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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送神舞 > 十

九层的石阶之下停着一辆马车,车身镂丝嵌银,极是奢华。一人于车前遥遥举手为礼,朗声说:“平靖王有礼,敢请祭神坛降灵大师京城一行。”

马车前的男子莫约四旬,三缕长须,相貌清隽,衣冠楚楚。

传闻平靖王不理朝政,喜于游山玩水,又喜微服,如今如此兴师动众地前来祭神坛,所谓之事即使不是惊天之事,也堪称“大事”二字了。阿鸦看着降灵一路走下的身影,缓缓抱起地上降灵遗留下来的白猫,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忧,映衬着门外的盛大场面,他站立门内的身影竟然给人一种孤独和不祥的预兆。

祭神坛降灵是举国以内最富盛名的­阴­阳师,据说他能去常人不能丢的地方,善于收降最诡异的妖魔,如今平靖王以盛礼相邀,必是京城之中出了什么诡异之事。

等降灵走到平靖王面前时,平靖王才看清楚所谓“国内第一­阴­阳师”竟是如此年轻漂亮,那张脸就像画出来的一样,眉眼­唇­线无一不给人完美之感。但也许因为太完美去,竟凭空泛起一层重彩般的妖异。

“降灵大师?”

降灵点了点头,于是平靖王礼让,请贵客上坐。

车夫缓缓一提缰绳,四匹骏马踏蹄,不一会儿,马车便绝尘而去。

“喵呜──”祭神坛神殿里的白猫轻轻地叫了一声。

黑衣男子轻轻摸了一下它的头,把它放下来任它去吃食。只听“索呼”一声,刹那间猫盆旁边多了许多老鼠,和猫儿一起吃着猫食。

他轻叹了一声。每夜都打开窗户让野鼠进来偷食,让猫和老鼠在同一个盆子里吃饭的降灵啊!去了京城,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吗?

“本王请大师到京城一行,主要是为了月夜杀人魔一事。”平靖王说,“大师可曾听说近来京城每逢十五月圆时,就有人被四肢撕裂,惨死于小巷之中?”

降灵的眼神望着马车的底部,喃喃地说:“月夜杀人、四肢撕裂?有很多邪灵都会这样做。”他没看平靖王,也没有尊称。

“人说杀人现场都会闻到一股淡淡时莲花香气。”平靖王又说。

“莲花香气?”降灵摇头,“邪灵没有香气。”

平靖王被他顶得有些尴尬,“是吗?”

“是啊。”降灵随口应了一声。

这种人他没见过。平靖王觉得诧异,像他一直在想着什么,也像是他天生有些迟缓,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以他的阅历竟然分辨不出来降灵究竟是聪明到随时想着另一件事情,还是笨到一句话要过好久才能想明白。

“我不聪明,”降灵突然说,“阿鸦说我不聪明。”

平靖王陡然起了一阵冷汗,他竟然随口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大师可是会……读心术?”

降灵凝眸想了很久,才回答:“我真的不聪明。”

他一直在回答他心里想的疑问!平靖王这下确信:作为全国第一的­阴­阳师,降灵他──绝对有着读心的本事!

“邪灵没有香气,人会有的。”降灵又说。

平靖王又呆了一呆,他已把这话题忘了,降灵听得漫不经心,却仍然牢牢记得。

又过了一会儿,降灵说:“我要闻一闻才知道是莲花的香气,还是婆罗门花的香气。”

他说得并不太认真,似乎只是随口说的,但平靖王却有些悚然。他并不笨,只是反应有些慢、绝对不笨!一件事他记住了就不会忘记,这种能力──怎么能说笨呢?

“我不聪明,阿鸦说的。”降灵随口又说。

“婆罗门花?那是什么?”平靖王对降灵起了一层惊服之意,不禁用心听他说的话。

“很漂亮的花。”降灵说。

“生长在何处?”

“有很多很多雪的地方。”

“很多很多雪?可是北方严寒之地?”

“北方?”降灵眨了一下眼睛,“不是你想的那种雪。”他径自说。

不是他想的那种“雪”,那么难道是──血?平靖王陡然起了一层寒意,在有很多很多血的地方生长的花,究竟是什么花?

一路上谈谈说说,半个月后到京城。

降灵被平靖王请进了王府。

京城已有十八个人无辜丧命。开始丧命的还只是些地皮流氓,在第十个人死后,杀人魔似乎已经不再选择对象,连孤儿寡­妇­都杀了。

“降灵大师,这里请。”一位掌灯的女子引他前去平靖王给他准备的房间。

到达王府的时候已经月彼里,王府深处已经熄灭灯火,走廊一片黑暗,灯光就在掌灯女子的手里摇摇晃晃,感觉却很温暖。她的背影苗条,个子不高但很均匀,一头黑发­精­巧地盘了个髻了只斜Сhā着一支银簪。

“你身上有灵气。”降灵突然说,“是巫女吗?”

