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是一天中最毒辣的时候。
湖面涟漪一层层荡开,金灿灿地闪耀着,一晃一晃,如无数的镜子碎片般反射出强烈的光线。坐在湖边,百草呆呆地望着水面上的那些光芒,眼前仿佛有漫天的金星在狂乱地飞旋,她什么也看不见,眼睛痛得连脑子也开始痛。
抱紧膝盖。
她闭上眼睛,将身体紧紧地蜷曲起来,像一只虾米。
她身上很冷。
一阵阵颤抖地寒冷。
…………
“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神经病!好!你真的以为你的师父,曲向南,是顶天立地、正直高洁的人,对不对?!你以为他根本没有服用兴奋剂,都是别人诬赖他陷害他,对不对?!我告诉你!你听清楚了!我在六岁的时候,就亲耳听到,他自己在我妈妈的灵前,亲口承认他当年服用了兴奋剂!承认是他害死了我的妈妈!”
…………
“你还是不相信对不对?!好,我就让你看看,你这么相信的师父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让你看看,你究竟值不值得为了他,向金一山下跪,值不值得为了他,从此退出跆拳道!”
…………
“曲向南,我要你亲口告诉戚百草,当年的世锦赛,你究竟有没有服用兴奋剂,请你说清楚一点,让她听个明白!”
…………
有风吹过,如同在冰窖中,百草死死抱紧自己,将头埋入膝盖,她脑中一片空白,任由寒冷一层层将她包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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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只剩下了几个女孩子。
林凤和梅玲都在发呆。
光雅一脸惨白地靠坐在墙角。
看看窗外,又看看光雅,再看看窗外,再看看光雅,咬了咬牙,晓萤终于还是忍不住说:
“光雅,我知道,你是不想让百草去跟金敏珠交手,怕百草会输,怕百草会因此必须退出跆拳道,对不对?可是,你那些花,说得也太重了!”
光雅苍白着脸一动不动。
“你明明知道百草对曲向南师父的感情,她那么崇拜曲向南师父,她那么尊敬曲向南师父,她那么死心眼,她简直都可以为了曲向南师父去死!你却告诉她那样的事情,她会幻灭的,她会受不了的好不好!”晓萤抱怨地说,就算要劝百草打消跟金敏珠交手,也要讲究一点策略和方法啊。
光雅的嘴唇颤抖了下。
幻灭?
受不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进她黑洞洞的瞳孔,如果这样百草就受不了了,那么这么多年,她是怎么受过来的呢?
从记事起,他就知道她是早产儿,母亲生完她没有几天,就过世了。关于她的母亲,全胜道馆里所有的师伯都告诉她,那是一个像花儿一样美丽的人,说她长得像她的母亲,有着同样尖尖的下巴和大大的眼睛。
关于父亲和母亲的事情,她大多数都是听来的。
据说,母亲在十八岁的时候,有一次跟朋友到岸阳来玩,遇到坏人,是父亲出手救了她们。就像所有故事里的英雄救美,十八岁的母亲对二十岁的父亲一见钟情,为了追求父亲,母亲留在了岸阳,留在了全胜道馆。
外婆生气极了。
小姨沈柠说,因为母亲不肯再回上海,拒绝家里为她安排好的一切,硬是要跟那个身无分文却热爱跆拳道的穷小子在一起,外婆大病一场,后来跟她的母亲断绝了关系,离开上海,举家搬到国外居住。
可是母亲的爱情并不幸福。
师伯们告诉她,母亲很爱父亲,为了父亲,她从一个娇滴滴的上海大小姐,变成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她早起为父亲的弟子们做饭,晚上为父亲的弟子们洗衣,平日里出门工作,为父亲和他的弟子们贴补生活费。
父亲却只知道练功,师伯们说,父亲平日里甚至很少跟母亲说话,全部心思都放在备战已经错过一次的世锦赛上。
母亲越来越消瘦。
怀上她的时候,母亲已经瘦到几乎身上都没有肉了。怀孕到七个月,母亲的身体极差,病弱到整日都无法起床,父亲却依然去参加了世锦赛。
师伯们说,当时刚刚传回父亲在世锦赛上获得冠军的消息,却紧接着又传回来父亲被检查出服用兴奋剂,终身禁赛,被剥夺习练跆拳道资格的消息,母亲情绪波动太大,导致早产,没有几天就过世了。
所以,她常常这样想,她刚出生的那几天,应该是见过母亲的。道馆里没有任何关于母亲的照片或者画像,小时候她只能对着镜子,摸着自己的脸,想象母亲的模样。
屋前有一株梅树,听说是母亲当年种下的。
可是梅树下总是有那人的身影。
于是,她连带着对那株梅树也讨厌起来。
不懂事的时候,她跟着道馆里的小孩子们,一起骂那人是坏蛋,是跆拳道的败类,是全胜道馆的耻辱。长大以后,她才明白,原来那人是她的父亲。
她讨厌那人。
她讨厌他总是蹲下来试图跟她说话,讨厌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想要接近她,讨厌他居然还期望她能喊他一声“父亲”,讨厌他拿给她的所有东西,讨厌当她骂他是坏蛋是,他眼中那深深的痛苦,让她每次都像胆小鬼一样哭着跑走……
窗外的阳光明亮刺眼。
光雅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光芒灿烂的地方,她真的只是为了不想让百草和金敏珠交手吗?不,也许那是因为她恨百草,她讨厌百草!
她从小就讨厌戚百草。
自从被那人带进全胜道馆,戚百草的存在就像一只令人无比讨厌的蟑螂!跟着那样可耻的人,跟着那样的败类,戚百草不仅不以为耻,反而跪在那人房前,跪了四天三夜,一定要喊那人为“师父”!
戚百草每天被道馆里的孩子们围起来打。
明明每次被孩子们打得头破血流,明明每次孩子们都很大声地告诉戚百草了,曲向南是个大坏蛋,戚百草却好像根本听不懂一样!她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像戚百草那样愚蠢的人,为什么明明是那样可耻的坏蛋,却居然还会有戚百草这样的白痴,整天用崇拜尊敬的目光仰望跟随!
躲在墙壁的转角,她每天都偷看那人教戚百草练功。
清晨,那人背对着庭院的那株梅树,戚百草一声声清喝,腾身跃起,练着跆拳道的基本腿势。出门上学前,那人帮戚百草背上书包,用手帮戚百草整理着肩膀上的背带。中午,那人坐在摆了白粥咸菜的小桌旁,等着戚百草放学回来。
那人……
就好像他是戚百草的父亲……
而不是她的。
她讨厌戚百草。
她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戚百草这种人,像笨蛋白痴一样,任别人怎么说,都要死心塌地跟随那个人。
而她却做不到。
六岁的时候,她在梅树下大哭异常,醒来后发现自己被那人抱在他的床上。那天是母亲的忌日,那人对母亲的灵位说的那些话,她全都听到了。
后来,她渐渐长大,六岁时的记忆变得模糊,她开始怀疑那是不是她的梦。是不是听别人说的多了,她才做了那样的猛,那人所说的只是她平时听到了,而不是真实的。
她告诉自己,或者她也可以像戚百草一样。
只要那人一句话。
她就可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什么都可以相信!
于是,十三岁的时候,还是在母亲的忌日,她终于鼓足勇气又问了那人一次……
“百草怎么还不回来?”
焦急的声音传入光雅的耳中,她的睫毛颤了颤,见是晓萤正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不时向窗外张望。
“若白师兄也太严厉了吧,让百草自己好好冷静,可是万一百草想不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会出什么事?
顶多是她终于明白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光雅脸色苍白地想,就算她再痛苦,也比因为那个人,而要向金一山下跪,并且从此退出跆拳道,要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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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找到你了。”
清澈温和的声音想起,百草呆呆地抬起头。盛午的阳光中,身旁那人的气息干净无比,仿佛有着淡淡消毒水的气息,她呆呆地望着他,脑子一片空白。
“吃饭吧。”
初原笑了笑,坐到她的身边,打开一只饭盒,里面装了满满的饭菜,还是热腾腾的。她咬住嘴唇,垂下眼睛,只觉得胸口也堵得满满的。
“下午不是还要跟金敏珠交手吗?不吃饱饭,怎么能够有力气?”笑着揉揉她的头,初原把筷子和饭盒塞进她的手中。
怔怔地握着筷子,百草嘴唇干涩地动了动,说:
“我做错了,是不是?”
“嗯?怎么说?”
“是不是我太冲动了……就像光雅说的,如果我不是那么冲动地站出来质疑金一山大师,可能大家并不会留意到师父的名字……而且,是不是,就算我打败金敏珠,甚至就算我打败金一山大师……也没有人……也没有人会相信……”
“你为上午的事情感到后悔吗?”
“…………”
“如果再来一次,你觉得,你可以控制住你的情绪吗?”初原凝视她说。
百草死死地咬住嘴唇,耳边又如噩梦般回响起那些难听的字眼。
“不,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别人那样说我的师父,却一声不吭,我做不到……”泪水突然涌上她的眼底,声音也颤抖起来。
小时候,师父扶着她的肩膀,帮她拉开双手的拳势。小时候,师父把唯一的那道青菜夹到她的碗中。小时候,她一遍遍踢向师父吊在树上的脚靶,当她终于踢到时,总是沉默地望着庭院里那株梅树的师父,会回头看看她……
“……那是我的师父,我做不到看着他那样被别人侮辱。他不是,他绝不是金一山所说的那样!他是我的师父,我了解他……”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也不敢被他看见她脸上的泪水,她死死将头埋进腿弯。
夏风吹过湖面。
正午的阳光烈如焚烧。
看着她紧紧缩成一团,背脊僵硬地抽搐着,明明是在哭泣,却偏偏不发出一点声音,初原静了半晌,湖面的光晕随着涟漪一岑曾刺眼地荡开,他低声说:
“即使接了那个电话,你还是相信你的师父吗?”
脑中“轰”的一声!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有一些狼狈的潮湿。僵僵地看着他,背脊仿佛在瞬间被冻住,胸口痛得像是要炸开,她需要拼命的呼吸,才能从铺天盖地的疼痛中透过气来。
…………
“……那年的世锦赛,”手机的另一端,那声音如此之苍老,像是出自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我的确服用了兴奋(和谐)剂。”
良久良久,那过早苍老的声音缓缓叹息了一声:
“百草……”
…………
********************
庭院里四寂无人。
望着那株梅树,曲向南负手而立,他两鬓的白发被阳光照耀得星星点点,眼角和唇边也早也有了深深的皱纹。
…………
“我叫沈媛,”眼睛亮亮地站在他的面前,她有点害羞,声音却很大,“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
“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就像是梅花一样,”硬是将他从练功房拉出来,她的笑容娇柔如花,牵着他的手,让他看这株她刚刚亲手栽种在庭院里的梅树,“在冰天雪地里绽放,不怕寒冷,那么坚强,又高洁,又正直……”
…………
“或许是要等到明年冬天吧,”痴痴地守着整个冬季都没有开花的那株梅树,她的笑容不再像当初那样耀眼,却越来越温婉,“向南,等到明年冬天,梅花绽开的时候,我们就结婚,好不好……好不好……”
…………
“向南……”
每次回屋后,她总是会拿起干净的热毛巾,将他的双手裹在里面,细细地擦拭。后来,她常常低着头,他只能看见她洁白的脖颈。
…………
夏日的阳光中,梅树的叶子轻轻作响。没有开花,它看起来似乎跟其他的数目也没有太大区别。
看着绿色叶片上的微微光芒。
曲向南胸口一滞,一阵阵咳嗽起来。
那时候,他将所有的精力放在练功上,备战下一届的世锦赛。他很少留意她,直到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晕倒。守候在戚家医馆的病床旁,等待她醒来时,他才惊觉,她早已不是他初见到时的模样。
她瘦的令他心惊。
原本玉葱般细嫩的双手,变得粗糙有了茧子。那头漂亮的长卷发,也变成朴素的短发。
…………
“……向南,我没事……”
虚弱地睁开眼睛,望着他,她的双眼蕴满了深深的感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
“……我们有宝宝了,向南,你高兴吗……”
…………
因为她的那次晕倒,他才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从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慢慢地,占据到了他生命中越来越重要的为止。而她却越来越销售,越来越经常晕倒,甚至常常几天无法下床。
…………
“……我只是害喜,”轻柔地握住他的手,她虚弱地说,“你看戚嫂子还不是跟我一样,也瘦了很多……向南,你错过了上届的世锦赛,这一届不能再耽误了……”
拉着他的手,放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她的笑容甜得就像一个梦:
“……向南,你会拿到冠军的,对不对……等孩子长大,我会告诉她,她的爸爸是世界冠军,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她的爸爸曾经一脚就把欺负妈妈的流氓踢飞了……”
…………
他以为那真的只是害喜,直到有一天,医馆的戚大夫喊住他。
…………
“你妻子的身体不适合怀孕,”大腹便便的戚嫂子上完茶后,年轻的戚大夫为难地说,“我劝过你妻子很多次,应该把她的身体状况告诉你,可是她总是说等世锦赛结束之后再说。虽然我答应过她,但是……”
如同整个世界忽然间没有了声音。
…………
就像是个讽刺,当一直梦想的世锦赛终于来到眼前时,他才知道,他宁可用一切来交换她的健康。不理会她的各种理由和反对,他再也不练功,几乎带她去遍了国内所有的大医院,花光了原本就不多的继续,借遍了所有能借的钱,所有的医生却都告诉他——
太晚了。
以国内的医疗水平,对她的病情束手无策,尤其在她目前怀有六个月身孕的情况下。除非有机会到外国去接受治疗,美国有一两家国际著名的医院对于类似病例的研究已经有了突破性的紧张。但是高昂的出国医治费用,对他而言比天文数字还要遥远。
…………
“……向南,你的头发都白了,”夜晚的梅树下,她躺在他的怀里,虚弱地抚摸他鬓角的发丝,她的手指那样亮,叹息却比梅花的香气还要温柔,“向南,别担心我了,别去借钱,别再去联系国外的医院,好吗……我不会死的……我想看你参加世锦赛……我想看你拿到冠军……你要好好练功……世锦赛很快就要开始了……”
他抱紧她。
将头埋进她的肩窝。
“向南……在我心里面,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去参加比赛吧……我希望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最了不起的英雄……”在他的怀里,她除了高高隆起的肚子,瘦得只剩下骨头。他抱紧她,死死地抱紧她。
…………
在即将绝望的时候,竟是他以前一直很排斥的地下黑道阻止,给了他唯一的一线希望。
…………
“几乎所有赌家都压韩国的金一山夺冠,押你的一笔也没有。”那个黑道大哥长得出人意料的文质彬彬,拍拍他的肩膀,说,“所以,我们把宝都押在你身上了,只要你能帮我们拿到冠军,你老婆出国治病所有的花销和手续,我们全包!但是,如果你输掉,还我们赔掉这么大一笔钱,也别怪我们翻脸无情!做生意就是这样,老弟你也可以理解,对吧?”
…………
他恢复了练功,每天不眠不休地练功,只是不像以前在练功场,而是改到了庭院。她很开心,只要身体好一些,就会坐在梅树下的躺椅中,抚着肚子,微笑着看着他,,陪着他,睡一会儿醒一会儿,一天一天转眼就过去。
和地下赌庄做的那笔交易,他没有告诉她。
他希望她永远也不知道。
只要能救她,只要能够让她或者,以前他以为自己绝不可能去做的事情,都可以去做。
…………
在世锦赛开幕的前一天,她仍旧昏迷在医院。望着体育馆中央被无数灯光打照的明亮刺眼的那块赛垫,他非常清楚,他必须胜,只有战胜所有的对手,她才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万众的欢呼声中,韩国的金一山如英雄般出厂。
“喝了它,它会让你赢。”
黑道大哥低声说,将一罐饮料递到他面前。
…………
往事一幕幕自脑海中翻涌而过,历历如在眼前,却已恍然这么多年。如果知道事情的演变将会发展到那样的地步,如果一切能够重来……
梅树下,咳嗽声剧烈得似乎要咳出血来。
曲向南慢慢闭上眼睛。
他以为,随着时光流逝,十七年前的这些事情他会渐渐记不清楚,而中午的那通电话,让一切又清晰地回来了。恍若她还坐在梅树下,那时候她还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模样,常常对他招手,撒娇着让他别再练功了,多陪她说说话。
咳嗽着,他唇角有着苍老的纹路。
只是——
百草,师父让你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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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百草僵僵地仰头看着初原,她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样。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相信她的师父,相信师父是无辜的,是被冤枉的。她坚信这一点。
所以,当听到师父亲口承认他服用过兴奋剂(和谐),仿佛有什么在她胸口轰然碎掉,又惊又痛,慌乱和不知所措。
可是——
…………
一屉屉整理着要拆,父亲站在梯子上念念叨叨地说:“……小草,看人要看心,不要只靠眼睛或者耳朵,明白吗?”
…………
“…………”
声音僵僵的,她努力吸了口气,沙哑地将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是的,我了解我的师父。”
“无论金一山大师说什么,无论光雅说什么,哪怕是师父亲口告诉我,我……我还是相信师父是一个恪守跆拳道精神的人,他绝不会做出那些事情!”
跟师父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十年,师父是怎样的品行,没有人可以比她更清楚。她相信她的师父,即使——
即使是师父自己的话,也无法将她动摇!
“真是个固执的女孩子,”凝视着她,初原的眼底有某种很深的东西,然后,他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假如即使重来一次,你还是会选择这样做,假如无论发生什么,你都相信你的师父……那就听从你心底的声音好了。”
“可是……”她咬住嘴唇。
“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只要你觉得是正确的,是值得的,那就去做吧。不过,”将筷子重新塞回她的手中,将饭盒放在她的膝上,初原温声说,“首先要吃饱了,有力气了,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对不对?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微窘地低下头。
百草吃了几口,发现自己真的饿了,饭菜里有红红的辣白菜,吃起来很爽口。又吃了一会儿,心中依然很不安,她犹豫着看向身旁的初原。
“若白师兄……还是很生气……是吗?”
若白师兄面容肃冷,一句话都不跟她说,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
“我帮你打饭的时候,是若白夹了这些辣白菜放进去。”饭盒里的辣白菜已经几乎被她吃完了。
百草的眼睛顿时被点亮了!
她埋下头去,用力地将剩下的辣白菜大口大口扒进嘴里,眼底又有了点潮潮的湿意。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
突然,音乐想起,百草慌忙放下饭盒,拿出手机,手机屏幕上跳跃闪烁这廷皓前辈灿烂的笑脸。她迟疑了一下,接通电话。
“很好,今天终于记得开手机了,”手机那端的环境有点嘈杂,廷皓的声音依旧漫不经心,“吃完饭了吗?”
“还没……”
“下午要和金敏珠交手,多吃一点。”廷皓叮嘱的话语传过来,“不要小看了金敏珠,她比起三年前进步很大,而且腿法很凶。不要被她的气势压倒,不要让她控制节奏,我相信你,战胜她没问题。”
百草愣住,呆呆地对着手机说:“你怎么知道我下午……”
“你忘了,我们正在交往啊,”打断她的话,廷皓的笑声仿佛蓝天白云一样自然,“随时留意和关心你,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没有……我们没有在交往……”不敢看身旁的初原,百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我们’,”廷皓又笑起来,“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廷皓前辈……”百草窘得结结巴巴,可是她也知道,有些话必须说清楚,“我……上次你说的交往……我觉得并不……”
“东西买了吗?”手机那端的声音打断她。
“啊?”她愣住。
“大酱,”廷皓提醒她,“临走前,你答应当作礼物买给我的,难道忘了?”
“……没……没忘。”
“回来的时候,我会去机场接你,到时候如果让我发现你忘记带礼物给我……”廷皓似真非真地哼了两声。这时,手机哪段传来催促乘客登机的广播,没等她说话,他笑着说,“好了,我要走了。等飞机到了英国,你和金敏珠的比赛应该已经结束了,到时候听你的好消息。Bye——”
通话结束了。
百草呆呆地望着手机,脑子里蒙蒙的,她觉得有什么事情在一直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
“是廷皓?”
初原看着她。
“嗯。”
她的脸依旧红红的,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不该向他解释,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误会她和廷皓前辈之间的关系。
“廷皓——”初原犹豫了一下,“在跟你交往?”
“没有!”她慌忙抬头看他,“廷皓前辈……只是在开玩笑……他是说着玩的……”
“傻丫头,”初原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廷皓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他既然这么说,一定是认真的。”
她呆住。
“可是……可是……”惊愕和不知所措使她说不出话,她一直以为廷皓前辈只是在开玩笑,廷皓前辈怎么可能会喜欢她,怎么可能会想要和她交往。
“可是你喜欢的是若白对不对?”初原保持着微笑,说,“没关系,廷皓虽然是认真的,但他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你不用担心。”
“我没有喜欢若白师兄!”百草急了,再一次解释说,“不,我说的是,我没有那种‘喜欢’若白师兄!我没有跟若白师兄交往!若白师兄也不是那种‘喜欢’我!”她一定要解释清楚,她不想再被他误会下去了,虽然他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子……
“你和若白没有在交往?”初原怔了怔。
“没有!”她用力地摇头。
“那次我在夜市遇到你和若白在约会……”
“那不是约会,是我和若白师兄打工回来,若白师兄怕我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一直都跟我排成相同的时间。”她涨红了脸。
初原凝视着她。
中午的太阳灿烂明亮。
百草的脸颊红红的,望着他的眼睛,渐渐地,她又缓缓低下头,心中涌出一抹涩意。
…………
“我也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渐浓的暮色中,初原望着仿佛被雾气笼罩住的湖面,“可是,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
明明知道初原师兄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她的心为什么还会跳的这么快?百草黯然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她不想被初原师兄发现,她不想造成初原师兄的困扰。
“所以,我还有机会,”湖面的涟漪一层层荡开,就像金色水晶般透明美丽,初原闭了闭眼睛,声音轻得就像是自言自语,“是吗?”
“…………”
她没有听懂。
“虽然在跟金敏珠比赛前,告诉你这些并不合适,但是……我不想再等了。”
初原略吸口气,他望向她,略微用力地揉揉她的头发,“我喜欢你,百草。”
《心之萌》完
虹之绽
CHAPTER 1
韩国。
昌海道馆。
盛夏的山谷中整齐地坐满来自各国的跆拳道训练营营员,雪白的道服在风中轻扬,他们专注地看向前方高高的赛台。下午的阳光中,正在进行的是昌海道馆与岸阳道馆的团体对抗赛,双方选手已经上场,昌海的队员是韩东健,岸阳派出的是申波。
“啊——喝——!”
“喝——!”
天空蔚蓝,阳光闪耀,两个身穿雪白道服的少年大喝着,出腿如风,身影不断交错闪离。场边的百草屏息看着,跟申波成为队友已经有将近三年的时候,每次看到他这样的变化还是会觉得很惊奇。平日里,申波文静刻板得有点学究气,但是在比赛时,只要他把那副黑框眼镜一扔,顿时变得犀利和杀气十足!
“好帅!”
眼见着申波厉喝一声,飞起的右腿以万钧之力向韩东健横踢过去,晓萤兴奋地低喊一声,反手揪住百草的胳膊。
可惜。
韩东健反应迅速,一个旋身,闪出安全距离。
百草眉心微皱。
几次主动出击未果,申波也渐渐放缓节奏,双方陷入试探的胶着局面。
“不错,申波打得很好。”林凤边看边喃喃道。
“可是没有得分啊。”梅玲有些紧张,申波是队里除了若白之外最强的男队员,如果胜不了这场,那剩下的四场就更困难了。
“0:0已经很好了。”
“拜托,你到底是哪个队的啊……”晓萤犯嘀咕。
“你知道这个韩东健在去年的韩国跆拳道全国赛里,是什么成绩?”林凤无奈地说。
“什么成绩?”
“亚军。”林凤哼了一声。
晓萤和梅玲都张大嘴巴,顿时说不出话来,目光中多了几分钦佩,投向场中正苦苦僵持的申波。可是又忍不住羡慕,原来昌海道馆随便一个弟子的战绩都这么显赫啊。
第一局零比零结束。
申波回到场边休息,他浑身已是大汗淋漓,戴上黑框眼镜,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有些惭愧地对队友们说:
“对不起,没能得分。”
“说什么呢!”寇震锤了他肩膀一拳。
“已经很棒了,他是韩国全国赛的亚军哎,如果你打败他,说明你就是韩国的冠军了呢,哈哈!”晓萤笑脸相迎。
“拜托,就算打败亚军,也未必是冠军!”亦枫摇摇头,对晓萤的智商感到叹息。
初原将毛巾递给申波,说:
“韩东健的防守很稳健,僵持下去他的体力可能比你强。第二局你可以试一下,尽量引他进攻,或许他进攻转防守的能力会比较薄弱。”
周围的队员们愣了下。
虽然大家都知道初原曾经是万众瞩目的天才跆拳道少年,可他毕竟退出已久,进入岸阳训练中心更是以队医的身份。尽管这次前来韩国跆拳道训练营,初原是作为领队,但他从来没有参与过临赛指导的工作。
在没有沈柠教练出现的情况下,一般来说,赛场上的战术策略是由若白来指点。
百草忍不住看向若白。
从中午开始,若白一直肃冷着面容保持沉默。她明白,若白是在生气,生气她太过冲动跟金敏珠做下如果失败就退出跆拳道的约定,可是……
若白闭目盘膝而坐。
盛夏的阳光中,他的唇色有些苍白。
百草心中一揪,她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不敢对他说。
“是。”
接过初原手中的毛巾,申波只顿了一下,便应声领命。
第二局开始,申波做的很巧妙。他并未有意示弱去引诱韩东健主动进攻,而是先佯作几次进攻,然后露出体力渐已不支之态,韩东健果然精神一振,厉喝着开始发动攻击。
“啊——喝——!”
晃开韩东健的飞腿下劈,趁他立势未稳,申波快如闪电,反身一个横踢,紧追又一个横踢,右脚重重踢上韩东健胸前!
“哇——!”
晓萤兴奋地跳了起来,梅玲开始尖叫,林凤、亦枫、寇震、光雅他们也面露喜色激动极了!
“哇……”
山谷中其他国家的营员们惊呼,这场实力悬殊的团体对抗赛,居然是明显弱势的岸阳队先打开了局面。
1:0!
满场的欢呼中,同大家一样,百草也兴奋地站起来,晓萤紧紧掐着她的胳膊又拽又跳,直到比赛继续进行,她胸口的热潮才逐渐平息。队伍的最前方,初原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睛,他专注地看着比赛,盘膝而坐,神情宁静。
是他指定的战术。
百草忽然有些怔怔的。
如果初原师兄没有退出跆拳道,一切会是什么样子?她能看出在他凝神专注的面容中,有一抹被压抑住的渴望。究竟为什么初原师兄会离开跆拳道呢?
百草晃神地想着。
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初原略微转头,目光越过林凤和梅玲,他望向她,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然后,他眼底漾起温和的笑意,她看得有些呆住,几秒钟后,脸却腾地通红。
……
中午的阳光灿烂明亮。
初原略吸口气,他望向她,略微用力地揉揉她的头发。
“我喜欢你,百草。”
……
他……
他说他喜欢她……
中午的那一刻,阳光炫目得飞舞出无数金色的光点,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她傻呆呆地看着他,耳边全都是幻听的轰轰声。就像是在一场完全不真实的梦中,她的心脏跳得要蹦出来,但是所有的意识都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是她的错觉。
她不敢再去看初原。
慌乱中,她错开视线,却看到了若白。若白面容依旧清冷,他盘膝坐在亦枫身旁,阳光中,他的身影有种异常的单薄,唇色也更加苍白,仔细看去,他的额头似乎有些细密的冷汗。
百草一惊。
心中的胡思乱想顿时散得干干净净,不再担心他是否还在生她的气,百草挤到若白身边,急切地问:
“……若白师兄,你怎么了?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是生病了吗?”
亦枫懒洋洋地看她一眼,让出些地方来,似笑非笑说:“不错嘛,总算你眼里还有若白。”
若白没有答她,眉心一皱,似乎不喜她靠得太近。
“若白师兄……”
百草的胸口滞住,像被什么攥住了一样疼,自从她进入松柏道馆,若白师兄对她冷淡过,对她严厉过,可是,从没有像此刻一样,似乎是在厌烦她。
她咬住嘴唇。
顾不得那么多,她伸手去碰若白的手掌,啊,冰冷得好似深井中的井水,若白微睁开眼睛,目光冷漠地扫她一眼,那眼神足可以将一切冻住,他将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出来。
又紧咬了一下嘴唇。
她的手指碰向他的额头,若白向后一闪,目光变得更加冷凝,低叱道:“干什么!”
额头是滚烫的。
大惊之下,她没有在意他疏远的态度,焦急地说:
“若白师兄,你发烧了。”
若白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是感冒了吗?”
她继续问。
没有回应,她愣了愣,又问:
“那……你吃过药了吗?”
若白依旧不理会她,他的唇色雪白,身形单薄得仿佛可以被阳光穿透。百草陡然心惊。
“若白师兄,你这种状况不能出赛,我……”说着,她急着起身,“我去告诉初原师兄你病了!”
