,从中取了三分之一付与那人。那人也不推辞,接过财物扬长而去。

正气堂的药既出了问题,金三便张榜宣传,下了正气堂的旗号,换回自己的旗号。

七十九、重逢

君娘日日劳作,又不大照料自身,终至卧床。

杜父便从乡下赶来,怒道:“莫谷何在?我将女儿嫁与他,便是如此照料,须轻饶不得。”

君娘道:“既未婚嫁,与他无­干­。”

杜父怒道:“私相授受,如今看你下场。”君娘只能掩面饮泣。

杜父虽怒,亦心疼爱女,还是着人寻找莫谷。

正气堂假药一出,信誉大损,纵然胡掌柜百般挽救,依旧是元气大伤。成方已别投众安堂,宋九自然更是不能再在正气堂呆下去了,灰溜溜回到杭州,害怕金三寻他麻烦,整日躲着不出门。

竟无人往来传信。

杜父便问君娘:“还有何人识得莫谷?”

君娘一直躲避莫谷,如今病重,心中着实想见,只主动开不得口。如今见问,便道:“孟克柳三或者可以。”

寻见柳三,果然愿往。

柳三便来巨蟹帮寻莫谷,莫谷着急道:“烦你先回通告,我处置过帮务即刻赶往。”

柳三道:“柳三想来投奔先生,不知可收留。”

莫谷道:“此间着实清苦,若耐得便留。”

柳三心道堂堂一帮清苦何来,便加入帮会,先赶回苏州道:“莫帮主随后便来。”

杜父叹道:“我一生读书,竟将女儿嫁了江湖人。”

谁知一日莫谷不来,两日还是不来。

第三日上,眼见夕阳落山。杜父怒道:“好小子,分明欺我。”便打点物事,预备次日返乡。

君娘心道:“莫郎恨我,终不肯再见一面。”心如死灰。

到了夜间,屋外脚步声杂,拍门甚急。

杜父开门,却见两名船工抬着莫谷。

莫谷道:“小婿受伤,不能行礼,恳请泰山见谅。”

杜父便道:“你还晓得我是你岳父。”还是放他进门。

君娘从榻上挣扎起身道:“莫兄伤情如何?”

莫谷执她手道:“一时皮­肉­外伤,便不打紧。只是你憔悴了。”

君娘便要抽手,体虚无力,莫谷又不肯放。四目相对,君娘缓缓避开,双泪垂流。

莫谷道:“今日岳父在此,便请允婚。虽无家业,还有些气力可照料君娘。”

君娘凄然摇头。

杜父叹气,点头出门去。

两名船工行礼道:“拜见帮主夫人。”也退将出门。

君娘泣道:“你又何苦来?天下好女子多着,我又对你不起。”

莫谷道:“一生相随,怎会无些波浪。我已想开了。”

君娘泣道:“只我想不开。”

莫谷道:“不敢勉强,只留你在苏州,我便不放心。不如且去杭州,百草门分堂需有人教授经史,已与狄大推荐你。婚事不急,待你点头。”

君娘道:“我身无行,怎敢教授经史?”

莫谷便道:“便只有请岳父了。”

君娘涕泣点头,道:“莫兄怎生受伤?”

莫谷道:“急赶来时,偏遇天目二老约了一名江湖好手来寻仇。李路不在,我一人斗他三人,上次吃他暗算,这次不敢大意,只斗长力,斗了两日,受些外伤,终将那三人武功尽废了。”

君娘看他身上着了四五处伤,泣道:“这帮主不做便罢。”

莫谷道:“原不肯做,无奈众人不舍。回山之后,经师父指点,晓得也是正道,便决心好好做。所亏又从师父专心学武数月,初窥门径,不然如今无命相见。”

君娘道:“只今后叫我如何放心?”

莫谷笑道:“只应允嫁我,有家室牵挂,便惜命些。”

君娘默然。

八十、整肃

众安堂各店近来多了些莫名其妙的主顾,偏在药价上斤斤计较。

一些小伙计也显得莫名其妙,往常老实巴交,如今却偶尔不大听话。

众掌柜便觉不安,分做两批,聚拢在临安酒楼和西湖边一家酒楼,便由总店的李主事和两名老资格分店掌柜分别为首,商议对策。

临安酒楼中李主事道:“如今老东家去了,少夫人主家,依我看不是坏事。新人上台,终要做人事调整的。少夫人年少,自然会提拔年轻人,难不成还会愿意整日对着一堆­鸡­皮老脸?”

在座皆是青壮,不由哈哈大笑。

李主事道:“如今便须在少夫人面前讨好。”

另外那边便是唉声叹气了。一名五十多岁老掌柜道:“我等跟随老东家三四十年了,一向勤勤恳恳,谨小慎微,哪里像如今这些后生会玩?不但吃要到临安酒楼,茶要取虎跑泉水,还整日寻花眠柳,包倡买妾,好会过生。”

便有人嘲弄道:“你一把老骨头,对付家里一名小妾便须整日吃大补丹了,还想美事?仔细老命要紧。”

二人看来交情甚深,那老掌柜笑道:“怪道你偶尔向狭斜去,原来靠了大补丹。”

为首的老掌柜怒道:“如今大难临头,你二人还有闲情玩闹。”

那老掌柜道:“开心一日是一日,这把年纪了,还能怎的。论药行的门道,大家总比那些后生­精­透,只下手有些分寸。如今那后生手狠,羊角充作犀角的事也做得出来,这其间多少油水。少夫人便要整顿,也须先轮不着我。”

为首的老掌柜怒道:“你好糊涂,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见过长江后浪推前浪,近臣换老臣的,哪里见过只用忠臣不用­奸­臣的。”

那老掌柜便无言以对。

临安酒楼气氛甚好,众人献计如何讨云娘欢心。

有人便道:“如今少夫人看重封防,已成了药库主事,便须与他打得火热。”

有人道:“少夫人掌权,定要烧三把火的。不知她会烧不会烧,我等拟个方案,做些表面功夫,说不得便投其所好。”

便有人反对:“大家终究要跟随少夫人几十年的,怎能教她给我等自家挖坑的事。”

那人道:“你好生糊涂,过得三年五载,这众安堂便是云生少爷的。趁早巴结少爷是正经。”

前一人便反讥道:“只怕做梦的是你。云生是庶子,如今过继与老夫人,是谁的主意?莫说云生会感激,便算他有心翻到少夫人头上,只需少夫人再去过继一个来,依旧是长房为大。你以为少夫人力举云生,真是­妇­人之见?只怕是心计深着。你若敢欺负她是女流,倒霉的便是你。”

那人一个寒噤。

过了多日,终于晓得少夫人从天台寻来两名同门,一名老者一名年轻人,忽然来一些店中查验。

众掌柜惶惶难过。

原来众人聚会时,这二人便分别在隔壁包间,当时自然不认识,只作过路客商,如今有了几分似曾相识。

年轻人便是李路,带了一名同门的江师叔,来得众安堂,处置了为首的李主事与两名老掌柜,其他人一概不问,老东家遗下的制度一条不改。

群龙无首,众掌柜便收敛些。

过几日又撤了两名分店掌柜,却是两名手脚最黑的年轻人。自然顶上去也是年轻人,老一派便也没觉便宜。

李路这日对云娘道:“大不过瘾,这红尘俗事让我毒郎中无处施展。不若做巨蟹帮执法长老,一把蝎子草粉下去。嘿嘿。”

云娘笑道:“这里又无需打斗,与你权柄,由你施威,还不过瘾?”