“巫女?”掌灯的女子微微一笑,“我只是王府里给大师带路的女子,怎会是巫女?”说着她“咿呀”推开了一间房门,门内桌椅床褥都已备齐,而且都是第一等品格,“大师请进。”

她引燃了房间里的灯火,照得屋里十分明亮。降灵看了一眼,对尾里虚空中存在的东西说:“走开。”

突然起了一阵微风,似乎房里有个东西穿门出去了,烛影一阵撼晃。掌灯女子微微一笑,持着灯烛站在门边,那种平静厚实的感觉,宛若她整个神髓散入了烛火中,那么明亮那么温暖。刚才在屋里的是个吊死鬼,样子恐怖,她分明看见了,却不惊不诧,很平和地微笑着。

别人都会害怕的。降灵想。

“大师为何不怕?”她不会读心,但看见了降灵的疑惑。

“它会怕我。”降灵答。

她微笑着说:“是啊,它怕大师,师宴有大师在旁,为何要怕呢?”

如换了别人,必要会心一笑,赞这位黠慧温柔的女子,但降灵只是随口“哦”了一声。

“我饿了。”

她轻轻领首出去。

自从阔别了信巫教之后,还是第一次有人一眼看穿──她是一个巫女。

她是一个巫女。

她曾经是一个在信巫教中地位很高的巫女。

不过,现在不是了。

“师宴!”遥遥地,有人喊她,“师宴姐,能帮我调一下琴弦吗?”

“来了。”

她正好路过王府三公子的房间。三公子正在调弦,却似乎拧得不好,见了她满脸喜­色­,“来帮我调弦!师宴姐你最好了。”

她微微一笑,竖了一根手指在­唇­前,“不可以,我现在要去给降灵大师端晚餐。”

“降灵大师可以让他等等,反正他已经等了那么久了。帮我一下嘛。”

王府的三公子和师宴年纪相仿冷。莫约二十三四岁。自小娇生惯养的三公子娶妻早已以师宴为标准:人品好、­性­格好、样貌好。这三好一出,就是他至今挑不中一个如意的妻室的原因。为了这事王爷也很头痛,曾问过师宴的意思,师宴却说早已打定注意今生不嫁,王爷也无可奈何。

“不可以。”她一笑即去,“降灵大师饿了。”

师宴啊!三公予挫败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她明理懂事,温柔体贴,只可惜不管他怎么追求,师宴也只给他嫣然一笑,只当他是孩子那样宠着,却从来不和他说一句真心话。

不,师宴从来不和任何人说一句真心话,虽然她的笑容和言辞都是那么动人,动人得一不留神就误以为她和你一样真心真意地坦诚待你。但相处久了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为何要来王府做事、为何总能微笑得那么愉快,她从不说给任何人听。

刚才那个女子心里……降灵在慢慢回想,有一种弹琴的声音,像因为心里一直唱着好听的曲子,所以心情一直都很温柔愉快。那首曲子啊……他记了很多事,慢慢地一件一件回想过去,那是一首……《清商》啊。

一首名为《清商》的曲子,非常温柔姣好的……

如烟而过般的曲调。

“大师,吃饭了。”师宴端了宵夜进门,见降灵一直看着门等她,那双描画一般的眉目让她稍微吃了点儿小惊,随之嫣然,“在等我?”

“《清商》。”降灵没头没脑地随口说。

《清商》……她怔了一下,展了一下眉头,“降灵大师果然是降灵大师。”她把手里的酒菜盘子放了下来,“曾经有一个男人为我弹奏了这首曲子,不过他后来……”她笑了,没再说下去,“我总想记着那些让人开心的时刻,忘记那些让人不开心的时刻。”

“哦。”降灵不知是否有在听,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真是个出奇敏感的男人。师宴有点儿想笑,会读心的男人,听见了她心里的《清商》。直觉、迟钝、满不在乎,却因为这样而让她觉得降灵是个敏感的男人,甚至是温柔的。本想离开,但因为出神顿了一顿,她回过神来惊讶地发他吃饭就吃白饭,酒菜一点儿也不吃,不免有些惊愕。难道他不知道“吃饭”

不止是吃饭,而是要和菜一起吃得吗?