原本初原拟定的出场队员名单中没有若白,她还觉得奇怪,现在看来,应该是那时候初原就已经看出若白身体不适了。只是临赛前,若白坚持要求替下寇震,出战最后一场的闽胜浩,初原犹豫很久,最终还是同意了。
既然初原看出若白生病。
为什么还会同意他上场的请求呢?
百草脑中一片混乱,只想着必须要告诉初原,若白现在高烧很厉害,绝对不可以出战!
“不许去。”
若白的冷声将她定在地上。
“可是你生病了……”她非常不安,刚才他额头的高烧从她的指尖一直烫到她的心底。
“那是我的事,”他淡淡吸了口气,望向正在比赛的场地,“与你无关。”
“可是……”
“坐下!”
若白声音冷硬,长久以来对她的威严感,使得百草愣了愣,还是下意识地坐了下来。亦枫见那两人虽然肩并肩坐在一起,但是身形都是那么僵硬和不自然,他摇头笑了笑,又打个哈欠。
第二局,3:1,申波领先。
昌海队那边的气氛有些不对了,金敏珠鼓圆了眼睛瞪过来,黧黑少年闽胜浩拍拍韩东健的肩膀,面容依旧沉稳。岸阳队欢声雷动,大家像迎接英雄一样拥抱住申波。
“让他休息。”
看出申波累得已经有些虚脱,初原阻止了队员们围过来的兴奋,将水和毛巾递给他,亲自为他揉捏肩膀放松,叮嘱说:
“保持体力,最后一局稳健防守,注意不要让体力消耗太快。”
“是。”
申波领命。
听到初原和申波的对话,百草将头转回来,心中略舒了口气,是的,她也能看出来,申波的体力远不是韩东健的对手。第二局抢先取得优势是正确的,否则第三局申波体力跟不上,更加一点机会也没有。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韩东健几乎各方面都要比申波强一些,幸好初原发现了他反击转防守较慢的弱点,然而一旦申波体力下降,这个弱点恐怕也很难抓住了……
低咳声从身边传来。
百草慌忙看去,见若白正压抑着咳嗽,他的双手虚握着,睫毛闭在苍白的面容上,嘴唇抿得很紧。
“若白师兄……”
她心慌地扶住他,他的身体僵住,胸口剧烈起伏着硬是将咳嗽又逼了下去。
“感冒很严重是吗?你……你很难受是吗?……我去找药!”
霍地站起身,百草脑中已是乱糟糟一片,她向初原那里看了看,他是队医,应该有药。可是,初原和申波正在低声交谈,第三局即将开始。无措中,她看到一个人,脑子想也没想,直接跑过去。
“回来!”
若白冷喝一声,见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地转瞬就跑出很远去,气得他重重咳嗽了起来。
“咦,百草,”晓萤也看到了,急忙高喊,“百草!你干什么去啊!你一会儿还有比赛呢!”
初原闻声回头,只看到百草跑远的背影。
百草看到的是民载。
民载是那日昌海道馆前来接待他们的弟子,中文说的很好,他正站在昌海外围的队伍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刚刚开始的第三局比赛。听到百草的来意,民载留恋地又看了两眼场中的局势,回答说:
“感冒药在宿舍里,我需要回去拿。”
“那……有退烧药吗?”
“有,也是在宿舍里,你是想现在拿吗?”
“是的,对不起。”百草脸红地说。
“没关系,我这就带你去。”
民载走得并不快,他走两步就要回头看看赛台上的比赛,当远远地看到韩东健飞起下劈,踹中申波右胸时,他面色一喜,只是顾忌着百草在身旁才没有欢呼出来。
又走了一段。
两人听到山谷内欢声雷动,但是已然听不出来究竟是谁获胜了,民载和百草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尴尬。
昌海道馆很大,从山谷到民载他们住的宿舍有很远的距离。等到民载终于从宿舍的书桌里找出感冒药和退烧药,将用量告诉百草之后,百草感谢了他,就拿起药匆匆往回跑。
她跑得很快。
风声呼呼。
阳光飞闪在她眼前。
若白额头的高烧和压抑的咳嗽,让她心里仿佛烧着一把火。若白对她再严厉,她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可是看着若白生病,她竟有种难以抑制的害怕。
等百草跑回山谷的时候,吃惊地发现高高的赛台上,亦枫已经上场了。难道她去得那么久,居然将林凤的出战都错过了吗?
“你干什么去了呀!!!”
晓萤急死了,扯住她的衣服,咬牙切齿地说。看到她回来,梅玲、寇震他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梅玲低声埋怨说:“百草,你再晚回来两分钟,就赶不上跟金敏珠的比赛了!”
“啊……”
脑袋嗡的一声,百草手心冒汗,她居然去了这么久吗,她还以为自己只是离开了几分钟的时间。
“你乱跑什么啊,喊你也不听,跑得比兔子还快!幸好有惊无险,呼——”晓萤偷看一眼不远处的若白,悄声说,“你没看见,你跑走那会儿,若白师兄的脸色有多难看,他都要去追你回来呢。还好初原师兄说,你不是没分寸的人,会按时回来的。
初原盘膝而坐,凝神看着前方亦枫的比赛,似乎没有留意到队伍里的动静。
“下次别这样了。”
林凤扭头过来,叮嘱百草说。
“……是。”
局促地握紧手中的药,百草看到林凤的头发上尚未完全干透的汗水。
“我败给权顺娜了,”林凤笑了下,“不过亦枫打得很精彩,快看吧。”
赛台上,两个少年正彼此试探做着进攻前的跳步,神情懒洋洋的是亦枫,身形胖硕长相敦厚的是昌海的朴镇恩。正僵持着,亦枫忽然诡异地一笑,看向朴镇恩右肩的后方,朴镇恩愣愣地随之扭头。
“砰——!”
亦枫一记飞腿,在朴镇恩转头之瞬,闪电般踢中他的左胸。
4:4。
“哗——”
满场山谷爆发出又笑又喝彩的声音。
百草看得呆住。
“这是初原师兄制定的战术,”晓萤得意洋洋地说,“你没看前两局,这个朴镇恩又胖又重,出腿跟有几百斤的重量一样,压得亦枫师兄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所以刚才初原师兄指点亦枫师兄,用一下指东打西,迷惑对手的作战方法,哈哈,你看吧,果然这个朴镇恩是个爱上当的,哈哈哈,他也太老实了吧,这一会儿亦枫师兄已经扳回来两分了!”
赛台上。
亦枫又是惊诧一笑,这次看向朴镇恩的头顶上方,胖胖的朴镇恩下意识一抬头,“砰——”,亦枫又是一腿扫了过去!
5:4。
“哈哈哈哈!”
晓萤和梅玲笑得前仰后合,百草忍不住也笑了,一直静默得像隐形人一样的光雅也忍俊不住。
“嘿嘿,初原师兄是天才吧!”晓萤喜不自禁,两眼放光地对百草说,“可惜你错过了申波和林凤那两场,虽然咱们都败了,可是申波和林凤都打得很好哎!是我见过他俩打得最好的比赛!简直是初原师兄让申波和林凤的光彩完全绽放了!”
百草一怔。
初原的身影依然宁静,如同满场的欢呼丝毫影响不到他,他只关注比赛中的亦枫。
“可惜,”晓萤还是又叹口气,“毕竟前两场还是输了,可恶,昌海道馆的实力怎么强悍得就跟外星人似的。不过,这局我们总是要胜了吧,哈哈哈哈!”
说话间,赛台上的亦枫故技重施,满脸惊诧状看向朴镇恩右肩后方,朴镇恩身形微晃,又死死硬住脖子不动,打算绝不再上当。孰知,亦枫在做出表情的那一刻就已飞身直起,朴镇恩的定身不动就像一个靶子,被他重重飞踢而上!
6:4!
眼看亦枫的第三局即将获胜,百草心中大慰,只是低头看到自己手中的药,又不安起来,望向若白的方向。
“去吧,”晓萤发现了,嘿嘿低笑说,“不用怕,若白师兄一向是包公脸,可是对你好得不得了,不会真的舍得骂你的,放心啦。”
百草脸一红,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晓萤已经将她朝着若白用力推了一把。
“去吧去吧,去跟若白师兄认个错就好了,”
“我把药拿回来了……”手中的药片握得紧紧的,百草有些紧张地坐到若白身侧,“有感冒药,也有退烧药,你先把药吃了……好吗?”不知怎么,她觉得他病得好像更重了些,唇色比方才还要苍白。
若白淡淡瞥她一眼。
因为一路跑着的缘故,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头发也有一点濡湿,刘海上别着的草莓发卡被阳光照得红晶晶。
“我以为,”咳嗽几声,若白的声音有些暗哑,“你很看重马上要同金敏珠进行的这场比赛。”
“是的。”
因为那不是一场比赛,那关系到她师父声誉。无论如何,她相信她的师父是品性高洁,恪守跆拳道精神的人,她相信她的师父绝不会做出在比赛中使用兴奋剂的事情来,她决不允许师父被人用那样的词语侮辱。
“难道你就没有想到,你跑走去‘拿药’,”他冷冷地说,“可能会错过比赛的时间,被视为自动认输吗?”
“……”她呆住。
“这已经是亦枫的第三局了。”若白深吸口气。
她呆呆地看着他,背脊腾地冒出一层冷汗,“……我不会错过的,我跑得很快。”
“这样跑一趟,还没上场,你的体力就已经消耗掉了一半!”
“……”
“你是笨蛋吗?!”若白的声音冷如冰凌。
“……”
她低下头,她知道若白说的对。可是看到若白生病她就已经慌了,只想赶快找到药给他。吃了药,感冒就不会太难受吧。她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膝盖,半晌,低声说:
“若白师兄,你先把药吃了好吗?蓝色的是感冒药,吃两片,白色的是退烧药,吃一片。”三个小药片在她手心,她递到他的面前。
“拿走。”
若白眉心紧皱。
“对不起,是我错了。”她咬住嘴唇,“下一次我会考虑得更仔细些,这些药你还是……”
“啪!”
若白一抬手,她的手臂被格开,小小的药片扑碌碌从她的手心跌滚到地面上。她惊得抬起头,看见他面容冷漠,苍白的唇抿得极紧。
*** ***
“哗——!!”
山谷中一片喧腾,亦枫同昌海道馆朴镇恩的比赛结束了,最终比分7:4,亦枫获胜,这也是今天下午与昌海道馆团体挑战赛的第一场胜利!
逆着阳光走来,亦枫身上的汗珠似乎在闪着耀眼的光芒,寇震、申波冲过去给了他大大的拥抱,晓萤和梅玲殷勤地给他递毛巾和水,亦枫先跟初原说了几句话,又与队友们开了几句玩笑,然后来到若白和百草身旁。
亦枫似笑非笑,对百草说:
“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临阵脱逃了呢。还是你厉害,我认识若白这么久,还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我是拿药去了。”
看着百草黯然地将地面上散落的药片捡起来,亦枫失笑说:“是,你能关心若白师兄是很好,可是,你马上就要上场跟金敏珠比赛了,热身活动做好了吗?”的
百草的手僵住。
远远的,她能看到那边金敏珠已经上场了。盛夏的阳光中,金敏珠依旧是那么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纵然离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也能看到金敏珠正瞪着她的方向,仿佛对即将开始的对决等不及了。
“刚才的跑步,她的身体已经活动开了。”
初原走了过来,他的声音温和宁静,右手扶在她的肩膀上,他凝视她,神情也是温和宁静的,问她道:
“你想打败金敏珠,对吗?”
“……对。”
“你不会输掉这场比赛,对吗?”
“对。”
“你不仅会战胜她,而且会非常漂亮地战胜她,对吗?”
“对!”
百草咬紧嘴唇。
“加油,”初原微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必胜!”
*** ***
飞往英国的航班上。
头等舱,廷皓合起报纸,看了眼腕表的时间,韩国时间下午四点十分,她的比赛应该开始了。
*** ***
若白右手前方的地面上。
有两只装着药片的小纸袋。
“在她的心里,你跟她师父几乎有同样的分量,所以她才会关心则乱,临赛前傻乎乎地为你跑去拿药。”亦枫望着走上赛台的百草,同若白说,“何苦对她这样严厉呢,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金敏珠。”
“到!”
“戚百草。”
“到!”
裁判一声令下,比赛开始!
“呀——!”
盛夏的阳光强烈刺目,金敏珠怒目圆睁,大吼一声,飞腿向百草重踢而去,台下的营员们愕然,鲜少看到有人会这样一开局毫不试探就直接进攻,百草身形微晃,反身一记后踢,半空中,她的左腿迎上金敏珠的右腿!
“啪——!”
腿与腿的交击间,似有火光裂出,声音重得满场营员都骇住。
“哼,”跌退了两步,金敏珠勉力站住,原本想给百草一个下马威却没有奏效,她心中的怒火蹭蹭直冒,“你,刚才逃走了,居然,又回来,不知,悔改!”
前三场比赛的时候,她一直盯着岸阳队伍里的戚百草,看到戚百草去找民载,又匆匆离去,以为戚百草终于知道羞愧,终于明白自己的师父是无耻的跆拳道败类,所以不敢同她比赛,临时弃逃了。她指住戚百草远去的背影哈哈大笑,对师兄师姐们宣布,她的对手已经不战而降了,总算有些自知之明。
谁料,就在第四场她们的比赛马上开始的时候,戚百草居然又跑回来了!见她满头是汗,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好像方才是跑出去找东西去了,金敏珠顿时气得不行,居然比赛前还敢去做这些事情,这是在嚣张吗,是在表示戚百草看不起她吗?
她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一时大意败给戚百草的小孩了,如今的戚百草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她是昌海最有实力的新生代女弟子,昨天的比赛,她把越南的主将阮秀梅踢掉了好几颗牙齿,难道戚百草那个笨蛋没有看到吗?!居然敢这样侮辱她!
“逃?”
百草皱眉,她直视金敏珠,肃声说:
“我要打败你,让你和你的父亲不可以再随意伤害我师父的名誉,怎么可能会‘逃’。”
“嗤!”金敏珠狂笑,“就凭你,打败我!”
说着,她厉喝一声,身形微退,右脚点地,髋部发力,她要让戚百草尝尝什么是连环十八双飞踢,她要把戚百草踢下赛台,她要把戚百草的牙齿踢得全部碎掉!她要让戚百草像那个无耻的曲向南一样从此退出跆拳道!
“砰!”
仿佛一个闪影,就在金敏珠身影微退的那一瞬,百草贴身追了过去,金敏珠尚未起脚,她一个斜踢撩向金敏珠的下巴,惊得金敏珠右臂急格,才险险避了过去,右臂却是一阵火辣的疼。
这一串动作转瞬间完成,山谷中的各国营员们眼前一花,只能看到金敏珠接连两次进攻,都被名不见经传的戚百草轻易化解。微顿愕然之后,满场爆发出鼓掌和喝彩声!
今天上午的戚百草事件是在场所有人都看到的。
金一山大师在传授跆拳道精神时,愤怒地指出曾经在世锦赛上服用兴奋剂被终身禁赛的曲向南是跆拳道界的耻辱,谁料曲向南私自收下的弟子戚百草也在当场,她反对金一山大师的说法,要求他收回,并再不可讲出类似的言论。
金一山大师大怒。
戚百草竟坚持到底,毫不退让。
直至金一山大师的女儿金敏珠要求代父一战,若戚百草胜,则金一山大师道歉,从此不再辱及曲向南声誉,若金敏珠胜,则戚百草向金一山大师道歉,并从此退出跆拳道界。
这也是本次昌海与岸阳进行团队对抗赛的起因。
金敏珠与戚百草的这一场自然是焦点之战。
金敏珠的实力,在昨天与越南队阮秀梅的交手后,给所有的人都留下了强悍的印象。那超乎想象的连环十八双飞踢,作为越南主将的阮秀梅毫无还手之力,被硬生生踢飞半天,摔到台下,牙齿被踢掉两颗。
戚百草的实力如何,基本无人知晓。
然而此刻看来,两人似乎势均力敌,局面上甚至戚百草更占优势一些。
金敏珠胸口急喘两下,她瞪着戚百草,心中再怒,也不敢冒然进攻了。百草也并不急于出击,她握着双拳,调整自己的步伐,盯住金敏珠的眼睛,一步一步,全神贯注。
0:0。的
比分一直凝固着。
“怎么样,怎么样,你看谁会胜?”台下,晓萤焦急地拽着亦枫的胳膊,连声问。
“拜托,才刚开始。”亦枫打个哈欠。
“那也能看出来谁实力比较强一些啊!”晓萤眼睛都不敢眨,“我觉得百草比较厉害,你看金敏珠,连吃了两次瘪了,对不对,快说啊!”
“是,是,”亦枫无奈,“可比赛是要看比分的,百草也没有得分,而且……”他顿了下,“百草有些心急。”
“心急?”
“刚才那两个回合,百草其实都可以晃过去,消耗金敏珠的体力,自己保存实力。可是,百草都还击了。”亦枫摇摇头,“这样场面看起来虽然很过瘾,但是百草毕竟吃亏。”
“没错。”申波点头。
“是的,”林凤叹息,“百草有点意气用事了。”
更何况,亦枫看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的若白,为了给若白拿药,百草似乎跑了很长一段路,体力肯定消耗不少。
“百草这个笨蛋……”
晓萤喃喃地说,眼圈一红。
是因为代表师父出战,百草才会如此吧,要用尽全力打好,一点点示弱都不肯。百草这个笨蛋,就算能打败金敏珠,曲向南的声誉又能恢复多少呢?曲向南的服用兴奋剂是被当年的世锦赛组委会公开宣布了的,而且曲向南……曲向南在中午的那个电话里,不也自己对百草承认了吗?
一根筋的笨蛋。
晓萤死命地揪着地上的小草,难道百草不知道,如果输给金敏珠,她就必须退出跆拳道吗?笨蛋,只要能赢就好了,哪怕场面打得再难看,百草到底明不明白呀!
“呀——!”
金敏珠厉叱一声,耐不住性子,又发动一轮进攻!
光雅脸色苍白,她死死地咬住嘴唇,看着赛台上那正在交战的两个女孩。那是在为了那个人的名誉而战,戚百草是那个人的徒弟,而她,是那个人的……女儿。
应该是她去出战,而不是戚百草。
可是,她恨那个人。
那个人不配做她的父亲,是他服用兴奋剂的卑劣举动气死了妈妈,是他让她从小就蒙受耻辱。
*** ***
常胜道馆。
梅树下。
那只手已经老了,手背有沧桑的纹路,梅树上的绿叶却是青翠的,在阳光下闪着小小的光芒。有时候,他并不怨上天,当他拥有了阿媛如海洋般的爱,命运也必定会拿走些东西,来使得一切公平吧。
决赛中战胜对手,拿到冠军的喜悦还汹涌在胸口,他迫不及待地将好消息告诉远在国内的她,眼看送她出国医治的希望也马上就可以实现,却转瞬就被告知,他被查出在比赛中服用了兴奋剂。
咳嗽声越来越重。
曲向南望着梅叶上的光芒,天堂与地狱或许真的只是一线之隔,如果他未曾获得冠军,重病中的她也许不会在一喜一惊间情绪波动剧烈,导致早产,耗尽她最后的生命。
……
“……向南,等光雅长大,梅花开的时候……”襁褓中的光雅还在保温箱,她勉力坐在轮椅里,隔着病房的玻璃,用手指轻触保温箱中那婴孩的轮廓。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她的脸庞瘦削雪白,陷下去的大眼睛却如同初遇时一般,有着动人的光芒。“……你要告诉她,妈妈爱爸爸,妈妈爱光雅……请光雅替妈妈照顾那株梅树,照顾爸爸……”
……
女儿长大后,模样跟她很像,却从没照顾过这株梅树,也从没喊过他一声“爸爸”。每当女儿用那双几乎跟她一模一样的眼睛愤怒地瞪着他,同道馆里别的孩子一样用难听的字眼骂他,他会觉得,如果生命再来一次,阿媛从未遇到过他,也许会直到现在还过着幸福的生活。
她去了那么多年。
梅花再没有绽开过。
冬夜寂静时,他会一夜夜枯坐在梅树下,他以为他的余生就会这样度过,却未料到有一天,百草会成为他的徒弟。
*** ***
“喝——!”
金敏珠跃起进攻的同时,百草也厉喝旋身,身影交错,“砰——”,又是一声重响,两个女孩的腿在空中踢到一起!
又是如此。
满场的营员们看得呆住。
0:0。
双方依旧都没得分。
第一局结束。
“这样打很傻的,干嘛跟她硬碰硬!”百草一下场,晓萤就急得连声说,“她着急进攻,你正好以逸待劳啊,这样硬拼体力,你很吃亏的知道吗?!”
很傻?
百草咬了下嘴唇,汗水将她的头发濡湿得黑亮,她喘着气,默默坐下来。初原递一瓶水给她,又拿起一块大毛巾,帮她擦拭头上和脖颈处的汗水。
“体力还行吗?”
等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初原问。
“嗯。”
百草点头。
“那就好,”初原让她转过身去,为僵硬的她按摩松弛肩部肌肉,“不用逼得太紧,放松一下,效果也许会更好。”然后,初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她又喝了几口水,接着帮她按揉双腿。
休息时间即将结束。
百草看向若白,见他依旧沉默,看起来没有任何话想要对她说,而那两包药留在原地,没有被碰过。
“加油,”初原拍了下她的后背,“打起精神来!”
“是!”
百草吸口气,提声回答。
“加油!”
林凤、梅玲、申波、寇震他们也齐声对她说。
裁判一声示下。
比赛开始。
“呀——!”
金敏珠一声大喝,如同上一局一样,上来就是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一连串飞踢,像层层叠叠的黑影朝百草飞卷而去!百草也憋住一口气,并不往后退,略微侧闪,就迎了上去!
“啊……”
晓萤哀叫着抱住脑袋:
“为什么会这样,百草怎么还是这种打法,金敏珠打过来就闪一下啊,要以逸待劳才对啊,百草怎么还是傻乎乎地硬拼!她拼不过金敏珠的!”
亦枫挑了挑眉,边看比赛边说:
“你怎么知道?”
“我打探过了啊!”晓萤苦着脸,“中午我专门找了个能上网的地方,查了下,金一山大师是靠充沛的体力闻名的,‘怒火山神’不仅仅指他的脾气,也指他的体力像火和山一样强悍。金敏珠的体力也是惊人的,我查到的资料,金敏珠曾经在青少年赛中,连赛六场,每场都在持续不断进攻,居然还每场都能使出高质量的连环双飞踢,韩国媒体评价她是天生神力,跟她比赛一定要以巧取胜,打对攻是死路一条。”
“……”
梅玲听得打个寒颤。
“为什么刚才初原师兄不劝劝百草呢?”晓萤欲哭无泪,“申波、林凤、包括你比赛的时候,初原师兄全都指点你们了啊,为什么不告诉百草,不能这样打呢?”
亦枫看向初原和若白,那两人都正凝神关注场中的局势,金敏珠毫不停歇地进攻,百草寸毫不让,两个女孩缠斗在一起,场面激烈紧张。
“百草是代师出战。”
“啊?”晓萤没听懂。
“她是代表曲向南出战,所以不肯落了哪怕一丁点的下风,”亦枫摇头,“金敏珠是代父出战,应该也是同样的心情。所以她们两个,想要的不仅仅是胜利,而且想要的是完胜,将对手完全击垮,让对手俯首称臣的那种完胜。”
“啪——!”
又一轮进攻下来,金敏珠架开百草反击的右腿,胳膊一阵火辣的疼。瞪着收腿落地、丝毫没有后退的戚百草,金敏珠微微俯下身,喘息开始有些急促。
“你——”
调整几下,金敏珠站直身体,冷哼着说:
“还不错,能坚持,这么久!”
出道以来,每个对手在见识到她异常强悍的体力之后,都会或多或少先做避让,寻找机会再来进攻,就连同出昌海道馆的天才少女宗师恩秀姐姐也承认,她的体力比不上金敏珠。
这个戚百草……
“可惜,”金敏珠昂起头,鄙视地说,“能力不错,但跟了、曲向南那样的、师父,你越强、越是、跆拳道界的、祸害!”
“说完了吗?”
百草眼神转冷。
“没有!”金敏珠挺起胸口,瞪着她说,“如果、你,不再认、败类曲向南、为师,或可能、我、放过你……”
“啪——!”
风影如刀,百草厉喝一声,怒身而起,旋身斜踢,重重踢向金敏珠的头部,金敏珠仓促中后退,百草的右脚撩着她的嘴甩过去!
CAHPTER 2
“哇——!”
满场惊呼中,晓萤在岸阳的队伍里尖叫,啊,啊,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百草的脚就能将金敏珠的脸踢歪了,好可惜啊。
0:0。
比分好像冻住了一样。
*** ***
头等舱,机舱外层层白云。
单肘托着下巴,廷皓仿佛能看到那双像小鹿一样倔强的眼睛,他笑了笑,虽然金敏珠是以体力和攻击力著称,但百草也决不肯在任何一方面认输吧。
曲向南是她的师父。
也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亲人。
他不担心百草会输。
他只是想看,百草会不会胜得非常酣畅漂亮。
*** ***
第三局开始了。
在第二局双方毫不退让的混战中,百草和金敏珠各得了一分,比分变成1:1,依然平局。晓萤看得心惊胆战,她能看出来金敏珠的火气越来越大,越打越急躁,但也能看出来,百草的体力出了些问题,连着两次金敏珠的进攻,百草的反应都比前两局慢了一点。
“是体力不行了吗?”
晓萤急得死死掐住亦枫的胳膊,亦枫皱眉不语。始终苍白着脸的光雅,也忍不住紧紧望着赛台上的百草,见她虽然仍旧积极反击,跳步的节奏却微微显得凝滞。
“好像是真的,”梅玲焦急地说,“百草比赛前还跑了那么一大圈,没上场就满头汗了,所以现在应该是体力不支了。”
“不应该。”
林凤思忖着说,心里也有些担忧。这一战不仅仅关系着百草师父曲向南的声誉,万一百草输了,金敏珠逼着百草践约从此退出跆拳道,就麻烦了。
“你,没有,体力了!”
场地中央,金敏珠昂头狂笑,就算这个戚百草再咬牙死撑,她旋身反击时的出腿力量,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哈哈哈哈!”
借着大笑的时间调整好呼吸,金敏珠略退一步,见戚百草只是站在原地,僵滞地跳步,并没有如同以前那样紧追上来。下午的阳光刺眼炫目,金敏珠微微眯起眼睛,冷哼一声——
“百草并不是初出茅庐,”林凤皱眉说,“就算她为了她师父变得太好强,也不至于……”
“糟了!”晓萤大惊失色,“金敏珠看出来了,你们看金敏珠拉开的距离!”
“昨天金敏珠对阮秀梅使出连环双飞踢之前,”申波神色凝重,“拉开的就是这样一段距离。”
“呀——啊——!”
盛夏的山谷中,金敏珠的暴声厉喝仿佛一道霹雳,震得满场营员们齐齐变色,眼看着金敏珠高高跃起,携着裂空的风声,向戚百草,“啪!”,左脚劈出,“啪!”,右脚紧跟!
双飞踢!
满场营员们为之动容!
难道金敏珠终于又要使出她的绝技——
连环双飞踢!
“百草——!”
晓萤面色惨白,惊骇欲绝。百草一直苦苦回击,不肯让金敏珠拉开起腿的距离,其中一个原因,应该就是不想留给金敏珠踢出连环双飞踢的机会。可是在百草体力消耗殆尽之后,金敏珠居然还是抓住了时机!
绝望地闭上眼睛。
晓萤无法去看。金敏珠连续踢出九个双飞踢,将阮秀梅踢得连连后退,惨不忍睹,最终踢下赛台的惨烈场面,还历历在她脑海。她无法忍受亲眼看到百草也落到同样的残酷中,她无法想象,代师出战的百草如果以这样的局面败掉,能不能承受住打击。
“咦。”
不敢去看的恐惧中,晓萤听到林凤惊诧了一声,接着梅玲也低啊了一声,周围的人仿佛都怔住,却没有她想象中大家看到百草连环被踢时的难过。
怎么了?
晓萤惊疑不定,战战兢兢将眼睛眯开一条小缝,然后,也愣住了。
高高的赛台上,金敏珠如一头爆发的小狮,从赛垫的一头,霹雳般向戚百草发起连环攻击!第一个双飞踢!脚尖刚一点地,腾空而起,第二个双飞踢!又一点地,第三个双飞踢!
正如昨日对越南阮秀梅的那场比赛。
令人不可思议的连环双飞踢!
看到精彩重现,场边的各国营员们激动起来,阵阵喝彩,观战的昌海队员们也精神为之一振,顿时呐喊助威声满山满谷。
可是——
第一个双飞踢距离戚百草左右肩膀各差了一寸,踢空。
第二个双飞踢,又是各差了一寸,踢空。
第三个双飞踢,还是差了一寸……
踢空。
“呀——————!!!”
每次都是差了仅仅一寸的微小距离,金敏珠愤怒得胸口欲裂,奋起全身的力量,脚尖略一点地,纵身而起,腿力暴涨,向戚百草重重追踢而去!她就不相信,这次还会踢空!