李路道:“你这里勾心斗角人多,伎俩却太差,如狮子赶绵羊,无有乐趣。”

云娘笑道:“则你便与莫谷换一换。”

李路嘿嘿笑道:“若想见他,只需你一句话,他舍了帮主之位立时便到。何必多此一举。”

云娘不禁脸­色­通红,啐道:“狗嘴便吐不出象牙。”

李路嘿嘿笑道:“师父偏心,格外传他武功。现在换了我做帮主,只能靠我自创绝学求生。”

云娘道:“你自创何种绝学?”

李路道:“毒郎中招牌,蝎子草法器,三十二路蝎子腿,六十四种毒药。”

云娘笑道:“好个毒物,江湖用毒可是大忌。”

李路道:“不害人便是,救人还不成?早晚要捞个‘毒菩萨’的名号。如今莫谷拿我旗号,也可唬人。”

云娘笑道:“亏得银花能解毒清热,不然你高烧不退。”

李路笑道:“果然如此。若非家有妻子,定会与莫谷闯荡江湖。”

云娘不禁伤感。

八十一、查帐

百草门分堂,原先去孙先生处的弟子又回了来,顺带还多了几人。

杜父便在教授经史。

君娘在内暗中准备嫁妆,无奈自小不曾好好习女红,莫说做嫁衣,便是自家的小衣鞋袜也做不好。原本在苏州,衣服皆是随着唐掌柜家女眷一起寻裁缝或丫头做的,如今杭州又无亲属女眷,也难找人代做。

狄大狄四女眷虽在,君娘却与她等无话可谈,更不好意思张口求人。

这日阮风过来,他讲话最爱咬耳朵,君娘厌烦非常,便取针线做活。

那针一上一下,又无整齐节奏,阮风倒先避得远远道:“别家女子做活像是王维作诗,姐姐做活却像高适。”

君娘不禁笑道:“阮先生好会讲话。”

阮风忙道:“不敢当,师弟,师弟。”

君娘笑道:“高适活到今日,也要为阮师弟气死。可常看人家女子做女红。”

阮风笑道:“哪里,不过见过师姐妹做活,要么便是老娘。”

君娘心一动,笑道:“可见过云娘手艺?”

阮风道:“便数邢师妹最好,第二便算银娘师姐,第三便是云娘师姐。”

君娘道:“阮师弟还会品评。”

阮风道:“哪里,是臧师叔讲的。”

君娘心中便怪怪的,道:“云娘姐姐如今做了少夫人,自然用不着自家动手,只怕手艺荒废了。”

阮风道:“云娘师姐如今是众安堂的大东家,更加忙里忙外,自然顾不得了。”

君娘便道:“她家公公便退了,姐夫却不当家?”

阮风奇道:“师姐新寡,姐姐还不晓得?”因将云娘家事讲来。

君娘叹道:“云娘姐姐如此不幸,当去致哀。”换上男装来望云娘。

云娘正与李路盘账,听见杜宇来访,便停下手中活计。

君娘入内,便见李路嘿嘿发笑。君娘看他模样便道:“可是毒郎中李兄?”

李路嘿嘿道:“正是你李家哥哥。”

云娘道:“你却老实不客气。”便要收拾账册。

君娘忙道:“姐姐不必陪我,事务要紧。”

云娘便继续看帐,一页将要翻过去。

君娘忽道:“这笔账恐怕有问题。”她闲着无事,便踱到云娘身后,不自觉看帐册,发觉有误。

云娘道:“倒忘了妹妹是看帐的老手,请教有何问题?”

君娘道:“这一笔犀角,自上而下似乎有数处改动。”仔细看过道:“君娘不通医药,也不晓得行情。只这笔迹似乎是水牛角片,下面五百钱,改做犀牛角五万钱。‘尸’乃后加,‘百’改做‘万’。”

云娘细看过,似乎确有不同,只看不明显。

君娘取来向光一照道:“书写日期相差有别,墨迹新旧不同。想来是正常记账,待封了帐后才私下改过。”翻看几页道:“此乃老手,譬如水牛二字写得小些近些,以便后加。别人写字,由‘百’改‘万’颇难,而他的字体却容易,‘万’字草头横连,第二竖故意成撇,分明是练成的。”

云娘点头道:“这账房主事早知他有手脚,只拿不得实证。妹妹好眼力。”

君娘道:“平素人讲五十千钱,而不讲五万钱。我一时便觉不妥,这才细看。其余如天冬改做麦冬,人参改做元参,­干­姜改做生姜等等。”

云娘道:“怎又向便宜处改?”

李路道:“总价不改,货改成便宜物事,便是暗中提了单价。这分明是与库房勾结,不然单账房有何好处?”

云娘道:“情形比我想象还严重些。库房已交与封防,暂时无事,正欲处理账房,可好妹妹便来了。便想请君娘妹妹为我主帐,可肯屈就?”

李路笑道:“杜妹妹正忙着做嫁妆,怎生来得。”

云娘便是一愣。

君娘便道:“哪个要嫁。我便来帮姐姐做事。”

李路笑道:“大礼总须要过,不然莫谷怎向大家交待。”

云娘便笑道:“也好。妹妹帮我这一阵,我来为妹妹筹措嫁妆如何?待妹妹要成礼了,我再寻人接替。”

君娘心中有些乱,一时理不清楚。

八十二、寻方

金三改回旗号,生意又遭波动,这日在临安酒楼独自饮酒排遣。

却有人走将来共饮,金三看时,便是徐先生。

金三道:“徐先生好风光,白日一副郎中打扮,夜间却是遍身绮罗。”

徐先生笑道:“哪里哪里,你金老板做的是大生意,我不过讨口饭吃,还需不顾斯文体面。”

金三道:“徐先生是读书人,还顾着什么斯文。江湖人挣得银子便是体面。”

徐先生道:“听闻金老板前些日稍有不顺?”

