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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一念蚀爱,欺心总裁算你狠 > 第二天沈絮接到阿辰护工的电话。

第二天沈絮接到阿辰护工的电话。

“沈小姐,白先生被人接走了,早晨病房来了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还有一名医生和护士,说要给白先生转院。我和老徐就以为是傅先生安排的,也没多想就让他们把白先生带走了,可是刚才给傅先生打电话,傅先生说他从未派过任何人去医院……”

“你说什么?”沈絮一时未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心里有个惊恐的念头徐徐冒出来,“穿着西装的男人?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吗?”

“其中有个像是负责人,带着眼镜,斯斯文文,不像是坏人……”

沈絮扔了画笔就往外跑,一路跑一路给傅毅打电话:“之前你曝光给媒体的那段视频应该处理过了,我要完整版,未删减未处理的那个版本,现在就要!”

沈絮直接打车去了傅毅的公司,两人认识两年,这是第一次他以真实的身份面对她。

傅毅的办公室在顶楼,沈絮从大厅上来,一路都畅通无阻,应该是傅毅提前跟前台和保安打了招呼。

瑞毅置地的ceo,办公室自然气派奢华,沈絮从电梯一路跑进去,见到傅毅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

“怎么了?是不是白沥辰出事了,是不是毕沈岸把他带走了?”傅毅见到跑得

tang满脸通红的沈絮,心疼又担心。

可是沈絮没时间多解释,手一摊:“视频,给我!”

“你要视频做什么?”

“你不用知道,只需要把视频给我就行!这是你欠我的!”沈絮冷冷盯住傅毅,喘息的白气全部呼在他脸上。

傅毅愣了愣,没有作声,回头从抽屉的最底层拿出一个u盘递给沈絮,沈絮接过来就要走,傅毅却又追上去。眼里一软,问:“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需要!况且你也帮不上!”沈絮寒漠回头看了傅毅一眼,将u盘捏紧,没有说谢谢。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的傅毅喊:“方枕夏!”

她愣住,没有转身,只是开口说:“别想让我给你赎罪的机会,你于我来说,这一生无法原谅,下一世也不会原谅!”

傅毅闭了闭眼,将后面要说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陈潇进门的时候,傅毅依旧维持着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姿势。

“刚才跑出去的那女人是沈絮?”

傅毅点点头,算作回应。

“她来做什么?你还跟她有联系?”

傅毅这次没有回答,返身回到办公桌前开始找烟盒。

宝丽大厦沈絮来过,但是这次她没有经过前台,而是直接打电话给alex。

“我在宝丽大厦,我要见毕沈岸!”

“毕总这几天没来上班,生病了,但是他有交代过,如果你来公司找他,让你去茵湖公馆。”

生病了?这个消息倒是让沈絮愣了愣,在她心中从来都坚毅不倒的毕沈岸也会生病,不过她还是心平气和地说了声谢谢,离开宝丽大厦去郊外的茵湖公馆。

估计是alex提前给毕沈岸打了电话,所以沈絮走到公馆的时候,刘伯已经在门口等。

“沈小姐,少爷在二楼房间,你直接上去找他吧。”

沈絮点了点头,正要走进去,却又被刘伯喊住:“抱歉,沈小姐,别嫌我这个老头子多嘴。少爷最近身子不好,腿伤复发夜里疼得厉害,又发烧,所以希望沈小姐有话能够好好说!别总是惹他,其实少爷一个人,很多时候都很辛苦。”

沈絮眼神寒了寒!

她有何本事去惹他?现在是他死咬着不肯放!如果说两人必须到如此“兵戎相见”的地步,沈絮心里不会比他好过,但是这些话她不能对刘伯说,只是顿了顿,自己走进客厅。

毕沈岸的卧室门扉敞开,沈絮站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最终吸口气走过去。

他就那样背对她依窗而坐,身上是烟灰­色­的开襟线衣,桌上放着一盏喝空的红酒杯,沉香焚烧,缕缕烟雾从镂空的香炉里冒出来。

这场景如此熟悉,几个月前她去沉香阁找他,沉香,烟雾,酒杯,还有他,一切像是旧梦重演。

而沈絮站在门口,突然就再也无力往前走一步,一路颠簸的惊怒此时也慢慢平息下来,真的见到毕沈岸,她突然一个字都吐不出。

窗前的男人突然转身,看到站在门口发呆的沈絮,笑了笑,开口:“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

语气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但是沈絮莫名觉得那日的毕沈岸异常虚弱,看来是真的生病了,感觉他整个人都清瘦了一些,脸­色­不好,整个人慵懒倒在椅子上,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连嘴角蓄的笑都牵强无力。

可是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已经不是他的谁,她也清楚自己来的目的,所以正了正嗓门,开门见山地问:“阿辰是不是你带走的?带去了哪里?”

“你只要签了拆迁协议,我自然会把他安然送回去!”即使虚弱到不能去上班,毕沈岸讲话的气势依旧慑人。

沈絮吸气,尽量让自己冷静:“我以前只以为你无情残忍,现在才知道你居然还卑鄙无耻!阿辰的病已经很重,他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你居然用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病人来逼业主拆迁?这就是宝丽所谓的人道主义?”

面前的男人动了动,但身子已经半斜在椅背上,懒懒开口:“既然你知道他撑不了多久,就早些把协议签了!”

曾经傅毅问过沈絮,在她心中,院子和白沥辰,哪个更重要?

当时她回答说这两者之间没有可比­性­,其实是敷衍之词,阿辰和院子是无法分割的一个整体,是她所有童年的回忆和对美好的希冀,所以两者缺一不可。

再者她的­性­子这么硬,更不可能让毕沈岸用这种方式得逞!

“还是那句话,协议我不会签,院子我不会同意让你们拆!我就占着那块地,只要我多占一天,你的开发项目就得多耽搁一天!”

沈絮扬言,连下巴都微微抬起,她还怕他么?

毕沈岸看着眼前倔到发狠的女子,膝盖又开始剧烈地疼,眉头皱了皱,一直很清淡的脸上总算有

了一点表情:“你不签也可以,刚才医生给我来电话,说白沥辰又昏厥了半小时,所以你如果一直这么拖下去,我不能保证你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毕沈岸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没离开沈絮,仿佛这些话对他而言可以很轻易地说出口,可是对于沈絮来说却是利箭,一箭刺过去,疼到她所有的理智又消失。

“毕沈岸,你卑鄙!用这么无耻的手段,算什么本事!”

“我是商人,很早之前我就告诉过你,商人只要结果,不在乎过程。”毕沈岸顿了顿,又开口:“方小姐,还是早点去把协议签了吧,白沥辰那副样子,随时都会咽气。你不是跟他亲梅竹马么?这些年在傅毅身边,配合他演戏,为了的不就是给白沥辰看病?”

沈絮拳头握紧,虽然他说的大多是事实,但是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她还是有些招架不住,况且他不再喊她沈絮,而是叫她“方小姐”。

“方小姐”这三个字,好残忍,瞬间就抹去了两日之前所有的柔情蜜意,现在自己这样站在他面前,根本于他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

呼吸,闭眼,再睁开,沈絮终于掏出那个u盘,扬了扬:“好,我可以签那个协议,但是签协议之前能不能看一看这里面的东西?”

毕沈岸看到沈絮手里握的u盘,明显愣了愣,只是很快惊讶之情就消失,他先站起来,说:“可以,房间有电视机”遂自己先绕过桌子,接过沈絮的u盘往电视屏幕走去。

沈絮站在毕沈岸身后,才发现他右腿似乎站不直,微微曲着,所以走路的频率有些慢,甚至有些艰难。

刚才刘伯提醒她毕沈岸腿伤发作,疼到彻夜不能眠,现在看他这模样,应该是真的。

之前沈絮见过几次毕沈岸腿伤发作的样子,可以疼到身上全是汗,所以现在见他走路略有偏颇,心里又有些隐隐的心疼。

可是转念一想,她心疼个什么劲!

u盘很快Сhā入屏幕侧面的usb接口,按了播放键,画面便慢慢出来,光线一开始很暗,只看到隐隐两团黑影,像是挣扎又像是纠缠在一起,随后灯瞬间变亮,整个画面清晰可见。

毕沈岸眼神猝冷,回头看着不远处也冷漠看着自己的沈絮,按了暂停键,问:“你让我看这个,什么意思?”

“别急着问,你看下去,看完我自然会跟你说。”沈絮淡淡回答,其实心里紧张得很,毕沈岸的气息已经稳下去许多,果然不再多问,安安静静地站在屏幕前按下“播放”健……

其实他已经不用看,那夜虽然喝醉了,但是很多场景他都记得。

把她压在墙上,撕扯衣服,她挣扎,他不愿松手,那样激烈而又凶猛的开始,最终把她整个人抱去来抛到床上去,要知道,在这之间,他对她做的所有一切,都不是出于她自愿。

视频里的角度抓得很好,沈絮在他身下怎样痛苦的皱眉,咬­唇­,闹腾……最终渐渐被征服,成为一尾无力柔软的鱼……

当然,当时曝光的视频作了处理,刻意将两人营造成“你情我愿”的样子,但事实不是!

事实是他强迫在先!她不愿意,他非要!

沈絮走到毕沈岸面前,挡住屏幕上交缠的两具身体,笑着问:“毕先生,是不是很­精­彩?比之前曝光的­精­彩!”

毕沈岸当场滞住,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沈絮,那样一双坚毅寒漠的眼睛,当时她躺在他身下求:“松手,放开我。”

他还如此温柔:“是不是很疼?疼就喊出来……”

而如今所有的缠绵都变成讽刺,爱是一把双人剑,伤人也伤己。

“说吧,你打算用这卷视频做什么?”

“很简单,换回白沥辰和那间院子!”

“你觉得可能吗?”

“当然,不然我不会带着视频来跟你谈!”沈絮动了动身子,画面上床幔摇晃,毕沈岸将脸侧过去,有些不敢看,只能吸口气,问:“好,你说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要求?”

“没有理由,你必须这么做,毕沈岸,你必须认清一个事实,从这个完整视频上来看,那晚是你逼迫我的,难听点,叫qj!”

她讲得字字有力,一向措辞尖锐的毕沈岸都不知如何接下去。

是,他那晚确实用了蛮力,但是原因是他被下了药,况且她一直骗自己这么久,最终居然还有脸拿着这个视频来换白沥辰,那男人对她就这么重要?

毕沈岸将脸面对沈絮:“很抱歉,我没办法答应,你大可去把视频曝光,视频上的那个女人是你,全世界都会看清楚那些不堪的场面!包括你的白沥辰,你觉得他现在这奄奄一息的样子,看到这些视频会有什么反应!”

“毕沈岸!”沈絮逼急了,只能­干­吼他的名字!她还是斗不过这个男人,她的软肋在他手里,包括自己的心也在他手里,她拿什么跟他斗!

可是不能放弃,她的院子,她的阿辰。

“你最好想清楚,我反正已经无所谓这张脸皮,但是你跟我不一样,你跟范芷云刚结婚,双桂巷项目刚刚启动,如果闹出这些不堪的新闻,对你没好处!”

尽管以卵击石,她还是要去尝试。

毕沈岸知道她­性­子硬,不会这么轻易认输,便逼近她的脸:“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生平最恨别人威胁我!”

“我也记得我告诉过你,阿辰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要在那间院子中嫁给他!如果你敢动他一下,我肯定也不会让你好过!”

两双对峙的眼睛,各自包藏心疼和怒火,只是终于还是要闹到这一步,两败俱伤,无法挽回的地步!

毕沈岸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眼眸垂下,毫无预兆地就转身走了出去。

沈絮去追,但房门重重地被撞上,将她关在房里,很快听到门外的落锁声。

沈絮头脑一懵,跑到门口去拍打门板:“毕沈岸,你­干­什么?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但门外无人答应,只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

曲终:非法软禁

沈絮被毕沈岸关在了他的卧室里。

他不知道当时为何要锁上门,可能是因为她气势太过凶猛,面对这样的沈絮他一时无法适应,也可能是他发现自己不想跟她争执下去,越争越殇,或者只是简单的因为她最后那句话:“阿辰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要在那间院子中嫁给他!如果你敢动他一下,我肯定也不会让你好过!”

反正当时他心口一冷,无言反驳,便抽身将她锁在了里面。

沈絮在卧室里­干­吼了半天,依旧无人来开门,也无人来劝,她便开始骂桎。

骂毕沈岸无情,骂毕沈岸不要脸,骂毕沈岸畜生。

“你放我出去,混蛋,我要去见阿辰……潼”

“你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你这叫非法软禁,我会去告你!”

“毕沈岸你个王八蛋,我­操­你大爷,开门,开门…!”

骂到最后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也不想再骂,喉咙沙哑,口­干­舌燥的,便慢慢坐到了地上,背靠着门板渐渐抱住自己。

毕沈岸听到房内渐渐安静下去,也没有再去理会,下午撑着病体回了一趟公司,处理完一些紧急的公事回到公馆已经是晚上7点,天已经黑掉,房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毕沈岸叫刘伯去厨房做了一碗面,端着开门进去,卧室里没有开灯,一片暗沉,唯独听见风卷窗帘的声音。

沈絮就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将头趴在床沿,枕着肩膀,已经睡着。

该死,医生说她不能着凉,为什么这女人就是不听,这么冷的天坐在地板上,而且房间里也没开暖气,毕沈岸有些恼火,抽了床上的毯子想要盖到她身上,可是毯子刚触到她的肩膀,沈絮便醒了,瞬时跳起来往门口冲去。

结果可想而知,门依旧是锁的,她依旧出不去!

“你这样关着我有何意义?放我出去!”她回头,吼了半天,情绪已经稳定,所以月­色­照在她脸上一片清冷。

毕沈岸倒显得很温柔,走到她面前,说:“时间到了我自然会放你出去,你先把桌上那碗面吃掉。”

“放我出去!”她什么都不说,不停重复这四个字。

毕沈岸暗吸一口气,说:“放你出去?放你出去把视频曝光,然后毁了你自己?”

沈絮听着不觉好笑:“毁了我自己?孩子都没了,我现在这副样子,今天都不知明天该如何走下去,所以毕沈岸,我早就被你毁了,一无所有,只剩阿辰和那间院子!”她垂眸低语,一字一句都刺在毕沈岸心口,但是他脸上依旧没有恼,要激怒他是一件很难的事。

“那间院子我迟早会拆掉,白沥辰也剩不下几天日子,所以你很快就会真正的一无所有,所以乖一点,把这碗面吃掉!或许我会带你去见他最后一面。”毕沈岸亲自将面端到沈絮面前,她冷冷抬头,看着面前脸­色­如她一般苍白的男人,仿佛有千万恨意堵在胸口,但是找不到出口,最后手一挥,将那碗滚烫的面直接从他手上拍下去……

瓷碗破裂的声音,毕沈岸眉头一皱,手背被烫红一片。

沈絮觉得不解恨,开始回头砸房里的东西,从枕头被子,到摆设花瓶,几秒的时间,房间里所有的物件都无一幸免。

叮铃当啷地碎了一地,像是恶战之后的战场……

毕沈岸一直站在旁边,不言不语,任由沈絮像疯子一样砸,最后所有东西都砸尽,只留她孤身一人站在空阔的房间中央,地下狼藉一片,她再也抓不到一样东西,才渐渐回头,散发沾着泪水遮住大半边脸,只余那双森漠的眼睛看着毕沈岸!