第四个双飞踢。
戚百草后退的幅度并不大,只是将将又闪开那两腿,盛夏的阳光中,金敏珠的脚尖距离她的前胸只有一寸的误差。
落空。
“这……”
晓萤看得目瞪口呆,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微微闪过,她的身体颤抖起来,声音也颤抖起来,她扭头,梅玲也正惊愕地扭头看她。越过梅玲的肩膀,晓萤看到初原神态宁静,唇角有着了然的微笑。
“百草她……”
晓萤还不是不敢确定,她颤抖着掐住亦枫的胳膊。
“果然,”林凤深吸口气,“百草已经不是当年只知道莽撞冲动的小孩子了。”
而且——
光雅目不转睛地看着金敏珠的第五个、第六个双飞踢仍旧踢空,她抿紧嘴唇,戚百草的体力真的会输给金敏珠吗?
随着金敏珠的第七个双飞踢落空。
山谷中已是一片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都看呆了,每个人都已经能看出来,那不是侥幸,不是戚百草运气好到每一次金敏珠的双飞踢,都恰恰不够了一点点。那是戚百草故意留出的距离。
只差一寸。
于是金敏珠不甘心。
于是金敏珠会一个再一个地接连踢出双飞踢。
那需要怎样的判断和控制力啊。的
更何况,戚百草似乎不仅仅控制住了金敏珠的出腿,连后退回闪的路线都控制得让人吃惊,每次她都有意向右移一下,使得金敏珠已然踢出第八个双飞踢,两人居然都没有出界!
若白手指握紧,凝注着赛场中的百草。
昌海道馆的大弟子们也看出了端倪,这是戚百草故意布下的陷阱,是故意引得敏珠师妹踢出连环双踢。可是,戚百草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就算敏珠师妹腿腿落空,她也占不到什么好处,难道……
难道……
她还有体力反击?
这不可能。在经过两局多的激烈交战后,除了敏珠师妹,从未有哪个女孩子能有那样惊人的体力再谋求进攻,能够坚持着不被敏珠师妹踢倒就是奇迹了。
但不管怎样,敏珠师妹不可以再踢下去了,连环双飞踢对敏珠师妹的体力损耗亦是巨大。
“呀————!!”
眼看着前面连续八个双飞踢,狂风暴雨般的十六脚居然都没有碰到戚百草的身体,金敏珠气得胸口都快要炸开了!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在代父而战的时刻,在来自各国的跆拳道选手面前,面对这个跆拳道败类曲向南的弟子戚百草,她苦练了三年多的连环双飞踢,居然腿腿落空,丢人现眼!
“呀————啊啊————!!!!”
用尽身体最后一分力气,第九个双飞踢!金敏珠腾身而起的瞬间,眼前已是一片黑暗,全部的意识只有一个,她要踢中戚百草!踢飞戚百草!她要让天下所有的人都明白,有其师必有其徒,败类曲向南不配跟她父亲同场比赛,曲向南的弟子更是连她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
腿影暴涨!
风声裂空!
她能感觉到,她的脚尖前方就是戚百草的头,只要再往前一点,往前一点点……
满场屏息。
仿佛无声的默片,当眼前的黑暗散去,金敏珠眼睛渐渐能够看清些时,她的身体已经在往下坠落,而脚尖处,连适才戚百草的体温也感受不到了。
第九个双飞踢……
落空。
满场静寂。
晓萤死死捂住嘴巴。
就在刚才金敏珠在空中使尽全力最后一踢时,戚百草的身影如小鹿般,向右后方轻闪了开去,闪开一段足够远的距离。
好样的,百草。
没有像昨日的阮秀梅一样,被金敏珠一腿接一腿连连踢伤,而是让金敏珠引以为傲的连环双飞踢在世人面前丢了脸,让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金敏珠这样狼狈滑稽地从空中跌落。
晓萤吸吸鼻子,又笑了。
她就知道,她的百草是最棒的!
突然,就在金敏珠颓然落地的这一刻——
“喝————!”
盛夏的阳光仿佛刹那间迸发出万千道光芒,晃得山谷中的营员们全都有些睁不开眼,只能看到戚百草腾身厉喝的身影,如同一道破空的白芒,略旧的道服被太阳照耀得光华刺目!
后来,这一场比赛在跆拳道历史上被认为是戚百草的成名之战。也正是从这一战开始,戚百草的征战之路变得光芒万丈,颇具传奇色彩,被后人传颂。
高高的赛台上,在金敏珠将将落地的那一刻,戚百草腾身旋起,右腿横踢,如同将气流旋成漩涡——
“啪——!”
一脚重重踢上金敏珠的左前胸!
“啊——!”
满场惊呼。
“得分了!得分了!”
晓萤狂呼,林凤她们也喜不自禁,抱在一起!
金敏珠被那一记重击踢得向后踉跄,胸口血气翻涌,尚未立足站稳,戚百草借着适才横踢的力道,顺势又是一个旋身——
“啪——!”
一记后踢,再次踢中金敏珠的右肩!
金敏珠再往后退,戚百草借力使力,再次旋身——
“啪——!”
一腿旋身下劈,踢中了金敏珠的左肩!
山谷中各国营员们的惊呼,渐渐转成惊愕,太不可思议了。已经进行了两局的比赛,体力消耗如此之大,这个来自中国的戚百草,居然还可以爆发出如此的力量。
难道说,她的体力并不比金敏珠差?
晓萤都快看傻了。
是的,她当然知道百草的体力很好,每天把道馆全部打扫一遍,把所有弟子的道服全洗干净,还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当年百草无论对谁,也都是一副拼命三郎似的打法。可是,她不知道,百草的体力居然可以强悍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吗?
光雅默默地看着赛台上那力量仿佛深井般,用之不竭的百草。
只是,那体力并非是天生的。
她记得百草刚入全胜道馆时,或许是因为双亲突然车祸亡故的原因,身体异常的瘦弱。而那人自从收戚百草为徒,就采用了最严厉的训练方法。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练腿法的时间,百草必定腿上绑着沙袋,在训练场上跑步。早晨,所有人还没起床,百草就开始跑,晚上,所有人都睡下了,百草还在跑。
一年年过去。
百草腿上的沙袋越来越重,跑步的时间却越来越长。连练习腿法时,沙袋也从不取下。
道馆里的师父们都很鄙视这样的训练方法。跆拳道是一项实战时看重应变智慧和技巧的运动,体力练得再好,也会被人认为是最蠢笨的。于是在她的记忆中,戚百草就是那个最傻的笨蛋。
“喝————!”
搅动空中的气流,百草厉喝旋身,刚才金敏珠连环双飞踢进攻的时候,她经过一连串的闪身退避,体内的力量已得到了休整。现在的她,如同新生一般,力灌右腿——
“啪——!”
接连第四脚踢中金敏珠的肩膀!
…………
……
“体力是最根本的源泉,没有体力,再好的战术和腿法也无法发挥出来,”小时候,师父的眼神悠远,仿佛是想到了很久以前交手过的某人,“有人是天赋神力,而你不是,你必须付出加倍的辛苦,来增加你身体的力量。”
……
梅树下。
“……见过春天的小草吗?”终于有一天,师父取下了她腿上的沙袋,“就算有巨石压在它的上面,小草也有力量从缝隙间生长出来。”
她抬着头,凝心听。
“因为小草的力量柔和而持续,而且从不放弃,”师父望着她,“百草,你也有这样的力量。”
……
…………
高高的赛台,将气流搅成一个个的漩涡,如同淡墨的中国画,百草清叱而起,“啪——!”,“啪——!”,“啪——!”,她旋身时并未刻意地使用同一种腿法,旋身横踢!旋身后踢!旋身下劈!但每一腿借力打力,沉稳有力,每一腿都重重踢在金敏珠的身上!
转眼间,百草已是第六次旋身飞腿,打得金敏珠跌跌撞撞,两人的路线在赛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就像画卷中遒劲有力的淡墨一笔。
“砰——!”
来自胸口的重击在体内炸开,金敏珠痛得浑身颤抖,眼前昏天黑地,只是凭着满腔的怒意,才支撑着不肯倒下。可恶!这种狂风暴雨般的连续进攻,是属于她金敏珠的!一腿接一腿,看着对手被自己踢得毫无反击之力,跌跌跄跄一路被踢出场外,那种荣耀和霸气是属于她金敏珠的!戚百草居然敢用这种只属于她的作战方式,来羞辱她!
“小心——”
隐约听到惊喊从昌海道馆的方向传出,在踉跄后退中,金敏珠勉力睁开眼睛,白色的边线晃目刺眼,她勃然大怒,目龇欲裂,正这时,身前又一阵旋风般的气流,戚百草厉喝着旋身而起的身影如山岳般压下来——
旋身双飞踢!
初原神情一凝。
在临近边线的这一刻,昌海道馆的弟子们大惊失色地看到戚百草以破空之姿高高旋身跃起,右腿踢出,左腿紧跟,一个双飞踢向金敏珠重踢而去!
仿佛是昨日画面的重现。
只是这一刻,那体力和腿法令人惊骇之人换成了戚百草,而将要被踢出赛台之人变成了金敏珠……
这是一种羞辱!
用其人之道还施其人的羞辱!
“呀——!”
踩在白色的边线上,金敏珠狂怒地暴吼一声!她不能被踢下去!她是为了父亲而战!因为曲向南服用兴奋剂,用卑劣的手段打败父亲,使得父亲原本可以光灿耀眼的一生变得屈辱暗淡!没有人再记得许多年前的曲向南是谁,却所有人都记得父亲在万众瞩目的比赛中,第一场就败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卒,使昌海蒙羞,使国家蒙羞!
她痛恨曲向南这种无耻的人!
她痛恨拜曲向南这种败类为师的戚百草!
她绝不可以被戚百草踢下赛台!如果用这种屈辱的方式输掉比赛,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可耻——!”
赛台上一声暴喝,山谷中所有的人都惊呆,在暴怒之下,似乎金敏珠的体力被激活了回来,向右一闪,怒吼的金敏珠竟避过了戚百草雷霆万钧的双飞第一踢!
“败类——!”
积攒起从指尖到脚尖的全部力量,如同回光返照,金敏珠在闪身之际,怒喝着竟腾身反击,那吼声如有万钧之力,令满场的人凛然想起——
是的,这不仅仅是团队对抗赛的其中一场。
这更是关系到金一山大师和曲向南的名誉之战!
…………
……
“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无法恪守礼义、廉耻,那么从即刻开始,就不要再习练跆拳道!不要让你们自己变得像曲向南一样,成为整个跆拳道界的败类!” 金一山神情威严,洪亮的声音如铜钟般在山谷中回荡,“不要像曲向南一样,使得你们的名字,就等同于‘可耻’和‘败类’……”
……
“是!我是曲向南的弟子!”
清风吹过,百草身上那旧得发黄的道服随风轻扬。
“所以,我知道我的师父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是一个恪守跆拳道精神的人!他是一个品性高洁、正直善良的人!您不可以,也没有资格,在这里诋毁他的名誉!”
……
金一山仰头怒笑,声音使得山谷的地面都震了起来。
“曲向南,跆拳道界的耻辱,他有什么名誉可言!对于曲向南这种人,我必须让全世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可耻的败类!”
……
“那么——”
百草的声音也变得像她的背脊一样僵硬:
“——请您接受我的挑战!”
……
“好!我、代表我的父亲、接受、你的挑战!”
金敏珠怒步站至百草面前,吼声说:
“如果、你、败给我!戚百草!我、要你、向我父亲、下跪、道歉!并且、从此、退出、跆拳道!”
……
…………
“呀——!”
急怒之下,金敏珠闪过戚百草双飞第一踢,再以令人惊诧的回返体力,腾身跃起反击,竟又——
闪过了戚百草左腿紧跟的第二脚!
“啪——”
戚百草第二踢落空。
电光火石间,如噬血的豹子,金敏珠腾起的腿影已在最有利的攻击范围内,只待戚百草的身体下落,就将——
“啊——————!!”
昌海道馆的弟子们激动万分,厉声呐喊,亲眼目睹着金敏珠绝地反击,要在最危急的时刻,给戚百草致命一击,KO击垮戚百草!
“啊……”
晓萤她们霍然起身,惊骇失色!若是在最关键的这一刻,金敏珠反扑成功,将百草KO击倒,那么百草即使前面得到再多的分数,也会付诸东流!
在第二腿落空的瞬间,那裂空而来的腿风,就像濒死前的最后反击,带着万分的杀气,似要将百草吞噬撕裂!
腿影凶猛!
远远的,两个身影交映在一起,在快如闪电的那一刻,山谷中的人们什么都无法看清,眼看着百草第二击落空,金敏珠起势出腿!眼看着局面或许将要彻底逆转,金敏珠或许有机会反败为胜!
若白面容肃冷。
昌海队中,闽胜浩猛然眉心大皱!
为什么——
戚百草的双飞踢已经两腿落空,身体却没有下坠的趋势,反而继续——
疾飞而起!
…………
……
“好。”
百草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
“如果你败给我,那么金一山大师,必须,向我的师父道歉,并且永远不得再辱及我师父的名誉!”
……
…………
“喝————啊————!!!
戚百草的呐喊如山!
盛夏的阳光,耀眼万丈,万千道光芒灼得山谷中所有的人以为眼前出现了幻觉,在赛台上两人身影交错的那一瞬,戚百草怎么可能,居然在双飞踢中——
踢出了——
第三脚!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艳阳怒照,百草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金敏珠濒临边线的时刻,踢出了双飞第三脚!
没有人知道,她的体力也几乎到了尽头
可是,她不可以在这最后的关头输掉!她不可以输!她相信师父,她知道师父的为人,无论是谁,都不可以用侮辱性的字眼去伤害她的师父!哪怕……哪怕是师父自己亲口告诉她,她也不信!
她就是相信!
她就是相信——
她的师父绝不会做出靠服用兴奋剂来取得比赛胜利的事情!
*** ***
…………
……
十七年前的世锦赛,在万众的欢呼声中,韩国的金一山如英雄般出场。
“喝了它,它会让你赢。”
黑道大哥低声说,将一罐饮料递到他面前。听出话里暗示的意味,他拒绝了那罐饮料。
同金一山之战,是他生平从未有过的艰难之战。金一山天赋神力,体力如喷发的火山,风暴般持续的进攻将他一度逼入绝境。也正是那一战,他领悟到了力量对于跆拳道,就如同大地对于树木的重要。
那一场打得极其艰难。
可是,虽然几度被金一山重踢得险些无法再站起来,但他始终死死守住自己的有效得分部位,不让金一山得分。他不能输,他是用阿媛的生命在作战,只有他胜了,她才有被医治的希望。
临近比赛结束的那一分是如何得到的,他无法记得清楚,当时体力已近虚脱,神智也有些模糊。只记得似乎是始终无法得分的金一山急躁了起来,为了撕开他的防守,刻意露出空档,引诱他进攻。
而他,真的踢中了。
比赛结束的哨音响起,金一山咆哮暴怒地将护具摔在赛垫上,然后是满场的尖叫与痛哭,似乎没有人希望他胜。他汗出如浆,朝向祖国的方向,朝向她的方向,跪下。
……
第一场战胜了被认为夺冠大热门的金一山,后面的几场比赛变得轻松了些,只是体力在不断地流逝。一路打到了决赛,局间的休息时,他拧开自己带的水杯,喝了几口水。
就是那几口水。
再上场时,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他寄希望于那只是自己的错觉,然而赛后的兴奋剂检测,让一切变成了噩梦,让他刚刚拼死获得的冠军,成为被人侮辱和嘲笑的耻辱。
……
…………
一阵夏风吹来。
光芒在梅树的叶片上微微闪动,曲向南默默地拂去叶面的灰尘。后来,他回想起来,在那场决赛的第一局比赛时,正在跟对手僵持的他,曾经眼角扫到有人弯腰在他的休息座位处,飞快地做了什么。的
如果……
当时他能及时察觉……
曲向南沙哑苦涩地咳嗽
…………
……
“……向南,对不起……”
病床上刚刚早产完两天的阿媛,嘴唇苍白干涸,右手像爱抚孩子一样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趴在她的身边,他将脸埋在病床的床单里,不敢让她看到他的脆弱和痛苦。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去找那些人……那些人不相信你……不相信你只靠自己……就可以拿到冠军……向南……是我连累了你……”
“……你相信我吗?”他的声音沙哑。
没有人相信他。他做再多的解释,世锦赛的组委会也认定他是在狡辩抵赖,反而对他做出更重的处罚,判决他终身禁赛。被他打败的金一山,暴怒地闯到他面前,用他听不懂的韩语将他痛骂。记者们和舆论也是指责声漫天盖地,似乎要将他剥皮噬骨。
她的手指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
“……所有那些指责你的人……都是不了解你的人……不要……在意他们……”她眼中有微微泪光,声音虚弱而温柔,“……我……和我们的女儿光雅……只要是了解你的人……都会相信你……向南……你是高洁得像梅花一样的人啊……”
……
…………
但女儿并不相信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们也不相信他。日复一日的孤寂和寒冷,让他夜夜枯坐在梅树下,直到那个叫百草的女孩跪在他的面前,拜他为师。
百草……
那个像他少年时一样倔强沉默的女孩。
她是第二个相信他的人。
无论道馆里别的孩子对她怎样打骂,哪怕被那些孩子们打得伤痕累累,她也总是执拗地相信他。是她的刻苦,她的坚持,她的进步,和……她的信任,给他原本死寂的生命点燃了一簇火苗。
她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渴望她的天赋能够使她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渴望他能够帮助她,完成他当年没有走完的路,哪怕逼着她去改投松柏道馆的喻馆主为师。
所以,当知道她居然为了他的往事而质疑金一山,甚至要与金敏珠一战时,他在电话中,选择仅仅告诉她,他当时确实服用了兴奋剂。
百草会对他失望吧。
他希望她能取消同金敏珠一战,不要因为他,而负累了她的前途。甚至,他希望她能忘记曾经拜他为师的过往,光耀万丈地前进。
没有任何污点。
*** ***
“啪————!!!!”
百草雷霆万钧的旋风双飞第三踢,如画面定格般,重重击上金敏珠的脸部,那画面一格一格,被这一脚踢中,金敏珠眼孔霍然放大,缓缓向后仰倒去……
光雅颤抖起身。
呆呆望向自半空中收腿落地的百草。
金敏珠的身体在被踢中的力量下,缓缓飞出赛台,飞出一道弧线,然后,被黑洞般吸入般的坠落。
那坠落的速度如此之慢,缓缓落下的她,能看到满场营员们呆滞的表情,能看到昨天被她踢下赛台的阮秀梅,此刻正看呆了似的看着她;那坠落的速度又如此之快,她还来不及将眼睛闭上——
“砰————”
身体已重重摔至地面!
满场惊呆。
然后——
是满场的沸腾!
赛台上,百草静静地站着,她的胸口还有着剧烈的起伏,面上看不出是什么神色,高高地,她望着被踢到台下的金敏珠。金敏珠挣扎着撑起地面,想要试图站起来。
“吁————”
哨音响起。
裁判宣布比赛结束。
5:1。
戚百草胜!
*** ***
像凯旋而归的英雄般,林凤、晓萤、梅玲她们冲过去,疯狂地抱住百草,又笑又喊,晓萤声音哽咽:
“你胜了哎!臭百草,你胜了哎!”
“帅呆了,百草,”梅玲也有点热泪盈眶,“唉,我以前从没觉得你这么帅过!你是为阮秀梅报仇对不对?谁叫昨天金敏珠那么嚣张,今天活该让她自作自受!”
“太棒了!太棒了!”林凤紧紧地拥抱住她。
申波、寇震他们也忍不住伸出双臂同她们抱在一起,被队友们热烈地欢呼簇拥着,百草看到光雅僵硬地埋头坐着,然后,目光一抬,看到初原在不远处含笑望着她,目光温暖如春,她的脸一红,低下头去。
“越来越让人刮目相看了啊!”
亦枫笑着,懒洋洋地拍向她的肩膀,略说了几句话,便转向若白。初原同若白坐在一起,若白在做热身动作,初原对他低声叮嘱。百草一惊,是的,她怎么忘了,她比赛完就要轮到若白最后一个上场了!
CHAPTER 3
从队友们欢呼激动的拥抱中挣出来,百草急赶到若白身边时,看到初原凝视着若白,正色问:
“你可以吗?”
若白抬眼看到闽胜浩已经向赛台走去,他回答说:
“可以。”
“可是,”半跪在若白身边,百草看到那两包药还如同她离开时一样,静静地躺在地面上,仿佛没有人理会过它们,她胸口一滞,顿了下,焦急地说,“若白师兄,你生病了啊……”
初原点头说:
“并且,若白,你在发烧,体力虚耗很多,这样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比赛。或者,寇震可以代替你去同闽胜浩……”
“我可以。”
若白重复了一遍,他缓缓站起身,百草下意识地想要去扶他,他手臂一挡,将她隔开。
赛台上,两个身穿雪白道服的少年站在场地中央。
面色黧黑的少年,闽胜浩,是昌海道馆近年来最出色的弟子之一,是廷皓离开赛场后,最近一届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的冠军获得者。神色淡然,秀逸挺拔的少年,是从未参加过世界大赛的若白。
“若白师兄生病了?”
晓萤她们听到了刚才的只言片语,担心地面面相觑。眼见着前面四场,岸阳队在亦枫和百草的回合赢得两分,同昌海道馆打成了平手,如果若白能够战胜闽胜浩,就可以取得团队挑战赛的胜利。
虽然对阵闽胜浩,若白的胜面并不大,但是比赛总是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总是有一线机会的。可是,若白居然是带病上场……
万一……
万一……
想到刚才百草雷霆霹雳般一连串地旋风踢,硬生生将金敏珠从高高的赛台上踢落,让昌海道馆丢足了面子。万一闽胜浩为了挽回昌海道馆的脸面,对若白下狠手,那……那可怎么办……
“哎呀,哎呀!”晓萤急得坐立不安,紧抓住百草的胳膊,幽怨说,“早知道,你刚才打轻一点,不要把金敏珠踢下去就好了啦。虽然把金敏珠一脚踹下去很解气,但是闽胜浩要是报复在若白师兄身上就糟了!”
百草神色一黯。
“对金敏珠的最后一踢,是没有控制好力道,对吗?”一边关注着若白正在进行的比赛,初原一边问道。
“……是的。”
虽然她想要打败金敏珠,甚至用一连串的旋风踢,想要完全打下去金敏珠的气焰,但是在最后一踢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要将金敏珠如昨日的阮秀梅一样踢飞出去。如果金敏珠那样羞辱阮秀梅,太过嚣张,那么如果她作法效仿,又跟金敏珠有什么区别。
可是,在使出双飞第三踢时,她必须用尽身体的全力才能踢出,而用尽了全力,她也无法再控制腿势的惯性和力道。
她以为……
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故意的。
“将腿上的力量收放自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不用感到内疚。”在赛台上两人进攻的间歇,初原安慰地揉揉她的头发,又拿起一块大毛巾披到她的肩上,“小心着凉,刚才出那么多汗。”
“对不起,”晓萤羞愧极了,手指头扭来扭去,“百草,我……我不该那么说你……我只是有点担心若白师兄……”
“没事的。”
百草急忙摇头。
“担心什么,”亦枫瞟一眼晓萤,“拜托你,不要把若白想成不堪一击行不行?谁胜谁负还难说得很,别只知道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
“哦。”
晓萤耷拉着脑袋,正想再说些什么——
“啪——!”
赛台上,已是局面陡变!
在双方相持试探之后,若白率先发起进攻,闽胜浩似乎早有准备,瞬间回身后踢,这本一板一眼,并无出奇,若白却在闽胜浩反击出腿的那一刻,清喝一声,纵身而起,变直踢为下劈,腿势灌着风声力压而下!
一连串的变化看得满场的人眼花缭乱!
百草屏息危坐。
眼看着下劈已罩住闽胜浩的头部上方,“啪——”的一声重响,两个少年的腿影交错中,竟是闽胜浩的后踢踢中了若白的肩膀,若白面色雪白,“砰”、“砰”后退了两步。
“啊……”
百草惊声低呼。
“啊——!”尖叫出声的是晓萤,“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明明是若白师兄要踢中闽胜浩了,是若白师兄要得分了啊!怎么会……”
亦枫面色凝重。
“闽胜浩出腿的速度非常快,”申波皱着眉在本子上做记录,“虽然若白判断到了他的动作,但是两次出腿毕竟会慢于一次直接出腿。”在廷皓之后,闽胜浩几乎垄断了这个级别的所有冠军,无论力量还是反应速度,都是上上之选。
“不是,”望着若白勉强地站稳身体,百草咬了咬嘴唇,手心握紧若白没有动过的那两包药,“若白师兄只是……发烧了。”
在她看来,若白师兄的速度并不比闽胜浩慢,他起腿很快,时机也掌握得非常好,只是,在空中下劈的那一刻,她能看出若白的身影有微微的晃动,似乎是体力有些虚弱。
如果若白师兄没有生病。
刚才那一回合……
0:1。
闽胜浩得分。
昌海的弟子们欢声一片,方才因为金敏珠落败而低落的士气又重新振作起来。百草握紧手指,怔怔地望着赛台上重新投入比赛的若白,她能看出若白的面容有病态的苍白,嘴唇也发烧得有些干涸。
其实,她并不是不明白,若白为什么坚持要上场。
…………
……
自从廷皓宣布不再参加任何比赛,半退出跆拳道,若白有整整一年的时间非常消沉。他拒绝去沈柠教练的跆拳道基地,每日除了带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做日常的训练,自己几乎不再做任何实战练习。
“你……很想战胜廷皓前辈?”
两年前的那一晚,她问若白。因为若白的肃冷淡漠,她素来有些怕他,只是一天天这样看着他,终于她鼓足勇气,在月色下的木廊上,小心翼翼地同他坐在一起。
“是因为,”久久听不到他的回答,她硬着头皮自己说,“你把廷皓前辈视为最强劲的对手,而廷皓前辈不再参加比赛,你再没有跟他正式交手的机会……所以,有些难过吗?”
月光很淡。
若白的面容被映在房檐的暗影里。
“你为什么要练跆拳道呢?”她迟疑了一下,凝视着他沉默冰冷的侧面,“就只是为了,要打败廷皓前辈吗?”
若白怒视她一眼。
“那么,”望着他暗黑沉怒的眼睛,她蹙眉说,“为什么要为了他而放弃呢?”
月色淡淡。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静默地,若白的睫毛缓缓垂下,望着地上两人长长的阴影,就在她以为他永远不会开口时,他低低沙哑地说:
“我很没用。”
他的声音如月光一般凉。
“小时候,我趴在道馆的墙头,偷看里面弟子们的训练。那时的松柏道馆,是岸阳第一的道馆,弟子非常多,热闹极了。大家都以松柏道馆为荣,只要跟着初原出去比赛,冠军肯定就只属于松柏。”他淡淡地说,“而自从初原退出跆拳道,松柏道馆在我的手中一落千丈,师父很失望,甚至连带领大家日常训练也不常去了,道馆里的弟子们也因此越来越少。”
她呆呆地听着。
“廷皓就像横空而出的天才,将初原曾经拿到过的荣誉和冠军全部拿走,人们渐渐忘记了初原,只记得像太阳一样光芒万丈的廷皓。”
他嘲弄地抿紧嘴唇。
半晌,他抬起睫毛,眼瞳淡漠地看向她。
“只要能打败廷皓,就可以让松柏道馆重振雄威,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却一直没有做到。”
“……”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苦练两年,以为自己进步很多,直到那一场比赛才发现,同廷皓之间的差距却更大。”他的眼底是漠然的清冷,“没有必要再练下去,跆拳道是属于天才的运动,平常人练得再久,也不过是做被人踢翻的陪衬。”
“我也……不应该再练了,是吗?”
她的心沉沉地坠下。她同婷宜之间的差距更大,就如同一个人在月球,一个人在地面。
“可是,我不相信这些,”她吸了口气,“我的打法很笨,我练得都是苦功夫,我不是天才,但是,只要我练下去,我就会进步,终有一天,就有可能打败婷宜!”
月光凉静。
“会不会后悔呢?”咬住嘴唇,她扭头看他,“如果有一天,像我这样笨的人都可以打败婷宜,而你却已经不练了。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
…………
那一夜,若白和她几乎在练功厅外坐了整整一夜。他沉默着,一直没有再说话,她也不敢再说什么,后来发现自己竟然歪倒在木廊上睡着了。
那一夜之后,渐渐的,若白又重新开始训练,加入了沈柠教练的跆拳道基地。一年之后,他率领松柏道馆在全市挑战赛中战胜了贤武道馆,夺得冠军。然而那一届,廷皓并未出赛,她明白,那对于若白来说,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今天的团体对抗赛,昌海派出了闽胜浩。闽胜浩是继廷皓之后,光芒大盛的一位选手,闽胜浩和廷皓之间并未交过手,两人究竟会是孰更强些,一度也是跆拳道界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所以,哪怕在发烧,若白也不肯错过这场对阵吧。
百草紧张地看着赛台上的比赛。
闽胜浩和若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僵持,两人都沉稳着不急于进攻,她希望若白能胜,若白太需要像一场这样的胜利了。这一年来,若白师兄在她身上花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虽然她提高得很快,但是若白师兄自己耽误了很多。
如果——
如果可以打败闽胜浩,若白师兄一定可以彻底振作起来,燃起对比赛和胜利的热情!
“喝——!”