金三只道:“一时大意了。”

徐先生笑道:“你家业大,这点事情不过九牛一毛。”

金三道:“还出得起,不过这成方不多、制药不­精­终究是我心病。”

徐先生笑道:“方子还不容易?”

金三道:“成方不同汤药,可以因人施为,定要摸索钻研,才能定型,非一日之功。”

徐先生道:“剂量或者小有出入,无非疗效不佳,寻常主顾哪里明白?着你的郎中多费些口舌,­阴­阳五行,相生相克,颠倒讲得通。”

金三不由举起大拇指:“厉害,徐先生做郎中时间不长,却深得三昧。若道看得病的郎中,我那里也有几位,偏脑子不大灵光,不会做生意,常讲我成药方子不能因人而异,品种不全。可口舌过得去的,他医术又不成,常吃主顾来退货闹事。”

徐先生轻轻一笑,拿指头敲着桌子。

金三道:“求教。”

徐先生笑道:“肾虚便有六味丸,中暑便用正气丸,只须大路不差便是。至于肾虚中甚么­阴­虚阳虚,兼带其他症状,本应加几味,但你是卖成药的,卖的便是方便,总不能在成药外再加草药让人家回去熬,左右用六味丸便无大错。大不了主顾还有头晕的,再开一瓶天麻丸同服,眼花的再加一包逍遥散。”

金三道:“有道理,有大道理。这一来成药不仅不是短处,还可多卖一种,多做一道生意。怪不得徐先生如今生意做得好,这运筹确实厉害。看来还是从孙先生处得了些真经。”

徐先生便哼得一声。

金三以为言语得罪了他。

想起为孙先生刻印书籍之事,徐先生不满道:“虽道是师兄弟,却从不曾用心帮衬些。其实《运筹经》也不过是抄些兵家纵横家之书,改头换面罢了。这运筹中的种种内容还不是从老师处学的,大家各凭所悟。只这书名还是我拟的。”

金三也道:“前时请他出山,却还不肯。”

徐先生道:“只怕是他心虚无底。”

金三笑道:“只怕果有些底气不足。”

徐先生道:“自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金三敬徐先生一杯酒,道:“方子其实还可从《千金方》中抄一些,左右孙思邈是我百药门始祖,用他方子再合情合理不过。只我下属制药工技艺不­精­。”

徐先生便又轻轻一笑,拿指头敲着桌子。

金三又道:“求教。”

徐先生却不愿多谈了,只拿指头蘸酒在桌面上写划。

金三见他来回写的似是‘回’字,便问:“回长安?师兄弟中有是有制药制得好的,只怕不大肯来江南。”

徐先生微闭着眼不作答,继续写划。

金三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便欲会账。手伸进胸口,摸到铜钱,便看见桌子上画的便像铜钱了。

金三便领悟笑道:“金某不是无信义之人,若得徐先生指点,定当厚报。”

徐先生还是不睁眼。

金三道:“我每月派去先生处一名郎中,供先生驱使教诲,束修每月三缗。”

徐先生便睁开眼道:“药工不­精­,换人便是。”

金三心中大骂:“废话。骗子。狗屁不如。”又不好立马收回自己的话,便道:“杭州城能制药者,屈指可数,众安堂的挖不来,难道去寻百草门?”

徐先生摇头道:“不在杭州。只不知你肯不肯见一个中人?”

金三道:“甚人不肯?”

徐先生道:“正气堂中制药的老伙计如今心有不满,可以挖将来。唯只须宋九做中人,只怕你不肯见他。”

金三奇道:“为何不见?”

徐先生道:“前时不是小有龃龉。”

金三笑道:“生意场中,无永远朋友,亦无永远敌人。”

八十三、拒婚

西湖风光旖旎,白堤上桃花正盛。

君娘折一柳枝,坐在岸边,只不住点水。

莫谷笑道:“娘子还不快与我回家去。”

但见水中涟漪,除了柳枝点水,还有垂泪。

莫谷道:“大好日子,怎好流泪?”

君娘缓缓抬起头道:“思前想后,婚礼还是莫办吧。”

莫谷大惊:“娘子何出此言?”

君娘叹口气道:“妾无德无能,不敢忝占其位。”

莫谷笑道:“怎又来了。我方是无德无能,莫说家业,便是聘礼还要师兄弟帮衬。幸得泰山不弃,已经应允,如今正要选定日子。只是娘子今后随我却要受苦了。”

君娘道:“侍奉夫君,不敢言苦。莫郎前程似锦,"奇"书"网-Q'i's'u'u'.'C'o'm"本应寻一高门贤淑,光大门庭。妾出身寒微,不谙家务,实难当正妻之位。”

莫谷道:“我如今身入江湖,谈甚么前程。娘子愿嫁,已是垂怜,别无他心。”

君娘道:“怕的便是你别无他心,所以如今便要商议,你须应允。”

莫谷笑道:“好娘子,休捉弄我。自来只有娶妻怕妒­妇­的,哪有嫁人先做妾的。”

君娘正­色­道:“妾实心诚意,青天不欺。”

莫谷叹口气,烦恼中生。

君娘道:“莫郎,我非一时任­性­,实在是考虑多日,唯有如此方能两全其美。”

莫谷苦笑道:“何来其美?”

君娘道:“莫郎本是重情义的人,所以晓得你绝不会弃我。然而心中最爱者,莫郎便不想么?”

莫谷道:“心中唯你一人,何来他爱?”

君娘道:“云娘姐姐超我十倍,正是佳配。如今她新寡,何不重续前缘?”

莫谷斥道:“人家名节要紧,休的胡言。”

君娘道:“可见你关心。莫郎,孀居再嫁,也是寻常事,莫非要姐姐守一生?”

莫谷便道:“云娘如今众安堂好大家业,怎会返回娘家再嫁?再道她便再嫁,与我无­干­。”

君娘将柳枝递到莫谷手中,莫谷抛入湖水。

君娘便道:“折杨柳,好别离。女子一生只求嫁一好夫君,有人疼惜,便算家有万贯,又怎当得一生孤苦。云娘姐姐是聪明人,所以她不过继儿子,反成全小叔子,便是预留退路。”

莫谷道:“莫去妄猜。”

君娘道:“怎见得便是妄猜,众安堂里也有此传言。”

莫谷叹道:“好人难做。云娘如此大度,反遭猜忌。”

君娘道:“为她不平了不是。实对你讲,你与姐姐心有灵犀,又何须瞒我,从前种种,李兄已尽告诉了我。”

莫谷道:“你怎好听那毒郎中胡言乱语。居间挑弄,原来是他,看我不寻他。”

君娘笑道:“他既是你手下长老,莫帮主要用帮规处置执法长老么?”