“你闹够了吗?闹够了就乖乖呆在这里,我叫刘伯重新去做碗面!”毕沈岸依旧是那副清淡的样子,沈絮直直回绝:“不需要,做了我也不会吃,我情愿饿死!”

“你饿死了白沥辰怎么办?院子我肯定是要拆,白沥辰也早晚要死,但是你放心,明天我就会放你出去,至于那段视频,随便你怎么处理!”

毕沈岸的意思已经讲得很明白,他不会受她的威胁,也不会把院子和白沥辰还给她!

他的攻击­性­很明确,一口就咬住了沈絮的死­茓­,她闹也好,砸也罢,顶多撒点气,又能拿他如何!所以毕沈岸说完就要开门走出去,沈絮急急追上,用身子挡在他面前,恶狠狠的眼神盯着毕沈岸。

他以为她还会闹会嚷,可是突然她的眼神就一软,猛烈吸口气,问:“那我求你呢?把院子和阿辰还给我。你已经夺走了我的孩子,我知道自己跟你斗是自不量力,但是你欠我的,就当用阿辰和孩子还我!”

毕沈岸一直恨沈絮的硬骨头,他曾想过,如果哪天她愿意在他面前服软会是什么样子,他应该会认输,会依她一次,可是现在她真的服软了,含着眼泪求他,却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孩子!”他冷笑一声,突然用力扼住沈絮的手腕,满脸霜意:“你这是在求我还

tang是用孩子威胁我?方枕夏,从第一眼见你到现在,让你进画廊实习,在沉香阁要了你,视频曝光后我因为担心你而放弃签约仪式赶去学校找你,你晕在毕宅门口我将你抱回去,一次次让你得逞,你无非是仗着我在乎你,不然你觉得你和傅毅这么低劣的计谋能够骗到我?”

他难得用如此盛怒的口气说话,手腕被他握得死劲,沈絮却因为他最后一句话而心疼不已。

“你在乎我?别说得这么好听!你若是在乎我就不会要拆我的院子,不会把白沥辰带走,不会跟范芷云结婚,更不会把孩子打掉,毕沈岸,那孩子身上流着你的血,是我们的孩子,我跟你的孩子……”刚才还算冷静的情绪一瞬间就奔溃,若不是毕沈岸抓着自己的手腕,沈絮觉得自己随时会倒下去。

孩子是她无法言语的殇,若不是万不得已,她死都不会提。

可是提了又怎样,从头到尾,他所谓的“在乎”都只是借她的影子。

沈絮上身前倾,后背抵住门,脚底因为虚弱和悲伤有些发软,而手腕被他握在手里,她就以如此虚脱的站姿在他面前道出心里的委屈。

“毕沈岸,你在乎我什么?是在乎我这具身子,还是在乎我这张脸?是不是很像?若不是前几天看到你挂在画廊地下室的照片,我都不敢相信这世上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可是我不是沈诩,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所以你这么久以来,在乎的,疼的,宠的,其实都不是我,我只是一个影子,一个自不量力以为已经在你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的傻子!你知道吗?就连你跟我上床的时候,你嘴里喊的都是诩诩,我当了这么久傻子,我以为你要的是我,甚至躺在手术台上疼得快死的时候都不相信你不爱我,我给自己找了千万种借口,你是有苦衷的,你会给我一个解释,所以你可以理解我看到那张照片时的感受吗?就仿佛一场梦,醍醐灌顶,可是毕沈岸,我不想醒,不想醒……”

沈絮歇斯底里,用积累的满腔怨气吼出所有的委屈,最后脚底一软,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沈絮其实一直算比较强悍的人,可不知为何在毕沈岸面前就变得很虚弱,这似乎已经是第n次在他面前晕倒。

毕沈岸依旧是找了罗医生,这次晕倒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大半天没有吃东西,又情绪不稳,低血糖导致晕倒,罗医生给她挂了一点葡萄糖,毕沈岸一直在旁边陪着。

送走罗医生,刘伯拿着药箱上楼。

“少爷,给你手上点烫伤药吧,耽搁下去会发炎。”

毕沈岸没吱声,只是将手臂挪到了一边,刘伯摇头叹息,走过去拉过他的手。

“烫得还有些严重,要不去医院看看吧,沈小姐这里我看着呢。”刘伯看了一眼他的手背,已经红肿一片。毕沈岸却摇头:“不用,你就上点药吧。”

刘伯知道他也­性­子很倔,便也不劝,一边上药一边看着毕沈岸的侧脸,他一直盯着床上睡着的沈絮,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刘伯想起六年前,毕沈岸也这样看着二小姐的遗像一坐就是一夜。

“少爷,你还感冒呢,早点去休息吧,罗医生都说沈小姐没事。”

“我再坐一会儿,太晚了,你去睡吧。”毕沈岸挥了挥手,刘伯没辙,只能拿了药箱出去。

之前他的卧室早就狼藉一片,所以毕沈岸把沈絮抱到了她之前住的房间,现在所有人都走了,宽敞的房间只剩下他和沈絮。

刚才沈絮昏迷之前说的话他还历历在耳,像是一味导火线,点燃了他心中一直压抑的那根弦。

她的意思似乎是说,傅毅所做的一切她事先好像并不知情,如果她不知情,那么她在整场局里就是一颗棋子,是最无辜被牵扯的那一个。

毕沈岸有些不敢想下去,他一直以为是她欺骗自己,利用那张与诩诩相似的脸来筹谋算计,可到头来,她付出了真心和身体,最终换来他的辜负和离弃,更该死的是,他还打掉了他们的孩子。

沈絮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房间里黑漆一片,她试着挪了挪身子,却听到身边“嘶-”的一声呻吟声,因为她不小心压到了毕沈岸那只被烫伤的手。

开了灯,两人尴尬对视,沈絮看了一眼他缠着纱布的手才想起自己晚上在他卧室的疯狂举动。

“对不起……”她还是会心疼他。

毕沈岸先是一愣,继而想到她是在为烫伤他的手道歉,于是摇头:“没什么大碍,是刘伯太紧张,所以包成这样。”

随后两人又不说话,深夜的房间安静得渗人。

毕沈岸看了一眼沈絮空洞幽然的眼睛,心有愧疚,但是许多话现在不便问也不便讲,她情绪极度不稳,状态也不好,所以还是等她身体恢复之后再说吧。

于是毕沈岸只淡淡解释:“罗医生说你突然晕倒是因为低血糖,饿不饿,我叫刘伯熬了粥,我去给你热一热!”

“不用,我不想吃。”

“还是吃一点吧,都饿到晕倒了,我去热几分钟就好。”毕沈岸笑着要去热粥,沈絮却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冷冷说:“都说了我不饿,也不想吃,你觉得我有胃口吗?”

情绪来得太快,吼完沈絮就有些后悔了,可毕沈岸竟然没恼,不仅没恼,还笑着哄:“我知道你没胃口,但是罗医生说你太瘦了,低血糖不是小事!”

“你这是在关心我?收起你的虚情假意!”沈絮现在完全受不了毕沈岸的关心和温情,以前她觉得他笑一下便是天堂,那样温柔的笑容如沐春光,可经历这么多殇,他的温言良语对她而言已经成为一根刺。

这男人怎可如此,像是有两张脸,疼你时候疼到骨子里,伤你的时候又毫不留情。

毕沈岸理解她的心情,不再劝,由着她去。

“好,你不吃就算了,好好休息吧,我出去。”毕沈岸站起来往外走,沈絮又不死心地将他喊住:“我不会放弃,不管是院子还是阿辰!”

毕沈岸垂着头顿了顿,没有回答,只说:“睡吧,有事明天再说。”遂替她关了灯,房间瞬时陷入暗沉。

可是没有明天!他想给的明天没有来,很多事情就在那一夜变了样子。

毕沈岸在三楼的房间考虑一些事情,却突然接到alex的电话:“毕总,出事了,白沥辰那边出事了,刚才医院打来电话,说白沥辰自己拔了呼吸机,现在正在抢救室抢救。”

“他怎么会自己拔了呼吸机,他四肢已经无法动了,怎么可能自己拔呼吸机?还有陪护呢,陪护没看着他?”

“我也不清楚,就是陪护打我电话,都吓坏了,所以电话里讲得不清不楚,我正在赶去医院的路上。”alex的口气焦虑急迫,愣了几秒又说:“毕总您身体不舒服,所以暂时别去医院了,我去了解下情况再给您打电话汇报。”

毕沈岸愣了几秒,只“嗯”了一声,挂机。

曲终:追忆过去

三楼的房间没有开灯,毕沈岸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远处天际的星辰。

要不要把这消息告诉沈絮,如果不说,万一白沥辰有事,估计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如果说了,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又怎么能衬得住。

刚才罗医生临走前刻意把毕沈岸叫到了一边:“这丫头我瞧过了,照理有些话我作为医生不方便说,但是我给你看了这么多年病,已经把你当家人,所以我警告你一句,别再让这丫头受什么刺激,先前她做人流手术没有养好,又是发烧又是淋雨,现在瘦得不成样子,你自己看看吧,再这么折腾下去,估计会出问题……”

所以鉴于罗医生的话,毕沈岸还是没有跟沈絮说,他自己拿了大衣和车钥匙开门出去。

之前把白沥辰接过来之后,直接就被alex安排进一家私立骨科诊所,诊所的老板是罗医生的得意门生桎。

虽然诊所规模不大,但设施齐全,收的病人都是云凌有身份的人,不是退休­干­部就是名人权贵,所以诊所的私密­性­也极好。

从茵湖公馆开到诊所大约四十分钟,毕沈岸那晚腿疼得很厉害,所以路上车速开得极慢,快到医院的时候alex已经第二个电话打进来。

“医生还在里面抢救,但是我感觉情况不妙,陪护说只是出去了一小会,回来的时候他人已经从床上滚到了地下,呼吸机已经断了,整个人就倒趴在地上……”

毕沈岸握着方向盘,手捏得发疼,路上行人已经极少,显得一盏盏往后甩的路灯苍白又刺眼。

其实白沥辰从崇明医院转过来的时候情况就已经很糟糕,语言功能基本丧失,舌肌无力,只能简单地发出几个单音节,全身上下除了右手的中指还能动,四肢已经全部僵直萎缩……

医生说他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就算用药物和呼吸机勉强维持,也不过是徒增几天寿命。

毕沈岸知道白沥辰这样苟延残喘的日子对他本人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此痛苦倒不如早点结束生命,可是沈絮怎么办?

虽然毕沈岸极其不情愿白沥辰在沈絮心中的地位,但是这是实话,他必须面对。

车子拐进一条梧桐小道,毕沈岸忍着膝盖的疼痛踩紧油门:“alex你先在抢救室门口守着,我就快要到了,等我到了再说……”

那日沈絮睡得很沉,或许是太累,或许是太虚,只是梦魇不断,全是白沥辰和那间院子,小时候一起在桂花树下做作业,一起在桂花树下玩跳房子。

院子里的小朋友玩过家家,沈絮永远是当白沥辰的新娘。

当然,也有段岁月白沥辰是不愿搭理沈絮的,记得大约是16岁左右的样子,沈絮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白沥辰也刚刚结束变声期,院子里的邻居街坊就会在背后嚼舌根。

“小絮和老白家儿子成天在一起呢,老白,你看着点,回头别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真要出事老白就收了这媳­妇­!”

­奶­­奶­也开始有意无意地提醒沈絮,男女有别,让她别老是跟白沥辰厮混在一起,那是对爱情懵懵懂懂的岁月,直到有次沈絮从白沥辰自行车后座上跳下去,她一时没站稳,他便从后面圈住她扶了一把。

电光火石,白沥辰的手臂触到她胸前那团柔软,从此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刻意躲着沈絮。

“你躲我­干­什么?”

“我没有躲你!”

“你就躲了,放学不是先溜走就是跑去­操­场上跟别人打篮球,害我每天走路回家。”

“多走路挺好,你们女孩子不是在意身材么!多走路可以减肥!”

“我身材好着呢,腰是腰,ρi股是ρi股,不信你捏捏……”沈絮小时候一直跟男孩子厮混,所以到16岁的年纪还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还真撩起t恤让白沥辰捏她的腰,结果他跑得影子都找不到。

“阿辰,你别跑啊,喂……你跑什么跑!白痴啊!”

沈絮在身后喊,追过桂花树,追过院门,追过双桂巷尽头的老树墩。

少年不知愁,飞花逐水流,光­阴­如箭月如勾,转眼到尽头……

沈絮第二天醒得很晚,那一夜梦里徜徉过了整个童年和少年,睁开眼日头已经挂在窗梢上。

下楼,毕沈岸已经坐在客厅,似乎在吃药,手里端着一杯水,她猛然才想起他还病着,昨天自己闹了半宿,他在床边陪着,是不是病情又加重了。

“你是不是感冒还没好?”她走过去,觉得多少还是得寒暄一声。

他倒回得很自然:“退烧药,温度有些高,吃颗药可以降得快一些。”

“哦。”沈絮低头,看着脚趾间,毕沈岸却将被子放到桌上,拍拍自己身旁的沙发:“坐到这里,我有话对你讲。”

沈絮昨天那一闹,再加上睡了一觉,情绪平复了许多,毕

tang沈岸让她坐过去,她还真乖乖坐过去了。

“讲吧,讲完我就走。”她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毕沈岸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投到地上的阳光,郑重其事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你说什么?”沈絮反问,她不是没听清楚,是不明白他这三个字的意思。

“我说,对不起,为我对你做过的所有事道歉,包括我误会你欺骗我,将孩子打掉,甚至带走了白沥辰。”

可能是当时他讲这些话的语气极其平顺,平顺到像是在虔诚忏悔,所以沈絮有些懵了。

昨晚两人还大动­干­戈地吵了一架,楼上卧室被她砸得稀巴烂,他的手也被自己烫伤,怎么一夜工夫他态度变这样好?

“毕沈岸,你知道的,我软硬不吃,所以你改变策略也没有用,拆迁协议我不会签,你赶紧带我去见阿辰!”