蓦地,在僵持中,闽胜浩突然大喝一声,跃起横踢,左腿迅如疾雷向若白前胸而去!
他看出来了!
百草陡然大惊,心中一慌,闽胜浩一定是看出若白师兄身体有状况,所以才这样主动进攻。昨天对越南的那场,很明显闽胜浩是防守反击的保守型选手,对越南那个实力弱很多的选手,都沉稳耐心,只抓对手进攻中的空档,并不贸然出击。
“啪——!”
两人身影交错间,动作快得即便百草紧张得没有眨眼,也没看出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回合,竟是若白的右腿甩上了闽胜浩的胸口!
1:1。
裁判示意。
“哗————”
惊呆之后,山谷中响起一片交头接耳声,上百位的各国营员里,居然几乎没人看出若白是怎样还击的!
“我没看懂。”
申波困惑地举了举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好快的腿,”寇震震撼得合不拢嘴,“简直就是电影里的无影腿嘛,幸亏这场是若白上场……”
百草欣喜。
只要若白得分了就好,只是,她也没看懂。抬起头,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初原。
“若白已经准备好了。”初原凝望着赛台,“在闽胜浩出腿之前,若白就等在那里,闽胜浩刚一出腿,若白的反击就到了,而且比闽胜浩快了一拍。”
“咦,准备好了?”晓萤抓抓头发,“怎么听起来,有点像百草苦练的那个什么……什么看破对手起势,致敌以先机!”
“或许是吧。”
初原微微一笑。
第一局1:1结束。
看到若白走下赛台的身影,百草急忙起身,胳膊却被初原握住,他摇摇头,叮嘱说:“不要提任何关于生病或者发烧的事情,那只会使他分心。”
百草一怔。
初原也站起身,朝若白走去,声音留在她的耳边:
“让他集中精力,专心打好这场比赛。”
亦枫递毛巾给若白,晓萤殷勤地递水,若白神色依旧淡淡,他认真聆听初原点出闽胜浩在防守时的漏洞,不时也会同初原交谈两句。百草呆呆地站在若白身后,不知该为他做些什么才好。
猛地,她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
“砰!”
她差点整个人都趴到若白后背上去,脸登时尴尬得通红,听到罪魁祸首晓萤已连声窃笑着跑开。
“我……”
看到若白淡漠地回头看向她,百草窘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
“……若白师兄,我帮你按摩放松一下肩膀好吗?”
打了一局比赛,若白的肌肉应该会发酸紧绷了,能帮他放松一下也是好的。这样想着,她赶紧低下头,用力帮他揉起肩膀来。
“不用。”
若白面无表情,将身体闪开一些,留下她的双手僵在空气中。
第二局比赛开始了。
“若白师兄还在生气啊,”晓萤同情地看看面色黯然的百草,挠挠头,说,“算了啦,若白师兄应该也不会气太久,比赛完你去认个错,让他骂你几句就好了啦。”
“嗯。”
百草闷声答。
“呵呵,”晓萤干笑两声,安慰她说,“不过,刚才看起来,若白师兄身体状况好像也没那么糟,精神看起来挺好的,也没咳嗽,你可以放心了吧。”
“喝——!”
赛台上,这一次是若白率先发起进攻,腿法犀利,带着凛然的杀气!
如果不是刚才碰到若白师兄的肩膀,隔着道服也能感觉到他异常高热的体温,说不定她也会像晓萤一样,以为他的身体是无恙的
百草的心脏紧紧地揪着。
从没有过一场比赛,让她看得如此坐立不安
高高的赛台上,若白一次次腾身飞起进攻,呐喊清叱声在山谷中回荡,杀气寒冽,却身姿清俊如松,令满场的各国营员们看得皆有些痴住,连喝彩都忘记了。
那是一场精彩的进攻与防守之战。
闽胜浩在第一局进攻失手之后,就转入了固若金汤般的防守反击。在百草以前见过的若白比赛中,若白也同样是防守反击型的,而从第二局开始,若白却完全改变了战术!
他狂风暴雨般发起进攻。
如淬满杀气的匕首,一次次去刺开闽胜浩的防线!
这是初原布置的战术吗?
可是,若白师兄正在发烧,他的体力能够支持多久呢?手指紧紧地握着,百草担心极了。
“啪————!”
连串的进攻之后,若白终于撕开了闽胜浩的防守,一记横踢再加反身后踢,重重踢上了闽胜浩的前胸!
2:1。
“啪————!”
临近第二局结束的时候,若白又一次在闽胜浩的反攻中找到漏洞,回身后踢,再一脚踢中闽胜浩!
比分锁定在3:1。
最艰难的是第三局比赛,若白的体力果然如百草所担心的一般,急剧下降,即使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再腾身跃起。
比分落后的闽胜浩转守为攻,进攻如海面的波浪,一波猛烈过一波!而若白转攻为守,虽然他的步伐和节奏有些变缓,出腿的力量也大大减弱,却牢牢守住,不给闽胜浩任何得分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
百草屏息望向身旁面色凝重的初原。
因为知道若白师兄的体力无法坚持太久,所以才让一贯稳健防守的若白师兄抢先发起猛攻,希望得分占先后,哪怕体力下降再多,也可以采用防守的保守打法,争取将优势保持到最后。
只是——
若白师兄能够守得住吗?
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她也能看出若白的面色愈发苍白,干涸的嘴唇抿得极紧,在偶尔攻击的间歇,甚至还听到他压抑地低咳了几声。
突然,就在若白师兄咳得微微喘息的时刻,闽胜浩厉喝一声,跃起腾空,左腿斜踢而上!
啊!
百草大惊失色,心脏欲裂!
“啪————————!”
那一声响如惊雷,仿佛将皮肉踢裂,重重踢上若白的下颌,若白被踢得整张脸仰了起来!那一腿力量之巨,踢得若白无法控制住身体,“砰”、“砰”、“砰”、“砰”,连步向后跌去!
“小心——!”
眼看着若白就要跌出边线,跌下赛台,百草浑身战栗失声惊喊!
阳光如闪耀的琉璃。
踩到边线的那一刻,若白僵硬着身体,居然硬生生站住了!百草死死捂住嘴,眼底一热,喉咙里堵着又涩又热的东西,耳边听到初原同时重重舒了口气。
“吓死了……”
晓萤呜呜地哽咽,林凤她们惊得也是浑身冒汗,亦枫早没了懒洋洋的模样,一语不发,表情严肃。
3:2。
闽胜浩扳回一分。
若白勉力支撑着走向场地中央,刚走两步,脚步又猛地停下来。他面色苍白,眉心紧皱,闷声重咳了一声,紧紧咬住牙关。
“怎、怎么了……若白师兄是不是受内伤了……”
晓萤哆嗦着抓住百草的双手,却发现百草的手比她的还要冰冷,她被唬了一跳,扭头看去,见百草正眼神惊惧,面色雪白。
“没事啦。”
晓萤干笑几声,硬是安慰起百草来:
“若白师兄很、很厉害的啦!闽胜浩算什么,根本不是若白师兄的对手啦!”
百草完全没有听见晓萤在说什么。
她的耳边是嗡嗡的轰鸣,眼瞳中只能看到继续开始比赛的若白,从七岁起开始练跆拳道,从没有过任何一场比赛,让她看得如此恐惧过。她已经完全不去想若白是不是会获胜,她只期望,若白不要受伤!不要再被闽胜浩踢到!若白要好好的!
“啪——!”
一记横踢,闽胜浩踢在若白的左臂上!
“啪——!”
一记后踢,闽胜浩的右脚重踢而来,若白勉力大喝,纵身而起,左腿重重与闽胜浩踢在一起!
时间过得如此漫长。
一分一秒仿佛凝固了一般。
“嘘——————!”
当裁判终于吹响比赛中止的哨音,岸阳的队员们跳起来尖叫欢呼,昌海道馆那边鸦雀无声。这一场团体挑战赛,居然是来自中国的岸阳队,以三胜两负的战绩,获胜了。
百草的眼中只有若白。
在哨音吹响的那一刻,她已向赛台冲去。
盛夏的山谷中,清风习习,闽胜浩已离开,若白独自一人站在赛垫上,汗水将他全身湿透,他低低地咳嗽着。
“师兄——!”
熟悉的声音,那女孩扶住他的胳膊,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一股青草的清新沁入他的呼吸。他胸口一滞,恼怒地又咳嗽了一声,望进她那双小鹿一般又大又明亮的眼睛。
*** ***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庭院的宿舍中,晓萤狂笑,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得意过。打败贤武道馆算什么,现在她们连昌海道馆都打败了!五场三胜,获得胜利的全都是出自松柏道馆门下的弟子哎!亦枫师兄战胜朴镇恩,百草战胜金敏珠,若白师兄最了不起,连新晋出炉的世青赛冠军闽胜浩都打败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称霸天下,舍我其谁!日出东方,唯我不败!晓萤双手掐腰,得意地笑啊笑啊笑啊!
“够了啊。
用手机发着短信,林凤头也不抬地说:
“这院子里住着那么多国家的队员,你笑得那么张狂,小心传出去说咱们嚣张。”
“切,嚣张就嚣张,”晓萤高高扬着头,“只有有实力的人,才有嚣张的资本。”
“这话金敏珠喜欢听。”梅玲边吃零食边窃笑。
“咦,”晓萤眼珠一转,“说到金敏珠,她败给百草了,应该和她父亲一起跟百草认罪道歉,发誓再也不说百草师父的坏话,怎么还没见他们过来?”
“对哦,”薯片停在半空,梅玲拧眉,“不会是,他们觉得丢脸,打算不认账吧。”
光雅沉默地坐在角落。
“应该不会,”林凤放下手机,想了想,“那是在各国所有营员的面前约定好的,金一山怎么也是一代大师级人物,要是做出尔反尔这种事情,会更丢脸吧。”
“嘿嘿,我倒要看看他们会怎么道歉,”晓萤开始幻想各种场面,“不知道会不会下跪呢,嘿嘿……”
“百草呢?”梅玲忽然想起来,“比赛一结束好像就没看到她了啊。”
“你猜呢?”晓萤诡异地眨眨眼睛。
“……,”梅玲猛地张大嘴巴,“你是说,在若白那里?”她兴奋地往前趴了趴,“晓萤你说真的,百草确实在和若白交往吗?”
“嘿嘿嘿嘿。”
“别乱说,”林凤瞪晓萤一眼,“整天瞎猜,如果你猜的不对,将来让若白和百草多尴尬。”
晓萤委屈地扁起嘴巴。
她哪里瞎猜了。
若白师兄对百草付出那么多,两人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简直比她和百草在一起的时间都多。百草也那么在意若白师兄,刚才比赛结束,大家激动兴奋抱在一起庆祝,百草第一个动作却是冲上赛台去照顾若白师兄。
这会儿百草肯定就是在若白师兄那儿。
绝对没错!
*** ***
“体温还是很高,你必须马上休息。”
庭院的男生宿舍里,寇震和申波出去了,亦枫去打水还没回来,初原看了看体温计上的温度,39度5。盘膝坐在榻榻米上,若白的面色比刚结束比赛时已好了些,他看着初原,说:
“我没事了,谢谢你让我上场。”
初原摇摇头,说:
“我不该同意你去。”
“这样的机会还能有多少,”若白神色淡淡,“能够同闽胜浩一战,将来也有些可以回忆的事情。”
初原的手一顿,缓缓将体温计收起来。
“若白,你的病只要能够控制好,并非如你以为的……”
“笃!笃!”
敲门声响起。
“进来。”
初原温声说。
门一开,百草正紧张地站在那里,她的脸涨得微红,目不转睛地望着屋里的若白。若白看了看她,然后漠然地将视线移开。她的眼睛黯然了一下,也错开目光,看到了旁边的初原。
“初原师兄,”对初原行了个礼,她见到他手中的温度计,急问道,“若白师兄还发烧吗?”
“嗯,体温还没降下来。”
“多少度?”
“39度多。”
“……,”她焦急地张了张嘴,可是若白的冷淡让她又不敢说什么,只得又看回初原,“若白师兄吃药了吗?”
初原笑了,说:
“你去问他。”
太阳渐渐下山,若白微闭双眼倚坐窗前,他的神情倦倦的,仿佛正待要睡去,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我这里有些退烧药和感冒药,”她犹豫着,拿出攥在手心的药包,将声音放低些说,“初原师兄,你看这些合不合用。”
“唔,”初原拿起那两包药,不置可否,“先放我这里,需要的时候我会拿给若白。”
她一怔,脑中有闪念飞掠而过:
“若白师兄不是感冒吗?”
初原却没有立刻回答她,他似乎斟酌了下,视线投向若白,若白慢慢睁开眼睛,两人对视一眼。看到他俩如此,百草心中猛地慌乱起来:
“不是感冒?那是什么病?若白师兄怎么了?”
“……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
突然,手机音乐响起,百草心慌意乱地将手机摸出来,屏幕上闪耀着廷皓那张笑容灿烂的脸庞。还在担心若白究竟生的什么病,音乐却持续地响个不停,她咬了咬嘴唇,按下拒听键。
“若白师兄究竟……”
如果不是感冒,那么,是什么严重的病吗?为什么初原师兄的表情看起来竟有些凝重,她的心底涌起一阵恐惧。
“……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
只停了一秒种,手机又响了起来。
“接吧,”揉揉眉心,初原笑了笑,“要是你不接,廷皓会一直打下去。”甚至可能会打他的手机来找她。
百草只得按下接听键。
“臭丫头,居然敢掐我的电话!”廷皓似怒非怒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声音蛮大,百草尴尬地看了看初原和若白,见初原的唇角仍保持着微笑的弧度,若白却又闭上眼睛。
没等她回答,廷皓接着问。
“比赛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
“打败金敏珠了吗?”
“打败了。”
“打得精彩吗?”
“呃……”
“把她踢下赛台了吗?”
“……踢下了。”百草的脸比刚才更红。
他朗声大笑,就像很高兴他的猜测都得到了预想的答案,似乎他是在边走边笑,手机那端传来有人好奇他为何而笑的声音。
“ok,那就这样,今晚做个好梦。”廷皓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在挂断前,最后恶狠狠地补了一句,“以后不许再掐我的电话!”
屋内一阵安静。
百草将手机收起来,不知怎么,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
“你出去。”
若白声音疲惫,对她下了逐客令。
“……”
她的面容一阵雪白,然后“刷”地通红,连耳根都涨得红彤彤。虽然他的口气很淡,可是她能听出他话中的厌倦。
“我不想看到你。”
若白面无表情说出的这句话,将她打入冰寒的深井。百草呆住,那些原本想要向他认错的话,一股脑全都翻涌滞堵在她的喉咙,结结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我……”
亦枫正提着暖瓶打了开水回来。
看到屋里的情形,亦枫什么也没说,他放下暖壶,倒了杯水,径直走到若白身旁,照顾起他来。
“让若白先休息吧。”
初原走过来,揽住百草的肩膀,将她向门口带去,说:“等若白身体好一些,你再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
晚霞映在天际。
回到宿舍的百草闷声不吭,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原本沉默得仿佛隐形人一样的光雅,抬头看了她一眼。晓萤、梅玲、林凤面面相觑,她们互相看看,彼此心知肚明,看样子若白还是没原谅百草,才使得她这么失魂落魄的。
“啊,百草,你打电话了没?”
眼珠转转,晓萤兴高采烈地问。
“电话?”
百草没明白过来。
“给你师父打电话呀,告诉他,你打败金敏珠了!知道你要跟金敏珠比赛,还打下那样的约定,你师父一定很担心很着急的。”
“碍…”
对。
百草羞愧地拿出手机,只顾着若白师兄的病情,她竟然把这件事忘记了。虽然国际长途的话费肯定很贵,但是能早一分钟让师父放心就好。手指急切地按了几个号码,顿了顿,她又转过头去,小心翼翼地问:
“光雅,我们一起打这个电话,好吗?”
跟木头人一样,光雅不说话,也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从小见多了光雅这样的表情,百草松一口气,凑到她身边,用她可以听到声音的距离,拨通了手机。
梅树的树叶在傍晚的风中簌簌作响。
手机那端,传来百草那孩子半是兴奋半是不安的声音,她战胜了金敏珠。曲向南长长叹了口气。
“师父?”
手机中百草的声音立刻变得更加紧张不安,仿佛竟有了一丝恐慌。
“对不起……师父……我……我知道……是我太冲动太莽撞……我往后再也……”
“百草,你是好孩子。”
空气中有叶片淡淡的清香,曲向南缓声说。
潮湿的泪雾倏地迷蒙涌上。
呆呆地握紧手机,百草呆呆地望着身下的榻榻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手机那端传来晚风吹拂树叶的轻响。
“光雅……适应韩国的水土吗?”
曲向南的声音在屋子里清晰可闻,百草犹豫一下,将手中的电话递向光雅。光雅的面色登时雪白,她用黑漆漆的大眼睛瞪了百草一眼,然后将头猛地甩过去。
“……光雅很好,”望着光雅的后背,百草尽力用欢快的声音说,“师父你放心吧,她没有生病,也没有水土不服,还抽空去了市区,玩得很开心呢!”
光雅抿紧嘴唇。
“百草,在外面你多照顾她,光雅那孩子脾气倔……”伴着几声肺音沉重的咳嗽,曲向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
通话结束。
林凤硬拉着晓萤和梅玲出去了,留下百草和光雅静默地坐在原地。欲言又止,过了半晌,百草吸了口气,对着光雅的背影说:
“师父真的不会是那样的人。”
百草凝重地说:
“我从小就跟师父在一起,被师父养大,师父是怎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向你保证,师父绝不会做出你认为的那些事。”
过了一会儿,光雅将头扭回来,她的嘴唇抿得发白,眼睛死死地盯着百草,说: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讨厌他,也讨厌你!”
百草眼神一黯。
“我只相信自己的耳朵,”光雅冷哼一声,仰起头,“等回国以后,我会亲自去问他,听他究竟自己怎么说。”
百草怔怔地看着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也有些不敢相信,她紧张地说:
“光雅……”
瞪了一眼突然看起来傻呼呼的百草,光雅的脸却红了,接着更凶恶地瞪她一眼:
“你还能更笨点不能!”
“切,光雅你还能更别扭点不能!明知道百草笨,还说这么隐晦含蓄的话,她根本听不懂的好不好!”窗外的墙角下爆出晓萤的一阵不屑,“你应该直接告诉百草,你打算,回去以后亲口向曲向南师父确认一下这件事,听一听曲向南师父的解释,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一个人自己瞎猜了。你这么说,百草就能听明白了嘛!”
光雅脸色大窘。
这几个人居然没走,居然在听墙角。
“哈哈,”梅玲高兴地推开门冲进去,“你们终于和好了啊,真不容易啊。”
“这还差不多,同在一个队,整天别别扭扭的,让人看了难受。”林凤到窗台上拿起饭盒,“好了,一起吃饭去吧。”
“是光雅别扭好不好,别冤枉了我们家百草,”晓萤嬉皮笑脸地说,偷瞪了光雅一眼,“既然和好了,往后不许就再欺负百草了,听到了没有!”
光雅瞪回去。
两人对视的目光在空中噼里啪啦。
“吃饭了!”
林凤没好气地用饭盒敲向她们两人的脑袋,然后一把拉起如同身处梦境般傻傻呵呵的百草,扬长而去。
******
晚饭后的气氛很好。
有其他国家的营员们前来串门,女孩子们都对新晋打败金敏珠的百草很感兴趣,将她围在中间,叽叽喳喳用或熟练或半通不通的英语交流。阮秀梅也来了,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她同百草说,她打算要参加接下来的最优胜营员选拔赛,虽然可能成绩垫底,但是能和大家多切磋一场就很开心。
屋内正聊得热火朝天。
亦枫敲门。
他站在门口,示意百草出来一下。
“若白还没有退烧,”没等百草问,亦枫就直接告诉她,推开门,带她走进他们的宿舍,“我想,你应该会想来看看他。”
米黄|色的榻榻米上。
若白正沉睡着。
他面色苍白,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床棉被。
“怎么烧还没有退下去?没有吃药吗?”
慌忙趴到若白身边,碰到他发烫的手掌,百草的脸色也立刻苍白起来,那手掌的温度滚烫滚烫,足有将近40摄氏度。
“已经吃了药,但是发不出来汗,烧也不退。”亦枫神情凝重,跪坐在旁边。
“初原师兄呢?”紧紧握住若白的手,她急声问。
“初原说,只要烧能退下去,就没有大问题。他刚才还在这里,有人来把他喊走了。”
她的手背贴在若白的额头上。
同样滚烫的温度!
“让若白师兄多喝些开水呢?”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要能出汗,就能退烧,她以前发烧的时候,师父总是让她一杯又一杯地喝水。
“已经喝了好几杯了。”亦枫皱眉摇头。
“他吃饭了吗?”
“没有。他说没有胃口,然后就睡下了。”
“这样不行,若白师兄需要喝些淡盐水,否则身体会没有力气。”她努力想着当时师父住院时,学到的那些知识。
从暖壶中倒出一杯开水,往里面撒些盐粒,等白色的颗粒化开,水温稍微不那么烫,亦枫扶起若白,百草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地凑到他的唇边。
“若白,喝点水。”
亦枫低声喊他,若白的睫毛淡淡地映在苍白的面容上,牙关却闭得很紧,水杯完全无法送进去。
“若白。”
亦枫又喊了几声。
若白还是双眼闭着,昏昏沉沉。
“你来喊。”
亦枫命令她。
她一愣,她还记得傍晚的时候若白师兄说过不想看到她。亦枫扫她一眼,她只得忐忑地喊:
“若白师兄……”
极轻微的,在苍白的面颊上,他的睫毛竟动了动。她心中一喜,接着轻声喊:
“若白师兄,喝一点淡盐水……”
眼睛缓慢地睁开,被亦枫扶坐在床榻上,高烧中的若白迷茫地望着她,眼神有些不太清醒。
“师兄,喝水。”
百草小心地将水杯凑到他唇边,喂他一口一口地喝下去。最后一口喝水,她松了口气,同亦枫一起轻轻扶着若白重新躺下。
“好了,师兄,你继续睡吧。”她轻声说。
“你……”
躺在枕头上,若白继续望着她。
“……我……我是百草。”
她有些紧张地说。
“嗯。”
若白闭上眼睛,在她身旁静静地睡去了,他的嘴唇干涸苍白,脸颊却似乎红润了一点点。
夜色越来越深。
百草跪坐在若白身旁,用被子把他掖得严严实实。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依旧昏睡着,眉心蹙在一起,偶尔有很轻的呻吟。她心中焦急,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还是火烫火烫!
“我去煮姜汤!”
留下亦枫照顾若白,她飞快地冲出去,找到食堂的厨房,跟值班的人用不太熟练的韩语边说边比划了半天,终于找到材料,煮了一锅浓浓的姜汤,一路跑着飞快地端回来。
同前面一样喊醒若白。
她喂他喝下满满一碗姜汤。
眼睛不敢眨地守着,她焦急不安,如果若白还不退烧,就必须要找到初原,看要不要送他去医院。
不知是药物终于起了效果,还是那碗姜汤的作用,若白的额头渐渐布起一层细细的汗珠,体温开始往下走了。百草让亦枫也去休息一会儿,自己继续守着若白。
病中的若白不像平时那样冷静自律,正在出汗的他,手脚不时地从被子中伸出来,百草急忙帮他放回去,盖好。没一会儿,他又迷迷糊糊地伸出来。
他出了很多汗。
百草一遍遍用拧干的温毛巾帮他擦去脸上和脖颈处的汗水,让他能舒服些。
到夜里十一点左右的时候,若白的高烧基本全都退了下去。亦枫歪在一边的榻榻米上睡着了,百草正发呆地望着沉睡中的若白,房门静静地被推开,初原进来了。
“烧退了就好。”
初原摸了摸若白的额头,然后他告诉百草,他马上还要再出去,到十二点钟的时候,她要记得喂若白吃放在窗台上的四包药,剂量他已经写在药包外面了。
“出了什么事?”百草急忙问。
初原摇摇头,苦笑。
傍晚的时候,民载带申波和寇震去市区观光,晚饭后将他们带到了一家酒吧,正好碰到警察临检,搜出酒吧里有人买卖瑶头丸。申波他们也被一同带走了,协助调查。
百草惊住:“会很严重吗?”
“别担心,”初原对她笑一笑,“已经调查清楚了,申波、寇震、民载都跟这件事没有任何牵涉,只是需要走相关的手续,把他们从警局带出来。”
“那……那你快去吧!”
“嗯,”初原的脚步又停下来,揉揉她的头发,“好好照顾若白,但是自己也别累坏了。”
“是。”她应声。
看到她满眼担心,却努力做出精神满面的样子,初原凝视了她几秒钟,满屋寂静中,他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说:
“放心吧。”
她的眼睛霍然睁得大大的,初原唇角弯起,离开了房间。
“咳!”
睡梦中的亦枫适时翻了个身,咳嗽一声,眼皮似撩非撩,瞟了站在屋子中央呆若木鸡的百草一眼。如梦初醒,百草登时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拿起榻榻米上的毛巾,在洗脸盆上边拧边继续发呆了几秒钟,深吸口气,回到沉睡的若白身旁。
夜里十二点。
百草准时去倒水,拿起药包,按照一个个药袋上写明的剂量倒出药片,她心下一怔,四种药合起来足足有十二片之多,感冒需要吃这么多药吗?
“师兄,吃药了。”
轻声唤醒若白,她伸手去扶他。若白的眼睛睁开,目光从昏沉到清醒,在她面容上停留几秒,然后他自己撑着坐起来,一手拿过水杯,一手接过药片,他看也没有看她,神色淡漠地仰头吃了下去。
她想扶他躺回去。
格开她的手,他自己缓缓躺回去。
她怔怔地看着他。
前几天还不是这样的,虽然他一贯淡淡的,可是她觉得和他是那样的近,除了师父和晓萤,他是和她最近的人。而现在,他讨厌她了,将她隔在遥远的距离之外。
“怎么还不走。”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一些,空气中带着青草淡淡的味道,月光也是淡淡的,就像若白此刻的声音。躺在枕头上,他的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眉心蹙起,仿佛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我说过,不想看见你。”
若白闭上眼睛。
“我……”她的手指蜷缩起来,狼狈地想要立时起身,又看到亦枫正酣然大睡,“……等你病好了,我马上就走。”
“我已经好了。”
“……”她哑口失措。
他闭目沉默着,似在等她尽快走开。
“我知道,你在生气……”百草嗫嚅地说。从小到大,虽然几乎没有人跟她玩,道馆里的孩子们总是欺负她,师父对她很严厉,可是,她从来没有向谁道歉过。“……是我太莽撞,太冲动,在那样的场面去质疑金一山大师……”
“在比赛之前,你确信你一定可以打败金敏珠?”若白打断她,声音淡淡的。
她怔了怔,摇头。
“……没有。”
“如果败给金敏珠,你会向金一山下跪道歉?”
“……”
她咬住嘴唇。
“如果败给金敏珠,你会从此退出跆拳道?”
“……”
嘴唇被咬得发白。
“回答我!会,还是不会!”若白声音肃冷。
“不会!我不会向金一山道歉!更不会下跪!”她的身体僵住,双手在身侧握成拳,“我就算是死,也不会那样做!”
“那你为什么要跟金敏珠下那样的赌注!”若白声音冰冷,“既然赌了,你就要想到输掉的后果,而一旦输了,你就必须信守承诺!”
“我不会输,我也没有输!”
握紧双拳,她坚声说。她会拼死一战,哪怕是会死在赛台上,也绝不会败给金敏珠!
长长地吸一口气,若白压抑着咳嗽了几声,再看向她时,他的眼底已是冰寒一片。
“好,我听出来了。假设你输了,你不会向金一山下跪道歉,但是,你却可以从此退出跆拳道,对吗?”
她沉默地低下头。
“难道,跆拳道对你而言,是仅仅为了一场意气之争就可以放弃的事情?”他的声音更加严厉。
“不是!”她的脸涨得通红,“可是,如果我连自己的师父都保护不了,我练跆拳道还有什么意义!”
“戚百草……”
若白闭上眼睛。
“……你为什么要练跆拳道?”
两年前,她问过他这句话,现在他也想知道她的回答。
“……”
她愣住,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原来,是为了保护你的师父,你才要练跆拳道。”若白的声音变得极淡,“那么,为你的师父而开始,也为你的师父而结束,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呆呆地看着他。
“很好,”他疲倦地说,“你走吧,这里有亦枫。”
那边,传来亦枫打哈欠伸懒腰的声音。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到窗边拎了拎暖壶,边往门口走,边说:“没水了,我去打一壶,百草,麻烦你再帮我看一会儿若白!”