莫谷道:“亏你笑得出。”心中便想又是李路诡计,着君娘来戏弄自己。

莫谷反倒觉得心下轻快了。

君娘笑道:“应还是不应?”

莫谷笑道:“好娘子,莫再戏弄。快与我家去筹备婚事。”

君娘正­色­道:“哪个戏弄。李兄便是现成媒人,我也好居间说合。”

莫谷道:“人家守服,你等还有心情胡闹。”

君娘道:“那等丈夫,不守也罢。为她公公守服,一年也便尽心了,何况姐姐将家业保全在他亲生儿子手中,对他恩义莫大焉。大不了等得姐姐满服。”

莫谷道:“还越讲越成真了。我今日明言,只娶你一人。”

君娘道:“郎君不听劝告,妾亦无法。既然如此,我便陪云娘这一年,嫁便同嫁,决不独嫁。若蒙君垂怜,还可做个侧妻,不然只好作妾。”

莫谷满腹气闷回到百草门分堂,与杜父讲起此事,杜父气得七窍生烟,入内来呵斥君娘。

君娘低头听训,只是一声不语。

八十四、挖角

宋九乘坐巨蟹帮的小船返回杭州。

他前往苏州,本为的是挖正气堂墙角。

不想老楚平素里对胡掌柜诸多不满,真正要他离去却是不肯。任凭金三这边工钱多了五成,老楚道:“我与胡掌柜相处几年,彼此脾气已经熟络了。这把年纪,能挣得几多钱,气顺些多活两年是正经。”

宋九只好转攻他人。

老楚便对胡掌柜道:“我老楚重义气,下面几个老哥却未必靠得住。虽说没有我总监工,他等手艺靠不大住,但这里一下子缺了人手也不好。”

胡掌柜道:“如今年轻些的便无当用的?”

老楚道:“制药不同别行,人命关天,起码要下得十多年功夫。看方配药似乎人人皆会,其间鉴别炮制调剂制剂环环相扣,不敢出一丝瑕疵。年轻人入行,先要学得多年生药,其后再学炮制,单是切药磨药我老楚便做得十年。你看几个老哥,做了一辈子药工,做做蜜丸还可以,水丸便做不来。这同样一副筛子,手法腰力掌握不好,滚出的水丸便大小不均。这其间是有诀窍的,我也是做十多年学徒,又娶了师父的女儿,这才将诀窍传我。不懂诀窍,便是做到头发白了也做不好。”

胡掌柜便加了老楚的工钱,又与他十两银子来留住下面的老伙计。

老楚便召集大家道:“宋九寻你等我晓得,胡掌柜也晓得。实说了他先寻的是我,我却不愿去。并不是胡掌柜对我等有多好,只是大家伙想一想,胡掌柜家大业大,正气堂多少有名。那杭州的金老板便胜过胡掌柜?”

有人便道:“树挪死人挪活,换个东家说不得好些。他钱多钱少,只看与我几何?”

老楚摇头道:“一动不如一静。何况大家家室皆在苏州左近,去了杭州,这往来使费又找谁去?多得三五成还不够路费。过的几年,万一身子不便了,再回苏州来,胡掌柜还会要你?”

那人道:“大哥这样想没错处,只我等五十出头,还可做得几年。”

另一人道:“大哥讲义气,难道忘记了上回胡掌柜如何对你?”

老楚冷笑道:“自然不忘。只大家忘记了这假货便是从金三处来的。只看宋九为人,我宁可选胡掌柜。”

终究还是有人想着老楚是不愿下面人出头,所以不想让人去。便有两位愿随宋九来杭州。

老楚冷笑道:“凭这二人也能做得好药?真正笑话。”

宋九水路上遇见柳三,便又劝他为金三做事。柳三本便看不得宋九,正气堂的饭碗便是宋九砸的,自然没好脸­色­。

宋九道:“如今在巨蟹帮作何执事?莫帮主每月分你多少?”

柳三负责巡查杭州一带水路,押解主顾的货物。莫谷如今规钱收得少,也分不得柳三多少,柳三便默声不提。

宋九道:“左右巨蟹帮也是做生意的,还不如寻个高枝。”

柳三愈加不吱声。

摇船的两名船工骂道:“什么人挖墙脚挖到巨蟹帮,还不快滚去。莫帮主对我等恩重如山,谁敢背叛帮主,我等便请他吃板刀面。”

柳三一抖,道:“这宋九便是个生意人,不必计较。”

两名老药工笑道:“宋掌柜原本还是莫先生的上司,你这船工好不知客气。”

船工嘿嘿笑道:“坐过这船的大小官员也不知有多少,和我一起站着向河里撒尿的,只怕如今做到节度使的也有。我如今不还是一个船工。”

宋九脸­色­便不好看。

另外船工笑道:“莫小看船工。你晓得荆南有人捐了名刺史做,接家人来上任,不想遇见风浪死了全家又丢了告身,家产没了又须丁忧三年,只好与人在湘江摇船,人称摇橹刺史。”

宋九便哑口无言。

回到杭州宋九左右算是交了差,得了一笔谢仪。

那两名药工做药比之原先的人好得多了,只是正气堂的正气丸等还是做不来的。

金三便按约定派了郎中到徐先生的药店中。

徐先生自然得意,又用人手又得利头,天下哪里寻这等好生意。

过了多时,徐先生便觉不适意,反来寻金三要停用郎中。

金三笑道:“可是郎中不用心学?徐先生随意管教。”

徐先生反不知讲什么好了,金三的郎中不是不勤快好学,反而是太勤快好学。徐先生看什么书,郎中也看什么书,徐先生与人开方子,郎中便用心记忆。

徐先生心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我这专科买卖要被偷了去,真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八十五、起名

巨蟹帮一名小头目名唤钱宽的,这日抱了两岁儿子来,要寻莫谷起个名字。

钱宽愁道:“如今家境艰难,老母身子又不好,平白多了一张嘴。欲要送人,老母婆娘拼死不肯。原本靠婆娘养蚕桑织丝,日子还过得,如今孩儿拖累,一日不如一日。”

莫谷道:“家中再贫,哪能生儿不养。实在不济时,帮中兄弟帮衬些。”自取一贯钱与他。

钱宽道:“烦帮主起个吉祥名字,今后不求其他,富足些便是。”

柳三在旁笑道:“你本姓钱,还要求富?你唤钱宽,可见钱宽裕过?”