“酒菜不好?”这已是厨房­精­心准备的宵夜了。

“那家伙吃素的。”

窗口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一个黑衣男子怀里抱着一只白猫站在门口。她不禁扬起眉,“贵客?”

“阿鸦!”降灵却眼睛一亮,站了起来。

“你走了以后,这东西吃不下饭。”黑衣的“阿鸦”简略地解释他为何会到京城来,提起那只猫放在降灵怀里,“你自己带。”他却不说他自己也担心得几乎食不下咽。降灵如此单纯,就算擅长读心术,他也未必能保护好自己不被歹人利用。

“我很好。”降灵已经先知道他担心,淡淡地说。

阿鸦点了点头,怀疑地打量着微笑的师宴,“她是谁?”

“她是师宴。”降灵说。

从降灵嘴巴里──除非偶然,否则要搞清楚一件事的来龙去脉很难,阿鸦早已领教过降灵前言不搭后语的习惯,闭嘴不再问,但防备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师宴。

他有一个好心人关心着……师宴嫣然一笑,带上了门出去。

降灵抱着白猫,把脸颊贴在白猫背上。他很喜欢白猫身上的温度,每每无事就这么和猫抱在一起。过了一会儿,他说:“阿鸦骗我。”

阿鸦早就知道会被降灵揭穿,但也不免有些脸红,背过身去不答。

“阿鸦是躲在马车顶上和我一起到京城的。”降灵说。

如果不是和他同乘一车,又怎会同时到达王府?

王爷为降灵预备的马车已是最快,不可能有其他车辆比王爷的马车更快了。降灵虽然要想很久,但一点儿也不笨。

“京城是危险之地,不宜久留。”阿鸦说。

“哦。”降灵随口应了一声。

二师宴的心

“昨夜又发生两起命案,一起在城中,另一起在这里。”平靖王展开京城口,指点着图上一条小巷的东西两头,“这一起命案先发生,另一起间隔一炷香时间。这凶手由东向西走,极其凶残大胆。他行凶的时间是城中夜里繁华之时,差不多行凶完毕尸体就立刻被人发现了。”

“哦。”降灵垂眸看着那地图。平靖王指着城中,他却一直都在看地图的花边。那地图的花边画的是一只只简笔小鸟,他一直都在看那个。

“据发现尸体的路人称,曾经看见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匆匆从小巷离开。”平靖王指了指降灵背后的阿鸦,“身材和大师的辅助差不多,是个高大的男子。”

“哦。”

“大师可要到现场一查,如果不是邪灵作祟,便可请捕快擒凶,不一定劳驾大师。”平靖王说,“但不知以大师的神通,能不能知道凶手是谁?”

“哦。”降灵站了起来,转身往走外,倒是让平靖王愕然。

阿鸦微微抱拳,“王爷要他往现场一查,他便往现场去了。降灵不善言辞,还请王爷海涵。”说着,他紧随降灵而去。

这祭神坛的两人,倒是配合默契。平靖王微微一笑,刚开始他把阿鸦当成了降灵,毕竟阿鸦身材修长、样貌庄重,颇像传说中的伏魔者,怎知降灵是这般比鬼还漂亮的娃娃?回想起降灵的容貌总是让他不安,那种漂亮让他隐约想起某种东西,但一时又说不出来是什么。

“王爷,请用茶。”门缓缓地被推开,师宴端茶而入。

平靖王点了点头。师宴是两年前来到王府的,说是婢女,府中人却从未把她当婢女看,都希望她能嫁于三公子为妾,但她始终不允,“辛苦你了。”

师宴微微一笑,“王爷言重了。”流目四顾,

“大师出去了?”

“不错。”王爷额首。

“这是什么?”师宴从方才降灵坐过的地方拾起一张纸片,那纸片上弯弯曲曲画了许多血­色­印子。

平靖王也脱口而出:“咒符!”

为什么降灵身上会有咒符?难道他对王府竟然有歹意不成?平靖王涌起一身冷汗,却听师宴说:“这不是术师的咒符。”

“不是降灵的?”平靖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是诅咒符。”师宴缓缓把那张符,凑近她端来的茶水,只见“呼”的一声,那张符骤然起火,随后熄灭于茶水中,“属­性­火。”

“什么意思?”平靖王惊惧地看着她。

“有人──想要烧死降灵大师。”师宴微微一笑,“不过没有成功。”

她怎么对符咒这么清楚?难道她并非是平凡的温柔女子?平靖王惊疑不定。

师宴微微鞠身作礼,“茶水不能饮了,我再去端一杯过来。”