屋子里静极了。
若白躺在枕头上,唇片依旧苍白干涸,他闭着眼睛,仿佛已睡去。百草呆呆地跪坐着,她看到被子没有将他的左腿盖好,却不敢去碰到他。
“可能是吧……”
涩涩地,她的声音很低很低。
“小时候,我发现,只要我很用功地在练习跆拳道,师父就会开心,连饭也会多吃一些。师父不在意别人嘲笑他,辱骂他,只在意我的体能和腿法有没有进步。”
“我……我想让师父能高兴一点……”
眉心皱了皱,若白沉默地躺着。
“师父希望,我有一天能够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能够站在光芒万丈的巅峰,”她怔怔地说,“我……我也这样希望,所以我很努力,所以,吃再多苦我也不怕……”
“我知道,这样不对……”她黯然地低下头,终于还是鼓起勇气为他将被子拉好,“……应该是因为喜欢跆拳道,才去练跆拳道,而不应该是由于别的原因。”
亦枫打水回来了。
“若白师兄,对不起。”
在米黄|色的榻榻米上,百草忍住溢上眼底的潮湿,趴下身去深深对他行了礼,然后默默走出去。
屋门关上。
若白睁开眼睛,他面色苍白,眼神凝黑,沉默地望着屋顶木梁,手握成拳,掩住嘴唇,一阵阵地咳嗽。
亦枫倒了杯开水,放在他手边。
过了一会儿,亦枫倚在墙边,说:“她可真傻,为了她师父,可以哪怕从此退出跆拳道。而为了你——”
伸个懒腰,亦枫说:
“为了给你拿药,又差点错过对她而言那么重要的比赛。这种人太笨了,跆拳道练再久也成不了气候,我看往后你就别在她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再看了眼身旁似乎睡去的若白,亦枫哈欠着,也倚着墙壁打起瞌睡来。
Chapter 4
第二天的晨课上,金一山铁青着脸,同金敏珠一起,在来自各国的上百位营员们的面前,正式向岸阳队伍中的百草道歉,并承诺今后不再提及关于曲向南的任何事情。
“咦,还不错呢。”
等金一山和金敏珠的背影变远,晓萤偷偷地说,林凤赶忙瞪她一眼,让她噤声。
这其实也有些出乎百草的意料。
在那场裁判宣布她战胜金敏珠之后,她对正欲退场的金敏珠说,只要以后金一山大师不再那样提到她师父,她并不要求金一山大师当众向她道歉。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暑期跆拳道训练营继续一天又一天的进程。
每天上午有昌海道馆的大师们进行跆拳道理论的教导,介绍目前跆拳道对战中最新的腿法和策略,几乎每个营员都能得到几分钟上台被大师们亲身指点的机会。
每天下午的实战切磋中,昌海道馆的弟子们是被邀请实战最多的,曾经不可思议地战胜了昌海道馆的岸阳队队员们,也是被邀请的热门人选,若白、亦枫、百草更是队中的大热门。百草基本每场都会应战,亦枫懒得场场都应,经常能推就推,若白身体不适,将所有的实战请求都拒绝了。
下午的交流切磋之后。
最优胜营员的选拔赛也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岸阳队中,最先被淘汰的是晓萤,然后是光雅,接着寇震,到了第六天的时候,还没有被淘汰的只剩下申波、林凤和百草了。
“好失望哦,看着你打败朴镇恩,我还以为突然间功力大进了呢,”去食堂的路上,晓萤调侃着刚刚被淘汰出局的亦枫,“人家朴镇恩还都一局未败,你就败下来了,是不是觉得很没面子啊。”
“是啊,有人第一场就被淘汰,太没有面子了。那人叫什么来着,”亦枫挠挠头,故作思考,“好像姓范?叫什么‘萤’?”
“啊!!!!!!我又不是正式队员,我是打工小妹而已啦——”
晓萤恼羞成怒,追着去打大笑跑走的亦枫,眼看着追不上了,她才气鼓鼓地停下脚步,扭脸向百草抱怨:
“你看亦枫,一点师兄的样子都没有,气人!”
百草正在想晚上应该炖些什么给若白,虽然烧退了,但是若白的身体还是虚弱,面色也始终苍白。在松柏道馆时,经常在做饭时帮范婶打下手,她也学会了一些,这几天来每晚绞尽脑汁帮若白做一些有营养的炖品。
听到晓萤的怨声,百草笑一笑。
每晚,她的炖品都是亦枫帮忙接过去的,若白师兄仍旧不太理会她。看到晓萤和亦枫感情这么好,她居然有些羡慕。
“戚百草!”
傍晚的小路上,忽然闪出来两个人。看到前面的那个是金敏珠,晓萤唬了一跳,慌忙朝周围看,哎呀,只有她和百草两个人,林凤她们先回宿舍拿东西,要过一会儿才能经过。
“戚百草,你好啊。”
金敏珠笑眯眯地走过来,百草面色一凝,不动声色地将晓萤挡在身后,说:
“有什么事?”
说着,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小路上的另一个人吸引过去。那女孩子身材纤长高挑,扎着长长的马尾,面容清秀,有一双弯弯的单眼皮,她正微微笑着看向百草,眼底有像山间的溪水一般灵动的光芒,让人错不开眼睛
“咳,”金敏珠用力咳嗽一声,背起双手,笑容诡异地说,“你打败我,不错,很厉害,我,口服心服。”
百草皱眉。
为什么她觉得金敏珠笑得那么怪异。
“但是,我的水平、很低,在我们、昌海道馆,我就是倒数第三的、弟子,你战胜我,也没什么意思,”金敏珠大摇其头,“所以,我请来了、我们倒数第四的、弟子,跟你、交流交流。”
有诈!
浑身每个细胞都尖叫起来,晓萤顾不得许多,从百草身后钻出头来,不屑地嗤了一声:
“金敏珠,你不服气,就自己跟百草再打一场!哦,你怕了是不是,知道打不过百草是不是,怕会败得更丢人是不是,所以就来找高手助阵?拜托,你骗人好歹也自己去编一套,什么倒数第三倒数第四,那都是我三年前玩剩的好不好!”
金敏珠瞪着晓萤说:
“哼!你终于、承认,当年骗我,倒数第三第四!”
晓萤得意样样。
“骗你又怎么样,谁叫你笨。”
金敏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勃然欲怒,忽然看到自己身后的那个女孩子,才又克制了下来,磨牙说:“那,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我们,昌海道馆,倒数第四,比你们,倒数第四,如何!”
“姐姐……”
说完,金敏珠扭头去喊身后那个一溪清水般的女孩子,眼中有哀求。晓萤恶寒,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金敏珠,一点嚣张的气焰也没有了,眼睛里蕴着泪,像只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那女孩子,哎呀,好恶心。
那女孩子不置可否。
似笑非笑瞟了金敏珠一眼,在傍晚的霞光中,那女孩子走到百草面前,伸手捏了下百草的面颊,轻笑说:
“你好,可爱的泰迪熊,我们又见面了。”
晓萤目瞪口呆。
居——居然敢调戏百草!还一副很熟稔的样子,百草什么时候跟她勾搭在一起的!
百草心中亦是一惊。
那女孩子伸手过来的时候,她的脸部瞬时自动反应去闪避,却仍被那女孩子轻松地捏住。
“是你。”
前几天的夜市中,帮她追到那个小偷的,就是这个女孩子,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她。
“姐姐,你见过她?”金敏珠错愕地问。那女孩子点点头,笑容可亲,一口中文说得异常标准:“见过,她很不错,抓到了小偷。”听到那女孩子居然赞扬戚百草,金敏珠的表情古怪起来。
“姐姐,你答应了我的。
扯了扯那女孩子的衣角,金敏珠眼中有委屈。
“嗯,”那女孩子应了声,看着百草,想了想,“那天晚上,你腾空的高度很好,判断力也非常棒,我希望能够有幸同你切磋一下。就在那片草坪上,你看可以吗?”
不行!
晓萤死死扭了一下百草的胳膊,金敏珠带过来的人,肯定有诈!
“好。”
百草接受了。
她也始终记得那一晚,在她追赶小偷时,那女孩清脆的笑声还在耳边,一晃身却已到了巷子的另一头,堵住了小偷的去路。
小路的右前方有一片茵茵的绿地。
地面的小草平整柔软。
这是去食堂的必经之路,陆续有三三两两的其他国家营员走过,几乎每个人都认得金敏珠和戚百草,见她们在一起,都会多看两眼过来。
“也不用那么多规矩,我们只是简单的交流一下,你看好吗?”女孩子笑得眼睛弯弯的,里面如同盈满溪水,她穿着雪白的道服,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
晓萤忽然觉得她同某个人很像。
“好。”
百草调整一下呼吸,拉出适合的进攻距离,向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女孩子微微一笑,说:
“那就开始了。
“呀——!”
清叱一声,那女孩子率先发起进攻,她的声音清脆好听,就像溪水在石上溅起的水花。她的速度并不快,一记横踢,风声清冽,百草已旋身后撤,左腿反击而出!
“果然。
将横踢出去的腿收回,那女孩子点头赞叹:“这是天赋吗?能够这么准确地判断出对手进攻的路线。”
“不是,”百草诚实地说,“我练了很久。”
女孩子又是微微一笑。
“再来。”
诡异。
明明几个回合下来,都是百草很棒地识破那女孩子的出腿意图,做出准确的防守反击,按说应该是那女孩子处于下风啊。晓萤大皱眉头,为什么,她反而有种一切都在那女孩子的掌握中的感觉呢?
“我想再看看你的旋风三连踢,可以吗?”
各种进攻腿法试了一遍之后,女孩子对百草请求说,她眼底的诚恳和渴望,让百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喝————!”
在那女孩子的横踢进攻之下,百草大喝一声,旋身而起,带起的气流在空中搅成漩涡,仿佛黑白的水墨画——
“啪——!”
“啪——!”
“啪——!”
交叠在一起的腿影向那女孩子疾踢而去!
“哇——”
小路上,不知不觉已经聚集了十多位各国营员驻足观看,虽然在同金敏珠的交手中,他们已经见过戚百草的旋风三连踢,然而再次看到,依然觉得惊心动魄。
能在双飞踢中连踢三脚,并不是非常难以做到的事情,但是第三脚往往已是强弩之末,不具备攻击的威力了。戚百草的三连踢,却杀气一腿强过一腿,尤其最后一踢,仿佛全身的力量灌入,在对手退避不及时,给予重创!
霞光中,那女孩子并未后退。
她用双臂格了几下。
空中凌厉的腿影如被清风吹过,散开了。
围看的营员们瞠目结舌,他们完全没有看清那女孩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一双手臂怎么可能格开那样力量万钧的进攻。林凤、梅玲和光雅也赶到了,她们挤进来时,正看到百草怔怔地从空中落下。
“……”
梅玲大惊,颤巍巍地指住那女孩子,那不就是——
“正是如此,你腾空的高度非常高,只有这样的高度,才能踢出有这样杀伤力的三连踢。”草坪上,那女孩子微微点头,眼中有一抹兴奋,将她清秀的面容点亮起来,如同山间闪着波光的溪水,灵动逼人。
百草呆呆地站着。
有些怔仲。
刚才这个女孩子是用双臂格开了她的腿吗?练成之后,将婷宜和金敏珠全都战胜过的双飞三连踢,被这个女孩子如此轻松地就避开了吗?
“你是有天分的人,判断的反应速度、体能、腾空高度都非常出色,只是……”望着天际燃烧般的晚霞,那女孩子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她凝视百草,正色说,“如果对手的速度更快,你该怎么办?”
“来,我们再试一下。”
女孩子饶有兴趣地拉开进攻距离,调整了几下步伐节奏。
“比如这样——”
“呀——!”
身随声动,百草眼看着那女孩子身影一起,就如清风掠过,她眼前一花,还什么都没看清,那女孩的脚尖就已抵在她的胸前一公分处!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后退!
怎么可能——
百草的脑子轰然一声,如同大梦初醒,浑身冷汗。
“如果对手的速度快到这样的地步,你又该如何呢?”女孩子轻轻将脚收回,傍晚的风中,她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面容清秀宁静,却有令人移不开眼睛的光芒。
婷宜。
这个女孩子很像婷宜,晓萤错愕地闪过这个念头,不对,应该说,婷宜很像这个女孩子。虽然这个女孩子面容清秀得近乎普通,婷宜是出名的美女,然而同样穿着雪白的道服,梳在脑后的乌黑马尾,站在那里挺秀宁静的气势,竟然如出一辙。
但是就像正版和盗版的区别。
此刻看着这个女孩子,晓萤竟然有种,婷宜是盗版的奇怪联想。
这时,一队二十多人的昌海道馆弟子们从小路走过,为首正是闽胜浩,看到右方草坪上的那女孩子,他们神色均是一凛。
“她就是——”
梅玲惊得张大嘴巴。
“恩秀师姐!”
整齐地赶到草坪上,以闽胜浩为首的昌海弟子们恭敬地向那女孩子行礼,一个个深腰九十度。
“——那晚去初原前辈房间的女孩子。”
一边被林凤拉着匆匆往草坪去,梅玲一边喃喃地说。原来她真的没听错,那女孩子真的是李恩秀,传说中的天才少女宗师……
小路上,各国营员们有的韩语好些,有的韩语很差,但都听出来了“恩秀”两个字。训练营开始以来,李恩秀一直是大家话题的重点之一,但始终没人见到她,有人说她出国比赛去了,有人说她在闭关训练,有人说她在国技院同大师们在交流。
而今天,居然看到了李恩秀本人!
“你们怎么才来!”
埋怨着林凤她们,晓萤顿时觉得底气壮了些,李恩秀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对百草的腿法很赞叹,哼,毕竟是天才少女宗师,是识货的。
“让你的身体,超过你的眼睛,这样就算对手速度再快,你也能够占到先机。”想了片刻,女孩子又摇摇头,“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方法,希望日后你能够真的实现它。”
说完,女孩子对百草伸出右手,正色道:
“我是李恩秀。”
百草凝视着她,握住她的手。
“我是戚百草。”
李恩秀没有立时放开百草,而是又摇了摇,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百草的脸顿时红了,李恩秀的笑声清澈如溪水,听得林凤她们都有些呆住。
金敏珠不满起来,跺脚说:
“恩秀姐姐,你对她说了什么,你干嘛对她笑!”
“啪!”一巴掌打上金敏珠的后脑,闽胜浩的面色沉下来,“不许这样对恩秀师姐说话!”
金敏珠捂着后脑勺,眼泪盈盈地望着李恩秀。
“敏珠呀,”李恩秀扭脸过来,对金敏珠说,“你不要不服气了,现在百草的实力是要胜过你的。如果你想打败百草,往后就专心好好练功,别光练那种唬人的连环十八双飞踢,你天生体力过人,练些扎实有效的腿法,会进步很多。”
金敏珠委委屈屈。
“明白了吗?!”李恩秀盯她一眼。
“……是。”
金敏珠闷闷地垂下脑袋。
“胜浩,你往后也多盯着她一点,让她多练功,别整天跑出去惹事闯祸。”李恩秀叮嘱说。
“是,恩秀师姐。”闽胜浩肃声说。
“我要先走了,”望一眼远处山腰上的庭院,李恩秀对百草说,“希望有一天,能在正式的赛场上同你交手,相信到时你会更出色。”
******
彩霞满天。
茂密的紫红色花丛,坐在露天的饭桌旁,大家都有点沉默,百草和光雅闷头吃饭,晓萤吃几口饭就叹一口气,梅玲欲言又止,林凤皱眉说:
“都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对吧,”晓萤想了又想,振作精神说,“你们看,虽然李恩秀好像很厉害,挥挥手就化解了百草的旋风三连踢。可是,她毕竟也没有踢中了百草啊。”
林凤无言了。
光雅闷声说:“你自己功夫差到连眼光都差,就不要说这种白痴话了可以吗?”
“说什么呢!”晓萤生气。
百草低头扒了几口饭,尝不出滋味。
李恩秀在跟她切磋时,始终很注意分寸和力道,无论是用双臂格开她的双飞三连踢,还是那快到腿影也看不见,停在她胸口一公分处的脚尖,都像一阵柔和的清风,仔细着不去伤到她。
李恩秀是友善的。
可是,就在她以为自己有了一些进步的时候,赫然发现,她与李恩秀之间的差距有多么的大。她并不想将金敏珠踢下台,但无法收住已出的腿势,李恩秀却能轻松自若地控制力量。
而且……
李恩秀的速度可以那么快……
如果对手的出腿的速度能够快至如此地步,她的判断起势,甚至她的双飞三连踢,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她就是那个人。”
梅玲握着筷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
“哪个人?”
晓萤吃几口韩国的炸酱面,没精打采地接话。她居然被光雅鄙视,有没搞错,到底谁的功夫差,改天一定要比试一下。
“就是前几天我说的啊,”梅玲将声音压得更低,“晚上偷偷进去初原前辈房间的那个女孩子,还紧紧地抱住初原前辈,初原前辈喊她‘恩秀’,就是她啦!”
百草一怔。
光雅吃惊地问:“真的吗?就是刚才跟百草交手的李恩秀?我还以为那天你是在编故事呢。”
“天哪,我怎么可能会编这种故事!是真的啦,就是她,初原前辈正在跟她交往,两个看起来很亲密呢。糟了,该怎么跟婷宜说啊,婷宜一定会很伤心。哎呀,说不定今晚李恩秀还会去找初原前辈的!”
“够了!”晓萤气急了,放下筷子,“我跟你说过,不许这样败坏初原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初原师兄很花心,脚踏两只船吗?”
“我……我没这个意思啦……”梅玲呆住,然后,又觉得有点不服气,“……我也没觉得初原师兄是那样的人,可是,可是我真的看到了嘛……”
“吃饭吧,每个人都少说一句,”林凤沉声说,“在这儿吵架,是想让别人看笑话吗?”
晓萤和梅玲互瞪一眼,都不说话了。
夜里。
虫鸣声在窗外此起彼伏。
被人推了几把,百草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过来,她坐起身,发现推她的是梅玲。林凤和晓萤也迷迷瞪瞪地坐起来,梅玲正在试图弄醒光雅,嘴里喊:
“快醒醒,快醒醒!”
“是天塌了还是地震了!”从香甜的梦里被弄醒,晓萤一肚子气,“梅玲你太过分了啊,我要生气了!”
“你不是不相信我吗?我现在就让你们亲眼看看,我究竟有没有骗人。”成功地把光雅也拽起来,梅玲扁扁嘴,“我一晚上没睡,一直在等着,幸好老天要还我清白,就在刚才,几分钟前,李恩秀又进了初原前辈的房间!”
光雅张大嘴。
百草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现在是夜里十一点四十。
“你……”
晓萤的脸涨红,声音卡着说不出话。
“快起来啦,一起去看,”梅玲穿好鞋子,硬是把晓萤从榻榻米上拉起来,打开房门往外走,“哼,今天我让你亲眼看看!阿凤、百草、光雅,你们也一起来!”
盛夏的夜晚,临着一簇繁茂盛开的紫红色花丛,初原房间的窗户是半敞着的。五个脑袋偷偷摸摸从窗台下冒出来,林凤、梅玲、晓萤、百草、光雅全都在这里,向屋里张望。
屋里亮着灯。
房门开了一道缝隙,初原和一个女孩子正并肩坐在榻榻米上。初原微低着头,专心听那女孩子说话,他听得很入神,眉心微微蹙着,一会儿又微笑起来,唇角的温和就像窗外轻柔的风。
那女孩子依恋地仰着头。
脑袋快要偎在初原的肩上,那清秀灵动的面容,像山间溪水般明亮的双眼,正是李恩秀。
李恩秀温柔地望着初原,似乎连眼睛都不舍得眨,说话的声音如清风般自然。她在说,她小时候最喜欢爬山,有一次在山里迷了路,两天没有回到家,外公板起脸,将她关了三天的禁闭,不许吃饭,她就偷偷从窗户爬出去,到山里面摘了好多野果子回来吃。
屋里的两个人就这样。
一个说着。
一个听着。
气氛静谧安详,仿佛世间只有初原和恩秀两个人,两人之间的眼神流转,即使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他和她之间的亲密。
夜风凉凉地拂过面颊。
站在窗外的最左侧,百草怔怔的,梅玲和晓萤在身旁推来搡去,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
……
中午的阳光灿烂明亮。
初原略吸口气,他望向她,略微用力地揉揉她的头发。
“我喜欢你,百草。”
……
满屋寂静中,初原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说:
“放心吧。”
她的眼睛霍然睁得大大的,他唇角弯起,离开了房间。
……
…………
“房门是开着的,这说明初原师兄心里坦荡。”晓萤咬着牙,趴在窗台上悄悄说。
“可是你看他们的手,”夜色中,梅玲低声说,“是握在一起的。”
“握住一起怎么了,我还可以跟你握手呢,”晓萤咬牙切齿,伸手握住梅玲的手,“现在我跟你握一起了,我跟你在交往?”
“嘘!”
林凤慌忙将头一缩,躲进旁边的花丛里。光雅见势不对,拉起百草也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夜色皎洁。
星光点点。
初原和李恩秀推开窗户,低头一看,悉悉索索的虫鸣声中,几个女孩子惊慌地躲在屋外的窗台下。
“你们在干什么?”
李恩秀不解地问。
“我们……呵呵呵呵……”晓萤僵笑几声,突然趴到那丛紫红色的花上去,用力嗅着,“我们在赏花!啊,景色多美啊,花儿多香啊……”
“是啊是啊,好美的花!”梅玲也凑上去闭目大闻。
“百草?”
夜里的风有点凉,初原看到百草只穿着很薄的衣服,神情有些怔怔的发呆。
“我……我也在赏花……”
看到他和李恩秀肩并肩站得那么近,百草呆呆地用手指摸了摸身前紫红色的花瓣。
******
同样的夜色。
站在窗边,婷宜合起手中的电话,拧眉出神。如果不是外公盯得很严,她真想明天就飞去韩国。
李恩秀。
在昌海道馆的那段日子,恩秀对关于初原的任何话题都很感兴趣,总是想让哥哥和她多说一些初原。她以为是自己多心,毕竟恩秀同哥哥之间……
或许是她太大意了。
******
“若白师兄好些了吗?”清晨,亦枫一出房门,百草就急忙将一盒用热水温好的牛奶交给他。
“若白又不是小孩子,牛奶还用温。”亦枫打个哈欠,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你每天都问我这句话,烦不烦,不放心就自己进去看。你们两个这么大了,闹起别扭来就跟小孩子一样。”
“还是温一些对肠胃好。”
她发窘地说。
这几天来,若白师兄对她一直都淡淡的,好像看不见她一样,她也不敢接近他,怕再惹他生气。
隔壁房门开了。
“初原,”见到从里面走出的人,亦枫诡异地笑了下,问,“昨天晚上,很晚了还听到你房间那边有人说话,是谁呀?”
晨光中,初原笑着看向百草。
“有人在我的窗外赏花。”
“赏花?”亦枫听得莫名其妙,“大半夜的,赏花?”
“嗯,”初原又笑,“赏花可以,但是衣服记得要多穿点,这里夜晚的气温要比国内低。”
“初原师兄早。”
脸色微红地低下头,百草盯着自己的鞋尖,规矩地行了一个礼,就匆匆跑回自己的宿舍,留下初原和亦枫互相看了看。
一上午,坐在队伍里的百草始终沉默地保持一动不动,晓萤察觉到不对劲,趁昌海的大师们在台上点评营员腿法时,低声问她是怎么了。
“……可能是没睡好。”
百草闷声说。
“是太吃惊了吧,”看到她眼底的黑眼圈,晓萤深有同感地叹口气,“唉,我也很吃惊,虽然对着梅玲,我的嘴很硬,可是……”
中午。
食堂。
“只打了泡菜?”
打完饭回餐桌的路上,百草碰到初原。看到了她手中端的餐盘,他眉心一皱,说:“既然知道该怎样每天为若白煲出有营养的汤,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照顾自己的身体?”
几分钟后。
正在和大家一起吃饭,一只鸡腿落进百草的餐盘,她怔怔抬头,初原坐到她身边。
“多吃一点。”
他又将一碟水果放到她面前。
晓萤咬住筷子,梅玲和光雅面面相觑,林凤用眼角余光瞪了她们一眼,她们才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然后一整个下午,晓萤都有点怪怪的,她用一种奇怪的神色望着百草,每当百草抬起头,她又立刻将眼睛错开。
******
最优胜营员的淘汰赛进入到第六天,百草遭遇到了昌海女弟子权顺娜,权顺娜曾经在那天的团体对抗赛中打败过林凤。
如果说前几天的淘汰赛,百草是一路势如破竹,那么这一场,她遇到了阻碍。不同于一般的跆拳道选手身材纤长,权顺娜整个人又瘦又小,身体异常轻盈,腾身而起时就像一根羽毛。
“哎呀,百草在干什么,快踢她啊,你一脚就能把她踢飞!”
看得有些着急,晓萤心中那些乱糟糟的念头立刻连影子都没有了,明明不堪一击的权顺娜,怎么百草打了快两局了,还没得分占先。
若白面色凝重。
“你懂什么。”林凤神色郁郁地说。那场跟权顺娜交手时,她原本也是如晓萤这般认为,结果权顺娜却如同黏在她身上,踢也踢不出去,打也打不中。
“像一块牛皮糖。”亦枫哈哈一笑。
“喝————!”
百草大喝一声,旋身后踢,腿风凛含杀气,权顺娜像根羽毛一样轻忽忽地飘出去,还没落地,竟又轻忽忽地飘回来。
“这究竟是什么功夫!”梅玲看得眼都直了。
“有些像咱们国家的太极,柔和圆润,借力打力,”申波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百草必须小心了,一旦权顺娜抓住机会……”
“砰!”
话音未落,权顺娜竟似钻进百草的身前,一记轻巧的斜踢,正正踢中百草的前胸!
3:2。
权顺娜领先一分。
第二局结束。
直待坐到岸阳的队伍里,百草还是脑中有点懵懵的。她呆呆接过晓萤递过的毛巾、光雅递过的水,一动不动,反复琢磨刚才究竟为什么居然会被权顺娜反击得手。
“出腿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淡淡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又熟悉又有一点陌生,百草呆了一秒,猛地抬起头,是若白师兄在同她说话!
“……”
她傻傻地看着若白。
若白眉心微皱,重复一遍:“是什么感觉?”
“……,”不是耳朵的幻觉,百草心底狂涌上喜悦,她努力集中精神,想了想,“就像打进棉花里,使不上力气。”
“果然是太极的手法,先将对手的力道化掉。”申波摘下眼镜擦着,困惑道,“是巧合吗,韩国人也懂得将太极化入跆拳道。”
若白沉思片刻。
他抬眼看向初原,初原也正凝神听着,见他望过来,对他颌首点头。自从若白身体好转,比赛中初原就再没Сhā手过指点队员们。
“再次进攻的时候,你先带一下。”
若白握住百草的手臂,打出去,在空中停滞一秒,“啪”的,接着打过去!
“明白了吗?”若白沉声说。
“……是!”
“她反攻时也是如此,留出一拍的节奏。”
“是!”
第三局开始,百草上场去了,可晓萤还是一头雾水,她完全没听懂。看了看全神贯注在比赛中的若白,她缩缩脖子,没胆量去打扰他,偷偷歪过身子,问申波说:
“什么是带一下?为什么要带一下?”
高高的赛台,百草调整着步伐节奏,耐心地寻找机会,已比分领先的权顺娜更是不慌不忙,摆出防守到底的姿态。
申波一边看得目不转睛,一边分神回答晓萤说:
“带一下就是……”
申波的声音陡然转高:
“看——!”
“喝——!”
大喝一声,百草仍旧是最习惯的旋身后踢,力灌右腿,风声似刀向权顺娜进攻而去!如轻飘飘的羽毛,权顺娜向后荡开,眼看如同前面那些回合一样无功而返,百草的腿竟在空中凝滞了!
凝滞了这一拍。
权顺娜的身体如羽毛般忽忽飘回。
“啪————!”
就如是正正撞上,百草的右腿再次发力,一声重响,那一脚灌满全力踢在权顺娜的胸口!
“哗————”
满场轰然。
昌海队伍中的金敏珠大惊失色!
“砰!”
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权顺娜的身体划出一道弧线,飞出赛台,落在地上,颤抖了几下,竟晕了过去。
百草呆了一呆。
她骇得面色也有些苍白,转身冲下赛台,拨开围上来的众人,趴向昏迷过去的权顺娜。
啊……
岸阳的队员们也看得都呆住了。
“……,”晓萤张了张嘴,打个寒颤,“好、好厉害,原来带一下,就可以这么强啊……”
申波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开始记录,解释说:
“带一下,就是在空中稍作停顿,避开权顺娜的柔力,等权顺娜柔力用尽,或者真正发动力量开始进攻时,给予她致命的一击。”
“果然是致命的一击啊。”
梅玲喃喃说,决定以后跟百草实战的时候一定要当心点。
裁判宣布。
戚百草KO胜!
“哇——!哇——!”
满山谷的沸腾中,晓萤激动地跳起来,热血狂涌之下,她冲过去抱住若白的胳膊,眼中含泪说:“师兄!师兄!你往后也多指点一下我好不好!我也想这么威风!师兄,拜托了,拜托拜托了!”
若白的目光从赛台收回来。
他淡淡看了眼胳膊上那双晓萤的手。
“呵呵,呵呵。”
晓萤讪讪地松开手,缩头缩脑地坐回去。
“痴心妄想!”亦枫重重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若白说的是什么你都听不懂,你看百草,人家不但能听明白,还立刻就能在比赛里用出来。人哪,是有资质聪慧和愚笨的区别的。”
“都是若白师兄偏心啦,”晓萤呲牙咧嘴地捂住脑袋,嘀咕说,“我的实力原本跟百草不相上下的,是若白师兄天天指导百草,不搭理我,我才落下的。”
“是啊,你就说梦话吧。”光雅嘟囔着说。
“说说又怎么了,”晓萤得意地说,“反正我是百草的好朋友,我说什么百草都不会在意,嘿嘿嘿嘿,某人吃醋喽,谁叫以前某人总是欺负百草来着。”
“闭嘴!”