刘二笑道:“钱宽钱宽,只是‘欠款’。”

莫谷道:“可有小名?”

钱宽道:“乡下人不会取名,是家里婆娘硬留下来,便唤了‘婆留’。”柳三刘二大笑。

莫谷道:“便从‘留’字上取,唤作‘镠’,本意成­色­上好的黄金。”

柳三笑道:“果然富得很。”

莫谷莫名遭君娘拒婚,心中孤寂感伤,见了人家小儿,却十分欢喜,时常着钱宽抱来。

那小儿粗生粗长,偏生得健壮,莫谷道:“却是习武的材料。”

钱宽便请莫谷传他些武功,莫谷笑道:“如今还不满两岁,却要怎教,左右等五六岁上,教他些防身功夫。”

过多日李路来得,见了小儿,道:“好孩儿,不如也用药水泡来,练他个百毒不侵。”

钱宽却吓得避犹不及。

李路笑道:“不识货。”

莫谷道:“如今形势不见好。漕帮江南分堂传话过来,要将巨蟹帮并了去,若不肯只怕有一场冲突。”

李路道:“怕怎的,强龙不压地头蛇。”

莫谷道:“我几时成了毒物?”

李路道:“到得江湖,不毒亦须毒。果然漕帮要来,我李长老为你打头阵。”

李路与莫谷商议定,便约漕帮江南分堂在运河上相会。

那堂主带只大船,莫谷等只有几条小船,只气派便无法与漕帮比,漕帮帮众自觉得意。

李路先道:“巨蟹帮执法长老,江湖人称‘毒郎中’。”

那堂主便道:“听闻毒郎中手段,然则我等皆是吃运河饭的,要凭水上功夫。”

李路嘿嘿笑道:“堂主此言不全,除却水上,水下功夫更加要得。哪位漕帮兄弟愿出来切磋。”

便有漕帮水­性­好的出来,与李路同时下水。

两帮人众屏住呼吸,眼看河面。

约莫两柱香功夫,水面上露出几只气泡,那漕帮下水的头慢慢浮上来。

漕帮一阵欢声雷动。

那人一蹿便上了甲板,手中执着一节莲藕,竟朝堂主扑去。

堂主一错身,挥掌拍开,自然将莲藕拍个粉碎,却见那人直挺挺倒下。

李路从水中一冲而出,跃上漕帮大船,坐在堂主的座位上,巨蟹帮登时欢呼。

堂主才知自家兄弟被人家点了|­茓­道,骂道:“好个毒郎中,居然使诈。”便来取李路。

李路嘿嘿笑道:“你便不怕我身上的毒?”

堂主不禁一愣。

李路笑道:“我若果真用毒,方才那只莲藕你便中毒了。”哈哈大笑,自大船上大摇大摆跳回小船。

莫谷长身飘上大船,姿式更胜李路。

那堂主方遭戏弄,却不敢轻易滋事,便倒一碗酒与莫谷对饮,皆碰碗之时探他内力。

两碗相碰,那堂主的力道便被化于无形,连反击的力道也无有。

堂主便知内力相差太远,好言劝道:“漕帮创建百年,根基深厚,势力远达徐汴。大家既是同行,何不合力?请愿将江南分堂的职位让与莫兄。”

莫谷笑道:“莫某本无野心,却也不愿将一帮兄弟听命于人。众兄弟不过是安分守土,混口饭吃,更不愿与江湖朋友结了恩怨。”

那堂主知劝不动,更加拿不下来,便建议立盟。

莫谷未应声,巨蟹帮船上却有人叫“好”。

众人看去,却见是那钱宽儿子站在小船头蹦跳,自得其乐。

八十六、探风

君娘日日在云娘处记账,闲暇时便随云娘学习女红。

云娘见她手生,便道:“照妹妹这样子,只怕一年也做不齐嫁衣,我便帮你做几件。”

君娘道:“正好,姐姐与我身材相当,按姐姐的尺寸做便不错。小妹终究需要自己亲手置几件,不够的便从姐姐这里取。”

云娘也便应允。

君娘做的时日长了,便多少晓得些药­性­功用,这日忽然恍然大悟状:“敢情这天人合一原来是这样的?”

李路已回到众安堂,便笑道:“杜家妹妹好生聪明,讲来也好使你李哥哥明白。”

君娘道:“我这几日做的皆是通经活络药材的帐,你看这蛇地龙水蛭等皆是善于钻营之物,丝瓜络又是中空似人经络之物。”

李路便笑道:“有道理,大凡种子入药,大多是补中益气的。根部入药,大多是固元培根的。树皮入药的,大多有通利之功。你今后只需举一反三,便可触类旁通。”

云娘嗔道:“少胡说来,秀才识字读半边的行径,莫教坏妹妹。着你些莨菪子服来。”

莨菪子可治牙痛麻痹拘急,多服使人神志不清,发狂奔跑,如同见鬼。

李路便嘿嘿而笑。

云娘又笑道:“木鳖子马钱子正可补毒郎中。”一发更是毒药了。

君娘道:“还有附子。”前些日听闻附子也有毒。云娘与李路大笑。

云娘道:“附子是根,却不是子。”

君娘“噢”的一声,脸便红了。

云娘笑道:“隔行如隔山。有何难为情?许多生药,只怕我等也不晓得。”

屋外正来一名小娘子,由成方陪着,来寻云娘。

君娘在旁听的便是那沈家女子,不由笑吟吟看得不停。她身着男装,那女子见这样一个后生直愣愣看着,不由心中微生愠怒。

云娘心中明白,笑道:“沈家妹子来的却好,几样手工要你看看。”

那女子便与她入内里去,愠道:“甚样无礼后生。”

云娘笑道:“哪里是后生,是莫谷未过门的妻子。”

那女子失声道:“是她。”成方早讲莫谷已娶妻,她一向心存侥幸,不想今日遇见,心中凉透。叹口气,见云娘榻上放着半成的嫁衣,又失惊道:“嫂嫂这是要……”

云娘笑道:“想甚么呢,是帮她做的。”

那女子愤道:“怪道嫂嫂不上心寻莫兄,原来只是瞒我。这女子可是你娘家亲眷?如何厚此薄彼。”

云娘也不好多讲,道:“妹妹识得莫兄前已然聘下了。”

那女子叹口气垂泪。

云娘道:“妹妹还年少,家境人品如此,还怕寻不到如意郎君?”