城中柳姑娘巷。

传说这巷子曾出过一个倾城绝代的美人,叫做柳姑娘,是以就改叫柳姑娘巷。但如今时隔百年,即使是绝wωw奇Qìsuu書còm网代红粉也早已化为白骨,这曾经车水马龙的巷子也是灰暗破落,许多房子将倒未倒,但因巷子处在繁华的两条大街之间,路人还是不少。

衙役和捕快拦住了整条巷子,降灵走入的时候尸体已经移走,但仍留下了不少血迹。

婆罗门花的香气……他站在巷子中心闭上眼睛,微微仰头深呼吸了一日气。空气中依然残留着少许婆罗门花的香气,清冷而残酷的香……

阿鸦在看衙役所做的记录,“降灵,这两人都是死状惨烈,在这种路上不可能有很长时间用刀子去做这种事,我认为是诅咒。”

“失去控制的诅咒师啊。”降灵喃喃地说。

“不,这是个相当残暴的家伙。”阿鸦淡淡地说。

降灵随着残留的香气往巷子西边走去,“他在附近。”

“杀了人竟然还敢回来看看。”阿鸦冷笑。

降灵走了好长一段路,一直到走出西边巷子口,才突然说:“不,他住在这里。”

他指的是西边巷子旁的一座庭院,那院子门庭森严,楼宇重重,竟是间极富贵极有气派的人家,门前横匾上书:“烈山有子”,笔法张扬,煞是气势凌人。

“烈山有子?”阿鸦皱眉。那是什么东西?

他本是祭神坛边一介隐士,练武强身,渔樵为乐,而后有一日在河边捡到了快要饿死的降灵,从而才有了国内第一­阴­阳师。他疏于读书,这文绉绉的字眼却是不懂的。

“烈山有子?”降灵“哦”了一声。

“你懂?”阿鸦诧异。

“状元……”降灵说,“状元家。”

这家伙的直觉还真是惊人!阿鸦淡淡地一笑,拉着降灵快步从状元府前走过,回王府了。

“烈山有子。”平靖王领首,“烈山有子,意指‘后土有臣’,的确是本朝新科状元的府邸。”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凶手就躲藏在状元府中,若无证据恐怕很是棘手。大师,你可有把握让那杀人邪灵现形当场?”

“哦。”降灵随口应道。

阿鸦不禁眉头一皱,杀人的是人,不是邪灵,降灵怎么能把他变成邪灵?这家伙说话全然不经考虑,正想开口驳正,降灵突然说:“杀人的是状元。”

平靖王拍案而起,厉声道:“本王和状元郎三载为官,状元品行端正为官清廉,若无证据,既是大师也不能信口开河,诬嘴于人!”他对状元人才品貌都是相当欣赏的,若非皇上指婚,他早有嫁女之意。降灵竟然说他是凶手,无论如何,都难以令人相信。

也不知降灵有没有把平靖王这一番话听进去,一双黑瞳依然如墨那般黑。

“哦。”他又随口应道。

这“哦”一声倒让平靖王怔了一怔,冷静了下来,“无论凶手是谁,还请大师拿出证据,否则本王难以接受。”他拂袖而去。

师宴一旁听着,看着阿鸦皱起眉头、满脸不耐,降灵无所谓的模样,她轻叹了一声:“无论怎样……

我相信大师的直觉……虽然……”她没说下去,鞠身为礼就欲离开。

“师宴。”降灵突然叫了她的名字,“你认识……”

师宴微微一笑,“是的,我认识状元郎。”

“是他弹琴给你听吗?”降灵随口说。

师宴又微笑了,要小小地更正,降灵啊—是敏感的男人,也是残忍的男人,“是啊。”

“那为什么不生气呢?”

她又小小地吃了一惊,顿了气顿才嫣然一笑,

“你不会骗人。”她笑得那么温柔美好,几乎让人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我相信。”

降灵疑惑地看着她,大概是他从她心里感受到的和他从她表面上看到的不符,让他很疑感,不知应该相信哪一个。

她走了出去,细心地带上门。会读心的天真的­阴­阳师,和她这种表里不一的复杂的女人,那真是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但为何应总是觉得降灵可爱呢?