绕了半天,他还是被她绕了回来。

毕沈岸用力呼吸,那只烫伤的手一直盖在右腿膝盖上,纱布已经解掉,露出烫伤的皮肤。

“我这不是策略,是真的想对你说对不起,不管你跟傅毅之间什么关系,也不管你接近我是什么目的,我都不该让人把孩子打掉。”他知道孩子是沈絮的心结,其实他也不愿意一而再地谈起,但是没有办法,这个心结必须替她解掉。

“知道为什么我要找人打掉孩子吗?因为我和范芷云婚宴的前一天,傅毅将你怀孕的事告诉了范芷云,他想借此来破坏我和范氏的合作,可惜他算错了,就算天塌了范氏都不会放弃双桂巷这个项目,因为这是范氏翻身的唯一出路。”他顿了顿,转身看着沈絮。

“但是我生气,因为我以为你想用孩子当筹码来挽回这一局,那是我们俩的孩子,最后变成你跟傅毅的棋子,所以我才如此狠心地安排人去打掉孩子!”

他说到这里又将头低下去,却缓缓将沈絮的手包裹到自己手里:“可是你知不知道,孩子没了我也很难过,你站在酒店的花园淋雨,我也很难过,你带着那个u盘来威胁我,我也很难过……而我这么难过,是因为我发现自己还该死的在乎你,而我发现自己还在乎你,就更加难过……”

毕沈岸真不是感情高手,明明很温柔深情的话被他处理得像无厘头的绕口令。

沈絮却心里听得明白,眼泪一点点浮出来,止不住,再一颗颗砸到他的手背上。毕沈岸用另一只胳膊将她揽到怀里,她却用手挡住脸,拼命想要把眼泪逼回去。

毕沈岸心疼,双臂在她背上交叠,低下头在她额头烙下许多吻……

“你问我,易先生最后有没有爱上王佳芝,这个问题我当时无法回答你,后来我独自一人把这部电影重新看了一遍,依旧无法回答你,因为我不是易先生,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脚底受伤,我抱着你去罗医生的诊室,就那次,我就已经爱上你。”

他深呼吸,将怀里的沈絮扶直,双目幽然地看着她:“你听好了,是你,不是沈诩。沈诩死了,因为我的自私她才会离开我,但是我够幸运,又遇到了一个你,所以我才允许自己贪恋一次。这段时间你并不是替身,因为你跟诩诩只有脸长得像,­性­格完全不一样!……”

沈絮已经泣不成声,他不知道他这时候说这些话的目的,也不想知道。

如果他是自己不愿醒的梦,那就当自己还在梦里。

“我原本想要跟你解释,解释我跟傅毅的关系,可是我怕你不信。”

“你不用解释了,真的假的已经不重要,当年若不是因为我一意孤行,诩诩就不会出车祸,如果没有出车祸,她应该跟傅毅结婚了,所以我的自私和占有欲害了三个人,也包括我自己。”

毕沈岸将裤腿撩上去,露出右边的膝盖。

“当时她说要毕业后就跟傅毅结婚,我不同意,一念之差想把她送到国外,连夜送她去机场,可是她一路上都在闹,抢我的方向盘,拍窗,歇斯底里,最终结果却是我们在机场高速上出了车祸,她因为闹得太厉害所以当时没有扣安全带,整个人被抛出车外数米,而我却因为气囊保护而只伤了一条腿。就是这里……”

他说完用手指着自己的膝盖:“你之前有没有发现,我膝盖两侧有刀疤的痕迹,当时开刀打了四根钢钉进去,不过钢钉拿出来的时候是去国外做的手术,所以疤痕愈合得很好,几乎看不出,可是诩诩不行,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脸上和身上全是车窗户的碎玻璃……”

那是他人生最痛苦的一段回忆,六年了,从未对任何人讲起。

沈絮听得呼吸都不敢大声,她觉得今天的毕沈岸太不同。

“其实这些事你可以不用跟我讲,毕沈岸,我跟你之间,不完全是因为沈诩的问题!”她有些不想再听下去,因为毕沈岸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且她也不想听他与沈诩之间的事。

“不,我要讲完,你听我讲完。”毕沈岸将沈絮重新搂到怀里,调整呼

吸继续:“诩诩生前很爱漂亮,但是送到医院之后整个人被纱布裹成了木乃伊,我拖着一条残腿到处联系专家过来给她看,我不想她死,她不能死,她死了我怎么办?所以我就死命地拖,用最好的药,打最好的针,医生劝我放弃,可是我不听……”

毕沈岸握着沈絮的手收得越来越紧,沈絮知道他心里难受,抬头阻止:“不讲了,可以吗?”

“不,听我讲完。”毕沈絮闭着眼,再睁开,脸上的面­色­已经沉到最凉寒:“她在icu拖了三天,最终还是救不回来,我知道那三天她是有意识的,只是没有任何力气,后来我想,如果我不强行让医生抢救维持,或许她可以走得舒服一点……”

毕沈岸说到这里已经没什么声息,下巴靠在沈絮的头顶,一点点让湿气浮起。

蛰伏六年的悲戚,最终眼泪全部落到沈絮怀里,从来在人前都优雅如常的毕沈岸,在那个有阳光的冬日清晨哭到完全没了自己。

毕沈岸接到alex电话的时候已经是那天中午,沈絮刚喝完一碗粥准备上楼去睡一会儿,而刘伯从后园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刚剪的几簇梅枝……

他要陪她经历这场生死,他也庆幸,最后这一刻他能在她身旁。

“沈絮,我带你去医院看白沥辰……”

“枕夏,我觉得我所有的软肋都被你握在手里。”

“你的软肋?你的软肋是什么?”

“方枕夏,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我,白沥辰,喜欢方枕夏这个白痴。我在这里发誓,我会一辈子都对方枕夏好,不撒谎,不辜负,不欺骗…不然不得好死”

“你跑什么跑?”

“那你追什么追?”

“唱儿歌啊,唱儿歌给我听。”

“好,听着哈,金钩钩,银钩钩,你呢东西给我吃,我呢东西给你吃,我俩从小挨到老,不挨就是短命佬!”

“这什么儿歌,好难听……”

那日是司机开的车子,毕沈岸半搂着沈絮坐在后座上,开上高架,开进市区,拐过繁华的街口,最后进入不算宽敞的梧桐小道,两人一直没有开口讲话。

到达诊所的时候alex已经在门口等,看到毕沈岸搂着沈絮的肩膀过来,他低着头,没敢说一句话。

曲终:好好再见

白沥辰的尸体还放在病房里,周围围着一群护工和医生,听到走廊的脚步声,纷纷让出一条道。

沈絮就那样被毕沈岸捏着手,一点点走到白沥辰的床前,白­色­被单还没有蒙住他的脸,像是睡着了一样。

沈絮站在床前几秒,先是毫无表情的静默,继而手指捏紧,眼泪唰唰往下淌。

旁边的人看了也难受,所以纷纷出去,病房里只剩毕沈岸和沈絮两个人,他不敢说话,也不敢劝,只能握紧她的手,替她感同身受淌。

这种感觉他太清楚了,看着自己最亲最爱的人逝去,六年前他亲历过,所以沈絮现在的心情没有人比毕沈岸更懂,就是因为懂,他才更觉得疼。

“他走的时候不算痛苦,我交代医生给他打了止疼针。”

“我知道,他活着才是痛苦。”沈絮站在床前,闭着眼,“我也知道他早晚会走,不是早晚,是很快,只是没想到会是在今天,今天还是太快了,再给我两天时间,哦不,半天就够,我想带他去看一次的画,再带他回趟院子看看桂花树。椋”

“你觉得可能吗?他连吞咽都做不到了,还能去看画和桂花树?”

“我知道,我骗他,他应该也知道我骗他。”沈絮语无伦次,脚底发软,渐渐跪在了床前……

终于走到了今天,两年的依偎,两年的相守,他为她苦苦熬了两年,她为他默默守了两年,可是命还是走到了这一站,她的白月光暗了,指引她前行的白月光暗了,从此她以后的路都是一片黑暗。

沈絮半枕在白­色­的被单上,一点点的让泪渗进棉絮里,就那样一跪就跪了半天。

毕沈岸一直撑着那条伤腿站在她身后,没人敢进那个房间。

白沥辰的家属那天晚上才赶到了医院,一年前他们就已经不去看白沥辰了,现在接到死讯,顶多来看一趟。

不过白沥辰的妈倒哭了一遍,最终问了一些后事细节就走了。

沈絮没有跟他爸妈讲一句话,一直呆呆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看着白沥辰的家属进进出出。

丧事是毕沈岸安排了在­操­办,按照沈絮的要求,办得比较简单。

整个丧礼没有联系任何阿辰生前的朋友或者同学,因为她知道他生前要面子,而他的死相其实不好看。

从崇明医院转到诊所的时候,医生给白沥辰称了体重量了身高,一米八的个子已经萎缩到只有一米五七,而体重勉强达到七十斤,所以他最终只剩下一杆枯竭的躯体。

尸体被推进了殡仪馆,毕沈岸没有让沈絮进去,而是陪着她站在门口等。

丧礼的那两天她一句话都没有讲,像安静的木偶一般走走停停,再加上罗医生交代她已经不能受刺激,所以毕沈岸最终还是把她哄在门口。

阿辰火葬的那天天气很好,太阳穿过冬天的厚重云层照在人身上,居然有些刺眼。

沈絮就一直站在殡仪馆门口的台阶上,面无表情的等,毕沈岸因为膝盖太疼实在站不住,便只能坐在车里,看着不远处她的背影。

那样消瘦的背影,穿着黑­色­的大衣,围着黑­色­的围巾,长而密的黑发直直垂到腰间,这样一个场景后来一直定格在毕沈岸的记忆里。

因为参加丧礼的人不多,仪式也简单,所以大约一小时之后alex就抱着阿辰的骨灰盒出来,用黄­色­的绸布包着,交到沈絮手里。

“沈小姐,节哀。”alex看了一眼不远处车内的毕沈岸,礼貌地安慰了一句。

沈絮的意识有些迷离,眼睛用力睁了睁,意识到阳光刺眼,她便用一只手挡在额头,另一只手接过骨灰盒,勉强吐了两个字:“谢谢。”

毕沈岸在崇明湖旁边的马华山给白沥辰置了一块墓地,车子开到半路,她却突然开口,转身幽然地看着毕沈岸。

“能不能,再让我带他去个地方。”

毕沈岸握住她的手,点头。

双桂巷的项目已经全面启动,老旧的院子已经拆得七零八落,周围围着施工围墙和标语,灰尘扬天,俨然成了一片工地。

车子自然开不进去,毕沈岸只能扶着沈絮下车,再步行进去。

沈絮的院子在巷尾,两人在废墟上拐来拐去,终于到达院门口,沈絮抬头,看到那棵桂花树还在那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阿辰,我们到家了……”她抱着骨灰盒站在院门口自言自语,风吹过,阳光透过桂花树的枝叶在地下撒下一片斑驳。

一步步地走进去,站在树下,她抱着他走完这最后一程。

“其实可能我错了,自从阿辰生病到最后离开我,他一直都住在医院里。傅毅给他换了好几个医院,吃住条件一直都是最好的。可是两年了,

tang他从未回来过一次。”沈絮慢慢抱着那个骨灰盒盘坐到地上。

“去年我­奶­­奶­生病,他跟我提过他不想住在医院里了,他想出院,他想放弃,我没同意。因为出院就意味着等死,那时候我­奶­­奶­已经快不行了,食道癌晚期,所以如果阿辰再放弃,我觉得我可能会支撑不下去,为了这事我们在医院里吵了一架,整整一个月我没去看他,而就在我­奶­­奶­去世的那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他说,枕夏,咱别闹了,我不出院了,我会为了你坚持下去……”

沈絮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声音舒缓到如风吹树叶的声音,毕沈岸站在她身旁,高大的影子投下来刚好将她包裹。

“我一直说你自私,其实我也一样,我这样不遗余力地帮阿辰看病,其实是为了拖延他的生命,我不想他这么快离开我,我害怕,所以我费尽心思拖,拖了两年,平白增加了他这么多痛苦。你知道吗?得这种病的人很受罪,思维清醒,却一日日地看着自己丧失做人的权力,全身抽搐,好几次我亲眼看着阿辰抽到在床上打滚,最后安静下来,除了微弱的气息只剩满身的汗渍……”

“好了,这些事不想了。”毕沈岸于心不忍,蹲下去用手撑住她的肩膀。

她摇头,抱着那个骨灰盒继续:“其实我早该让他出院,不管能撑多久,至少生命的最后日子是在他想住的地方度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日在病房和那两个护工在一起。”

沈絮说到这就开始微微的抽泣,毕沈岸想要阻止,她却将他的手推掉:“你听我说完,我不想让阿辰葬到马华山去,那地方太冷清,我想把他留在这里。”

“好,你想怎样都依你。”毕沈岸不敢再碰她,她想怎样就怎样。

沈絮却突然抬头笑了一下,然后垂眸轻拍怀里的骨灰盒:“阿辰你听到了吗,你不会再走了,就留在这儿,留在我们一起长大的地方,桂花树会陪着你,我也会陪着你,你也再也不用吃药,再也不用理疗,开心吗?那我给你唱首歌吧,可是我五音不全你知道的,不许笑我!”

沈絮正了正声,身子挪了挪将后背靠在桂花树杆上,再垂头抱住骨灰盒。

“你用泥巴捏一座城

说将来要娶我进门

转多少身过几次门虚掷青春

小小的誓言还不稳

小小的泪水还在撑

稚­嫩­的­唇­在说离分

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

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

那年你搬小小的板凳

为戏入迷我也一路跟

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

你是不能缺少的部份

你在树下小小的打盹

小小的我傻傻等

……”

这首歌毕沈岸听过好多回,因为是沈絮的手机铃声,现在听到她亲口唱,低沉暗哑到近乎悲泣的声音,一字一句都沾着血泪。

她就像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固执地垂着头,抱着手里的骨灰盒重复唱着那首歌,院门外的风起起停停,挂起书上的枝叶和地上的纸屑,不远处的工地机械声轰鸣,正在将这里铲平并试图建立一个庞大而又繁华的广场。

毕沈岸在那一个下午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从前她对沈诩的感情,不是爱而是占有!