那女子叹道:“难得自己中意。”

云娘一阵心酸。眼看将要满服,家中父母探她口气,无奈小叔子未成|人,千钧的担子卸不下。云娘叹道:“婚姻大事,哪里由得自家做主?”

那女子道:“我那哥哥不成器,辜负了嫂嫂这样的人品。所以小妹无论如何也要寻个自家中意的,好容易见了莫兄,却是人家的。”过了半日,咬牙又道:“小妹心里话也只能对嫂嫂说起,嫂嫂能帮小妹,粉身难报。”

云娘道:“但说无妨。”

那女子道:“原本女子不可如此轻薄,只是小妹没奈何,心中便认准了他,所以不顾羞耻着家人寻他,如今已是人人尽知,却叫小妹如何再适旁人。烦劳嫂嫂斡旋,向他娘子求情,便做妾也罢了。”

云娘道:“妹妹怎动此念,好家境,怎能与人做妾?家中叔叔便过不去。嫂嫂我可不敢做这样事。”

那女子苦苦哀求道:“嫂嫂如此,分明让小妹无路可活。”

云娘叹口气道:“妹妹怎也是痴人。只无叔叔点头,嫂嫂实在无能为力。”

那女子道:“爹爹疼我,拼死也要他同意。”

云娘摇头叹道:“便算叔叔肯了,他娘子肯了,莫谷也未见得肯。”

那女子叹道:“小妹又何曾不晓得,只不听得他亲口讲来,终不死心。”

云娘道:“莫谷那里我便探他口风,只须有些风声,嫂嫂便尽力促成。只一句话,做得成是你缘分,做不成也莫怪我。”

君娘正在外面与成方笑道:“你家阿姨还不曾适人?”

成方嘿嘿点头一笑。

君娘道:“莫兄后日来杭州,便安排见上一见。”抿嘴而笑入内去。

八十七、别名

徐先生近日孜孜攻卷。

有金三的郎中在侧,徐先生如芒在背。

如此也不无好处,徐先生认真读了半月《黄帝内经》,还是有所长进。

只是那郎中亦步亦趋,简直如颜回学孔子,不走样,徐先生读甚么书他亦读甚么书。

徐先生无奈,只得夜间回家再攻读。娘子笑道:“夫君早这样攻诗书,只怕已中了进士。”

徐先生道:“进士功名乃是天上星月,够不着也烫不了手。如今吃的这口饭,是火烧ρi股,不得不跑。”

徐先生日间读《内经》,夜间自然不同,便来看本草,看到防己目下:味辛、­性­平。清热驱邪、利大小便。主风寒温疟、热气诸痛,大小便不利等症。主入膀胱经,通行十二经。

花柳科是用得着的,徐先生便须记忆,无奈心困意懒,忆不下来,打个呵欠道:“我要的是防人,偏要我学防己,哪里学得。”

娘子笑道:“药名起得如此,还能改了不成。”

徐先生便看书中下标防己又名解离,笑道:“真真还同人一般,有表字呢。”急切翻看,居然诸多药材皆有别名,多者不止三四。

徐先生大喜:“早知如此,何必下笨功夫。”捧着娘子亲一个肥嘴:“好聪明,合当是徐某妻。”

次日再开方子,徐先生便不再遮遮掩掩,那郎中看的云里雾里。只见方上解离、鼠姑、木丹、鼠蓂等等,一个不识,其实便是防己、丹皮、栀子、假苏等。

更有几位写着大郎、三郎、五郎等等,那郎中更加发晕。

还未明白时,徐先生业已照方抓好。]

郎中只看得一眼,分明药材中有几味自己看得真,回头方子上却无。

徐先生暗自好笑。

那主顾也看方发愣,对徐先生道:“郎中开得此方,分明让我无从别家抓药,郎中未免过­奸­。”

徐先生轻声道:“公子怎不知我好意,正常方子明白人一看便知,公子分明是拿自己暗疾招摇。如今这方子,谁人晓得?公子一般花钱,到哪家药房花不是花。”

那主顾谢道:“郎中真正父母心。”

主顾去后,那郎中便来求教,徐先生含糊其辞,便是不肯讲。自此白日也不攻书了,只夜间专记别名,无有别名,便以大郎、二郎等代之,此乃最得意处。

娘子看得好笑道:“夫君专爱使滑,怪道读书不成。”

徐先生道:“这乃是用智不用力。读书好又怎的,孙师兄书便读得好,求解不成,只诈我一道,招得几名小徒也跑了大半。”

那郎中见不是路,便向金三提起。

金三笑道:“好生­奸­猾,只我金三亦非傻子,这张冠李戴的伎俩还不简单么。已学他­精­髓便不学皮毛,哪个真看得起他几张破方子。”便欲撤回郎中。

徐先生便不肯了,每月的束修岂肯放弃。

金三便暗寻了一位泼皮,到徐先生处看花柳,只做用药无效,来徐先生处闹事,着实将徐先生打了一顿。

金三便来看望徐先生,提及撤郎中。

徐先生哪肯,道:“我如今正需人手帮助,要撤也要我伤好。”

金三道:“如今你这里一闹,我这郎中声誉也要受损,此乃天意,为不可抗拒力,不是金某不守信约。不如待风波平息,再派人来。”

二人各讲得一些理由。

末后金三便道:“大家爽快些,我补你三月束修,别聘他人。”

徐先生道:“你如今药工好使,哪里在乎这几月束修。至少一年。”

金三便道:“罢了,便是半年。口头承诺,原不算数,可有契约?我金某重义气,便吃亏些。若再不允,一月也无。”

徐先生见他发了狠话,也无奈认下。

金三那里便也使郎中开些自家才晓得的药方,却是在人家店中,伙计不识得,郎中便讲与伙计。

个把小店因怕自家生意跑了,却也愿意配合。

只大店劈头便骂道:“做此偷­鸡­摸狗行径,分明砸我家招牌。家有家法,行有行规,须坏不得。”便只能将金三自家制的成药别放一处,随他郎中编号。

金三也觉无聊,这日寻相与的店掌柜讲话。

那店掌柜道:“写别名着实无聊,你看镇痛堂的郎中方子。”

金三取来看时,药名不错的,只字迹飞草,比之怀素狂三分,笔划舞剑,胜似张旭醉五成。金三便看不明白。

那掌柜道:“此方也只有店中二三人看得久了,识得字体。且又不坏规矩。”

金三也只得叹声:“高明。”

八十八、靠山

狄四又向并州采办药材回来,对狄大道:“河北如今一发是不敢去了,徐淮一带水路关卡又见多,生意只怕愈来愈难做。”