轻笑了一声,她缓缓地往厨房走去。

杀人的果然是他。

她十八岁那年遇见了他。那年他风度翩翩,有着一双桃花眼一对调情眉。那年她相信风流倜傥指的就是他,相信翩翩浊世佳公子,相信琴棋书画,还相信有一天她会跟他回家。那年他年方十八,有志云游天下,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为人臣,最后为臣三年要罢官回家。那年她相信他的话,以为爱她的人永远不会骗她……那年他为她弹《清商》,后来嘛……

“师宴,帮我看一下这朵花是不是长虫子了。”

花圃里的大婶见了师宴就像见了救星,“这是王爷最喜欢的那个碧芙蓉,要是坏了我可就罪过了。”

“好啊。”她一脸笑意,弯下腰去帮大婶看芙蓉花。

后来嘛……他是回家了,不过带了她姐姐回家。

她曾好久都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有一天终于突然明白:因为姐姐是信巫教教主,而她不是。姐姐有掌管西南千万巫师的权刃wωw奇Qìsuu書còm网,而她没有。姐姐聪明,她不聪明。再后来,他高中状元离开姐姐去了京城,娶了公主。姐姐没说什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隔着房门对姐姐说她想通了一个道理,姐姐不理她。

那天她笑脸盈盈地在姐姐房门前说:“喜欢还是不喜欢,没有应该还是不应该,只能怪你好运或者不好运,遇见了好人或者坏人。”

姐姐冷笑了一声。

“别让自己难过,快活点儿吧。”那天她说,“生气一点儿也不好,不会长命百岁。”

房间里的人问:“长命百岁?”

她微微一笑,“是啊,不活得久一点儿怎么会有机会见到自己想要的好人?”

“嘿!”

“所以要快乐、快乐,吃好睡好,锻炼身体,长命百岁。”她笑着推开姐姐的房门,把她从里面拉了出来:“我们吃饭去吧。”

“这花少了阳光。”她对大婶说,“多晒点儿太阳就好了。”

“师宴你真是府里的宝啊,谁娶了你傲媳­妇­谁准有福。”大婶连连夸她,“可惜我们家小二麻子你看不上眼,否则我真想收了你做媳­妇­。”

她忍不住眉一弯嘴一抿,露出个酒窝,她好爱笑,“大婶言重了。”挥了挥手,“我走了。”

“慢走、慢走。”

在信巫教过了几个月猪一般吃喝玩乐的生活,未免日子过得太开心,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告别了姐姐往京城来。她想看他的下场回去说给姐姐听,毕竟姐姐是恨他的,不像她这样玩世不恭。但到了京城远远见到了他,突然发现他清瘦憔悴了许多,一时起了一点儿怜悯,她随便找了间大宅进去当了婢女,真的想看看,他究竟会如何走完这风流倜傥的一生?他的寿命并不长,她知道──她终是信巫教的祭司,是那种很多人都害怕的奇怪的人。

他的名字叫做“江恒”,新科状元,公主的夫君。

她没有想到会遇见降灵,那个和他完全相反的、直觉强烈的、迟钝的、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会读心的天真的­阴­阳师。降灵好可爱,她想起就忍不住微笑。他弄不懂她心思的时候那张疑惑的脸更加更加可爱,让她有戏弄的冲动,可惜她在王府做了两年的温柔女子,突然露出本­性­来未免惊世骇俗,只得算了。

可惜、可惜,难得降灵身边还有一个紧张他的好友,如果两个人一起整了,想必是很好玩的。

“师宴?”三公子迎面而来,看着她独自笑得开心,不免有些奇怪,在自己身上东张西望,“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你觉得可笑?”

“不是不是。”她笑得更愉快,“想到了一件好事。”

“秘密。嘘──”

竖指轻嘘的师宴姣好之中透着一股温柔的俏皮,让三公子忍不住心跳加速,“到底是什么事?”

“啊,这样吧,你来帮我做一件事。”

“啊?”无辜的三公子被心情甚好的师宴拉走,落人了一个本­性­邪恶的女人的­阴­险陷阱。

“往前三步,左转,左脚跳三跳,然后右转,右脚跳五跳……”

阿鸦拿着降灵留给他的字条,全然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东西?”

“降灵大师留给你的破解杀人魔杀人诅咒的秘笈。”三公子的书童小甲无比崇拜地说:“应该是这样的:破解杀人魔杀人诅咒的天下第一流必杀秘笈。”

阿鸦额头上的青筋在小小地跳动。他不信降灵会做出这种事,但纸上的笔迹的确是降灵的:这种完全不会用毛笔写字,一个宇一个字圆圆扭扭的跟画符一样的笔记绝对是降灵自己写出来的。

“为什么我要学这种东西?”

“降灵大师说把这个给你,然后他就走了。”小甲小心翼翼地说,“他没说为什么要让阿鸦公子学这个。”

这也像降灵的­性­格。阿鸦拿着那张写满奇怪步法的纸在发抖,真的假的?为什么无端他要跳这种奇怪的步法?