林凤喝止了两人。
赛台下,直到权顺娜悠悠地醒过来,昌海的队医检查后表示,她只是闷住了一口气,身体并未受伤,百草紧绷住的呼吸才慢慢缓下来。
“你的腿法真好。”
坐在地上,权顺娜用韩语对百草说。
“对不起……”
能听得懂韩语,但百草心中还是很歉疚。
“比赛就是这样,”权顺娜摇摇头,说,“如果能够踢中你,我也不会腿下留情的。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同你交手。”
夕阳西下。
天边有晕红色的霞光。
岸阳的队员们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大家都很开心,今天申波、林凤和百草在最优胜营员的淘汰赛中各进一轮,剩下的对手只有十几人,局面大好。尤其是百草,真是胜得酣畅淋漓啊,KO胜!晓萤和梅玲走着走着又笑闹起来,两人在小路上追追打打,扭头看到初原同百草并肩走在一起,晓萤的笑声略停了下,她跑回来,□去凑在初原身边问东问西,要他预测百草会不会最终夺得最优胜营员的称号。
被晓萤从初原身旁挤开,百草放缓脚步,落在后面。看着初原的背影,她有些发怔,她无法从脑海中忘记那幅画面,他和李恩秀手握着手并肩坐在一起。
慢吞吞地埋头走了几步。
再抬起头来时,她发现身侧竟是亦枫和——
若白!
“若、若白师兄……”
隔着亦枫,百草紧张地望着若白,有些语无伦次,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一跤。伸手扶住她,若白眉心微皱,亦枫哈哈大笑。
“别像小孩子一样闹别扭了,”亦枫笑着将两人拉到一起,自己闪到旁边,“快和好吧,我看着都难受。”
呼吸中有若白淡淡的体味,她窘红了脸。
“若白师兄……”
比赛的时候,若白师兄跟她说话了,这么多天,若白师兄第一次跟她说话。是不是,他终于不那么生气了,她战战兢兢地又喊了一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嗯。”
松开她的手臂,若白低应一声。
“……”
张大嘴巴,她傻傻地望着若白,傻傻地站在原地,一股酸涩和潮热冲向她的鼻梁,胸口仿佛涨满了。
走了几步,若白也停下来。
他回头看她。
看到她傻呵呵的模样,他的唇角静静一弯,如同高山上的雪莲静声绽放,却只一瞬,他的神情已恢复淡然,说:
“快走,吃饭完还要继续训练。”
“是!”
百草忍不住望着他笑,然后精神百倍地大声回答,每个细胞都在跳跃,从未觉得训练是如此快乐的事情。
前方,初原回身寻找百草时,看到了这一幕。他微微一笑,眼底的光芒却黯了下来。
******
最优胜营员的淘汰赛继续如火如荼地进行,林凤在第七天的比赛中惜败给一位伊朗的女营员,申波在第八天败给了昌海的朴镇恩,唯一剩下百草,一路高奏凯歌。
第九天傍晚,百草对阵一位日本营员,名叫平川智子。智子一上场,明显有些放不开手脚,只要百草一抬腿,她就连连往后退。
“哈哈,她怕百草!”
赛台下,晓萤得意地笑。
“这位平川智子,不是拿到过上届世青赛的季军吗?”翻了翻手中的资料,光雅不解地说,“怎么看起来这么胆小?我还以为今天会是场硬仗呢。”
“那是因为百草太吓人了。”梅玲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的比赛,百草一边倒地占据着优势,比分已经是4:0,“你想想,百草有两场比赛将对手从赛台踢飞出去,有三场将对手踢得站都站不起来,几乎每场败给百草的人都是被扶着走下去的,估计平川智子还没上台,就已经先胆寒了。”
“喝————!”
旋动气流,百草腾空而起的身姿如同凌空的飞燕,力灌右腿,旋身后踢,平川智子大惊失色,躲避不及——
“砰!”
一脚正正踢上她的胸口!
5:0。
“百草似乎收敛了腿部力量。”申波仔细研究百草的出腿,沉吟说,“否则刚才那一腿用足力量,平川智子就无法再继续比赛了。”
“太心软了,”寇震有些不赞同,“比赛就是比赛,能KO胜,就不要选择得分胜。”
“估计是,百草是有些不安……”
看看若白的神色,晓萤咽了咽,支吾着说:
“……那场将金敏珠踢下去,她就几乎一晚上没睡着。大前天权顺娜又被她踢飞出去,她担心会把权顺娜踢伤,晚上还不放心偷偷跑到昌海道馆弟子的宿舍那边,亲眼看到权顺娜跟别人有说有笑,行动自如,才松了口气。”
众人面面相觑。
初原凝神望着赛台上的百草。
若白面无表情。
“不过,就算努力压制自己,百草身上的杀气也确实越来越重,”林凤摇摇头,“说是杀气也许并不合适,应该叫……”
“霸气!”晓萤接道。
“带着杀气的霸气!”梅玲补充。
“差不多,”林凤笑,“反正百草身上的这股气势,已经让对手有些未战先寒了。”
“砰——!”
又是一脚踢在平川智子的左胸,平川智子浑身大汗,面色苍白,弯下腰双手扶腿急促地喘气,竟似已无法站直身体。
比分8:0。
第二局结束。
百草以大比分优势领先。
“咦!”
晓萤惊呼。
看到裁判走到平川智子身边,问了几句什么,平川智子大汗淋漓地点点头。然后裁判示意平川智子和百草走到场中心的左右两旁。
难道是要……
晓萤瞪大眼睛。
满场屏息。
裁判向百草所在的右方举起手。
百草判决胜!
“哇————!!!!”
满场沸腾!
当比分差距过大,落后方明显无法追回时,裁判有权宣布领先方获胜,无须再打满三局。
“啊————!!!”
晓萤、梅玲、光雅激动地抱在一起,明天就是最优胜营员的最终赛了,百草居然能够在今天大比分判决胜!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
明天的胜利也是属于百草的!!
Chapter 5
晚饭时,在餐厅占了一张很长的桌子,岸阳的全体队员们坐在一起吃饭。大家边说边吃,挺进明天最终战的百草自然是话题焦点。
“明天居然还是要跟金敏珠打。”梅玲觉得匪夷所思,百草跟金敏珠的缘分也太深了吧。
“没想到金敏珠也能打进决赛。”晓萤眼馋地看着若白端过来一锅热气腾腾香喷喷的人参鸡,咽了咽口水,“不过这样也好啦,金敏珠能打进决赛是帮百草扫清道路,金敏珠这个手下败将,百草用一根脚趾头都能踢飞她。”
“还是要小心。”
初原静声说,他看到若白在百草身边坐下,不动声色地将人参鸡放至她面前。
“对,”申波放下勺子,翻看从不离身的黑色笔记本,“这几天金敏珠的比赛我一直在关注,她没有再使用连环十八双飞踢,打法变得谨慎朴实,也更加有效。”
“她没有再用连环十八双飞踢?”晓萤惊讶。
申波摇摇头。
众人静默了下,金敏珠的力量和持久力令人惊愕,但她的爱炫耀和嚣张是她致命的弱点,前几天那场比赛,如果不是她坚持要使用连环十八双飞踢,想很炫地将百草踢倒……
如果金敏珠能够改掉自身的这个弱点,她或许会成为跆拳道新生代中最可怕的女选手。
“吃饭。”看一眼筷子怔在餐盘中的百草,若白将那锅人参鸡推到她手边。
百草呆了呆,将人参鸡又朝若白推去:
“一起吃。”
“你一个人,吃完它。”若白淡淡地说,用不锈钢的筷子将石锅里的人参鸡剥开,鸡腹里是一团清香的糯米,里面有一根小小的高丽参,糯米融在鸡汤中,香气诱人。
晓萤低咳一声,与梅玲目光相对,两人暧昧一笑。
******
吃完晚饭,月亮渐上树梢。
晓萤缠在初原身边问东问西,寇震、林凤他们聊着最后两天还想去什么地方玩一下,众人走在前面,落开有十米的距离,若白和百草走在最后。
“一会儿要去训练吗?”
傍晚的风中,百草侧首望向身边的若白,能够重新这样安静地走在他身边,她心中仿佛被装满了一样。
“不用。”
“啊?”她有些疑惑。
“你能打败金敏珠。”若白看向她,初染的月光中,他的目光落在她刘海上的那枚发夹,红晶晶的草莓,映得她小鹿般的眼睛格外乌黑明亮,“只要你赢得明天的最终战,就可以有被云岳宗师亲自指点的机会。”
云岳宗师……
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界跆拳道第一人。
也是少女宗师李恩秀的父亲。
“嗯!”
百草用力点头,眼底有明亮的火光,她望着他说:
“我一定会赢!”
“你知道明天该如何同金敏珠交手吗?”金黄|色的圆月悬挂在不远处庭院外的树梢上,若白的道服被夜风吹得轻轻扬起。
“我想,我知道。
“好。”
走进训练营的庭院,百草怔了下,她发现大家并没有进宿舍,而是表情古怪地围着什么。等她和若白走近,梅玲、光雅和晓萤齐刷刷扭头过来盯住她,眼睛贼亮贼亮,让她忽然毛骨悚然。
“她就是戚百草!”
晓萤兴奋地说。
包围圈的中心,一个男孩子抱着一大捧深紫浅紫的花走过来,百草怔怔地看着那男孩子朝她越走越近,然后站在她面前,将那捧她不知道名字的美丽的花束送到她手上。
“戚小姐,这是送给您的花。”
男孩子用韩语说。
“哇————!”
等花店的男孩子一离开,晓萤就迸发出惊天尖叫,她冲过来,激动地一边从百草手中抢过那捧花,一边连声喊:
“是谁?是谁送你花?好样的,百草,你居然也有了崇拜者了,啊,说不定是暗恋你的人呢!居然送花送到这里来,难道是哪个国家的哪个营员?咦,有张卡片!
从花里翻出一张淡紫色的卡片,晓萤又发出一声尖叫,脑子想也没想就读了出来,梅玲和光雅也好奇地凑过来。
“‘明天的最终赛,想必你一定可以获胜,但是不要忘记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情。’”嗅到劲爆八卦的气息,晓萤激动得手都在颤抖,目光在卡片上继续搜索,“署名是——”
她的声音突然卡住!
梅玲和光雅凑过来,也古怪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卡片上的那个签名。
“怎么了?”
林凤一头雾水,走过来看了看晓萤如石化般手中拿着的那张卡片,表情也古怪了下。她把卡片从晓萤手中抽走,又Сhā回花束里,还给看起来有些呆呆的百草,说:
“进屋吧。”
百草低下头。
深紫浅紫的花穗中,紫色的卡片上画着一张灿烂的笑脸,寥寥几笔,将那人太阳般耀眼的面容勾勒得如在眼前,他满脸阳光地对她笑着,签名是遒劲张扬的两个字——
“廷皓”。
等她再将头抬起来,其他人都已经进屋去了,只有初原和若白留了下来。她有些不安地看向若白,他的目光从卡片上移开,眉心微微皱起,却神色淡然地说:
“集中精力准备明天的最终赛。”
然后走进宿舍,将门关上。
金黄|色的圆月洒下柔和的光辉。
初原静了片刻,凝望着她,笑了笑说:
“是廷皓吗?”
“……是……是的,”百草窘迫地解释说,“……是廷皓前辈出发前嘱咐过我,让我从韩国买些大酱给他,他说他喜欢吃韩……”
“不用这样。”
温声打断她,初原走到她面前,说:
“是我让你紧张了吗?”
“……?”
她有些不解。
“这几天,你总是躲着我,”声音里有微不可察的涩意,他静静说,“是因为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吧……很抱歉,让你感到了压力。”
看着她慌乱起来的眼睛,他用手指揉了揉她的黑发,轻声说:
“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可以调整我自己。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我还是你的‘初原师兄’,我希望能继续帮你辅导功课,你有心事也还是可以告诉我。”
“……”
心脏像被死死攥住一样难以呼吸,她呆呆地望着他,喉咙干哑,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一晚他和恩秀的画面。
“只是,”初原的眼睛微黯,他轻吸一口气,又揉揉她的头发,“不要再躲着我了。”
******
宿舍里,梅玲兴高采烈地找出一个玻璃瓶,灌上水,把那捧花Сhā进去,放在桌子上同晓萤和光雅一起研究。绿色的叶子,深紫浅紫的花穗,颀长秀丽,有淡淡的香气。
“太浪漫了,是薰衣草呢。”梅玲陶醉地嗅着花香,仿佛自己体内的浪漫细胞全部被激活了,“你们知道薰衣草的花语是什么吗?”
“等待爱情。”
光雅伸手碰了碰其中的一朵花穗,又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撒出来。
“你居然也知道。”梅玲有点惊奇。
“这是常识好不好,在偶像剧里被介绍过n次了,”晓萤挠挠头,“可是为什么廷皓前辈要送薰衣草给百草呢?”
梅玲更加惊奇,说:
“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当然是为了追求百草啊!啊,我明白了,你以前说百草交了男朋友,就是廷皓前辈对不对!故意让我以为是若白,是为了迷惑我吗?天哪,百草居然在跟廷皓前辈交往,一点也看不出来呢,太神奇了!”
“百草在跟廷皓交往?”
光雅和林凤面面相觑,真的是一点点迹象也没有啊,两人吃惊地看向正呆呆坐在窗边的百草,觉得这简直是最不可思议的配对。
晓萤皱着脸冥思苦想。
“啊——!”
她惊叫一声,灵感来了。对啊,在机场的时候,廷皓曾经单独同百草说过话,百草突然多了个手机,夜市走失那次,是廷皓派人去接的她们,车里廷皓还跟百草通了电话……
“百草——!”
被异常高亢的声音惊醒,百草回过神来,看到晓萤正一脸诡异八卦地扑过来,满眼激动兴奋的梅玲、光雅紧随其后。有危险!百草身上一寒,下意识地站起来,紧张地说:
“我……我出去走走……”
“百草——”
“百草——!”
等晓萤她们追过去,百草已经闪电般消失在庭院的院门外。手指抠紧门框,晓萤气得牙痒痒的,可恶,这个臭百草,不淳朴了啊,不可爱了啊,变狡猾了啊啊啊啊!
夏夜的风清凉如水。
金黄|色的圆月悬挂在静静的夜空。
漫无目的地走着,百草脑中一片混沌,她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有一些心情她弄不清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很多混乱的无法掌握的感觉。
夜风吹过树叶。
走到湖边。
湖面蒸腾出淡淡的水雾,圆圆的月亮映在被吹动的层层水波上,她呆呆地坐着。草尖染有夜露,在身下微湿凉凉的,耳边有远远近近的虫鸣声,她记得,那天也是在这里。
……
“虽然在跟金敏珠比赛前,对你说这些并不合适,但是……我不想再等了。”湖面的涟漪一层层荡开,就像金色水晶般透明美丽,初原略吸口气,他望向她,略微用力地揉揉她的头发,“我喜欢你,百草。”
……
望着湖面的月影,她的脸红了红,心跳变得快速,一会儿,又怔怔地落下去。
……
“然后,初原前辈……”梅玲慢吞吞地说,“……也温柔地抱住了那个女孩子,右手还在她的背上,温柔地轻轻地拍了拍。”
……
深夜,透过半敞的窗户,能看到屋里的两个人就这样。
一个说着。
一个听着。
气氛静谧安详,仿佛世间只有初原和恩秀两个人,两人之间的眼神流转,即使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他和她之间的亲密。
……
“这几天,你总是躲着我。是因为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吧……很抱歉,让你感到了压力。”
他用手指揉了揉她的黑发。
“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
……
…………
圆月洒下淡淡的金色光芒,百草抱膝坐在湖边,她呆呆地想了又想,想了很久,脑中依旧理不清楚,就像忽然间她不是她了一样,她不懂得心中那些翻涌的酸涩究竟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听起来有些熟悉,她微怔地侧过脸,看到那片雾气氤氲的湖畔,枝叶茂密如华盖的大榕树下,走过来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金色的月光中,少年仿佛自仙境中走来,笼罩着晶莹的光芒,少女面容清秀,笑声如溪水般叮咚清脆,她挽着少年的胳膊,看起来那样亲密。
那是——
初原和恩秀。
******
第二天下午,暑期跆拳道训练营进入尾声阶段,最激动人心的最优胜营员最终赛开始了!
经过每天一轮的淘汰赛,今天只剩下男、女各一场比赛,决出最终优胜者。获胜者不但可以得到一万美元的奖金,还可以得到被传说中的云岳宗师亲身指点的机会!
能够被云岳宗师指点,几乎是所有习练跆拳道的弟子们最梦寐以求的事情。虽然从没有参加过世界级的跆拳道比赛,但是据说再了不起的世界冠军,也无法同云岳宗师打满三局,云岳宗师总会在第二局结束之前就将他们KO。
云岳宗师是被公认的世界跆拳道第一人。
他的种种传说。
他的神秘色彩。
仿佛是云端之上的人,使得无数跆拳道弟子膜拜崇仰。
“嘿嘿嘿嘿,戚百草三战金敏珠!”看到赛台上,百草和金敏珠已在进行比赛开始前的互相行礼,晓萤克制不住得意的心情,笑得眉飞色舞,“打败金敏珠,百草就能拿到一万美金了,嘿嘿嘿嘿!往后百草再也不用穷兮兮的,学费也不成问题了,可以跟咱们一起逛街,买些漂亮的衣服,说不定还可以看场电影,出去吃顿饭,啊,太美好了!
“是啊,”梅玲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刚刚开始的比赛,金敏珠的打法明显沉稳了许多,看来这场交手将会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轻松,“百草太需要买点衣服了,我知道百草没有钱,可是至少道服可以买套新的啊,她身上这套穿了好多年了吧。”
“快七年了。”
光雅抿了抿嘴唇说。
“啊?”梅玲惊了一下,“你开玩笑吧,七年前百草才10岁,身高差别这么大,怎么可能!”
是真的。
光雅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别人的道服都是合身的,百草的道服却是大得离谱,肩膀和裤裆是松垮的,袖子和裤管挽了一层又一层,有时候训练的时候一甩腿,裤管就会掉下来。
道馆里所有的孩子们都狠狠地嘲笑百草。
百草沉默着。
就跟没听见一样。
后来,百草越长越高,那套道服渐渐没那么大了,却越来越旧。她见到过百草蹲在水盆前洗道服的样子,双手很轻,小心翼翼的,像是洗什么宝贝一样,可是一年又一年,那套道服还是渐渐旧得有些泛黄。
“呀————!”
金敏珠一声厉喝,反身横踢,左腿势大力沉向百草右胸口踢去,百草一晃身,将那一腿的攻击力卸掉。
“嘿嘿,没什么啦,百草说,道服旧了才更柔软,而且现在也修改过了,长短也合身。”看到梅玲和光雅都是眼圈红红很难过的样子,晓萤赶快安慰她们,“而且哦,百草有一套很好很好的道服呢,漂亮极了,还是顶级名牌!”
“哇。”梅玲有些不相信。
“我骗你们干嘛?”晓萤翻个白眼,偷偷看看不远处的若白,小声说,“只是若白师兄不让百草穿而已,说是百草太爱惜道服,会影响比赛。”
“哪有这回事,”梅玲以谴责的目光看向若白,又说,“可是你说是名牌?百草怎么可能舍得去买名牌?”
“嘿嘿,是别人送的啦。”
“送的?”嗅到了八卦的气息,梅玲兴奋地把头凑过来,“是谁送的?”
“我原来以为是若白师兄送的,现在看来,”联想到昨天的薰衣草事件,晓萤眨眨眼睛,“有可能是廷皓前辈哦。”
“廷皓前辈——!”梅玲更加兴奋起来。
“咳!”
林凤重重一咳,警告地瞪了她们一眼,她们这才发现自己八卦的声音太大了,连申波都一脸无奈地看过来。她们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说话,把注意力重新投回前方的赛台。
咦。
有点奇怪。
为什么第一局马上就要结束了,反而是金敏珠以1:0领先,而且百草的状态似乎……
“呀————!”
金敏珠发动新一轮进攻,一个双飞踢,再接一个双飞踢,腿影交错,虎虎生风,百草连连后退,却明显是动作慢了,“啪”,金敏珠的最后一脚擦着她的脸颊踢了过去!
“啊——”
晓萤吓得失声。
裁判吹响了第一局结束的哨音。
1:0。
金敏珠暂时领先。
“怎么了?”
拿着毛巾迎过去,晓萤急忙让百草坐下休息,边为她放松按摩肩膀,边不解地问:
“出了什么状况?是不是前几天连着打比赛,有点累了?哎呀,我就说嘛,你的重点应该放在最优胜营员的比赛上,其他那些国家的营员邀请你实战切磋,应该能推就推才是呀。你也太好说话了,只要人家一请求,你就……”
“晓萤。”
淡淡的声音传来,看到若白眉心纠起,晓萤讪然闭上嘴,一声不敢再吭。
若白凝视百草,沉声说:
“你在想什么?”
“……”
百草避开他的眼睛,她自己也知道不妥,从昨晚开始,她的心里一直乱乱的,却完全无法控制。
“比赛的时候,集中精神,摒除杂念,是第一重要的事情!”若白的声音放重了些。
“……是。”
百草低下头。
“喝水。”
拧开矿泉水的盖子,初原将它递给她,她怔怔地接过来,忽然扬起睫毛看向他。她的眼神怔怔的,眼底仿佛有着极为复杂的内容,看得初原也不禁怔了一下。
休息的时间一晃而过。
眼看百草要重新上场了,晓萤忍不住又对她说:“百草,要加油啊,为了一万美金,为了云岳宗师,一定要拼了啊!”
云岳宗师……
百草心中一滞。
第二局开始了。
“呀————!”
又是金敏珠率先发动进攻,身影如飞,腿势极重,百草立时旋身反击,却似慢了一拍——
“啪——!”
那一腿击在百草仓促间架起的胳膊上,重响如霹雳!
好险,金敏珠没有得分。
晓萤看得目瞪口呆,就算她再一厢情愿,就算她对百草再有信心,此刻也能看出来,从比赛开始到现在,百草是一直落于下风的。
“金敏珠进步这么快?”
梅玲同样看呆了,呐呐自语。
“是啊。”的
晓萤有点沮丧。
“金敏珠确实进步很多,”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申波凝望着赛台,“短短几天,金敏珠脱胎换骨一样,没有以前那么浮躁了,腿法变得更加平实和有效。”
“对。”
林凤赞同。
“不过,”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申波凝思说,“我觉得,问题的关键不在金敏珠身上,而是百草有些注意力不集中。”
“……”
晓萤和梅玲同时张大嘴巴。
盛夏的阳光刺目耀眼,有风吹过她的脸畔,百草微微眯了眯眼睛。
一道阳光如琉璃。
远远的,台下有一身雪白的道服,闪入她的眼睛,远远的,她能看到初原正担心地凝望着她。昨晚,夜风将他的声音吹至她耳畔,虽然她无法看到在那棵榕树下他说话时的神情,但是她可以听得出……
“呀————!
怒吼伴随着裂空的风声,百草悚然一惊,视线刚刚闪回,见金敏珠的腿影已将她头顶罩住,如山般重重下劈而来!
晓萤大惊失色!
幸好,百草险而又险地往后仰身,没有使金敏珠的腿劈中头部,而是只落在左胸口,她终于透过一口气。
0:2。
“太可怕了……”
差点就再失两分,晓萤惊魂未定,见百草接连后退了几步才终于站定身体,她十分沮丧地承认:
“百草确实有点心不在焉,前几天跟金敏珠交手,金敏珠这种进攻根本对百草造不成什么威胁的。”
“是啊,按说不应该啊。”梅玲也有些发怔,“百草经过的比赛也不少了,早就懂得比赛时必须全神贯注的道理,以前的比赛也从没有见她这个样子过,难道是太想得到那些奖金和云岳大师的指导,所以杂念太多?”
“我觉得不是。”
偷偷看了眼左前方脸色冷沉的若白,晓萤压低声音,在梅玲耳边悄声说:
“……估计是感情方面的原因。”
“感……”梅玲嘴巴吃惊得刚张到一半,就被晓萤的手掌火速捂上了,收到晓萤噤声的眼神,她呜呜点头,在晓萤移开手之后,将声音压到最低,“你是说廷皓前辈吗?”
“嗯,廷皓前辈,还有若白师兄,”晓萤极小声地说,“估计百草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梅玲两眼发直,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也对,百草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事情,难怪她心神不宁呢。”
“唉。”
晓萤发愁,一直希望百草能交个男朋友,好好体会一下恋爱的滋味,哪知道桃花一来就是两个,反而为难了百草。
“啊,李恩秀来了。”
旁边,光雅忽然说,众人连忙望过去。在昌海道馆的队伍的最前面,那专注观战,面容清秀如溪水般的少女,正是当日同百草交流过的,传说中的少女宗师李恩秀。
“戚、百、草!”
赛台上,局面占优的金敏珠一点喜色也没有,她瞪着百草,奋声怒吼,气血上涌,眼底有熊熊燃烧的怒火:
“你!打败过我、两次!就可以、这样、羞辱我吗?!你在、想什么!你的注意力、为什么、不在我身上!我要你、全力以赴!我要你、尊重我!”
为了今天同戚百草的这场比赛——
几天来,每个夜晚她没有踏出过训练厅一步,连偶尔打盹都是在赛垫上。她改变了自己的打法,她要让自己迅速变强,她要让戚百草不敢小觑了她,她要让戚百草明白,金敏珠是不可战胜的!
可是,她不要这样的胜利!
她宁可第三次再被戚百草打败,也不要这样窝窝囊囊地获胜!
“……对不起。”
深吸一口气,百草的脸也窘红了,她顿了顿,提神静气,对金敏珠说:的
“现在,开始吧。”
于是,戚百草与金敏珠的第三次交手,正式开始了。
“呀————!”
“喝————!”
昌海道馆的山谷中,两个少女的高喝声穿透云层,两人身影交错,一次次裂空的出腿在空中叠映出如水墨画般的留影。
台下的各国营员们看得瞠目结舌。
没人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前一刻还有些死水乏味的战局,忽然间如烈火烹油一般,令人只是看着也鲜血上涌!
一个是以嚣张之姿,首战立威的昌海道馆最强新秀金敏珠。
一个是以黑马之态,一路过关斩将,勇猛冲入最终赛的中国少女戚百草。
如果说这两人几天前的交手,戏剧性颇强,那么今天这场,是一招一式实打实的硬拼,没有任何花哨,却更加激烈,腿腿出击,如同火光四溅!
更令人吃惊的是。
比赛转瞬已进入了第三局,两个少女的体力皆没有丝毫衰退的迹象,竟好似体力都是用之不竭的。
“好强啊!”晓萤两眼放光,满脸膜拜之情,“如果是我,这会儿早就瘫在垫子上爬不起来了,她们俩个还真能打。”
“但是不一样。”梅玲目不转睛地看。
“怎么说?”晓萤不太懂,睁大眼睛努力研究。
“你仔细看金敏珠,她个子低,腿短,而且粗,像是天生神力,”梅玲说,“所以她的体力,就像火山喷发,而且是喷不完持久燃烧的那种火山。”
晓萤一寒,问:
“那百草呢?”
“百草嘛……”梅玲想了想,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台上将金敏珠的进攻封住,接着反击的百草,说,“怎么说呢,我觉得,百草的力量很清秀……”
“清秀?”晓萤瞪她,“你是说百草的力量弱?你说话也太‘含蓄’了吧。”
“不是啦,”梅玲有点苦恼,“是有点奇怪,百草的力量没有那么‘壮’,有种清秀的感觉,可是也是源源不断的,虽然看起来比金敏珠的力量要单薄,却能压制住金敏珠……”
“是的。”申波同意。
“像水的力量?”林凤思忖。
“可是不像水那么柔弱,”梅玲摇摇头,“要比水更有力一些,更有冲劲一些。”
“是草的力量。”若白淡淡说。
“对!对!”梅玲大悟,惊喜说,“没错,就是草的力量!而且是……”
“……小草,”光雅默默接语,“是破芽而出的小草,哪怕压着万钧巨石,也要持续生长的小草的力量。”
“对,”梅玲点头说,“就算在火山岩石上,也能生长的小草。”
高高的赛台上。
“呀————!”
摒弃了嚣张绚烂的连环十八双飞踢,将触地跳跃的力量完全叠加在反身后踢上,金敏珠的出腿更加凶猛,那力道仿佛能摧枯拉朽,飓风一般向百草踢去!
“喝——————!”
在台下一片惊呼中,百草不退反进,竟腾身而起——
那完全是力量与速度之拼!
两人几乎同时起身——
几乎同时出腿——
飓风吞噬之势,金敏珠的左腿距离只有一寸的距离,似要将百草的腰部拦腰踹断——
“啊——!”
晓萤惊骇。
然而一切快如幻觉。
就在金敏珠的左脚即将踹上百草的那一瞬,百草的身体已如烟尘般高高腾起,就差了那样的距离,仅仅一寸的距离,她竟已跃至金敏珠的上空——
“喝————!”