他清楚地知道他与她不可能,因为存在血缘关系,即使没有傅毅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可是他就是要一意孤行地让她呆在自己身边,尽自己所能对她好,宠到极致,可这些并不是沈诩所需要的。

沈诩去世之后,毕沈岸在她电脑里找到一张房子的设计图,上面写着“dreamhouse”。

她的梦想之家,小,甚至拥挤,但温馨又­精­致。

他的诩诩要的一直都很少,而他给她的太多太多,多到她无法承受,多到他以为这辈子除了自己再也没人有资格对她好。

可是毕沈岸错了,他混淆了爱和占有!他对沈诩的感情是占有,而他现在看着沈絮抱着白沥辰的骨灰盒哭到无法自持,他才明白,他对沈絮的感情才是爱。

因为爱,他才愿意­操­办白沥辰的丧事,因为爱,他才愿意陪她站到现在,更因为爱,他才明白沈絮歌里的意思。

“白沥辰走前,有样东西让我转交给你!”毕沈岸因为右膝疼痛,无法维持下蹲着的姿势,只能单膝跪在沈絮面前。

“其实你在茵湖公馆晕倒的那晚他就已经不大好,看护走了几分钟,回来就见他滚在了地上,看护说可能是他自己拔了呼吸机。你应该知道那时候他已经不能动,可他居然可以去拔呼吸机,可想他求死的毅力有多强烈。因为可能他真的撑不下去了,无法说话,只剩下喉咙里一点咕噜咕噜的声音,无法大小便,接着尿袋,无法吞咽,口水流了一身。如果那晚他没有拔呼吸机,按照医生的计划第二天就准备给他切开食道,这几乎是

所有渐冻人必经的阶段,呼吸机,通过食道输入营养液……”

毕沈岸沉了一口气,握住沈絮的手继续讲下去:“所以我觉得,至少他这样死得有尊严一些,但是那晚我赶到医院后,他经过抢救后清醒了几分钟。”

毕沈岸讲到这里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塞到沈絮手里。

她一时惊讶,愣愣地看着毕沈岸,他苦笑一声,说:“这纸上有他留给你的话,临走前清醒的那几分钟,他用他唯一还能动的半截手指在屏幕上给你打了字。”

沈絮手指颤抖地打开那张纸,可能因为折得太好,也可能因为她太过紧张,所以中途还将纸掉到了地上,最后重新捡回来打开。

偌大的一张a4纸,就在角落里孤单地站着两个宋体黑字——“别哭”

没有标点,没有任何其他的多余话语。

沈絮一只手拽着那张纸,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可汹涌澎湃的悲伤席卷而至,挡也挡不住。

她知道他有很多话要讲,可是已经说不出,最终临走前的留言,用尽生命里最后一丝力气跟她说。“别哭!”

眼泪来得愈发快,她只能半躬着上身趴在骨灰盒上。

小时候被­奶­­奶­打,白沥辰会跟她讲:“别哭,我还经常被我爸抽呢。”

院子里的小朋友笑她没有爸爸妈妈,白沥辰会跟她讲:“别哭,我不陪着你嘛。”

后来白沥辰被确诊为渐冻人,他也对她讲:“别哭,我会撑下去。”

如今他走了,闭眼前最后一次跟她讲:“别哭!”

毕沈岸索­性­坐到她身边,将她低垂到膝盖上的头揽到自己怀里,她依旧毫无挣扎,像哭到快要断气的孩子般缩到他的肩膀上,哽咽声不断,压抑却又轰然。

他就那样轻拍着她的肩膀,跟她讲:“这两个字他打了好久,全身已经不能动,脖子上戴着充气颈托,靠两个陪护一左一右地架着他的胳膊才勉强维持平衡。我想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已经说不出了,所以他才把所有想说的话浓缩到这两个字…”

毕沈岸将她的头撑住自己的下巴,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安慰:“沈絮,他走了,走前希望你别为她哭,所以别哭了,他都听得见。”

沈絮摇头,哭声却变得更大,手里包着骨灰盒的绸布被她揉得皱巴巴。

*********

故事快要接近尾声了,感谢一路支持的读者和朋友。

曲终:全盘皆输

夜幕降临的时候沈絮将白沥辰的骨灰盒埋在了桂花树下,他看着她拿着铁锹一点点地挖泥,不准他帮忙,忙活了好久才挖了一个坑,再把骨灰盒放进去,用泥一点点盖上,压平淌。)

毕沈岸从头到尾就站在旁边看着,那时候沈絮已经不哭了,做这些事的时候情绪很平静,最后将铁锹往树杆上一靠,转身就往屋里走。

那夜沈絮非要住在了院子里,她不肯走,要留下来陪着白沥辰,毕沈岸劝都没有劝,也知道自己劝不住,只能留下来陪她。

因为前院被拆除,许多家具和物什全被堆在后院,桌椅板凳堆积在一起,本就狭小的后院里勉强腾出走动的位置。

眼看天都要黑了,毕沈岸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沈絮一边铺床一边说:“你走吧,谢谢你这几天为阿辰办后事。”

“那你呢?这屋里没有暖气,你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真的住在这里?”

沈絮铺床的动作停了停,随即说:“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他一段日子,你放心,协议我会签,但是能不能让我再在这里住几天?”说完就回头,双目幽然地看着毕沈岸。

毕沈岸用手指揉着眉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我陪你。”

“不需要,走吧。­奶­­奶­那间屋堆满了东西,所以不能住,再说你也住不惯这种地方,走吧。”她说着就要去推毕沈岸,毕沈岸膝盖疼得很,被她一堆倒有些站不住,借势抓住沈絮的手腕说:“你这样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怎么放心,没关系,我睡在外间的沙发或者椅子上就可以。”

沈絮听着眼眶就红了椋。

之前她冒雨拖着残躯去求着见他一面,他却心狠地不出来,硬是让她在雨里淋了好久,现在却又如此温柔相待,这样亦狠亦暖的男人,她自知承受不了。

可是毕沈岸脸皮厚起来的时候简直无敌,任由沈絮怎么赶都不走,不但不走,他还一路跟着。

沈絮去巷口的小店吃晚饭,他坐她对面跟她点一样的东西,穿着­精­良的大衣跟民工混在一起吃五块钱一碗的­鸡­蛋面,临走前想要埋单,但掏空了钱包都找不到一张零钱,最终沈絮抽了十块钱递给老板。

回来沈絮收拾屋子的时候他便在旁边看着,倒不是不愿意帮忙,实在是因为出生的家庭原因导致他在做家务上白目到近乎“无能”,只在沈絮搬重物的时候他才愿意搭把手。

最后收拾好屋子,铺好床已经很晚,沈絮知道已经赶不走他,所以抽了两张长椅子摆在外间的厅堂,扔了一条被子给毕沈岸。

“如果你非要耗在这,随便你吧。但是屋外很冷,你自己看着办。”沈絮口气很冷,但是毕沈岸依旧笑着接过了被子。

两人虽然在一个屋檐下,但是话少得像个陌生人,所以很早便熄灯休息,沈絮睡在自己的卧室里,关着门。

毕沈岸睡在外间的长椅上,又冷又硬,自然睡不着,便坐着看窗外的月光,皎皎明月,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万物寂静,毕沈岸却感觉这么多年心中的挣扎和痛苦都在这一夜沉淀下来。

关于沈诩的死,其实这六年来内疚和自责大过悲伤,所以长期压抑着自己,但是经历过沈絮,让他想通了许多事。

比如痛苦没有尽头,谁也无法救赎你,上天让他在六年前失去沈诩,却又在六年后让他遇到沈絮,这是恩赐,他必须懂得珍惜。

比如孤独也没有尽头,层层叠叠交错的四季,漫无边际,他靠酒­精­和回忆只能勉强抵住膝盖的疼痛,又如何放过自己?唯独这个女子,可以借给他暖如晨曦的温腻,过去的已经过去,错过的已经是过错,所以他是否应该牢牢抓住现在,他还能触碰得到的东西?

沈絮躺在床上,其实也睡不着,屋外静得很,仿佛那个男人不存在。

她反反复复地辗转不眠,想着他是不是睡着?会不会冻着?或者他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是不是走了?她不是希望他走吗?为何又怕他离开?

那一年沈絮好像是22岁,人生经历里第一次尝试“全盘托出”且“全盘皆输”的感情,第一次交付,第一个孩子,第一场背叛和离弃,所以“毕沈岸”这三个字早就注定要刻入她生命的脉络里。

如今爱恨皆尝尽,在她人生最孤独无助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还是这个男人,这本身就是一种讽刺,可是讽刺归讽刺,她躺在床上难眠之时想的还是他,就说明她对他还没有死心。

沈絮沉着呼吸良久,最终还是下床往外间走,可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到外间传来手机铃声,数秒之后毕沈岸低沉暗哑的声音传来。

“喂,芷云,我知道,我吃过药了…但是今天没时间,再过几天吧,我会去你公司找你…行了,别担心我,膝盖上的伤也是老毛病了,又不是第一次疼。”

沈絮的脚步就那样停在那里。

对了,她居然忘了,他还有范芷云,那个范大小姐,不

tang对,是毕太太,这个与她同住一屋的男人,已经是别人的丈夫。

沈絮觉得自己闹了一个笑话,自己笑到后背抵在门板上流出眼泪来。

大约几分钟之后门外响起敲门声,毕沈岸的声音,试探­性­地问:“睡着了吗?”

沈絮没准备搭理,惦着脚尖匆匆往床边走,可是黑灯瞎火地脚就提到了板凳,毕沈岸­精­明地在门口喊:“我知道你还没睡,可以开下门吗?”

沈絮皱着眉,暗骂一声去开门,外屋没有开灯,毕沈岸就抱着那床薄被子站在月光里。

“外面太冷,膝盖疼得厉害。”这是他的实话,沈絮抬眸看去,他脸­色­果然不好,于是侧了侧身将门开足。

他愣在原地,没有先进来,沈絮只能自己先回到床上躺好,又挪了挪ρi股,自己往里面钻了钻,硬是在狭小的单人床上腾出半边位置。

毕沈岸嘴角扬了扬,抱着被子躺到她身旁。

一个往里侧着身子,一个平躺,所以两人都看不到对方的脸,只闻得见呼吸。

卧室里要比外面暖一些,毕沈岸渐渐觉得膝盖的疼痛缓和许多,便开始不安分地想要找话题。

“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学校那边你是不是请了好久的假,要不要我出面去打声招呼?”

沈絮揉着被角一开始不吱声,脑子里还在盘旋着刚才他与范芷云的那通电话,而如今他却与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这算怎么回事,所以她冷着调子回了一句:“跟你有关系吗?”

毕沈岸料到她不会给好脸­色­好,所以笑了笑,翻身连着被子将她搂进怀里。

这明显是太无耻了,沈絮ρi股撅着挣扎,他却将她箍得更紧,怀里纤瘦的身形磕得他心口疼,几秒之后听到他埋在沈絮后脖的发间问:“怎么这么瘦了?瘦到身上只剩骨头……”

低腻的声音,酸楚的口气,沈絮感觉所有力气都被抽离,整具身躯僵硬地被他抱着,不敢再动一寸。

两人就这样隔着被子拥抱良久,久到沈絮感觉身后男人的呼吸已经平顺规律,她才稍稍侧身,回头却对上他清亮的眼眸。

沈絮以为他睡着了才回头的啊,可岂料他居然没睡着。

“那个…你怎么还没……”她尴尬地开口,可后半句话全被毕沈岸用­唇­堵了回去,­唇­角,鼻翼,眉心,潮湿温热的气息在冷窒的皮肤上搅起阵阵战栗…

毕沈岸以为怀里的人会反对,会挣扎,可是那晚沈絮显得异常乖巧,毫无推让,从头到尾都顺着他的动作和频率下去,甚至都有些主动,娇嗔的主动,狠命抱着毕沈岸时他心里都有些慌张,可是临到最后一步,她蹙着­祼­露的肩膀在他耳边问:“你确定可以继续?毕先生,如果你的太太知道了会怎么想?”

所谓釜底抽薪,便是如沈絮这样。

毕沈岸喘着气,咬牙看着身下的女人,皮肤白皙,面容­精­致,眼里眉梢还带点笑意,却在这种时候喊他毕先生,问他这种问题。

太狠了!毕沈岸沉着脸从她身上退下来,平躺呼吸,感觉月光都冷了许多分。

沈絮咯咯笑了几声,听不出那笑是取笑还是苦笑,反正她笑完就将被子裹了裹,重新翻身滚到了床边的角落。

毕沈岸那一刻才是真的害怕,害怕她这样无声的反击,扼住他的命门在最后一刻下手,他连逃都没有机会逃。

后来怎么睡着毕沈岸已经不大记得,但睡到半夜被“嚓嚓-”的声音吵醒,他睁开眼,看到坐在床头的沈絮在点打火机。

院子里还有烟,可能是时间放太久,烟草受潮,所以点了好几次才点着。

烟星好不容易点着后她长长抽了一口,鼻腔里吐出袅袅烟云,毕沈岸半撑着身子看着眼前陌生的沈絮。

当时她就坐在窗前的床头,侧脸对着毕沈岸,月光倾泻如注,全部洒落在她的肩头,而她身上披着他的白­色­衬衣,宽大的下摆勉强盖住臀,露出她修长笔直的腿,微微曲着,撑住她的脸。

手里的烟星明暗,她吸一口就吐一口气,手指捏着烟,姿态颓寞,动作熟稔。

这是毕沈岸第一次见到沈絮抽烟的样子,与平日里她刻意伪装的大家闺秀完全是两个人,她画油画,美院的学生,平时穿着长裙拿着画笔画画,他怎么会想到她抽烟会是这番模样。

毕沈岸坐起身,问:“你会抽烟?”

沈絮愣了愣,没有回头,将烟在窗台上的烟缸里抖了抖,回答:“很奇怪吗?”

“不是,只是从未见你抽过。”

“很久没抽了,傅毅不允许,不过现在无所谓了,我不用再扮演沈诩,所以什么大家闺秀,什么仪态淑女,我都不用再装了。”她耸了耸肩,将烟捏在指端回头冲毕沈岸笑了笑,就那一笑,颓废中带着惊艳,美到动人心魄。

毕沈岸吸口气,挪到

她身后,将她手里的烟抽下来扔到烟缸。

“我不反对你抽烟,但是烟对人的身体确实不好,你刚做完手术,身体还未恢复,所以还是少抽些好。”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柔又不讨人嫌,可是沈絮又重新拿了一根点燃,抽一口皱着眉问:“谢谢关心,可是你是我的谁?”

是,他是她的谁?

沈絮见他答不上来,摇着头再次转身看着窗外,双膝微躬抱住,身子就像摇篮一样一前一后地摇着,摇得肩上的长发全部垂直滑落下来,盖住她大半边脸。

她就在那烟雾缭绕中说了一段:“你早点睡吧,天亮之后就回你该回的地方,以前的事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从此以后你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毕沈岸,而我依旧是美院的二年级学生。”

毕沈岸垂下头又揉了揉眉心,回:“如果我不允许呢?”