师宴和三公子躲在柱子后悄悄地看着,看着阿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两个人捂着嘴偷笑。

方才──

“降灵大师,麻烦你帮我抄一分东西好吗?”师宴带着温柔的微笑走进降灵的房间,恭敬地递上一张纸条。

“哦。”降灵正抱着猫儿坐着,闻言应了一声,乖乖地拿起笔来抄。他的字虽然不好看,但很快就抄完了,“给你。”

“刚才阿鸦公子说要请降灵大师到城里紫骝居吃饭。”她微笑着收起那些纸,从容不迫气定神闲。

“哦。”降灵站起来就往外走,也不想想阿鸦到底有没有请他吃过饭──实际上,这么多年以来阿鸦只有吃他白饭的份,哪里有请他吃过饭?

好可爱……师宴等他出去了,才敢在心里偷偷地笑,哈哈哈,实在太可爱了。

“师宴。”降灵突然开门回来。

啊?她立刻满脸温柔,“什么事?”

“紫骝居在哪里?”

“啊,在城西状元府旁边。”

“哦。”他又出去了。

哇!以后不能笑得这么快,她拍着胸口。

“师宴!”

“啊?”她吓了一跳,猛地转过来看又折回来的降灵。

降灵困惑地看着她,似乎她的反应让他很疑惑,过了一会儿他间:“西边是哪边?”

“啊,西边啊,那边。”她指了指西边,轻轻地说。

降灵又走了。

过了足足两灶香的时间,他没有回来。

“哈哈哈……”她才敢捶着床铺大笑起来。实在太可爱了,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东西?西边是哪边?

哈哈哈……

现在──

“哈哈哈……”三公子看着经过重重考虑依然将信将疑,观察了一下庭院里没人,才开始按照那张图纸跳起来的阿鸦,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咳咳……师宴你……”

师宴嘴边噙着温柔娴静的微笑,“这都是为他们好。”

三紫骝居的等候和王府的秘笈

紫骝居的确是家美仑美免的酒楼,雕龙画风煞是­精­致,居前以巨木雕成紫骝马,迎风踏蹄极是威风。正是京城王公贵族常去之处。

降灵坐在紫骝居前面,静静地等。

来来往往出出入入,紫骝居的人们都忍不住要往他身上看一眼:他盘膝而坐,微蹩着眉头闭着眼睛,就像他在祭神坛打坐一样。整齐的衣着和漂亮的容貌都让人不忍把他驱离门口,看门的小厮犹豫再犹豫,始终是开不了这个口,只得让他在那里坐着。

一匹骏马停在紫骝居门口,一人翻身下马,华丽的鞋子踏在尘土之中甚是不配。来人锦衣华服容貌俊美,正当二十三四岁年纪。

“状元爷请进。”看门的小厮点头哈腰。

状元爷江恒就这么踏步走进紫骝居,一眼也没看地上坐着的人。

降灵也不知有没听见小厮招呼的是状元爷,盘膝坐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无聊了,收起姿势坐在紫骝居前面的台阶上,托着脸颊,有点儿可怜兮兮的样子,虽然他自己并不觉得。

看门的小厮心里直替他叫苦:他等的人怎么还没来?这么坐下去还得了?

就这么两炷香时间,门口好奇张望的人就多起来了。怎么叫这么个年轻人坐在这地方?叫他来的人就不心疼吗?

王府之中。

“右脚跳五跳……”阿鸦皱着头看着那张“秘笈”,若不是他跳了两下觉得隐约有玄机在里面,他也不会继续跳下去。但右脚要再向前跳五步,便不免会踩进王府辛苦种植的花草之中。

跳还是不跳?

三公子笑得没力地瘫在柱子后面,“师宴你说他会不会跳?”

师宴神秘地眨眨眼,微微一笑,“嘘──阿鸦公子要表现绝技了。”

“呼”的一声轻响,阿鸦跳了,但足下虚浮踏在花草之上,竟然没踩坏一点儿花叶。

三公子怔了一怔,差点儿“哇”的一声叫出来,幸好师宴及时拍了他一下。

“这就是飞花踏叶的神功啊。”师宴嘴边噙着小小的微笑,有点儿狡黠地说。

“五跳之后,右后方三步。”阿鸦转向右后方,眉头更皱。右后方是水塘,他有飞花踏叶之功,但也没有乘萍渡水的神力,这么三步走下去必是跳入水塘里了。

跳还是不跳?