狄大笑道:“这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做生意便要两面看,地方动乱、关卡增多,寻常生意人自然受制。反过来讲,正是商机所在。咱那兄弟如今已从杭州小吏调往长安,今后前程无量。河北是我故地,汴梁一带又多刘寄奴岳父故交,只需我出面,商路自然畅通,只少不得关节。”

狄四拜服道:“大哥对玄门也如此透彻。”

狄大便亲自动身北去疏通关节。

狄四相与同行,这才见识官场礼仪、关节窍门,叹道:“从前生意只如白做。大哥从官入商,终究与众不同。”

刘寄奴见狄大备了重礼,道:“同门兄弟,怎得如此客气。”依例还是收下了。他岳父已故,金娘又生了一子,那小姐的脾气便收敛些。只是岳家望族,门第兴隆,刘寄奴对岳家还是有些敬畏。

多时未见,便觉亲热,刘寄奴也便觉得同门的好处,道:“官场沉浮,实在是由不得人。反不如狄兄作富家翁。”

狄大笑道:“生意场中,蝇头小利,怎能比及金带前程名利双收。”

刘寄奴道:“三年过去,便须卸任,无人推荐便只有做百姓。不能不早作打算。”

狄大点头道:“令岳仙去,确需再寻结实靠山。”

刘寄奴犯难道:“我一向为官清廉,不曾积得多少,这关节使费颇是为难。”

狄大见他府中气象,哪有寒酸相,也不好言破,只道:“打通关节,要的是投其所好。师弟有法宝在手,便是含元殿的大门也朝你开得。”

刘寄奴因岳父暴毙,心中着实不踏实,未曾再炼丹。

狄大道:“宣武军节度使不是对你一向看重么?”

刘寄奴便也心道:“若道丹药有毒,如何节度使却康健,前些日还着人来讨丹药,我当时只推采办未齐。”心下又动了。

狄大见刘寄奴府中所藏药材,也不禁叹服:“如何寻得许多稀贵货。”

刘寄奴笑道:“我来王屋,药市便随来,这其中许多药商专寻些稀贵货与我,已是老主顾,价钱也合适些。”

狄大便道:“不妨介绍与我相识。”

刘寄奴思量一下道:“他等多是借我此地营生,所以价钱与我公道些。若狄兄与他等往来,未必上算。不如今后狄兄但有采办,我便与你代劳。”

狄大道:“大好,有劳。”晓得刘寄奴其中要抽头,只大家两利,何乐而不为。

以刘寄奴的背景,运河上更加畅通,狄大便想打刘寄奴旗号。

刘寄奴道:“在县中为狄兄挂一虚缺,不是难事。只我究竟是官家身份,不好明做。以公家经营,便无利了。”

狄大便思量来了东都,看看有无别家门径。

这日前往一位狄姓大官处,指望认了宗,好照应些,说不得还可再入仕途。

不想那官员实是清正,不但身上有狄仁杰的血脉,便行事也差不多。做晋阳令时,因天旱祈雨,学西门豹行径,将一名装神弄鬼、邪说欺民的国师杀了祭天,亲自上山顶登坛,大雨沛然。时人唤作“小狄公”。

那官员便责道:“凡我狄姓子孙,便须立身清正,靠自家本领为国出力,不要指望裙带姻亲宗族攀附。便是哪个侥幸蒙混,只须让我知晓,也要参他下来。你既然所长在百草,便应学神农,救济世人,最不济便安心作一本份商人。”

狄大只得唯唯而退。

刘寄奴听闻狄大别寻门径,老大不快,借机讥道:“狄兄惯走水路,可见过脚踩两只船的。”

狄大做笑道:“有师弟亲厚,怎会别寻靠山。只是来东都不易,想见见宗族,别无他意。”

刘寄奴道:“我看同门面上,帮你做事,虽问心无愧,万一不明者弹劾我徇私舞弊,岂不冤枉。”

狄大道:“怎敢连累你前程。我又无心仕途,实想为你出力。”

刘寄奴道:“你狄姓在此,多是有名憨直,同僚百官避犹不及。”

狄大道:“受教。”

回程沿路借刘寄奴名义,将汴梁徐扬一带多少沟通,自此后狄大商船便无须担心。

狄四一路可谓大开眼界。

狄大笑道:“自古做生意,无有官家背景,难成大器。便算侥幸富了,官家眼红时,便是飞来横祸日。如今白道有刘寄奴罩着,黑道又有莫谷,还怕我等不是财运亨达。”

狄四道:“莫师兄与漕帮究竟立未立盟约?”

狄大道:“似乎还不曾立,只相互谁也吃不掉谁。我等只需挂着巨蟹帮旗号,水寇是不敢打扰的。过关卡自然有刘寄奴这块金牌子。”

狄四道:“我平生最成功事,便是认了大哥。”

八十九、乱麻

莫谷回杭州见君娘,不料却见了那沈家女子与君娘云娘作一处,好生尴尬。

那女子便谢莫谷。莫谷更加尴尬,道:“不过两名船夫嘴上轻薄,我凭空多事。”

君娘便陪那女子避开,云娘将那女子的意思转与莫谷。

莫谷摆手道:“我莫说家徒四壁,如今连一块木头也无。能得君娘不弃已经三生有幸,凭甚么连累人家好人家女子。”

云娘笑道:“你好歹也是一帮帮主,谁敢轻看?”

莫谷道:“听来不错,其实两袖清风,前些日官府还来收捐。正不知如何处。”

云娘笑道:“逢年过节,总要有些孝敬。你巨蟹帮运营又不差,总该出些,自古行江湖还是与官家处得好些才是。”

莫谷道:“我不惯逢迎,还好有柳三来作此事。”

云娘笑道:“不便是了。你且安心成亲,尽享齐人之福。”

莫谷道:“休取笑。”

云娘道:“我非媒婆,没那说活死人的嘴。只君娘妹妹一讲便通。那沈家妹妹讲了,你若拒婚,亲口去讲。”

莫谷道:“怎好当面讲。烦劳云娘传话。”

云娘道:“我是娘家人,自然护着妹妹,此话我是断不传的。若是你聘礼不足,却可为你筹备。”

莫谷道:“则你又算哪家人?”一时讲出无意,二人脸皆红了。

云娘忙低头急趋而去,换了君娘来。

莫谷连忙作揖:“娘子饶我。”

君娘笑道:“饶你甚么?方见云娘脸­色­,莫非你二人之事却谈得好了。”

莫谷急道:“娘子究竟要整治死我。前事未了,又添一事。究竟如何方肯下嫁。”

君娘东摇西摆,笑道:“也罢,两条路与你走,一是与云娘同嫁,二是与沈家小娘子同嫁。”

莫谷道:“若皆不肯呢?”