“那你还想怎样?我不是沈诩,也不是你要的沈絮,我会抽烟,会骂脏字,很讨厌穿裙子,也不喜欢留长发,而且毕先生,你已经是有太太的人,你结婚了,就该对婚姻负责。如果你无法给我和那个死去的孩子一个交代,那么离开我,便是让我可以原谅你的唯一方式。”

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毕沈岸揉着右边疼到麻木的膝盖坐在原地。这场道别来得太突然,突然到他完全想不出任何借口去辩驳。

沈絮安静地坐在那里抽完那根烟,回头又冲毕沈岸笑了笑。

“床给你睡吧,睡醒就走,我出去!”遂她抽了棉袄,端着烟缸和半盒香烟下床,细长白皙的双腿在他衬衣下摆下晃了晃,一点点晃出门外。

她的告别猝不及防,毕沈岸第一次觉得无法掌控一件事,想要随着她走出去,却听到院门吱呀一声,沈絮拎着烟缸走出了门。

月光下,桂花树摇着树枝,沈絮裹着棉袄坐在树下开始一根接着一根抽烟,短短几个月时间,她失去了白沥辰,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她安静的生活和心境。

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心里其实没有方向,可是有一点她心里很清楚,就是用最快的速度与这个男人划清关系。

“阿辰,你教我别哭,可是你能不能教我,该如何一个人走下去?”沈絮抽完最后一根烟,靠在桂花树上这样问自己。

曲终:算计爱情

毕沈岸从沈絮院子回来之后就开始发烧,本来就低烧未退,感冒未好,再加上­操­劳了数日再加上在厅里睡了半夜受了凉,所以回去之后体温再次升高。

可是工作狂毕沈岸没有躺在家里养病的命,所以撑着病体去上班。

之前因为处理阿辰的后事已经堆积了许多工作,所以毕沈岸连续加了两天班才将手头的工作理顺一些,第二天临下班前­精­神已经很不济才。

alex见他面­色­不好,煮了咖啡端进他的办公室,顺便将几张协议放到他桌上。

“毕总,沈小姐下午把拆迁协议签了。”

“签了?”毕沈岸哑着声音咳嗽几声,不信地拉过协议看了一眼,业主那一栏果然签着“方枕夏”三个字。

之前她死命不愿松口,现在就这样轻易地签了?

毕沈岸觉得心里开始慌,像是痛失了最重要的东西,想想这间院子是母亲他与沈絮之间唯一的联系,如今院子她都不要了,他们之间就真的成了陌生人。

“毕总,那现在那院子是不是可以动手拆了?”alex见老板不说话又问了一句摹。

毕沈岸端着咖啡喝一口,平息呼吸说:“先等一等吧,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alex有些不懂他的意思,但也没多问,见他脸­色­不好又礼仪­性­地关心几句:“毕总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你看你脸­色­不好。”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处理完这些就走。”他不再说话,头埋下去,alex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毕总,昨天范小姐来公司找过你。”

“她来过公司?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有事出去了,这几天都不在公司。”

“好,我知道了。”毕沈岸挥了挥手,alex便侧着身子关门出去,待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毕沈岸才将疲惫的身躯倒在椅背上,手指揉着眉心,脑里千头万绪。

秦素衣正式与陈潇分手,从陈潇的公寓搬了回来。

当初离开宿舍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只拎了几件换洗衣服就搬了过去,可是回来的时候浩浩荡荡地搬了几个大号箱子,从名牌包包到首饰,学校宿舍那一点点的小柜子根本就装不下。

杨漾总算逮到机会去挖苦:“哟…我们的秦美人这是­干­嘛呢?好大的牌场,看看这一双双鞋子,都是限量版,还有这条项链,喂,沈絮快来看,这项链前几个月我在杂志上看过呢,卡地亚新出的系列,云凌专柜还没开始卖吧。”

句句惊叹,但口气却是鄙夷。

秦素衣不是傻子,听得懂她话里的冷言讽语,所以懒得搭理,兀自收拾满桌的首饰和衣服。

要是搁在以前沈絮肯定会去平息战火,可现在她没有心情,缩在上铺看画册,刚巧手机响,她接起来,是傅毅的声音。

“喂,沈絮……”

沈絮吸口气,直接冷淡地问:“有事?”

“我得知白沥辰去世的消息,所以打个电话问问你,你,好不好?”那头的声音很暗哑,一向冷傲不羁的傅先生最近似乎变得越来越没有脾气,说话柔软,态度柔软。

可是沈絮依旧不能原谅,端着­性­子问:“你说呢?当然不好,不过你放心,暂时死不了。”

“那需要我做些什么吗?随便什么都可以。”他在急于找机会弥补,可是沈絮不给他这个机会,一巴掌拍死:“不需要,这两年你做得已经够多,现在人都死了,所以以后都不需要你再做什么!”

她与傅毅两年的牵牵绊绊,之间唯一的绳索便是白沥辰,如今这根绳索断了,她也不再会留在他身边。

傅毅站在窗口大口呼吸,企图让胸口满溢的慌张疏散一些。

终于还是到这一点,她毫不留恋地想要离开自己!

“好,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另外,你是不是回学校了?”

“回了,还有事么?傅先生?”沈絮刻意将傅先生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傅毅心里抽搐地疼,想了几秒终于想到了一个话题:“对了,之前给你的视频u盘,你打算怎么处理?”

“没打算,视频还在我这里。”

“那你删了吧,终究那视频里的内容对你不利!”

“我知道,我会尽快删掉,没事就挂了吧!”沈絮匆匆挂机,正想喘口气却听到杨漾在下面敲她的床栏,问:“谁的电话?什么视频?”

“没什么……没什么视频。”沈絮含糊其辞,杨漾似乎不是对视频真的敢兴趣,而是对电话那头的男人比较敢兴趣。

“啧啧……别藏着掖着了,他那头说话的声音那么大声,我都听到了,傅先生……哈哈,是不是瑞毅置地的ericfu?”

沈絮低头,不打算接话,但默认的表情已经昭著无疑,杨漾尖叫着爬上她的床拽住胳膊猛摇:“擦,你丫上辈子到底积了什么德,又是毕沈岸又是傅毅,太他妈欺负人了,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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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刚说完,却听见床下“啪-”的一声,一整瓶香水被秦素衣摔得稀巴烂,整间宿舍顿时弥漫着妖媚浓郁的香水味道。

范芷云没有给毕沈岸打电话,直接就去了毕宅找他。

刘伯看到范芷云来,有些心安,将她叫到一边叮嘱了几句:“范小姐您帮我劝劝少爷吧,他已经高烧不退很多天了,这几天夜里天天听到他咳嗽,但怎么劝都不肯去医院。我又不敢私自给罗医生打电话。”

“那他吃退烧药了吗?”

“吃了,但是不顶用,温度太高,再加上前几天处理沈小姐的事又忙了一阵子。”

“沈小姐?哪个沈小姐?沈絮?”范芷云姣好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仿佛“沈小姐”三个字是魔咒。

刘伯一时心急才说漏了嘴,等回神已经来不及,赶紧打圆场:“抱歉,沈小姐的一个朋友去世,毕先生可能觉得她一个小姑娘孤苦无依的可怜才帮了一下忙。”

范芷云心里听了直想笑!

可怜?毕沈岸何时会可怜别人,他从来都只会为自己考虑,典型的商人模样。

孤苦无依?如果沈絮孤苦无依,那么她范芷云也是凄楚无援,父亲刚去世,范氏内忧外患,她一个女人盯着数千人的企业,而他作为丈夫又在哪里?

所以刘伯这句“圆场”简直是雪上加霜,范芷云寒着眼眸,踩着高跟鞋就往楼上去。

毕沈岸正站在窗前打电话,书房里开着暖气和净化器,桌上的加湿机噗噗冒着白气,他穿着橄榄绿的斜纹厚毛衣,一边咳嗽一边在交代电话里的公事。

范芷云站在他身后很久他都没有回头,一直在讲电话,大约五分钟后他总算结束,挂机,回头看到站在面前的范芷云,眉头不自觉地撇了撇,问:“你怎么来了?”

问完他才觉得这句话太过分,两人已经结婚,照理这地方是她的家,他却问出这样生分的话,范芷云直接逼近几步,寒着脸问:“你说呢?我丈夫病了,我来探病。”

毕沈岸揉了揉眉心,坐到椅子上,将面前的温水喝了一口才略显抱歉地说:“对不起,我这几天太忙了,所以没去找你。”

“我知道,你当然忙,忙着帮沈絮处理后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毕沈岸已经闲到去帮别人料理丧葬的事了。”除了之前在医院煽沈絮的那次,范芷云难得用这么刻薄的口气说话,她以前是范南昌的掌上明珠,媒体面前的千金小姐,所以人前人后都是一张大家闺秀的脸。

其实客观而言,范芷云真的和毕沈岸很合适,一个外柔内刚,一个冷静克制,再加上身份和经历,结婚终老再合适不过,可是单单出现了一个沈絮。

毕沈岸本来就烧得头晕脑胀,疲惫不堪,现在范芷云又来闹,这脸­色­和架子哪儿是来探病,分明是来声讨啊。

“好了,有话明天再说可以吗?今天很累,想早点休息。”毕沈岸又喝了一口水,酸疼的嗓门好受一些。

范芷云见他一脸没耐心的样子,更火,直接走到他面前,晃了晃自己的左手,一枚晶亮的钻石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

“沈岸,别忘了我们已经结婚了,我父亲尸骨未寒,难道你答应过我爸的事就要食言?再者我已经尽量不去­干­涉你的私生活,但是在外人眼里我是毕太太,所以能不能给我一点作为毕太太该有的权力?”

字字犀利的问句,问到最后毕沈岸已经无言以对,范芷云也越说越酸楚。

最后他头一抬,将水杯放到桌上,问:“好,你说,你要我给你什么权力?”

她一愣,刚才还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弱了几分。到最后她范芷云要沦落到来求他给些自尊和权力,情何以堪?

“嗯?说吧,只要在合理范围内,我尽量会配合。”毕沈岸见她不说话,便又问了一句。

范芷云沉沉呼吸,将带着婚戒的手握着拳抵在胸口,一字一句要求:“很简单,至少我们要住在一起,毕宅或者另外买套房子,我都可以,随你。还有,在媒体和公众面前我们必须时刻保持夫妻的样子,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须装出很恩爱的模样!”她一口气说完,中间毫无停顿。

他是商人,那么她便用商人的模式与他交流,只是婚姻最后变成如此空洞的交易,范芷云心里像沉着一块石头。

毕沈岸认真听完,嘴角笑了笑问:“就这些?”

“不止,还有最后一条,双桂巷项目刚刚启动,你应该知道在这个项目上范氏押注了多少东西,所以我必须确保项目进展顺利,那么中间就不能出现任何负面新闻,所以……”她说到这里止住,突然压着桌面逼近毕沈岸的脸最后强调一句:“所以,你必须断掉跟沈絮所有的牵连。”

“可以!不需要另外购置房产了,先住毕宅吧。”他眼神闪灭一瞬,很快就给了她答案,只是说完就将头垂下,一只手握紧温水的杯沿慢慢揉擦,想着他还能跟沈絮有何牵连么?他已

经将话说尽,她也将话说绝,两人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范芷云却很愉悦地舒口气,站直上身回答:“好,谢谢,我回去简单收拾一下,争取尽快搬过来!”

毕沈岸稍稍点头,苍白疲倦的脸上也勾起一抹笑。

有人说过同样寒冷的人可以相互取暖,这句话对不对?毕沈岸不清楚,但是他可以确定一点,他和范芷云是同样的匮乏,而同样匮乏的人都自私贪婪,死咬着一点领域不肯放。

他明白,他走不进范芷云心里,而范芷云也走不进他的生命里。

范芷云离开之前眉眼都是笑着的,虽然她知道和毕沈岸这条路很难走,但是至少她还有话语权,那么她就有信心一步步将他拿下。

从成年到现在,身边徘徊过很多男子,但是最终她选了毕沈岸,一路追随到现在,早就作好受伤并长期作战的准备。

他非同于常人,无论是出生还是能力都高人一筹,能够给得起她万丈荣光,自然她就该有与之匹敌的勇气和毅力。

所以在范芷云心中,爱情是一件平等的事,可以与经济学里的“等价交换”原则解释,即她从对方身上吸收多少,她便也要给出相应的回报,可是她错了,真正的感情是不计后果的皈依,可能是飞蛾扑火,可能是相濡以沫,也可能是各自殇尽最后天涯永诀,但绝对不是像她和毕沈岸这样一路亦趋亦行,步步为营!

就像很早之前有本书里说过:“当感情不能成为一件简单的事,那就说明爱的程度不够深。”

所以她和毕沈岸这样的,不是爱情,顶多是算计!各自抱着目的,怕输,怕亏,怕血本无归!

范芷云走后毕沈岸在书房又独自坐了好一会儿,杯里的水早就凉掉,他也没有心思再续。

刘伯拿着药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杯热水,再将药丸一颗颗分好放到毕沈岸面前。

“少爷,范小姐走了,你把药吃了吧,吃完早点去休息,工作是做不完的。”

毕沈岸没有接刘伯手里的热水,反而问:“上次我开的那瓶红酒还在吗?去帮我拿过来吧……”

人人眼里凶猛激进的毕沈岸其实在感情里是个懦弱的怂货,他情愿对着酒杯暗自神伤,也不愿走出去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曲终:毫无留恋

沈絮这几天抽了半天时间,把阿辰的骨灰重新迁徙到了马华山的墓地,因为已经签了拆迁协议书,这片院子随时都可能被拆除,到时候掘地三尺,阿辰的骨灰盒埋在桂花树下就可能是挫骨扬灰,所以思虑再三她还是把骨灰找人埋进了墓地才。

当时买墓地的时候毕沈岸带她去选的位置,她随手点了一块面朝双桂巷的地。

“就这里吧,可以让阿辰看着家的方向。”

现在院子就快要拆了,她把他带到山上来,看墓园里的工人把骨灰埋进去,再将碑填平,最后整个空寂的墓园只剩下沈絮一个人。

她坐在墓碑前抽了一根烟,没有哭,阿辰叫她“别哭”,她便可以不哭,只是临走前拍了拍那块新碑,说了声“再见”!

至于院子里的东西,很多旧物她都叫收二手的师傅拉走卖掉了,只拣了一些重要的东西自己留下,一点点用箱子装好搬到了学校宿舍。

只花了两天时间,沈絮将该埋的该扔的该卖掉的,一样样都处理­干­净,仿佛之前二十多年的生活,就在这短短几十个小时里重新梳理规整了一次。

接下来就剩下那棵桂花树,沈絮本想找个地方迁栽过去,可是最终想想还是作罢,一是她自己都已经没了容身之处,哪里可以收留她的桂花树,二是阿辰的死让她明白了一件事,过度留恋不是好事,很多人和物就让他们存活在记忆里吧。

她已经跟毕沈岸说再见,那么也该试着跟她的过去,她的阿辰和桂花树说再见!