“哈哈哈……”三公子闷笑,“你看阿鸦那张脸,哈哈哈。”

师宴自言自语:“比起这个,我更想看另外一张脸啊。”

“扑通”一声,阿鸦把一根扫帚踢入水塘,纵身落在扫帚之上,继续看手里的“秘笈”。

“阿鸦公子很聪明啊。”三公子一怔。

“嗯。”师宴微笑,“就是聪明,才会跳下去。”

“师宴真的有为他们好吗?不是在整人?”三公子问。

“当然是真的。”她露出温柔娴静的微笑,“是真的秘笈,不骗你的。”

“你把降灵大师调去紫骝居­干­什么?”

“啊,我听说状元大人今天要去那里办事。”师宴微笑,小小的狡猾,“降灵大师难碍来一次京城,不见一见状元,怎算来到京城?”

“可是……”

“嘘──”师宴拉了他一把,悄悄在他耳边说,“快要完成了,注意看啊。”

阿鸦正跳到最后几步,“九十九步即成,真气可临空虚渡,大鹏展翅。”他深吸一口气,一声清喝,从水塘骤然一口气掠过数重屋脊登上了王府最高的“铭书阁”,期间距离不下十五丈。他长吁了一口气,竟然满身汗水。这奇怪的步法的确不是游戏,教会了他一种更为快捷的轻功身法。但这东西绝非降灵能懂,那家伙全然不懂武功,到底是谁让他写的?

“快看快看!”师宴和三公子笑成一团。阿鸦跳过的地方的脚印──

阿鸦猛然低头,突然一怔:方才他跳过的地方脚印清晰地贯联,清清楚楚地画了一只大猪在地上,而且还是大猪喝水图──连那水池都算进去了。怔了一下,他啼笑皆非,这把戏绝对不是呆呆的降灵想得出来的,到底是谁?饶是他头脑清醒冷静,也万万想不到是温柔娴静的师宴在背后搞鬼,一时狐疑。但此人虽然整人,却是好意。要把好端端的一套练功步法修改成大猪喝水图而不变其效力,实在有三分才气。

“好大一只猪啊。”

“哈哈哈……”

“哇!”管花园的大婶担水进来,猛见地上画了一只大猪,忍不住叫起来:“有鬼啊有鬼啊──”

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再过一阵天都要黑了。

降灵还在紫骝居门口坐着。

他一直没有离开门口,一点儿也不怀疑阿鸦会不来。

“我说这位公子,您的朋友大概是有事,何不先行回家问问?”门口这两个时辰已经围了数十位善心人在劝他。

“阿鸦不会骗我。”降灵淡淡地道,他似乎并不觉得等人一等两个时辰是很难受的事。

“天都要黑了,公子你还没有吃饭吧?我家就在前面,可要先去我家用餐?”一位老伯极是好心。

“不要。”降灵拒绝。

“要不,公子告诉我你朋友家住何处,我去帮你问问?”更为好心的一位婆婆说。

“阿鸦住在房里。”

婆婆一怔,“是哪里?”

“房里就是房里。”降灵的想法是这样的:阿鸦住在哪里?阿鸦住的地方就是他睡觉的地方=房里。

房里是哪里?房里就是房里。至于房间位于何处,他连想也没有想过,也没想到要说平靖王府──事实上他住的是什么王爷的王府他也从来没留心过。

“造孽!怎么叫这么个孩子在外面等这么久?”

那婆婆并没有生气,而是越发觉得这孩子可怜可爱,只差没抱着他落泪说有人虐待他,孩子你跟我走吧。

“状元爷慢走。”紫骝居的门开了,江恒走了出来,门口的小厮点头哈腰如故。

“孩子啊,你先回家吧。”

“是啊,再这么等下去谁不是办法……”

江恒华丽的鞋子停在最上一层台阶上。

他很诧异,也很惊奇──他第一次从紫骝居出来,看见的竟然是一群人。

一群乱七八糟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的人,挤在一起议论纷纷。斜眼看了紫骝居门口的小厮一眼,意为这种人你也能让他们堵在路口?门口的小厮满面苦笑,一肚子苦水无处说,只能对着人群中间的降灵努嘴,

“都是因为那位公子……”

人群中围着一个人,一个长袍长发,耳下的发丝还挂两个圆铃的人。

不知为何,一看到这个人,他就像整个人被撞了一下,突然整颗心都热了起来──像降灵身上有什么东西促发了他身上什么很不好的东西,耳边嗡嗡作响天旋地转,有种极其不好的感觉──想逃。

要立刻逃离这个人!江恒站在台阶上摇晃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往紫骝居里冲了过去。

看门的小厮大吃一惊,“状元爷?你怎么了?”