君娘故作吃惊:“啊呀不得了,敢情要三人同嫁。”

莫谷又急又恼又无奈:“只娶你一人。”

君娘道:“不成。”

莫谷便道:“请娘子明示,为何便不肯独自嫁我。”

君娘一时眼泪奔出,呜咽道:“君娘负义,心中不能无愧,独自侍奉郎君,一生不安。望郎君体谅君娘苦楚,留得一隅足矣。”

莫谷也心中酸楚,执她手道:“风波已过,何必耿耿于怀,如此执拗。”

君娘摇头道:“郎君不必劝解。君娘家境,亦不能助君展翅,沈家殷实,正是良助。”

莫谷摇头道:“我情定于你,奈何殃及人家。沈家小娘子相互一面,怎知根底,一时痴迷而已,既如此我当面劝解与她。”

君娘便收泪笑道:“原来是嫌弃没根底,则那有根底的又如何。”

莫谷道:“更休乱言。”

君娘笑道:“郎君但听我安排便是。”

莫谷道:“娘子又安排甚么,无影子事,没得惹一场祸来。”

君娘笑道:“云娘姐姐整日自作嫁衣,怎的无影。”原来君娘设计,只道央云娘代作嫁衣,实则自己也在暗中预备,那云娘作的便等于为自家作。只道到时机,再动些手段,不由云娘不从。

莫谷道:“胡闹胡闹,如此陷云娘不义。娘子不担心手段不到,竟让云娘不尴不尬,将来如何谢罪。”

君娘笑道:“我手段差些,还有高手。”

莫谷便知是李路,顿足道:“李路怎也如此糊涂。”

君娘笑道:“可知便不是你糊涂,姐姐如此人品,向哪里寻去,何况与你如此投缘。前时已错过一场,莫非定要一生错过?”

不想那沈家女子不知轻重,竟到隔壁听来。

云娘拦不住,只得随来,听得明明白白,脸皆气白了。

沈家女子更加气愤难当,怪道云娘不肯讲莫谷态度,敢情是自身要嫁。

云娘一心成全沈家妹子,还帮君娘作嫁衣。

哪知云娘自家也陷入局中,君娘是无不肯的,只要多娶来,谁妻谁妾,皆无所谓。

偏生莫谷是不肯多娶的。

四个皆是痴人,便搅成一团乱麻。

九十、结局

山雨欲来风满楼。

杭州城数百年不见刀兵,民间殷富。

这时过去了十六年,钱镠已长成十八岁的后生,自小从莫谷习武,功夫高强,如今已是巨蟹帮的一名头目。

这日莫谷却开香堂处置钱镠。只为他用巨蟹帮的船贩运私盐,为官兵发现,人逃了出来,巨蟹帮的船却被扣了。

贩私盐乃是大罪,只须捕到,无论大小,皆要杀头。

如今钱镠弃船,便要连累整个巨蟹帮。

钱宽自缚请罪。

莫谷道:“与你无­干­。”

钱镠道:“请义父赦了我父,儿愿到官府自首。”

莫谷道:“你便赴死,官府也未必放过巨蟹帮,于今之计,唯有解散帮会。”

众人大惊道:“帮主苦心经营十八年,怎能一朝解散。”

莫谷道:“如今北方连年大旱,民变四起。王仙芝黄巢先后流犯各地,中原已成荒野。而今黄巢兵锋已达杭州,一旦城破,玉石俱焚。官府正在募兵,你等便去应征,保境安民。”

杜君娘所生的儿子接了杜家香火唤杜陵的,阮风的儿子阮结,皆自小习武,虽然年幼些,武功皆佳。

莫谷便唤他与一班小兄弟来道:“年轻一辈,钱镠为长,兄弟同去,相互有些照应。”巨蟹帮中­精­壮者便编成队,由钱镠带领。

钱镠道:“既如此,义父何不亲自为将。”

莫谷道:“自小所学本草制药,是为救人之术。而今上阵杀人,心中难为。流寇本亦百姓,无奈为贼,你等也不可滥杀,切记。将来得志,须记出身,待民以宽,心存忠义,诚心奉国。”

钱镠等人一一记下。正整顿间,狄大狄四等仓皇携家逃来道:“城破矣。”

待得钱镠等赶到城外,乱兵不见,只截了数十名散兵。遇见了杭州刺史董昌,便投到他帐下。董昌命他前去阻挡黄巢兵锋。

杭州城中一片狼藉。官府典籍账册焚毁一空,满街死尸。城门却完好如故。

狄大等的镇痛堂被掠夺一空,烧得没留几根木头。城中药店大多如此,军队需用药物,药店便是首当其冲,众安堂总店也在废墟之中。

杭州药行遭此重创,一蹶不振。

狄大的全味堂却幸免于难。

狄四便道:“如今流寇向南去了,中原却无事。不如再向北方采办些药材。”

狄大与刘寄奴联手,做了多年生意。

其后刘寄奴升迁,与药商离得远了,兀自不肯放手。每每狄大要货,刘寄奴便作书一封,着家人到王屋取货,碾转便多费功夫。

狄大便发了嗔,与刘寄奴断了生意。加上北方愈来愈不太平,沿运河的官员也多换了,狄大便不大做北药。

只听闻刘寄奴后曾带兵剿匪,便不知消息了。

如今狄大也损失家业十之八九,还有些货正是奇货可居,不肯再冒险。

狄四陆六阮风在全味堂无股,如今可算家业尽毁。

重回国清寺狄四是不肯的,只能将婢妾卖掉,带着妻儿回天台德福堂。

那掌柜自然冷眼,总算狄四留有些家当,不算白吃。直到又过得十六年,钱镠做了杭州刺史,划了一处地方与狄大重开百草门分堂,狄四等才被接回去。

狄大便向狄四问起莫谷。

狄四道:“只听道进了天台山中,不知何处。”

众人便想重振镇痛堂声威,只缺人运筹。

孙先生早已被乱兵所害,《运筹经》未能刊印,连讲义亦被焚了。

如今莫谷再不出山,运筹一术便绝迹了。

只有李路夫­妇­守着二花堂,虽不曾大富,却一直稳如磐石。

狄四晓得莫谷踪迹也唯有李路晓得,只他便不肯讲。

狄大便寻李路道:“当年你我四人,贪嗔痴毒。如今也唯有你能将大家聚齐。”

刘寄奴的消息,只须顺着银娘寻金娘,自然寻得着。

李路嘿嘿笑道:“人生匆匆,左右不过十年,大家便在黄泉相聚了,何必多费周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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