宿舍里这几天气氛不算太好,秦素衣自从搬回学校后就成日呆在宿舍里,以前她不是打工就是出去参加各种活动,反正很少在宿舍里,可最近像换了一个人,宅到死摹。

杨漾本来跟秦素衣的关系就很僵,所以见她成日在宿舍呆着浑身不舒服。

“喂,这活版文艺女标本最近怎么回事?以前不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么?现在怎么天天杵宿舍里?”杨漾端着一本杂志走到沈絮身旁跟她扯皮。

沈絮看了一眼坐在桌前盯着手机一声不吭的秦素衣,白了杨漾一眼:“这是寝室,她不在这在哪儿?”

“可是以前都很少见她回来住啊,估计是外面那些男人把她甩了,她没地方去只能滚回学校窝着。”杨漾聊起秦素衣就不留情面,可是沈絮心里过意不去,拉了拉她的衣袖:“你小声点,这话多伤人!”

哪知秦素衣回头突然瞪了沈絮一眼,抽了桌上的手机就撞门出去。

杨漾愣了半天,问:“她冲你瞪什么瞪?你最近惹她了?”

“没有啊,我最近忙着搬院子,哪有时间在宿舍啊。”沈絮不明所以,只觉得秦素衣临走前那一记冷眼霜气逼人,可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秦素衣与傅毅的关系,所以不明白她那一眼里面蕴含的意思。

杨漾自然更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所以也不愿多管,顺手从杂志里抽出两张券在沈絮面前得意地晃了晃:“蹬蹬蹬噔…诩旧画廊举办春节画展,好多当代名家的作品都会参展,用学生证购票可以打八折,我买的时候顺便给你买了一张,去不去?”

沈絮愣在那里。

“诩旧”两个字几乎就可以等同于毕沈岸,而沈絮现在一想到毕沈岸就心里乱得慌,虽然面上已经装得十分平和,但心里的伤还没复原,于是拒绝杨漾:“不去了,我寒假想找份兼职做做。”

“做兼职和看画展不冲突啊,画展顶多用掉你一个晚上的时间。”

“真不去了,谢谢你为我买票,要不你找班里其他人去看吧。”沈絮说着就心虚不堪,有些急躁地低下头去。

杨漾知道她在逃避,却不点穿,双手压住她的肩膀说:“真不去?那这票我算白买了,其实打八折也挺贵的。”

随即杨漾还故意把票在她面前扬了扬,沈絮接过来看了一眼,­精­致的票面上印着画展时间和主题。

“除夕,带你邂逅不一样的美丽……”

多好的广告词啊,邂逅不一样的美丽,她便是在那里邂逅了毕沈岸,邂逅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场灾难。

沈絮艰难将票退到杨漾手里,头垂得更低:“抱歉让你破费给我买了票,我真的不想去。”

“为了毕沈岸?”杨漾直接问出口,问得沈絮毫无转圜余地。

她如何回答?似乎怎么回答都是撒谎,于是索­性­不说话,笑着摇头。

杨漾逼迫她看着自己:“呆子,且不说他跟我们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他对你还有想法也不可能了,他已经是结了婚的人,所以沈絮咱别傻了行么,经历过就可以了,总要走出来。去年你­奶­­奶­去世的时候那股狠劲去哪儿了?不就一场画展么?他也未必回去,去了你也未必会碰到他,就算碰到他他也不会把你吃了,所以醒醒,该­干­嘛­干­嘛!”

杨漾常年看各类杂志和文艺类论坛,讲起大道理的时候一浪盖过一浪。

沈絮被她晃得头疼,皱着眉头哭笑不得:“我只是说我去看画展

tang,你哪儿来这么多的心灵­鸡­汤,况且除夕那天我也未必有空啊。”

“你没空?大过年的你能有什么事?院子没了,­奶­­奶­走了,整个孤家寡人,无家可归!”这一针戳过去,戳得沈絮连着肝儿都疼,只能抽了一张票过来捏在手里,笑着回:“行,我去,我去总可以了吧!不去你得把我的肾都戳穿了。”

杨漾见她总算笑起来,顿时舒了一口气。

毕沈岸一直低烧未退,咳嗽也越来越剧烈,再加上临近年关,公司里的事本来就多,还得安排时间去应酬各方面的领导,估计所有做房地产的人都头疼年关,因为从消防到安检都得一个个摆平。

alex拿着最近一周的行程表走进毕沈岸的办公室,他正一手拿着药,一手拿着电话机在处理公事,这架势看得alex都不好意思把行程表拿出来。

毕沈岸接完电话,看到alex杵在面前,问:“有事?”

他暗自叹口气,将打印好的行程表放到毕沈岸面前:“毕总,这是最近一周您的行程安排。”

毕沈岸接过来扫了一眼,每晚都有应酬,银行,市领导,各方面的应酬饭局,除此之外还有各类年底会议。如此忙,忙到几乎没有空余的时间,可是毕沈岸从未如此觉得“忙碌”是一件好事。

alex却不这么想,老板的面­色­最近一直不好,开会的时候也咳嗽不断,所以他试探着问:“要不几个不重要的饭局我帮您推了吧,另外画廊那边,除夕的画展您也可以不去。”

“不用推了,就按照行程表走吧,只是除夕那晚别给我安排饭局,我会去画廊。”

alex无奈点头,推门出去。

那晚秦素衣又去找了傅毅,她不甘心,所以抛却尊严也要纠缠到底。

傅毅在公司加班,年底他也很忙,所以根本没心思理会她,但是她死赖在他办公室不愿走。

“为什么我不可以?到底哪里比不上沈絮?”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很忙!”傅毅埋头处理工作,完全当面前的秦素衣是空气,可是她不依不饶,直接绕到他身侧:“eric,沈絮跟你不可能,她心里只有毕沈岸!”

傅毅捏着文件的手指收紧,但脸上依旧装得很平淡:“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将手里的笔放下,终于愿意抬头看着秦素衣,却明显带着嫌弃的情绪说:“好了,我跟你之间只能到这里,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不希望你再来纠缠不清。”

傅毅处理感情的事向来果断­干­脆,圈里风评玩女人不眨眼的单身钻石王老五,自然有如此决断的资本。可是秦素衣犯倔起来也丝毫不熟架势:“纠缠不清?你一句纠缠不清就打发我?”

“那你想怎样?”傅毅锁眉问,问完之后倒是想起些什么,手指敲着桌面很快自言自语:“哦对了,是我大意了。真不该这样打发你!”随即他从抽屉里抽出支票簿,在最上面一张上写了数字签字,很熟稔地撕下来递给秦素衣。

“我不知道金额你能否满意,如果不满意你尽管开口。”

“你什么意思?”秦素衣不接,瞪大眼睛问。

“就是你想要的意思,那天我喝多了,不然绝对不会跟你发生关系,但是做了就是做了,我不想逃避责任。”他讲得冠冕堂皇,将支票又晃了晃:“拿着吧,别再来找我,我知道你跟tony已经分手,所以估计以后我们也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我不要!你以为我是贪图你的钱?”秦素衣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听到傅毅提tony,她似乎又想到什么,略带欣喜地问:“是不是因为陈潇,因为陈潇你才要跟我划清界限对不对?”

“不是,跟tony没有关系!”傅毅耐心有些不够用,微蹙着眉再次解释:“秦素衣你听好了,我跟你那次只是意外,我喝了酒,你可以当我酒后乱­性­,事后我已经跟你解释过几次,但是对你造成的伤害我万分抱歉,所以给你这笔钱,这是你应得的,所以不要觉得无法接受。另外,再次申明,我不想tony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样对你对我对tony都不好。”

他洋洋洒洒解释了一遍,透彻细致,可是秦素衣瞪着那双汪汪的大眼睛,依旧站在那里,愣了好久才问,嘴里喃喃自语:“酒后乱­性­?意外?那么傅毅我问你,如果那天去别墅找你的是沈絮呢?你会不会也当成是意外?”

棘手的问题,傅毅无法回答,只站起来将支票塞到她手里:“沈絮跟你是两码事。”

“是,当然是两码事!你把她送到毕沈岸的床上,她因此差点丢了学籍,现在孩子也没了,毕沈岸跟范芷云结婚,她成了美院的一个笑话!你把她害成这样,有没有试着也这样塞张支票给她,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意外?”

连续的问题,每一句都击中他的心底。

其实从沉香阁那一夜到现在,一直是他一个人在自责,而沈絮并没有竭斯底里地来声讨过,仿佛他加注在她身上

的痛苦她都懒得来找他清算。

可是天知道,他情愿她骂或者闹,也不情愿她像现在这样消失,不接他电话,不出现在他生活里。

“回答我啊?你有没有胆用一张支票去搪塞她?”秦素衣咄咄逼人,傅毅嘘口气仰头,对上她的寒眸,直接一句:“不会,我欠她的,一张支票哪里还得清。”

还不清!

她说过,这辈子不会原谅他,下辈子也不会!

秦素衣站在原地笑出声,他只说他欠沈絮的还不清,那么欠她的呢?她也曾付出身体和感情,为何最终却是换来一张支票和几个零。

“傅毅,你果然配得起这个名字,负义!”秦素衣撩了撩针织裙,捏着那张支票转身走出去,而在门外拐角的角落里,站着一个同样高挺且落寞的身影。

爱情是战役,胜了是幸福美好,皆大欢喜,输了便是哀嚎遍地,硝烟四起。

沈絮最近的烟瘾越来越重,只是碍于在宿舍所以多少收敛一点,可是临近年关,寒假开始,学校里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连舍管阿姨也都回家过年了,自然宿舍大楼人影萧条,冷清又安静。

越安静她便越失眠,而一旦失眠,沈絮就会跑到阳台上抽烟。

冬日的夜­色­特别浓,感觉天上的星星都离得特别远,沈絮一手捏着烟,一手撑开五指去抓眼前最亮的那颗星星。

小时候看着院子里的小伙伴都有爸爸妈妈,沈絮也会回家问­奶­­奶­她的爸爸妈妈去哪儿了,­奶­­奶­便会撒谎哄她:“囡囡的爸爸妈妈在天上呢,看到那两颗最亮的星星吗?那是囡囡的爸爸妈妈在跟你眨眼睛。”

而现在除夕将近,沈絮却一个人坐在冷清的阳台,伸手望着指缝里的白­色­月光,自言自语:“阿辰,你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吗?如果是,应该是最亮的那颗对不对?还有­奶­­奶­,你是不是一直在天上对我眨眼睛?”

有泪星起,沈絮感觉用凉到如冰的手指擦去。

阿辰叫她“别哭”,她就不能哭,可是刚擦完,睡衣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就响起来,屏幕上显示陌生号码,她接听,略带暗哑的男音传来:“是沈絮吗?能不能来趟莫离酒吧,傅毅出事了!”

曲终:亲手丢失

沈絮赶到莫离酒吧的豪华包厢,从门口看去里面黑压压围了一群人,从服务员,酒吧经理到客人。

刚才电话里那名男子没有把话说清楚,只是说傅毅出事了,让她赶过去,沈絮思虑片刻,还是打车过来了。

沈絮推开黑压压的人群,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角落里的傅毅,垂着头,抬着一只手臂用纸巾捂着额头,纸巾已经被额头上流出的血染红,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臂线条流到白­色­的衬衣上,而他的脚下踩着一堆碎玻璃,茶几上的酒杯喝玻璃瓶全部倒地砸碎,这场景一看就是刚才有人在这里打斗过才。

“怎么回事?”沈絮没有奔过去看傅毅,而是站在包厢中间问了一声。

穿着制服的酒吧经理看到沈絮,赶紧走出人群:“请问您是沈小姐吗?”

“是,这里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傅先生喝多了酒,跟陈先生起来争执,所以…摹”

“行了,我来解释吧。”有另一名男子的身影闪到沈絮眼前,“你好,沈小姐,我是陈潇,之前我们见过几次面,刚才是我给你打的电话。”

陈潇的话言简意赅,沈絮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明显他脸上也带着伤,只是都是淤青和擦伤,并不如傅毅伤得那么重。

沈絮有些懵了,她完全没料到会遭遇这种状况,刚才一看到傅毅额头上的血就已经十分惊讶,现在再冒出来一个陈潇,她沉稳几秒,冷着声问:“我记得你,你是傅毅的助理,也就是说,你们两个人在酒吧打架?”

她指了指缩在沙发角落不发一言的傅毅问。

陈潇苦笑一声,承认:“是,我用啤酒瓶砸了他,额头上应该受了伤。”

“受伤你们应该打120,打架就找110,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用?”沈絮心里对傅毅还有怨恨,虽然心里多少有些担心,但脸上依旧清冷。

一旁的酒吧经理看不过去,抢先解释:“不是沈小姐,傅先生不允许我们报警,也不肯去医院,他就要见你。”

“见我有什么用?我又不会缝伤口。”

沈絮觉得傅毅这是无理取闹,所以看也不看沙发上的男人一眼,拔腿就想离开,可喝醉了的人真有无理取闹的本事,沈絮还没步出人群,手腕就被人从后面拖住。

“别走,行不行?”身后响起无力又低沉的声音,沈絮回头,傅毅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一手摁住额头,一手捏着她的手腕,血依旧在流,已经染红他的衣袖。

沈絮不想同情,所以狠着心执意要甩开傅毅的手。

“你还是听话去医院吧,找我没有用。”

他不愿意撒手,两人争执不下,最后陈潇叹息着开口:“沈小姐,你陪他去医院包扎一下吧,伤口刺得应该有些深,所以不去处理的话血是止不住的。”

“我不去。”

“就当陪他去吧,他刚在酒吧喝了很多酒,当时看在他照顾你两年的份上。”陈潇很少用如此求人的口吻说话,再看傅毅苍白的脸上,沈絮的心还是软了下来。

扶着傅毅出门,围观的人群让开一条小径,刚走到门口沈絮就见又跑进来一道白­色­身影,与她撞了个正着。

待沈絮站稳才看清面前的人,大惊:“秦素衣?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素衣看到沈絮,再看到半依在她肩上的傅毅,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管我为什么在这里?eric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沈絮更惊:“你认识傅毅?”

“当然,我跟他…”秦素衣的话还未讲完就被陈潇挡了过去,他将她拉到一旁:“别说这些了,你让沈絮先送eric去医院吧。”

沈絮也觉得送傅毅去医院要紧,所以没再纠结便跨步出去,秦素衣想追着跟去医院,手却被陈潇拉住。

“你拉我­干­什么?”

“你别跟着去!”