右腿重似泰山压顶!
正正朝金敏珠下劈而去!
昌海队伍中,恩秀神色一凝。
金敏珠大惊!
她看到了百草的腾身,看到了百草的下劈,可是,居然完全无力可施,百草的速度如此之快,她竟只能眼睁睁地感受到自己左腿落空失重,而笼罩在自己头顶的下劈腿影——
力量如此之巨。
顷刻间,仿佛全身已被某种震撼惊住,如山体的崩塌,那一瞬——
“砰————!”
满场惊寂中。
像漫画中的定格,金敏珠的身体缓缓向后仰倒而去,盛夏的阳光灿烂透明,百草的右腿像是凝在空中,略旧的道服映出逼人的光芒。
“哇————!”
满场沸腾。
各国营员们欢呼出声,太精彩了!
这样实力接近,双方皆用足全力的激烈交手,看得人酣畅淋漓,就如每个毛孔都打开了一般!
裁判示意,踢中头部直接得两分。
2:2。
双方打成平局。
“哈哈,金敏珠还真是……”
眼见着受到那样重的下劈之击,金敏珠却只晕在垫子上两秒钟,又生龙活虎地跳起来,晓萤也忍不住摇头而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比赛继续精彩。
一直持续到了加赛局。
加赛局是采用的是,一方得分即立刻结束比赛的突然死亡法。百草和金敏珠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打法不仅没有变得保守,反而愈发放得开。
那腿腿犀利的进攻!
短兵相接的对攻!
两人一同为在场所有的营员们献上了目不暇接、Gao潮迭起的激烈盛宴,呐喊声、喝彩声响彻山谷,不仅仅是为百草,也不仅仅是为金敏珠,沸腾的加油助威声让此刻不再像是比赛,而真正是一场强者之间的交流!
“啪——!”
比赛的终止是在百草旋身腾起,又一次使用出双飞三连踢的那一刻,一脚踢出,金敏珠后退闪过——
“啪——!”
第二脚踢出,金敏珠身影一晃,竟向右侧闪过!
“咦!”
晓萤、梅玲皆是一惊。
每当百草用出旋风双飞三连踢,对手都是毫无例外向后闪躲,因为那是最直接和快速的反应,上次金敏珠亦是如此。这回,金敏珠居然会向右闪,而且居然闪过去了!
昌海队伍中,恩秀凝神观看。
…………
……
“哼,那个戚百草肯定还会再用那个什么双飞三连踢,我一定要想出破解之法,让她不能再得逞!”已是深夜,敏珠两眼炯炯,一边大汗淋漓地擦汗,一边蹲在垫子上冥思苦想,突然,她大喊——
“恩秀姐,我懂了!”
“嗯?”
那时她正偎在窗边在看一本中国明朝人写的笔记小说,冷不丁手中的书被夺走了。
“戚百草是故意的!”敏珠双目圆瞪。
“嗯,说。”
她将书从敏珠手里抽回来。
“如果她这样踢,我向后躲,她再踢,我再向后躲,”模仿着戚百草进攻的路线,敏珠咬牙说,“那么她第三脚这么踢过来的时候,我向后躲的速度,肯定跟不上她持续进攻的速度,反而恰好落入她的最佳进攻范围内!”
“唔,继续。”
“所以!我偏偏不上当!”敏珠狂笑起来,“我要向旁边闪,就像这样!她肯定料想不到,出腿就会失去目标,失去方向的控制,到时候她只要一犹豫,或是有空隙,我的机会就来了,哇哈哈哈哈哈!”
她微微一笑。
“恩秀姐,你笑什么!”敏珠慌了,扑过来,“我说的哪里不对?那样的话,那个戚百草肯定会措手不及,被我打败,不对吗?”
“也许吧。”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孩子小鹿般灵闪的眼睛,她忽然也很想知道,如果按敏珠师妹的应对,那女孩子会有怎样的反应。
“嗯,你可以试一试。”
……
…………
“啪——!”
金敏珠向右闪去,百草第二脚落空,腿风还凝在空中的那一刹,金敏珠清晰地看到百草眼神一怔,第三脚变得稍有迟疑——
果然!
金敏珠狂喜!
“呀————!”
她的机会来了!
纵声提气,金敏珠大喝一声,出腿横踢,灌全身之力!她要让戚百草败在她最得意的双飞三连踢之上!就像前几天,她居然耻辱地连环十八双飞踢落败,而现在——
她、要、反击了——!
“啪————!”
高高的赛台上,阳光闪耀中,就在金敏珠即将光荣反击的这一刻——
“啪————!”
她的胸口之上,被踢中了一脚。并不很疼,但那一脚,扎扎实实踹中了她的胸口。
双飞第三踢……
金敏珠惊呆。
然后她双眼暴睁,难以置信地连连退了几步,惊骇欲绝。
为什么——!
这绝不可能!她明明已经闪到了右侧,并且进行了反击,为什么,戚百草还是踢中了她!
金敏珠的脑中空白一片,有杂音嗡嗡地响。
3:2。
裁判做出判决,戚百草得分获胜!
比赛结束。
“啊—————!!!!!”
岸阳队的队员们激动地欢呼拥抱在一起!暑期跆拳道训练营的最优胜女子营员出自这里!是百草!是他们朝夕相处的伙伴!
若白轻吸口气,缓缓站起身。
初原的神情中也有些激动,他将目光从赛台上的百草身上收回,看向身旁的若白,微笑说:
“她确实非常出色。”
掩住眼底暗涌的波澜,若白淡声说:
“她还可以更好。”
昌海道馆的队伍里。
闽胜浩看到了恩秀眼中迸发出的明亮之光,就好像终于看到了期盼已久的对手,他肃声说:
“恩秀师姐……”
“嗯。”
恩秀继续紧紧望着赛台上的百草,感觉心中的某些东西仿佛忽然间被点燃了一般。
“您认为,她的实力已经超过了方婷宜?”望着她眼波中的喜悦,闽胜浩一怔,目光立时转开,不敢再看。的
恩秀沉吟片刻。
“不。目前,她和婷宜的实力应该还在伯仲之间,或者,婷宜是要比她强一些,但是,她进步很快。”而且,那女孩子同敏珠师妹的两场比赛,中间只隔了短短几天的时间——
恩秀想了想,又说:
“她的进步,快得惊人。”
赛台上,金敏珠呆呆地站着,她没有看到满场沸腾的各国营员们,没有听到裁判宣布比赛结束的声音,只有胸口被踢中的那一瞬,在她的感觉中一遍遍地重现着。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将那一刻的情景往后倒带一点,再倒带一点,是的,戚百草踢出双飞第二踢时,她没有往后退闪,而是向右闪去。她的反应出乎戚百草的意料,她能看出戚百草的眼神怔了一下,即将出腿的第三脚变得有些犹豫。
那么,直到那时,局面对她还是有利的!
接着呢?
发生了什么——
金敏珠紧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用力回忆。那时,接着,她大喜之下,从戚百草的右方,试图横踢反击,戚百草……戚百草……
一道强烈的白光刺穿她的记忆!
啊!
就在她试图横踢反击的那一刻,戚百草已要踢出去的双飞第三脚,居然在空中,匪夷所思地改变了路线,不再是向前,而是——
向右横扫了过来!
虽然因为路线的陡变,力量受到了损失,却恰恰踢中了正从右方反击而上的她的胸口!
看起来竟如同是她自己迎上了那一脚似的!
短短几天,戚百草居然可以进步到这样的境界,双飞三连踢不再是固定的模式化的,而是可以随心所欲,身随心动!
霍——
金敏珠双目暴睁!
“戚百草!”
这声低喝令正欲退场的百草站住脚步,她一怔,望向刚才还呆呆愣愣如同做梦一般的金敏珠。见金敏珠瞪着自己,眼底翻涌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百草皱眉,心中暗生警惕。
“你……”
难道金敏珠还是不服气,还想再打一场?
“我会、进步的!”
直直地瞪着百草,金敏珠胸口鼓起来,她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地说:“终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百草凝视她:“我期待同你下次的交手。”
“……我也是。”
金敏珠眼中依旧有着不服气,声音也还是硬邦邦的,瞪着她,说:“我期待、同你下次、交手。虽然、我不喜欢你、但——”
脸色古怪的一红,金敏珠不去看她。
“——你是、很棒的、对手。”
百草怔住。
习惯了面对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金敏珠,忽然听到金敏珠这样说,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也是,很好的对手。”
轻吸一口气,百草郑重回答她。每次同金敏珠交战,她的斗志总是被激扬到最高,有超出她自己想象的发挥。
听到她的话,金敏珠两眼放光,嘴角兴奋地咧出笑容。可是,当百草腼腆地笑着回应时,金敏珠又气鼓鼓般地瞪回去,转身就走。百草留在原地,困惑地望着金敏珠的背影,晓萤和梅玲她们已尖叫着冲上来,将她紧紧拥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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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太圆满了!”宿舍里,晓萤双手叉腰,激动的狂笑声震得房梁颤抖起来,“戚百草!最优胜营员!一万美金!云岳宗师的弟子!哈哈哈哈哈哈!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现在全世界都知道百草的名字了!全世界都知道咱们岸阳队了!将来全世界也会知道,岸阳队里还有一个人,名叫范晓萤!”
“不是弟子,只是云岳宗师会指点一下,”正为那瓶薰衣草换水,百草纠正说,“而且,也只是一天的时间。”
“一天已经很厉害了,”梅玲敷着面膜,最小幅度地说话,“据说哦,只要被云岳大师指点过,境界就会提升很多。”
“那么神奇?”光雅有点怀疑。
“是真的,”压一压唇角翘起的面膜,梅玲继续说,“据说云岳宗师指点李恩秀的时间,加起来陆陆续续也不超过一个月,你看李恩秀现在的地位和身份,少女宗师哎。”
“可是,他们不是父女吗?父女在一起,指点的时间究竟有多长,外人怎么会知道?”光雅还是怀疑。
“哈哈,你这就消息不灵通了吧,”晓萤凑过来参与八卦,“传说中哦,云岳宗师常年闭关,任何人都不见,连李恩秀能见到父亲的机会也是寥寥可数。”
瓶中的水清澈透明。
百草听得怔住,紫色的薰衣草留在半空忘记Сhā回去。
“啊,百草,这个给你。”时间一到,取下面膜,梅玲从包里翻出一个相机,喜滋滋拿给百草,“有机会就偷偷Pāi张云岳宗师的照片回来,小心别被他发现。”
“哇,好主意呀!”晓萤大喜鼓掌,“这样就可以知道云岳宗师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百草,别听她们的。”林凤出声,瞪她们一眼,“尽出馊主意,万一害得百草被赶出来怎么办?你们以为偷偷给云岳宗师拍照,云岳宗师会发现不了?”
“……哦。”
晓萤和梅玲不情不愿地对视一眼。
“云岳宗师……”薰衣草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百草怔怔问,“……真的很少露面,普通人连他的照片也看不到吗?”
“是啊!”见百草难得对八卦有兴趣,晓萤连忙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云岳宗师不接受采访,不允许照相,不参加比赛,要不是有时候会参加大师级别之上的交流切磋,简直跟隐形人一样。世外高人大概就是如此吧,看淡名利,只在乎境界的提升。”
“……”
百草呆呆地听着,手指一顿,不小心捏破了一点花穗,薰衣草的香气弥漫出来,清清淡淡的,如同昨晚吹过的夜风。
那边,晓萤、梅玲她们已经开始新的话题。明天是训练营的最后一天,除了获得最优胜营员荣誉的闽胜浩和百草,别的营员们都可以白天自由活动。一定要好好出去玩玩,到底是去传说中的大东门购物,还是去景福宫、德寿宫那些景点玩,四个女孩子讨论得热火朝天。
“咦,百草呢?”
光雅忽然发现房间里少了一个人,只留下深紫浅紫的薰衣草Сhā在桌上的瓶子里。
******
“咚、咚。
内心仍在挣扎,鼓足勇气,百草扣起手指敲门。看到房门打开,初原温和地站在她面前,她窘迫地咬了咬嘴唇,说:
“我……我那晚听到了……”
Chapter 6
昨晚还是金黄|色的圆月,挂在深蓝的夜空中,今晚的月亮就已缺了一块,是冷冷的银白色,映在湖面的水波上。
“这么说来,那一晚你们不是在我的窗前赏花?”走在宁静的小路上,初原莞尔一笑。
他的声音有淡淡的鼻音,格外好听,百草禁不住怔怔仰起头。月光下,他的面容有透明的光芒,眼底也有令她屏息的光芒,呼吸间,他的气息也如同她第一次遇到他的那个夜晚,有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干净得不可思议。
“所以,你们认为,恩秀是我的女朋友?”
初原笑着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停下脚步,深深凝视她:“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唔,”百草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是的。”
初原似乎怔住。
后脑勺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她紧张地低着头,不敢看他。良久之后,他低低叹息一声,揉了揉她的发顶,却什么也没有说,缓步向前走。
百草呆呆地站在原地。
望着前方的初原,他的背影在小路上被映得斜斜长长,她的心仿佛被揪住了一般,赶忙几步追上去,不安地嗫嚅说:
“对不起。”
同她一起走着,初原的声音很静:
“是因为这样,最近几天才躲着我?”
“……嗯。”
“傻丫头,”声音里多了抹释然,他低声说,“你让我以为……”
“嗯?”
“往后,不要再胡思乱想,”小路上,他和她的影子并在一起,夜风中有淡淡露水的气息,“有任何想知道的事情,都可以直接来问我,明白了吗?”
“是。”
她郑重地点头。
“那天,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看到她如此严肃的表情,初原忍不住又揉揉她的头发,轻叹一声,“你怎么可以误会我呢?”
月光下,她的头发如此清爽,眼眸如此明亮,渐渐地,他的手指如同被施住了魔法一般,竟无法从她的发间移开,他深深地凝望她,她也怔怔地望着他。
夜风清香。
虫鸣远远的此起彼伏。
心跳越来越快,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脸越来越红,忽然,她不敢再看他,心跳得想要从嗓子里蹦出来,睫毛慌乱地颤抖,她向后一躲,他的双手拥住了她的肩膀。
“霍”的一声……
她脑中一片空白。
耳边是心脏“砰砰砰”疾跳的声音,那样快速,她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又不知过了多久,才猛然明白,那不是她的心跳,而是他的。
“百草……”
初原轻轻喊了声她的名字,声音中有那么一丝不确定,她的耳膜轰轰地响,仿佛血液在翻涌冲荡,她以为她回答了他,声音却比虫鸣响不了多少。
“……嗯。”
“如果必须再讲一遍,”初原闭上眼睛,更加拥紧她,“百草,我喜欢你。”
那一刻,他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他的心跳就在她的耳边,他的掌心很热,温度透过她的衣服,熨热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那一刻,她仿佛可以听见世间任何细小的声响,可以分辨出远处每一声虫鸣的不同,可以感受到夜风吹过每一片树叶的区别,又仿佛,如在一场无法醒来的梦中,甚至每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
“可是婷宜前辈……”
她心中恍惚着。
“没有,”听懂了她在问什么,他拥着她,在她头顶静静说,“除了你,从来没有过任何人。”
当他终于松开她时。
世界已变得如此不同。
两人痴痴地站着,互相望着,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初原的面容也微微染红,眼中有璀璨得令她不敢去看的光芒。又过了一会儿,初原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慌乱地低下头,手指在他掌心蜷缩了一下,然后,就任他那样温柔地握着。
月光如水。
小路上。
两人静静地并肩走着。
夜风一阵阵吹过,虫鸣一阵阵响起,只要一抬眼,她就会看到他明亮温柔的双眼,只要一低头,她又会看到和他交握在一起的那双手。那种宁静,仿佛一根线,将她的心越缠越紧,紧得似要绷开。
“……有任何想知道事情,”宁静紧绷的气氛中,看到不远处月光下的湖面,百草挣扎片刻,犹豫说,“都可以直接问你,是吗?”
“是的,”初原温声说,“你想知道什么?”
“……我,”她最后迟疑了一下,“……我昨晚就坐在那片湖边,听到了你跟恩秀之间的说话。”
湖面的水波被夜风吹起一层层的涟漪。
“你全都听到了?包括我和恩秀之间的关系……”
“是的。”
月光在涟漪上面如同细碎的银子般洒开,初原沉静着,久久没有说话,直到走到那棵茂密的榕树下,他缓缓松开她的手,望向那遮天蔽日般的枝桠。
“在松柏道馆,也有这样一棵榕树。”良久之后,初原静声说,“小时候,我最喜欢那棵榕树,夏天很阴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很好听,那时候,我几乎每天在榕树下练功,读书。因为太喜欢它,我特意在它附近建了一座木头房子,这样一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它。”
百草仔细听。
她自然记得那棵榕树,那棵榕树要比昌海道馆的这棵年代更久远一些,更繁茂一些。在初原远赴海外的那些日子里,她常常站在榕树下,呆呆望着那座不再亮灯的小木屋。
“母亲说,那棵榕树是很多很多年前,由创建松柏道馆的老馆主亲手栽下的,小时候她也常常在榕树下玩。”摸着榕树的树干,初原笑了笑,“只是当时的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母亲长大后,却不再喜欢那棵榕树了,为什么每次她看到那棵榕树,总是有种像是悲伤的感情。”
百草呆呆地听。
夜风吹得树叶扑簌簌响。
“父亲也是如此,每次看到那棵榕树,他的神情总是更加复杂,就像他在看我比赛时的神情一样。”初原出神地摸着树干上那个突起的节疤,语速渐慢,“小时候,我以为只要我赢得比赛,父亲就会开心,而且,我喜欢比赛,喜欢率领着松柏道馆一路战无不胜。”
仿佛想到了什么,初原摇头笑笑。
“父亲确实很开心。第一次拿到挑战赛冠军的时候,父亲冲了上来,紧紧抱住我,他激动兴奋的笑声,我一直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可是渐渐的,我发现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样。父亲的情绪似乎很痛苦矛盾,每一次我赢得胜利,父亲是由衷的高兴,但是在比赛中,我有时看到父亲望着我的眼神……”
初原的声音顿住。
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将他的身影勾勒出淡淡银辉的轮廓,静了很久,他回过神来,说:
“……同母亲望着榕树时一样,父亲的眼中是悲伤,一种无法散去,越来越浓厚的悲伤。”
百草听得完全呆住。
看到她这个模样,初原笑了笑。他低下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问:“还可以继续听下去吗?”
百草呆呆地望着他。
“……,”她的声音很涩,心中乱成一团,“对不起……我……我不该问这些……”
初原摇摇头。
浓密的枝叶将夜空遮住,只有零散的月光和星芒漏过,伸出手,握住她的右手,他轻轻拉着她一同坐下,前面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榕树倒影在水光中。
他的手指有些凉。
掌心依旧是温热的。
“后来,有一天,母亲对我说,不要再练跆拳道了。”初原慢慢地回忆说,“当时的我,无法接受。我喜欢跆拳道,喜欢比赛时的那种感觉。我问母亲为什么,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告诉我,不要再练了。”
百草的手指一颤。
她难以置信,居然是那美丽温柔得像仙女一样的馆主夫人,命令初原师兄退出了跆拳道吗?
“不是。”
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初原静声说:
“母亲是温和的人,看我不愿意接受,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她的神情一天比一天忧伤,我知道,她是在担心父亲。”
“直到那一次,我们又获得了道馆挑战赛的冠军,当天晚上,恩秀来了。”初原微微一笑,眼中有柔和的星芒,“她居然是偷偷一个人从韩国跑来的,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就跟你当初一样,只是她更爱笑一些。”
他的手指渐渐温暖。
“第一眼见到她,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的感觉。她对我说,‘我看了你的比赛,你知不知道,你比赛的时候跟我身旁的一个亲人非常非常像。’” 虽然已过去多年,但恩秀说的这句话,每个字他都记得异常清晰。
“非常非常像……”
初原喃喃又重复了一遍,神情中有复杂的情绪,半晌,他侧首看她,笑了笑,说:
“你看,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他和我的父亲母亲从小一起长大,是师兄妹,他一心痴迷跆拳道,有一次他们三人终于进入当时地位崇高的昌海道馆习练,他因为资质出众,被留了下来,再也没有离开。后来,他娶了昌海道馆馆主的女儿,继承了风赫宗师的衣钵,虽然……”
“初原师兄……”
心中有强烈的不安,百草的声音微微颤抖。
“恩秀说,当时他并不知道母亲已怀有身孕,如果知道,可能他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初原望着湖面的粼粼波光,“可是,无论母亲是否有身孕,当时母亲都已同他订了婚。”
榕树的枝叶浓密如华盖。
夜风微凉。
“所以,你从此退出了跆拳道?”
百草呆呆地望着初原,在她心底,他一直是仙人般的存在,没有世间的烦恼,不染世间的尘埃。
初原微微一笑,说:
“所以我明白了母亲,她是看我那时太沉迷于跆拳道,怕我变成跟他一样的人。”
又呆了一会儿,她怔怔地问:
“会觉得可惜吗?你曾经那么喜欢跆拳道。”
“有一阵子很不习惯,连做梦都在练习腿法。”初原笑着摇摇头,“后来,慢慢发现,原来世界很大,除了跆拳道,也有其他令我感兴趣的东西。比如中医的针灸,人体上有那么|茓位,扎在不同的|茓位上,力道轻重不同,会有截然不同的疗效,也很让我着迷。”
******
夜雾缭绕山顶。
皎洁的月光,一座古朴雅拙的庭院。
恩秀从母亲手中接过那盅顿了很久的汤,穿过长廊,行到一间四面卷帘的亭子前,卷起米黄|色的竹帘,一弯腰钻进去。
“父亲,这是母亲亲手炖的虫草,您趁热喝了吧。”望着那正盘膝打坐的清癯身影,恩秀眼中含笑,声音清脆地说,“您这一次闭关了三个月,再不出来,我和母亲都要把您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呢!”
夜风吹得竹帘微微晃动。
云岳闭目盘膝。
“今天,我去看了训练营最优胜营员的最终赛,果然是胜浩师弟拿到了男子组的优胜,不过我还是怀念三年前廷皓拿到优胜的那场比赛。廷皓是那种有天生的王者光芒,令所有对手都忍不住想要臣服的选手,胜浩师弟虽然进步很快,但是气势上还是略逊一点。”
欢快的声音像小溪流水叮叮咚咚,恩秀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又说:“我还发现了一个很出色的女孩,名字叫戚百草,她很踏实,又很聪明,明天您就可以看到她。”
月光透过竹帘。
云岳仿佛已经入定,感受不到任何身外的事物。
“说不定,她会成为我最强大的对手,”恩秀有些兴奋起来,眼睛也愈发明亮,“父亲,您好好指导一下她,我觉得她确实很有潜力!”
静了一会儿。
手指摸了摸保温盅,比刚才微微凉了些,恩秀回头,看到不远处母亲还站在那里,然后她又看看入定中的父亲,笑了笑,说:
“父亲,有时候我觉得有点寂寞……”
在外人的面前,父亲虽然也很少说话,然而态度总是温和的。可是在家里,面对着母亲和她,父亲总是疏远得仿佛他根本不属于这里。
“如果您能陪我说说话,该有多好,”她叹息一声,摇头笑着,“或者,如果我有一个哥哥,能朝夕相伴在一起……又或者,我能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我以战胜她为目标……”
将保温盅推至父亲身前,恩秀深深行了个礼,不再打扰父亲的清修,她弯腰从亭子里钻出去,把竹帘重新放好。穿过长廊,她走到满脸渴盼的母亲身前。
“父亲说待会儿就吃,父亲让你回房休息,说风凉,担心你体弱再生病。”用手语边说边比划着,恩秀眼中都是笑意。
母亲的双手比了一下。
“当然是真的,”恩秀撒娇地说,“妈妈,你难道还不了解父亲吗,他最关心咱们母女两个了,你不能因为父亲不爱说话,就误会他啊。”
目送着母亲干枯瘦弱的背影,恩秀久久地站着,她忽然很想知道——
父亲,您不会觉得寂寞吗……
******
“傻丫头,不用担心我。”看着百草呆呆愣愣的模样,初原含笑揉揉她的头发,“我早就放下这些了。倒是你,因为昨晚听到了这些,心神恍惚的差点输掉比赛,嗯?”
她的脸红了。
“我……我以为……”
“别想那么多,”温和的握紧她的手掌,他凝视她说:“延浩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他提起过,云岳宗师在跆拳道上的造诣早已入化境。你能够被云岳宗师亲自指点,是难得的机会,更要好好把握,明白吗?”
“嗯。”
她缓缓点头。
然而,看着他宁静如月光的眼睛,他又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见过他吗?”
“没有。”
“……你想见他吗?”
初原似乎怔了怔,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湖面,说:“见到他又能如何?不,我不想见他……”
“不说这些了,”将目光从湖面收回来,初原含笑看着她,“明天你没有时间出去玩,需要我帮你买些什么回来吗?为曲师父带的礼物,你买好了吗?”
“啊!”
百草被提醒了,她睁大眼睛,对,她还有好多东西没有买。现在她得到了最优胜营员的奖金,她有钱了,可以为师父买高丽参了!还有,还有答应延浩前辈的大酱……
“列个单子给我,我明天去帮你买。”
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初原开始记录。在他的指间,是一只黑色的钢笔,笔尖是金色的,百草怔怔地看着,心中温热一片,那钢笔正是她送给他的。
清晨,晓莹伸个懒腰,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霍地吓了一跳,有个人正跪坐在她身旁,目不转睛地等着她睡醒。
“吓死人了!”拍拍胸口,晓莹做起来,惊魂未定地说:“百草,你干嘛突然这么深情的凝视我,好不习惯哦,难道你忽然间爱上我了?哈哈哈!”
“她已经‘深情凝望’了你快半个小时了。”梅玲边擦面霜边说。
“哇!你真的爱上我了吗?”晓莹激动地扑向百草,“我也爱你!我也爱你!呜呜呜,百草,我其实暗恋你好久了!”
被晓莹激|情拥抱得无法呼吸,百草窘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的,我想找那套道服……”
“道服?哪套?”
“那套……新的……”
“哦— —”
晓莹想起来了,临行前百草死活不肯带上那套新道服,她一怒之下,把它塞进自己的行李箱带过来了。不过那个行李箱一直都是百草帮忙提的啦,所以她倒是也没累着。
“就在那个箱子里啊,你自己去拿就好了嘛,”晓莹伤心地松开她,两眼含泪说:“干嘛要这样欺骗我,欺骗我纯洁的感情,我以为你终于爱上我了,结果却受到这样的伤害……”
“打住!打住!表情过猛,戏过了,”梅玲点评说,“要这样演才对,你看我,‘百草,你怎么可以……’”
******
簇新的道服雪白雪白。
在清晨的阳光中显得格外好看。
“好漂亮!”
叠好薄被,光雅一抬头,看到换上新道服的百草,忍不住赞叹出声。
“是啊,很漂亮,”林凤也站起来,摸摸那身道服,“料子也很好,又柔软又吸汗,为什么以前不见你穿呢?”
仔细地将道服叠好,百草脸红的说:“我……我怕把它弄脏……不舍得穿……”
“哈哈,是若白师兄不许她穿的,”正在和梅玲探讨演技的晓莹扭过头,眨眨眼睛说,“怎样,因为要去见云岳宗师,今天不怕若白师兄骂你了?”
庭院中,女孩子们高高兴兴的走出房门,寇震、申波他们已经等在那里。今天除了百草,大家都是集体活动,民载包了一辆车,充当翻译陪大家出去玩。
看到若白,百草有些局促。
若白也看到了她。
她穿着雪白簇新的道服,黑色的腰带在晨风中轻轻飘扬,她的短发细心梳理过,刘海儿上别着那只草莓发夹,红晶晶,亮闪闪,映着她的眼睛如小鹿般,格外乌黑明亮。
若白没有说什么,转过头对亦枫交代一些事情。百草松了一口气,在人群中有看到初原,她的脸一红,窘迫的错开目光。
初原也看到了她身上的那套道服。
除了她生日那天兴冲冲地穿了它跑来给他看,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穿。他知道她不会在意道服的品牌,可是第一眼见到这套柔软又漂亮的道服,他就觉得,那是应该属于她的。
直到她脸颊微红的错开目光,初原才微笑的将头也转回来,他向大家介绍了今天出行的路线,又叮嘱些注意事项,让大家记好他的手机号码。然后说,他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就不跟大家一起出发了,随后,他同昌海道馆的一个大弟子离开了庭院。
看着众人跟随民载上了车,若白淡淡的对百草说:“走吧,时间不早了。”
“你不去吗?”