“为什么?我偏要。”

“你跟着去有意义吗?你以为他想见的是你?血流成这样他都要呆在这里等沈絮,你在他心中什么都不是!”陈潇的话一语透彻到底,秦素衣不是不懂,可是心里过不去,只能­干­瞪着陈潇发闷气,而陈潇看着她眼里的失落和伤心,自己也一点点地觉得心口赌气。

感情的角逐,总会伤及太多人。

沈絮站在莫离酒吧门口打车,可惜深夜,酒吧门口的出租车并不多。

毕沈岸最近应酬连连,平时他饭局完了就会直接回去,很少跟随大部队再去夜场,可最近他却越来越不想回到那个冷冰冰空荡荡的家,所以客户让他去酒吧,他竟然也答应了。

酒过三巡,散场回家,司机开的车,毕沈岸开着车窗坐在后座上散酒气,一侧目便看到了站在路边扶着傅毅的沈絮。

当时路上灯光暗沉,再加上车速比较快,所以那双相拥在

tang一起的身影只从毕沈岸眼前一闪即逝,可是那一瞬就够了,她的身影即使站在万千人之中他也能一眼辨出。

自从那夜之后两人便没有再联系,这段时间她过得好不好?身体有没有恢复一些?应该不错吧,不然她也不会这样跟着傅毅出没夜店场所。

深夜,她与傅毅…

毕沈岸将车窗摇上,整个人虚脱般靠在椅背上喘息,右边膝盖的疼痛又一点点浮上来,脑中却只剩下沈絮那张脸。

沈絮扶着傅毅在路旁打了好久的出租车,却没有一辆愿意停下来,或许是因为看到他满额头的血,所以吓得不敢揽这趟生意。

沈絮觉得身旁的男人越来越虚弱,身子的重量全部压在她肩头,目光迷离,感觉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喂,你振作点!这样死了多可惜!”她多少开始担心起来,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冲到马路中央去拦车。

傅毅像个无力又听话的孩子,被她拖着走来走去,而她白皙柔美的侧脸在车灯的闪烁中明明暗暗,连带她焦虑的表情全部刻入他的心骨。

“沈絮,如果可以这样死在你身边,对我也不算坏事。”傅毅虚脱般靠在沈絮的肩头,心中有贪婪的念头闪起。

总是要等到后悔才愿清醒,傅毅一直记得沈絮在画廊外说的那句话,当时她已经知道是谁,所以缩在他的胸口悲戚质问:“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为我造了这么美的一场梦,再一点点逼着我清醒?”

可是她又岂会知,她带着这样一张脸闯入傅毅的生命,让他诱发一场蓄谋的同时也扼杀了自己对她所有的贪念。

那场他为复仇谋划的计,与其说是沈絮的梦,不如说是他的梦。

他与她相处两年,拥有她两年时间,最终再一点点亲手把她丢失……

两人在路上站了二十分钟才拦到一辆车,且不是司机愿意的,是沈絮跟着那要停不停的出租车追了几十米,最终趴在车窗上威胁:“我朋友要去医院挂急诊,你拒载我就投诉你!”

那样焦虑的侧脸映在车窗玻璃上,夜里的凉风吹红了她的鼻尖,傅毅虚乏无力地撑着上身站在马路边上,看着沈絮为他拦车,再焦急地跑到自己面前。

“快,有车了,跟我去医院……”气喘吁吁的声音,口中呼出的白气氤氲了他的眼睛。

她是不是还会担心自己?傅毅苦涩窃笑,任由沈絮吃力地抬着自己的胳膊塞进车里。

车里开了暖气,在路上冻了好久的两个人一上车都瞬时猛吸一口气,傅毅因为失血过多,所以手脚冰凉,沈絮坐定后转身看他一眼,他情况似乎不太好,眼神涣散,整个人虚虚地趴在她的肩膀上。

“喂,自己用手捂住额头!”她担心他在车里晕睡过去,所以刻意将讲话的声音提高,可是傅毅不听话,偏不用手捂住额头,而是霸道地握住沈絮的手。

“你­干­嘛,自己做好!”沈絮不愿意,拼命想要将手抽出来。

傅毅借着酒劲撒泼,也不管自己冰凉的手心还沾着额上的血迹,就那样紧紧捏着沈絮的手:“就让我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沈絮……”说完便捏着她的手,将头抵在她的肩膀,相依相偎的姿势,映在出租车的车窗上。

沈絮不再挣扎,她对他还是存着感激之情,因为是这个男人支付了阿辰两年的高昂医药费,给了她两年衣食无忧的生活,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讲,傅毅是阿辰的恩人。

车子十分钟之后到达最近的公立医院,沈絮带着傅毅去挂急诊,清理伤口,包扎,检查,拍片……一个一米八五的大男人,在那个深夜却乖巧得像个孩子,任由沈絮拖着在急诊大楼跑上跑下。

他觉得这一瓶子被陈潇砸得很值,至少让他享受了沈絮短暂的关心。

一小时后所有事情都完毕,傅毅却依旧不能走,因为片子还没出来,而急诊室的医生一向喜欢夸大其词,怕他被砸出轻微脑震荡,所以要求傅毅住院。

住院就住院吧,傅毅不排斥,可是公立医院的硬件设施不好,再加上病房紧张,所以最后护士给他在住院楼的走廊按了一张行军床。

“今晚就先睡这吧,明天早晨去拿片子,如果片子有问题需要延长住院时间我再给你想办法调整床位。”

半夜被打扰的住院护士脾气都不好,所以说话的口吻自然也有些不耐烦。

傅毅看了看狭小的床铺,再看看周围横七竖八躺着的民工和家属,心里半苦半乐。

沈絮嘴硬心软,所以那晚最终还是留在医院陪傅毅。

觉肯定是不愿睡的,他这种身价的人,怎么愿意屈居在走廊的行军床上,而且还是跟那些民工睡在一起,所以他情愿靠着墙坐着,床又窄,他的长腿无处放,只能局促地半曲着,而头上缠着纱布,本来服帖­精­良的衬衣因为打架和染了血,此刻显得颓败凌乱,再加上周围这环境和他脸

上苍白无力的表情,沈絮坐在床前看着,直接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他倚在墙上问。

“笑你,堂堂瑞毅置地的ceo,居然沦落到这步田地。”沈絮咧着嘴笑得更开,可是笑完心里又觉得难受,很快又补了一句:“不过我看着心里很解气!”

这是她的实话,虽然声音说得不高,但傅毅却听清楚了。

“这样你就解气了?我以为我要死了你才能解气!”他回答得很快,嘴角也无力的笑,将他苍然的脸­色­衬得更加悲凉。

沈絮一时之间接不上话!照理这话应该是句玩笑,可是当时他说出口的时候表情却异常严肃,刺得沈絮心口一阵阵­干­疼。

“这是医院,别讲这些话!”她逃避似地别过头去,一点点搅着自己的手指,刚才在来的车上因为手被傅毅捏着,所以她的手指上还留着他的血,如今­干­涸成暗黑­色­,一块块粘附在她手上,再顺着手指的脉络渗进去。

沈絮看着那些血迹,心里还是有些心疼,她果然心软,做不到“老死不相往来”地去恨一个人。

“傅毅,我的确恨你,但是经历这么多事我也渐渐明白,导致这样的结局不全是你的错,当初是我为了给阿辰看病才答应你那些条件,所以是我作了选择,选择成为你的棋子,而你错只错在,没有把这些前因后果告诉我!导致我像一个傻子一样去找毕沈岸,与他发生关系,再怀了他的孩子,最后被他甩出局……”

她一点点剖析,语速很慢,表情和口气都很自然。

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苦难,流产手术,阿辰的病逝,还有什么痛苦她扛不住?所以心早就麻木,谈及毕沈岸和那些伤害的时候她也可以渐渐坐到心稳如初。

傅毅嘘口气,将半曲着的一条腿伸直,抬头看着走廊里的日光灯。

“对不起,我知道这三个字对你来说太轻,但是我还是想说,至于为何我不一早就告诉你前因后果,那是因为我以为自己对你的感情有把握,我觉得我心里只能存得下一个angela,所以我信心满满地去谋划,不把你的情绪考虑在内,因为你又不是我的谁,计划一结束你就是个陌生人,我为何要管你的死活?”他仰头说着这些话,虚弱的声音像流水一样轻,最后说完将头垂下,看着面前的沈絮,悠悠说:“可是我错了,我渐渐管不住自己的心,渐渐不舍得把你推出去,可是又不愿意承认,再加上我对毕沈岸怨恨太深,所以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从来忏悔总是迟,当一切痛苦和伤口都已经造成,他再来解释又有什么用?

曲终:渐渐失控

沈絮深呼吸,不愿意再看傅毅。

他却突然又问:“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没有让你遇到毕沈岸,没有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我们会不会有机会在一起?”

“我们?”沈絮突然笑出声:“如果你不是为了心里那些怨愤,两年前你也不会因为我这张脸而在那家咖啡店门口叫住我,所以傅毅我告诉你,如果没有毕沈岸,就不会有‘我们’!”

是啊,没有毕沈岸,就不会有“我们”!

多么奇迹的相遇,却又带着无能为力的命运,傅毅将头垂下,不再说一句话,而沈絮大口的呼吸,将胸口腾出的心酸一点点压下去。

医院果然不适合聊这些话题,走廊白岑岑的灯光,空气中浓郁的消毒水味道,再加上那么多不愿回首的前尘旧事,注定傅毅和沈絮的那一晚无眠又伤感摹。

毕沈岸那晚住在了茵湖公馆,是计划外的事。

司机将车子开上汉弥路的时候他突然改了主意:“去茵湖公馆吧,今晚住那里。”

不知为何,他越来越不想回毕宅,那个空荡荡冷清清的宅子。以前那宅子里还有沈诩,虽然他在宅子里呆的时间不多,但是回去总能看到沈诩画室的灯亮着,后来沈诩离开,有那么一段时间他都一直住在curis。

都说毕沈岸处事果断,但其实处理感情问题他一向都以逃避来对待。

再后来遇到沈絮,两人在茵湖公馆度过了短暂的一段日子,但是他不得不承认,那段时光很好,好到他觉得最近所有的时间都是煎熬。

毕沈岸那晚睡在了沈絮之前睡的卧室,因为他的房间被她全部砸光了,很多摆设和家具没有购买到位。

躺在她躺过的床上,睡意全无,蓦然又想起《­色­戒》结局时最后一个场景,实在觉得难熬,便掏出手机想给沈絮打个电话,可是号码还未拨出去,范芷云的电话却先打了过来。

“沈岸,还没睡吧?”

“嗯,刚做完事,准备休息了。”

“好,我打你电话就想说我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要不除夕那天搬过去?”

“除夕?”毕沈岸想了想,找了个借口:“除夕那晚画廊有画展,我要过去,可能没办法在家。”

“没关系,我自己找人帮我搬就行,刘伯在家呢。”范芷云这几天的心情不错,所以电话里的口吻轻快得很,“刘伯会帮我安排的,我在家等你回来守岁就好了。”

毕沈岸也无法再说什么,“嗯”了一声便了晚安。

只是范芷云的话他总觉得哪里听了不舒坦,照理他们已经结婚,可是当她将毕宅称为“家”的时候,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毕沈岸在遇到沈絮之前,从未构想过“家”的样子,以前父母在世的时候全家人也很少聚在一起,因为所有人都很忙,他跟刘伯独处的时间反而比较多,后来父母去世,他肩负起整个毕氏,也开始那样日复一日忙碌的生活,唯一能够令他愉快的便是沈诩,之后这个唯一可以让他笑的人都被他弄丢了…

那么沈絮呢?

毕沈岸再次打开手机,找到那串熟悉的手机号码……

可能你无法理解毕沈岸的心情,因为你没有经历过从失去到拥有再到失去的过程,那种跌宕起伏的心情,最终一切结束,留给他的是更为黑暗急寂寞的生活。

傅毅终于靠在床上睡着,之前他的大衣和西装都被落在了莫离,所以只身穿着单薄的衬衣根本抵不住黑夜的寒冷,沈絮便去服务台借了一条毯子盖在傅毅身上。

她自己却睡不着,因为她从来都无法在陌生的环境中睡好,以前在傅毅的别墅睡不好,在毕沈岸的茵湖公馆也睡不好,所以她索­性­不睡了,支着头看着傅毅的睡容。

“如果我没有让你遇到毕沈岸,没有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我们会不会有机会在一起?”沈絮又想起傅毅刚才问的问题,说实话,她也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她换种方式认识傅毅,他们之间有没有可能?

有,答案是有!

因为有那么一段时间,沈絮对傅毅产生过依赖,而这种依赖不完全是因为阿辰,是那种男女之间的依赖,而依赖便是感情萌发的开始,所以如果没有毕沈岸,或许她会顺着“依赖”慢慢将这种情绪衍生为“喜欢”。

可是哪来那么多“如果”,毕沈岸以“山崩”之势侵入她的生命,身体和感情的纠缠,还有过孩子,甚至打败了她对阿辰二十多年的感情,他是无所不能的。

就在沈絮深陷思绪的时候,手机却突然想起来,周围的病人被突兀的手机铃声吵得翻身嘀咕,她赶紧看都没看屏幕显示的名字就接了起来。

“喂—”刻意压低的声音。

那头却没声音,顿了很久之后才开口:“沈絮,是我!”

当时的感觉很奇怪,那样深浓的黑夜,医院的走廊,周围环境陌生却安

tang静,她在想着某个人的时候,这个“某人”却突然来了电话,毫无征兆般,像是闯进她的梦里,所以沈絮一时接不上话,只能呼吸,呼吸,再呼吸。

毕沈岸听得见她那头越来越剧烈的呼吸声,和着他心脏跳动的声音,构成了这么久两人第一次对话的场景。

沈絮觉得这样僵着不好,便试着稳住音调问:“有事?”

“嗯,有事,想见你!”

她完全没有料到毕沈岸会突然来这一招,手指扣紧机壳不知如何回答,床上的傅毅皱着眉动了动,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深更半夜,沈絮,谁的电话?”

虽然说话的音量不大,但深夜的医院走廊实在太静,所以傅毅的声音还是落进了毕沈岸耳里。

“对不起,你身旁有人?”他有些尴尬地问。

沈絮已经慌了,支支吾吾半天什么都没讲,直接合了手机。

“嘟嘟嘟-”急促的挂机声,毕沈岸­干­­干­拿着电话,保持那姿势坐了许久,最后将手机往床柜上一丢,起身去楼下开了一瓶酒……

第二日清晨,沈絮很早就被医院走廊里来回走动的家属吵醒,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床上睡着了,身上盖着那条她从服务台借的薄毯子,而手被傅毅握在掌中,他身上却没有盖东西,就穿着那件衬衣斜斜地歪在床头上睡得正熟。

德­性­,昨晚还抱怨这地方没法睡,现在不照样睡得很香?

沈絮苦笑着起身,去楼下买了早餐,顺便问了问何时可以拿报告,护士回答报告要等医生上班之后才能拿,她便只能拎着早餐再回到住院走廊。

走廊里很多病人都已经起床了,说话和走路的声音渐渐大起来,但傅毅的睡眠毫不受影响,沈絮便恶作剧地掏出手机对着他的睡相拍了一张照。

大约七点多的时候傅少爷醒了,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找沈絮,她正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啃包子。

人来人往的住院走廊,过往人群熙熙攘攘,他一眼便看到那个啃着包子嘴巴鼓起的沈絮,这么美好的清晨,这么美好的感觉,他是不是就愿意舍得放弃?

答案是不能!

他已经失去了沈诩,他不能再失去沈絮,所以傅毅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即他要去争取一次。

“还有包子吗?很饿。”傅少爷皱着眉走过去要。

沈絮抬头,白了他一眼:“没买你的份。”

“你就买了你自己吃?”

“对啊,这种一块钱一个的菜包子,你堂堂傅少爷会喜欢吃?所以没给你买。”她说得振振有辞,傅毅皱着眉嘀咕“没良心”,但很快眼睛就瞟到她身旁的白­色­塑料袋里还包着一个,也不征求她同意直接拿过来啃了就吃。

堂堂瑞毅置地的ceo,穿着沾满血污的衬衣,形象不堪地坐在长椅上啃一块钱一个的菜包子,那画面太美不敢看啊……

八点之后沈絮去取了报告,报告显示轻微脑震荡,医生说不用住院,回家休息几天就好。

沈絮为此取笑了半天:“脑震荡耶,后果可大可小,你要不要再留院观察几天,会不会有后遗症?或者突然明天早晨起来就傻了,变成神经病了?”她拿着那张报告单一路笑,傅毅跟在她身后,觉得那样的笑容温暖且美好。

“沈絮,可以让我试一试吗?”

“什么?”她回头,“试什么?”

傅毅愣了几秒,摇头:“没什么,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回学校的路上,傅毅的­精­神明显比昨晚好了许多,除了额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一点外,心情似乎很不错。

沈絮看着窗外的树影,突然想起一件事。

“喂,你怎么会认识秦素衣,她也是我们美院的学校,而且跟我同一个寝室。”

傅毅顿了顿,简单回答:“她跟陈潇认识,两人交往过一段时间。”

“难怪,前段时间她一直住在外面。”沈絮恍然大悟,突然神秘地问:“可是她跟陈潇交往,我怎么觉得看她昨晚那焦急的表情,好像跟你关系匪浅啊。”

女人的第六感果然无敌,傅毅赶紧别过脸去:“是啊,我身旁的女人都对我有企图,除了你。”

“是,我对你没有企图,傻傻被你骗你两年,是你对我有企图!”她是顺口接过来的一句玩笑话,接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很多伤口跨不过去,只能横在两人中间,傅毅和沈絮之间便是这样的关系,曾经一度亲密,现在却小心翼翼。

出租车很快便到了校门口,沈絮下车,傅毅也跟着她下车。

“你下车­干­什么?回去休息几天吧,医生说这几天伤口不能碰水,若有恶心反胃等现状要赶紧去医院。”

“我知道!”傅毅突然沉着脸,看了看周围不断朝他投注目礼的过往学生,感觉许多话都

不方便说出口,最终憋了半天才说:“昨晚谢谢你。”

“不用谢,毕竟以前你帮过我,以后别这么幼稚了,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还是孩子吗?”沈絮说着便有些愠怒,昨晚他确实无理取闹过头了,如果她接到陈潇的电话不去莫离呢,他是不是打算血尽而亡?

傅毅苦涩笑了笑:“昨天喝多了,所以才会那么晚把你叫过去。”

“喝多了就能撒酒疯?对了,陈潇不是你助理吗?为什么好好的两个人会打架?”

傅毅一顿,敷衍:“不记得了,喝太多断片了。”

有些事他不能对沈絮讲,比如秦素衣跟他的关系,比如昨晚与陈潇起争执的原因。原因其实很简单,无非是两个为情所困的男人喝多了酒,很多不该说的话,不该拆穿的秘密就脱口而出了。

之前傅毅与秦素衣在办公室说的话其实早被陈潇听见,所以他知道了秦素衣与傅毅的关系,自己的女朋友给自己戴了绿帽子,情敌还是自己的老板,合作很多年的兄弟,友情与爱情的双重背叛,陈潇心里藏着太多怒气,所以酒一多就把话挑明了,傅毅对他说“对不起”,可是“对不起”有何用,这是赤­祼­­祼­的侮辱。

“你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如果把我跟你放在一起,我想任何女人都会选你,所以我能理解素衣对你的感情,只是我无法接受你去惹了她,却又不愿意负责。”

“负责?你觉得我该怎么负责?娶了她?不可能!”当时傅毅喝得也有五分醉了,所以有些话毫不修饰地就说出来口。

“那就这样算了?素衣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她跟你之前那些女人不同,你不能就这样用一张支票打发她!”

“可是我对她没有感情。”

“没有感情你为什么碰她?当时她还没有跟我分手,你脱她衣服的时候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当时沈絮出事了,我在家喝了酒,秦素衣刚好去找我,所以就…醒过来之后我后悔了,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清楚,但这种事,我怎么说?”

“后悔了?你他妈原来是为了沈絮的事才去招惹素衣?你把素衣当什么?替身?”

……两个大男人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之后的事便能想象了。

曲终:一文不值

毕沈岸第二天没有去公司,隔夜喝了酒,睡得不好,所以早晨起来的时候头就疼得厉害,刚退下去几天的温度又浮起来,咳嗽也更加剧烈了。

刘伯很早就给他打了电话,因为发现他一夜没有回毕宅,以为他在公司加班才。

“少爷,工作是做不完的,你身体还没恢复,别累着了。”

“我在茵湖公馆,今天休息。”清早接到刘伯的慰问电话,心里多少有些暖意,这世界上,或许也只有刘伯是他的亲人了。

挂电话之前刘伯又问了些采办年货的事,毕沈岸想了想,回答:“不需要准备什么了,反正也就我一个人,你这几天就收拾一下回家过年吧,除夕那晚我有事,不一定会回毕宅吃饭。”简单交代了一下,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芷云要搬到毕宅去,除夕那天搬过来,你提前安排一下,叫佣人收拾一个房间。”

“收拾房间?另外收拾一个房间?”

“是,就挑间客房吧,如果里面的摆设家具她不喜欢,等过完年再给她换。”

刘伯挂了电话就直叹气,两个新婚的夫­妇­,平时生疏得如陌生人,就算搬到一个屋檐下也还是要分房间住,刘伯是越来越不懂这少爷的心思。

沈絮回到宿舍,杨漾不在,寝室里就只有秦素衣摹。

她见沈絮走进来,脸­色­­阴­着问:“你昨晚一直跟eric在一起?”

“eric?”沈絮愣了愣才反应她所谓的eric是指傅毅,于是点头回答:“是,医生说要观察一晚,所以昨晚在医院。”

“你们在一起过了一夜?就你们两个人?”秦素衣的反应有些过激,一向莹柔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

沈絮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怎么了?也不算我们两个人吧,医院里还有其他病人。”

秦素衣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了,便顺了顺气息又问:“那现在eric怎么样?要紧吗?”

“死不了,轻微脑震荡!”

“那他人呢?”

“刚才把我送到学校门口就回去了,你找他有事?”沈絮越来越觉得秦素衣跟傅毅两人之间有问题,但她向来不八卦,所以也没有多问。

秦素衣也没再跟她讲话,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便拎起包包跑出了寝室。

“一个个都神神叨叨的。”沈絮看着秦素衣飞奔而去的背影嘀咕了一句,很快爬上床补眠,昨晚在医院里没睡好,体力不支,等睡醒后她打算出去找兼职。

以前都是傅毅定期往她的卡里打生活费,现在两人的关系变成这样,一切都真相大白,她也不可能再用他一分钱,自然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得靠她自己。

­奶­­奶­临走前虽然给她留了一笔储蓄,但是金额不高,她得自己有份兼职。沈絮巴巴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从此以后,所有一切都得靠她自己。

秦素衣从学校出来之后就给傅毅打了电话,傅毅没有接,她便直接打车去了傅毅的别墅,果然没料错,他确实一个人呆在别墅里。

“为什么昨晚要跟陈潇在莫离打架?我问了之前莫离的同事,是陈潇先动手,为什么?”秦素衣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傅毅用手抚着额头纱布,没打算理。

秦素衣便开始自说自话:“是不是为了沈絮?”

“不是,是为了你!”

“为我?”

傅毅懒懒坐到沙发上,不耐烦地解释:“tony知道了我们俩的事,我给你支票的那一天,我们俩在办公室说的话他全听见了。所以他去找我理论,后来喝多了,就动手了。”傅毅回答得模棱两可,尽量跳过沈絮那个环节。

虽然他与秦素衣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是他觉得这女孩很棘手,明明长了一副纯然善良的脸,但心思绝对不简单,更何况现在还牵扯到陈潇,如果稍处理得不好,很有可能他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都会被毁掉。

可是秦素衣不依不挠:“陈潇不是冲动的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打你,eric,你撒谎。”

咄咄逼人的气势,傅毅皱着眉回:“你去问tony吧,我很累,不想应付你。”

一句­干­脆的逐客令,秦素衣觉得自己死缠着傅毅不放的这段时间脸皮厚了许多,既然他不愿提这些,她就改温柔攻势。

“eric,我只是担心你,昨晚看到你流了这么多血,吓坏了。”秦素衣的表情转变得很快,顺畅自然地坐到傅毅身旁,贴着他去擦看他额头的伤:“还疼吗?陈潇下手太重了。”

傅毅僵硬地侧着身子错开秦素衣的手:“没事,死不了,休息几天就好。”

“那这几天你就别去公司了,快春节了,有什么打算嘛?反正你也一个人在家,要不我搬过来照顾你?”

傅毅一个头两个大:“我这里有薛姨,况且我一个人在家跟你没有关系,秦素衣,我想该讲的话我都已经讲明白,你这么聪明一姑娘,何必在我这种人身上

tang浪费时间?”

“为什么?我不觉得这是浪费时间,eric,我也想让自己离开你,一次次这样厚着脸皮地来找你,再一次次被你拒绝,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可是没有办法,我劝不住自己。”秦素衣说着就有些“梨花带雨”,傅毅觉得满心疲惫,靠在沙发上索­性­不说话。

秦素衣用手擦了擦眼泪,又开始重复那个问题:“为什么我不可以?我知道你女人很多,我不介意,我只希望留在你身边,你需要的时候我就出现,你不需要的时候我就消失,绝对不会在你生活中占太多位置,这样都不行吗?”

如此悲恸的一段话,任谁听了都会动容,可是傅毅不行。

“好了秦素衣,别犯傻,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我不值得你这样,不负责,不体贴,只会用钱打发女人,就这种实在配不上你,你应该找陈潇那样的,可以给你未来的男人。”

“不,谁都替代不了你在我心中的位置。eric,我并不是因为跟你发生过关系才缠着你,我是真的喜欢你,很久之前就喜欢,那时候我还在莫离当服务员,在你的包厢服务过几次,每次都会躲在角落偷偷看你,你还记不记得有次你喝多了,所有客人都走了,我留下来收拾包厢,不放心你一个人睡在那里,所以陪了你半夜,最后你给了五百块钱小费,那几张钱我到现在还没舍得用……”

“我每次都会给服务生小费,况且你都说我喝多了,哪儿记得住这些…”

感情里的骗子和傻子,她自以为是的偏执,到他那里一文不值!

杨漾这几天回了一趟老家,倒不是因为她多想家,母亲去世得早,家里只有后妈和小拖油瓶,所以杨漾平时很少回去,只是父亲要求她回去过春节,她便买了来回机票飞了一趟,不过最终她还是赶在除夕前夜回了云凌。

“为什么都回去了还回学校?不能过完年回来吗?机票钱烧得慌?”沈絮一边帮杨漾收拾行李,一边问。

“我回来陪你不好吗?你想想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宿舍过除夕,多惨,我不舍得。”

“去,少哄我,是不是跟你后妈又吵架了?”

“没,哪有本事跟她吵,我爸现在都帮着她呢,只是真不想呆在家里,况且我们约好了除夕去看画展的啊。”杨漾说完牵强笑了笑,僵硬的笑容映在沈絮的眼眸里。

沈絮心口抽搐的疼,一把揽过杨漾的肩头抱了抱:“傻瓜,谢谢你回来陪我。”

都是缺乏温暖的人,寒冷的时候可以互相拥抱取暖。

除夕夜,云凌降温。

杨漾那晚却兴致极高,选了一条裙子穿了去看画展,要知道她平时很少穿裙子的,沈絮穿得很简单,牛仔裤家短款羽绒服,临出门前觉得冷,又在头上扣了个绒线帽。

“喂,你就穿成这样去看画展?”

“对啊,有问题吗?”

“小姐,这么高端的画展你穿得像个学生一样,到时候别站我旁边,我怕丢人!”

沈絮嗤笑出声:“本来我就是学生啊,再说这么冷的天让我穿晚礼服吗?我不­干­,会冻死人的。”说完便又扯了一条围巾,拉着杨漾就出了寝室。

可是到了诩旧画廊门口,沈絮才知道自己今天真的穿错衣服了。

画廊的停车场一溜儿豪车,入口处也布置得极其漂亮,­精­致的贺岁工艺品配绿植,喜庆又不失典雅,而所有入场的观众都穿着礼服和西装,沈絮那一身浅粉­色­的加厚羽绒服再配上灰­色­钩花绒线帽,入场检票处的服务员都朝她多看了几眼。

“叫你穿得这么随便,被人鄙视了吧。”杨漾踩着高跟鞋拉着沈絮往展厅走,沈絮偷笑着穿梭于人群之中。

本来在去的路上她还有些紧张,怕见到毕沈岸,怕见到的画触景伤情,可整个展厅人满为患,展出的画中间也没有一幅的作品,所以沈絮很快就沉浸在画中,完全忘了身在哪里。

毕沈岸去得有些晚,没有去展厅,直接先去了自己在画廊的办公室。

按照之前画展策划部发过来的流程,大约10点的时候他需要发表几句新年致辞,之后在画廊外面的草坪上会有一个小型的烟花仪式,这些都是画廊为了宣传而搞的小噱头,毕沈岸作为画廊的老板,必须配合。

杨漾一路拉着沈絮徜徉在人群中,不时问:“你说今天会不会遇到毕沈岸?”

“不会,他很少参加这种画展。”

“真的?你就不想见她?”

沈絮停住了脚,顿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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