眼看着车已经开走,百草疑惑的问。
“你接受云岳宗师指导时,我会守在外面,有什么需要,你就告诉我。”若白向山路走去。
“我没什么需要的,”追在他身后,她着急地说,“难得来韩国,你还一次也没有离开过昌海道馆,你跟他们一起去玩吧,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你确定要穿这身道服?”打断她,若白皱眉。
“……”
百草支吾着,脸红红的。
“那么,就把它当成一套旧道服,不要束手束脚,反而让它成为你的拖累。”若白肃声说。
“是。”
她正色回答。
“要仔细听云岳宗师的指导,每一个字都要牢牢刻在你的脑子里,明白吗?”若白叮嘱她
“是。”
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开满了野花。一路向山顶走去,那栋古朴雅致的庭院仿佛被淡淡的云雾缭绕着,如同淡墨山水画中的一笔,远远地仰望着它,百草心中竟开始有些紧张。
走到山顶。
闵胜浩正等在庭院门口。
看到若白和百草走近,闵胜浩对两人颔首行礼,目光微微在若白身上多停留了一秒,然后望回百草,说:“请随我来。”
若白沉默的对闵胜浩鞠躬还礼,守在院门外,没有进去。
跟随在闵胜浩身后,百草静静地走着,这庭院宁静幽深,除了几声鸟鸣,几乎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弯过一道长长的回廊,面前是一池碧水,在上午的阳光中映出粼粼波光,池边有一棵榕树,同样茂密的遮天蔽日,似乎同山谷中湖边那棵有相同的树龄。
一座四面竹帘的亭子临在池畔。
百草有些怔忪,面前的这些景色让她想起初原的小木屋,其实是不同的,也并不是非常像,但是那种味道,那种宁静,仿佛有着某种难以言述的相通的感觉。
闵胜浩打开一扇门。
里面洗黑,百草定了定神,紧跟着闵胜浩。屋里居然有一条路,幽黑的像是地道,伸手不见五指,偶尔指尖碰到,竟是冰冷的壁石,沁着微寒的水汽。
不知走了多久。
眼前突然迸起万千亮光!
百草下意识用手背遮了一下,等终于能睁开眼睛,立刻看得呆掉了。
面前是一个山洞,无比巨大的山洞,山洞中有颤颤流水的小溪,洞壁上有一些壁画,看起来有些眼熟。山洞上方有一个缺口,阳光如瀑布般奔涌下来,令山洞中充满了金色的光芒!
“弟子闵胜浩,与今次跆拳道暑期训练营最优胜女子营员戚百草,拜见云岳宗师。”闵胜浩深深弯腰行礼,声音异常虔诚恭敬。
百草连忙一同深躬行礼。
山洞中并无声音。
等了片刻,还是没有任何声音,百草不解地微微侧首看向闵胜浩,见他依旧敛声静气,弯腰不起。顺着他行礼的方向,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突然,她怔住了— —
从山洞上方直射而下的光芒中。
竟似有一个身影!
那身影似一片透明的水波,映在那片光芒中,又似自身便是一道光,是以隐在万千道光芒间,再仔细看去,又仿佛,那身影平凡无奇,就只是静静盘膝坐着,是太过宁静了,于是如同空气一般,融在金色的阳光中。
“请起。”
光影中,声音如静静的水汽,没有倨傲,只有宁静温和。
百草听得一怔,眼角看到闵胜浩已直起身,她便跟着站直身体,于是,她看到了传说中的— —
云岳宗师。
“你来自中国,是吗?”
云岳宗师静声问,百草怔怔地望着他,回答说:“是的。”
“你的名字叫什么?”
“戚百草。”
“这名字的含义是?”云岳宗师眼神静静地问。
“父亲说,神农尝得百草去找寻真正的良药,凡要做好一件事,必定付出勤苦和努力。”
“嗯。”
云岳宗师沉思片刻,稍后,对二人说:“作为最优胜营员的获得者,我指导每人一天的时间。百草,你何时回国?”
“明天。”百草回答。
“好,那么今天我先指导你。胜浩,你可以先回去了。”
“是。”
闵胜浩恭谨地离开。
山洞中阳光极盛,百草怔怔地看着云岳宗师,虽然明知这样很不礼貌,可是她的眼镜无法离开。不,那不是云岳宗师,那是……
初原。
虽然比初原要清癯很多,年长很多,虽然他的眼睛已苍老,有着深深的孤寂,却依然干净温和,如同透过榕树枝桠的星光。
那是很多年后的初原吗……
“先把你所有的腿法演练一遍。”云岳宗师静声说,仿佛对她怔怔的目光视若无睹。
“……是!”
深吸口气,百草强迫自己不能再看,她走到山洞的宽阔地方,摒心静气,轻叱一声— —
“喝!”
瀑布般的阳光中,百草双拳紧握,全神贯注,从最基本的前踢、横踢、侧踢、后踢,到下劈、勾踢、后旋踢、推踢,虽然前面并没有对手,但每一次出腿她都命令自己用尽全力,将身前攻击范围内的空气,视为一定要踢倒的目标!
“喝— —”
基本腿法习练完毕,她厉声清叱,腾身而起!
旋身进攻是她最喜欢的进攻方式。从基本腿法中演化出的旋身横踢、旋身后踢、旋身双飞,是她感觉最有力量的方式,她喜欢那种腾空而起的旋转感觉,如同飞了起来,出腿时也会感觉更加有力!
“喝— —”
腾空的旋转中,被搅动的气流擦过她的面颊,那一瞬,她旋身滞留在空中,阳光如此耀眼,如同昨夜湖面上粼粼的波光。
…………
……
“……你,见过他吗?”
“没有。”
“……你想见他吗?”
初原似乎怔了怔,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湖面,说:“见到他又能如何?不,我不想见他……”
……
…………
“喝— —”
历喝出声,百草命令自己不可以分神,旋身腾空,高高跃起,在空中的最高点,她再次高喝,用出双飞三连踢!
“啪!”
第一踢!
“啪!”
第二踢!
使用双飞三连踢已有时日,她越来越能把握住节奏,不再单单能够踢出三脚,而且每一脚的力道、方向也似乎越来越能够掌控!
“啪— —”
她向空中踢出第三脚!
“哥,你会不会怪我……”
前晚的圆月是金黄|色,抬起头,她能看到榕树下的初原和恩秀,夜风将两人的说话声传到她的耳旁。
“我应该,至少安排你和父亲见上一面,”恩秀低低地说,“我也一直想让父亲见到你。”
“没关系,我没有想见他。”初原安慰说。
“父亲是个天生寂寞的人,自我懂事以来,从没有见父亲开心过,”恩秀的声音有些涩,“我常常觉得。父亲应该是后悔的吧,如果能够再选择一次,他一定不会选择留下来,不会跟我的母亲生活在一起,也不会有我的出生。”
“选择留下,他必定知道将会失去什么,得到什么。”初原默声说,“如果当时选择回国,他也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在跆拳道上达到如今的成就。到那时,他或许也是会后悔的。”
夜风轻轻地吹。
“如果,父亲当时知道,已经有了你呢?”恩秀的声音微微屏住,“他还会那样选择吗?”
“……”
初原似乎笑了笑,说:“你又怎么知道,他当时并不知道已经有了我?故乡和未婚妻都可以放弃,一个胎儿,并不足以动摇决心。”
“不,不是这样的……”恩秀挣扎地说,“那一年,我跑去找你的那一次,偷偷去看了你的母亲。她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柔的人,连我只是看了她几眼,就再也难以忘记。父亲也一直难以忘记她吧……”恩秀的声音低下去,“所以,即使我的母亲将父亲当做神,将她全部的生活奉献给父亲,父亲心中却没有母亲的位置。”
榕树的枝叶沙沙作响。
初原似乎对恩秀低语了几句什么,被夜风吹得散落,等在能听清楚时,又是恩秀的声音。
“……第一次见到你,你在赛场上太迷人了,又英姿勃发,有出尘的像是中国神话里的少年仙人,”恩秀轻笑着,“我得意极了,心想,啊,长得这么好看啊。如果不是我的哥哥,我一定会爱上这个少年的。”
远远的。
她听出初原似乎在微笑。
“当时,我一眼就认出你是我的哥哥,因为你跟父亲太像了!其实从面容来讲,你长得更像喻夫人,但是你比赛是的神采,比赛时眼中的光芒,跟父亲一模一样。”
说着说着,恩秀欢快的声音渐渐低落。
“可是,我从未见过父亲开心时的样子,父亲虽然总是温和,但是永远始终是沉默着,是那么孤独,从不让我和母亲走进他的世界。”顿了顿,恩秀低声说,“哥,我一直想让父亲知道你的存在,那样,父亲或许会快乐些。”
初原没有说话。
“但是现在,哥,你真的来了,我却又开始害怕,”恩秀的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担忧,“父亲是母亲的生命,母亲现在身体越来越差,我害怕……我害怕父亲决定离开韩国,回到他的故乡……那么我的母亲,她会不会无法承受……”
“我是自私的人,”恩秀的声音越来越低,“哥,对不起……”
“你没有错,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让它再伤害更多的人。”月光从枝叶间静静洒落,初原的声音温和低沉,“能够见到你,就已经很好。隔了这些年,你长大了,跆拳道练得更出色,长得更漂亮,思考事情也更加成熟,这样我就放心了。”
“喝— —”
用尽全身力量踢出双飞第三踢,百草大喝一声,自空中落地。山洞的地面长满一种茵茵的小草,踩上去跟赛垫的感觉很像,她松开紧握的双拳,调整呼吸,站好身体。
“坐。”
云岳宗师示意她坐到一片蒲团上。
“是。”
百草怔怔的盘膝坐下。
如果她刚才还能勉励让自己集中精神去习练腿法,那么,此刻她望着面前这让她感到陌生又熟悉的云岳宗师,心中仿佛被堵满了一样,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就让往事沉默下去吧。
她觉得恩秀的考虑是有道理的,如果云岳宗师知道了,会不会打破现在的平静,会不会影响到喻馆主喻夫人和恩秀的母亲,会不会一切变得混乱起来。而且,她听到了初原说,他不想去见。
那么,她应该沉默才对。她早已明白,真相并非只能带来幸福,往往也会带来痛苦。更何况,初原和恩秀都认为那样最好,她又怎么可以将事情弄糟呢?
今天,她特意穿上了初原送给她的这套道服。是不是,只要她穿着这套道服盘膝坐在云岳宗师面前,就可以相当于……
可是。
为什么她的心中还是会升起一阵阵的痛。
那是她在自欺欺人吧……
“你可以静下心来吗?”
云岳宗师盘膝而坐,他望着百草,眼神宁静,没有一丝情绪。
“……是。”
百草涨红了脸。
“虽然在双飞踢时,你有些分神,为跆拳道习练之大忌,但是你的腿法和力量依旧保持的不错。”云岳宗师缓缓说,“从力量上来讲,你天生的身体素质不算最好,但是看来,你下了很多功夫,而且很聪明。在进攻的腿法上,你加上了旋身,因为腾空高度够,速度快,旋身可以帮助你增加很多的力量。这是你的优势。目前,你最主要的问题在于— —”
自山洞上方。
阳光如金色瀑布般倾泻而来。
“你在听吗?”
云岳宗师停下解说,眼神凝起,看着她。
“我……”
百草呆呆的望着面前的这双眼睛,尽管已染上了岁月的风霜,但是,是同样的宁静,在什么情况下,都是同样的温和。她的心底涌出痛痛的涩意,有什么在翻滚着、挣扎着。
她知道那样不可以。
可是……
可是……
“……云岳宗师,”咬了咬嘴唇,百草紧握手指,有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想请求您……”
弯弯的山路。
上午的阳光灿烂无比,照耀着漫山盛开的野花,从昌海道馆的事物交接部出来,初原走在回宿舍庭院的路上。远远的,是那片湖,抬起头,他望见了山顶那栋古朴雅拙的庭院。
百草应该正在那里。
想到这个,初原微微一笑,他半蹲下来,手指碰碰路边一朵紫色的小雏菊,花瓣被阳光照得折射出光芒,就像她明亮的那双眼睛。
他曾经以为,在离开的三年中,她已经离他越来越远,身边已经有了她喜欢的男生。他以为他可以平静的看着她,哪怕令她开心难过的将是别人。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
他是那么想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小鹿般的眼睛怔怔的望着自己,看着她脸红的连耳朵都变得红彤彤,他喜欢她在比赛时英姿飒爽的模样,也喜欢她平时忽然就开始呆呆怔怔的样子。
是三年前就开始喜欢的。
还是在后来才变得越来越喜欢的呢?
他只知道,同她在一起时,他的心会忽然砰砰的跳得有些紧张,有热热涌动的喜悦。当她羞涩的默认,刘海儿上那枚草莓发夹,是她喜欢的男生送的,他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她会喜欢这些雏菊吧。
将路边的紫色花朵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初原的呼吸中满是沁脾的清香,他以为他已经错过了,而居然,没有错过太多。
昨晚湖边的榕树下……
后来他竟如小男生一般,一晚辗转没有入眠。
满满一捧的紫色雏菊,初原站起身,望着山顶那栋被云雾淡淡缭绕的庭院。
风一阵阵吹过。
他又驻足在那里,望了很久很久。
那应该是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的一个人。他的出生,他的成长,那人分毫都没有参与过。现在一切都很好,松柏道馆里,她的父亲和母亲生活得平静幸福,他对那人并没有太多的怨恨。
手中的雏菊被风吹的晃动。
初原默默地看着它。
他也并不想打扰那人的生活。只是有时候,他会想,如果能远远地看那人一眼,知道那人长得是什么模样,也就足够了吧。
满是阳光的山洞中。
“……云岳宗师,我想请求您,”百草鼓足勇气,下定了决心,“听我讲一个故事……”
云岳宗师表情平静地说:“今天,我要知道你跆拳道,而非听你讲故事。”
“我、我愿意交换!”百草结结巴巴地说,紧张的脸涨红了,“您不用指导我一天的时间,只、只要您愿意听我讲完这个故事……对不起……”
云岳宗师凝视她。
山洞中如此安静,细小的灰粒在万千道阳光中飞旋。百草越来越紧张,她在想,云岳宗师会不会生气,是会生气的吧,她的请求是如此的荒唐,或许下一秒钟,云岳宗师就会将她赶出去……她不想莽撞。
可是,她无法忘记,自从踏入昌海道馆,初原的神情中那抹让人无法忽视的寂寞的气息。好几次她都见到,初原久久的坐在湖边的榕树下,久久地望着湖面出神……
“请讲、”
云岳宗师平静地说。
胸口屏住的那口气缓缓松开,百草镇定一下,努力想着应该怎么说:“这是……我自己的故事……”
“……我从小在全胜道馆长大,十四岁的时候,到了松柏道馆……”她忐忑的望了眼云岳宗师,从他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松柏道馆很美,里面种了很多树,其中有一棵大榕树,比昌海道馆里的榕树还要茂密一些……”
云岳宗师眼神宁淡。
“……我很喜欢松柏道馆,道馆里的人都很好。我认识了晓莹,她很可爱,若白师兄,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对人非常非常好,亦枫师兄,他很喜欢睡懒觉……”低下头,她不敢再看云岳宗师,“……还有,还有初原师兄……”
“……初原师兄以前也习练跆拳道,他非常非常出色,虽然我并没有看过他比赛,可是所有看过的人都说,初原师兄很棒,比廷皓前辈还要出色……”怔怔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初原师兄没有再练了,他考入了医科大学,学业也是非常出色,所以被交换去美国学习了三年,往后,他会成为了不起的医生……”
山洞里,她的声音渐渐停下。
异常寂静。
只顿了一秒,她已如梦初醒的反应过来,急忙地说:“我说这些是因为……是因为……初原师兄就住在林那棵榕树不远的地方。他建了一座小木屋,四周还有溪水缓缓流淌……那里景色很美,我平时练功累了,或者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事情,就会站在小路上,远远望着那里……”
“这次来到昌海道馆,发觉这里的景色也很美……”终于圆过了刚才那些话,她的手心微微出汗,“……初原师兄、若白师兄、亦枫师兄、晓莹也都觉得这里很美……明天我们就要回国了,我们在这里的日子很开心……”
“……这就是我的故事,我……我讲完了……”
脑子里依旧蒙蒙的有些空白,双手扶地,她俯下身去,深深行了一礼。
“谢谢你,云岳宗师。”
山洞里静无声息。
良久,百草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她一动不动,直到云岳宗师声音无波地说:“你出去吧。”
退出山洞,走过那条黑暗的阴凉潮湿的隧道,眼前的光亮让百草微微闭了下眼睛。凭着记忆穿过那条长长的回廊,向外走去,她心中乱乱的,脑中也乱乱的。她已记不得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把事情弄糟,又或者她只是胡言乱语了很多,云岳宗师根本不会听懂。
是的。
云岳宗师是不会听懂的。
因为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说了乱糟糟的一堆话,怔怔地走着,她希望自己没有闯祸。师父说,她总是太冲动,要学会克制。这一次,她又冲动了,是吗?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肩膀被人用力的握住,她一愣,眼前的云雾散开,发现自己竟已走出院门之外,若白正焦急地看着她。
“……”
她呆呆地看着他,不敢说话。
“你是要拿些东西,然后再回去吗?”若白皱眉问,“需要拿什么,我帮你送进去,你赶快回去多聆听云岳宗师的指导。”
“……”
嘴唇有些发干,她嚅嗫着说:“……已经结束了。”
“什么?”若白没听清。
“……已经结束了,所以我出来了。”
百草低下头,有些手足无措。若白定定的凝视了她两秒钟,然后豁然回身,朝庭院里走。
“若白师兄,你做什么?”
她急忙追上去。
“约好是一整天的时间,也许云岳宗师误解了,我去向他说明。”若白声音微沉,头也不回地说。
“不是的!”
从身后抓住他的手臂,她的脸涨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提出来的……”
若白的身体僵住。
他慢慢的转过身,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你说什么?”
“……我……我对云岳宗师说……”她不安极了,“……我想给他讲个故事,他不用指导我一整天……”
“什么故事?”若白皱眉。
“我不能讲。”
若白紧紧盯住她:“你没有在开玩笑?”
“没有。”
她不安的有点无法呼吸。
夏日的风从两人之间吹过,若白沉默的看着她,高高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住。她越来越害怕,背脊的冷汗一点点沁出来,这种恐惧甚至超过了刚才面对云岳宗师。
若白眼神严厉地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是的”
“那个故事,要比云岳宗师的指导更加重要?!”
“……我……我不知道,”她咬了咬嘴唇,慌乱的摇摇头,“……我觉得,可能我做了一件傻事……但是……但是……”
若白闭了闭眼睛。
他的嘴唇微微有些苍白。
“知道了。”
转过身,若白沉默着,没有再对她说什么,他走出院门,走上回去的山路。
漫山的野花。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默默的跟在若白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百草心中惶恐。
窗前,初原将紫色的小雏菊Сhā进玻璃瓶,阳光中,话多灿烂的开着。院门一响,他看到若白和百草回来了。
若白径直走回房间。
百草呆呆的站在庭院中央,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
“你闯祸了?”
小雏菊摆放在窗台上,初原温和的问,见她嗯了一声,呆呆的垂下头,他笑了笑,说:“需要我去帮你求情吗?”
“……”
百草难过的摇摇头。没用的,若白师兄一定是很生气很生气的,或许,再也不会理她了。
“咚、咚。”
叹息一声,初原从房间走出来。他拉起她,不理会她惊恐的挣扎,敲响若白的房门。
“如果你不理她,她会在这里站一整天的。”初原无奈地笑着,将她推向站在门口的若白,说,“不如你好好骂她,或者干脆揍她一顿,无论怎样,让师兄生气都是不对的。”
若白沉默。
他看了看百草,她一句话不敢说,低着头,身体微微发颤,就像做了错事后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没有生气。”若白淡淡的说。
百草惊愕的抬头。
“你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既然这样做,就有你的道理,”若白凝视她,“上次是因为你的师父,至此又是因为什么,我……不想知道。”
顿了顿,若白淡漠的继续说:“对你而言,总有一些事情,比跆拳道更为重要。我非常痛心你失去被云岳宗师指导的机会,但是,你有这样选择的权利。”
“若白师兄……”
听完这些,百草却更加慌乱。
“我没有生气。”
打断她,若白淡淡的又重复了一遍,看了看她依旧显得不安的面容,又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初原,他垂下目光,说:“你们出去玩吧。”
“……”
百草觉得自己听错了。
“明天就要回国,既然空出了时间,你和初原出去玩吧。”若白反手准备关门。
“我们一起去。”
初原急忙按住房门。
“不了,我还有事。”将房门关上之前,若白最后看一眼百草,皱眉说:“别玩太疯,明天回国以后要开始恢复训练。”
“可以放心了吗?”
见百草还在望着若白的房门发呆,初原揉揉她的头发,将那束Сhā在玻璃瓶中的雏菊递到她的手中,温声说:“这是送给你的。”
灿烂盛开的紫色小雏菊,像是闪耀着阳光的笑容,百草呆住,反应不过来的说:“送我的?”
初原笑着说:“难道只许廷皓送花,就不许我送?”
“……”
百草更加呆住。
“好了,”阳光中,初原低咳一声,“想去哪里玩?”
“可是,”她还是不安,目光看向紧闭的房门,“若白师兄真的不生气了吗?我……我想我还是应该留在这里,万一若白师兄……”
“走吧,那就让我决定好了。”
失笑地摇摇头,初原牵起她的手,拉着仍旧挣扎的她向院门走去。
CHAPTER 7
天空蔚蓝。
如同突然踏入了童话世界。
米白,粉蓝,粉红,一座座高低错落的美丽城堡,尖尖的屋顶,仿佛要Сhā入棉花般的白云中。有欢快的音乐声,喷泉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游客和孩童们手中拿着硕大的棒棒糖,各种卡通人物憨态可掬地同大家一起照相。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采购完毕要带回国的礼物,下午时分,站在游客如织的游乐广场上,耳边是满满的欢声笑闹,望着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游乐项目,初原笑着对百草说:“想先玩哪个?”
身处这样童话般的如梦如幻的地方,百草体内的细胞也逐渐兴奋起来,她环顾四周,发现尖叫欢笑声大部分都是从右方传来的。那是一座她曾在电视上看过的过山车,但是跟电视中不同的是,它从跑道到支架都是木制的。
“可以吗?你会不会害怕?”
初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那座木质过山车非常庞大,盘旋蜿蜒如长龙。
印在蓝天下,它高耸入云,巨大的圆环,从高到低降落高度异常陡峭,有的地方几乎是垂直的,下降的速度也如同风驰电掣,几乎所有的游客都在车上失声尖叫面色惨白。
“……我想试试。”
百草扭头望他,眼中跃跃欲试。
坐进茶绿色的塑料座位里,百草兴奋地有点像小孩子,她看看前后的游客,再看向身边的初原,说:“你会害怕么?”
初原帮她翻下护栏,又检查一下她的安全带,微笑说:“我以前也没有坐过。也许会害怕的,如果我吓得大叫,你会保护我么?”
“是的,我会保护你。”
百草郑重的说。
这时,过山车开动了,她犹豫一下,朝他伸出手,“如果你害怕,可以握紧我。”
过山车的速度突然由平缓变的极快!
风声急速呼啸,两人身体后仰,剧烈晃动,眼睛被疾风吹得睁不开,那种失去重力的感觉令百草的面容有些苍白。她反手紧紧握住初原的手掌。转瞬间,一条长龙般,过山车已风驰电掣爬上圆圈最高顶点,她刚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就像在悬崖之上,过山车又一个俯冲,直直飞冲下来——
“啊——”
头朝下地冲下去,血液全部狂涌脑部,百草紧紧握住初原的手,大惊失声!
又一个飞速的上升!
风声裂耳!
然后急速的下降!
心脏似乎都要爆出来!
“啊——”
面前的一切全都看不清,身体在剧烈的摇晃,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尖叫声,冲高,跌落,再旋转冲高,再飞速跌落,在紧张和恐惧中,她大睁着眼睛,死死握住那只手!
等过山车终于静止下来,仿佛已经过去一个世纪,百草面色苍白地呆坐在座位里,半晌说不出话来。初原的手依然被她死死的握住,她的胸口还在急促的呼吸。
他笑着问:“吓坏了吗?”
百草终于缓过劲来,她羞涩的看着他,面色还有些白,却眼睛亮亮地十分兴奋,回答说:“还……蛮好玩的!”
从未有过的激动攫住她的全身,当过山车从高到低疾冲而下,虽然恐惧,但是仿佛整个人都被释放了!
“想再玩一次?”
“嗯!嗯!”百草拼命点头。
然后又排半天的队,第二次坐上过山车。这一次,百草不再害怕,随着长龙般的过山车冲高和冲低,她紧紧握住初原的手,放声大叫,阳光灿烂,风声呼啸,初原同样握紧她的手,也与她一起喊出声——
“啊——”
“啊——”
在游客们震天的惊喊中,过山车再次冲上高高的顶点,他和她紧握彼此的手掌,两人对视一笑,迎接即将到来的最刺激的一次俯冲!
玩过两轮过山车,初原和百草全身的神经都彻底兴奋了起来,又去玩了疯狂老鼠,海盗船。百草是第一次玩游乐场,初原也是第一次,在游戏项目剧烈的刺激中,两人晕得七荤八素,却笑得跟孩子一样。
最刺激的是跳楼机。
从上百米的高空完全失去重力的坠落下来,在落向地面的最后一刻停住,两人的心脏足足休克了好几秒钟。
“累了吗?”
走在童话城堡般的游乐场里,初原买了杯泡沫红茶给百草,她的脸已是红扑扑的,就像熟透了的苹果。
“嗯,有点累了。没想到玩这些,居然比打比赛还累。”
泡沫红茶有淡淡的甜味,非常的好喝。用手擦擦额头的汗,她渴望的看着周围那些还没玩过的游戏项目,说:
“可是,还是想玩。”
“先休息一下,然后玩一些不太累的。”
接过她手中的红茶,初原又将一朵粉红色大大的棉花糖递给她。
“好”
百草脸红红的说。
天际有了第一抹晚霞,走在鲜花盛开的广场中,不时有卡通人物憨态可掬的同他们照相。
照片从相机里吐出来。
在头扎蝴蝶结的可爱米妮的臂弯中,他手拿着泡沫红茶,她手拿着棉花糖,两人靠的很近,笑容灿烂无比。
路边有卖纪念品的小店。
百草低头翻看各式各样的的钥匙扣,笔袋,小人偶,都很可爱,心想着要不要给晓莹她们带些回去。
忽然,她看到一对笔,那是一对毛笔,笔头上有穿着韩国传统服饰的两个小人,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正在欢快地敲某种韩国民间鼓乐。
若白师兄会喜欢吗?
她犹豫着拿起这对笔。
会不会,若白师兄觉得这对笔太幼稚?
玩了一天,亦枫觉得很瞌睡,于是自己搭公车先回来了,一脚踏进宿舍准备埋头就睡,发现若白居然在屋里,愕然问:“不是说你要陪百草一起去?这么快就结束了?”
听完事情的经过,亦枫打个哈欠,摇摇头:“她居然这么做,你居然也没有骂她,若白,你的心肠越来越软了,是想让她能玩得开心点,你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暮色渐起。
院子里空荡荡的。
坐在窗边,淡淡的望一眼无人的院门外,若白咳嗽了一阵子,低头从几个药瓶中分出药来,和水吞下。
躺倒榻榻米上,拉起薄被,亦枫边睡边说:“最近你身体没以前好了,感冒了这么多天,一直没好彻底。回国就去医院看看吧,别大意了。”
“喜欢这个么?”
傍晚的霞光中,初原拿起一枚发夹给她,长长的黑色细夹,上面镶着一片草,小小的,绿色的,精致又可爱。
“这是三叶草,又叫幸运草。”
将她的刘海上那枚草莓发夹取下来,初原为她换上这枚三叶草发夹。镜子中,绿色的三叶草似有勃勃生机,映得她的短发乌黑清爽,眼睛也分外有神。
“很好看……”
百草怔怔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一会儿,她却将三叶草发夹取了下来,从他手心里拿回那枚草莓发夹,脸有些红的说:“不过,我有它就够了。”
游乐园中的路灯逐一点亮。
望着重新回到她发间的那枚草莓发夹,又望向她红扑扑羞涩的脸,初原微微一怔:“因为那是你喜欢的男生送的吗?”百草的脸顿时更红了。
“我……我……那时我以为……以为没人会注意到我喜欢这个发夹……当我打开柜子看到它……”
她脸红如烧,手足无措地说:“谢谢你,初原师兄。”
“没什么,”掩去眼中的微黯,初原笑着揉揉她的头,“是我回来的太晚了,你喜欢就戴着它吧”
“嗯!我会一直戴着它的!”百草望着他,郑重的说。
初原将她乌黑的刘海儿理顺,没有再说什么。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灯火明亮的地方,他牵起她的手,指向前方,笑着说:“看,那里有旋转木马。”
灯火辉煌。
明亮的如同星海。
起伏的旋转木马,百草开心的坐在一匹模样神骏的黑马身上,在她身旁,初原坐的是一匹漂亮的白马。音乐声,欢笑声,四周有美丽的壁画,傍晚夏风中有花的芬芳。
最后,两人并肩坐在摩天轮里。
一格一格,摩天轮缓缓升起,如同整个世界都在他和她的脚下,路灯如繁星,华丽的游行队伍,远处开始有烟火的表演,一朵朵绚烂的叠印绽放在夜空中。
透明的玻璃。
将世界隔成只有他和他的空间。
在摩天轮最高的顶点,时间仿佛静止了,她的呼吸中只有他的气息,那种干净的不可思议的气息。她脸一热,忽然想起湖边那个拥抱,她的心怦怦怦怦得要跳出来,他的心跳也是同样。
而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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