紫骝居里起了一阵喧哗──状元爷江恒昏倒在花厅里。

婆罗门花的……香气……降灵一动不动的身影突然动了一下,缓缓眨了眨眼睛抬起了头,婆罗门花的香气──

“状元爷──”门口的小厮跟着江恒进来,大吃一惊,要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那江恒昏厥不过片刻,刹那间睁开眼睛,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厉嚎。“啪”的一声,只见向他凑过来的小厮从紫骝居门口直飞了出去,撞向紫骝居门口的紫骝马,肠穿肚烂,死于非命!

连惨叫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刹那间紫骝居内鸦雀无声。

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睁大的,看着江恒把跟进来的看门小厮在刹那间撕裂,然后摔在了门口的紫骝马上!

血从花厅一路喷洒到了街道,一条直线。

月夜杀人魔!

每个人心里都滑过这五个字,每个人都想逃,却没有一个人动得了。

没有一个人指挥得动自己的脚。

突然间,一声女人的尖叫打破紫骝居的死寂──老板娘从后门进来,看见了满地鲜血,抓住头发尖叫了起来。

双眼翻白的江恒爬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老板娘吓呆了,一动不能动,眼睁睁地看满身鲜血的江恒向她走来,全身在哆嗦,手脚发软。

就在她也要瞬间变成一堆血­肉­的时候,一个人踏上了紫骝居的门口。

那“嗒”的一声踏上来的脚步声就如神明的声音一样,花厅里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门口,用迎望着救世主的那种哀怜和惊惧的眼神看着走上台阶的人。

“叮当──”圆铃微响。

那么温柔、好听。

“你在­干­什么?”踏上台阶的人问。

江恒还差五步就抓住了老板娘,瞬间转过身来,用翻白的眼睛看着登上门口的人,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失去自我的……”来人似乎是随口叹了口气,因为光线从门口照­射­进来,大家仍看不清他的面目,但都清清楚楚地看着江恒快步向他奔去!

“啪”的脚声,老板娘吓得失魂落魄,这时才软倒在地上,仍然惊恐至极地着着江恒的脚步──那双华丽带血的鞋子。

一步一个血脚印!

“啊──”江恒开口吼出了一声虎狼般的兽啸,扑过去的瞬间,降灵“啪”的一声抓住了江恒的手。

他到底是怎么抓住的,没有人看见──只是刹那间扑过的江恒就被降灵握住了手腕。江恒张开大口,一口白牙硬生生地要咬向降灵的脖子。

一股浓郁到让人作呕的花香弥漫在紫骝居里,人人脸­色­惨白,但终于能够移动,人人情不自禁地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没有人敢逃,只怕轻微的声响就刺激了那头失去人­性­的野兽。

“瞄呜──”降灵怀里突然跳出一只白猫,龇牙咧嘴地咬向江恒的脸颊。

江恒的白牙突然间咬向那只猫!

降灵突然松手放开他的手腕,他伸双手去抱那只猫。

紫骝居里的众人都大吃一惊。危险啊!那只猫比自身安危还重要吗?竟然不顾一切去抢救它!

果然降灵一放手,双手合拢抱住了那只白猫,而江恒的口就恶狠狠地咬在他的手腕上!

众人几乎都可听到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不禁心颤胆寒。

但接下来的举动让众人更加电瞪口呆──降灵用那只分明已经被江恒咬断骨头的手一下抓住江恒的脖子,随即从他脖子附近拔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牙齿!

江恒颓然倒地,全身抽搐。

降灵拔了那个牙齿转身就走,怀里依然抱着他的猫。

紫骝居内的众人呆呆地目送他离开,那风中微拂的长发,那耳下束发的圆铃……

神吗?

地上的江恒奄奄一息地爬起来,刹那间已经面容枯稿状若僵尸,对着逆光行走的降灵的影子伸出手,“神……救我……救我……”

降灵的身影消失。

江恒的手颓然落下,眼睛也闭上了。

又过了良久,紫骝居的人才能颤颤地开口说话:“他死了吗?”

“大概吧……”

“没想到最近的杀人魔竟然是状元爷!”

“看他的样子大概是让鬼上了身!”

“可怜、可怜!”

“方才收服状元爷的是谁?”

“不知道啊……”

“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

紫骝口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天­色­已经昏黄黯淡。

降灵抬头看了一下天­色­,皱了皱眉头。他没有带伞。

紫骝居门口尸横在地,路人早已逃之夭夭,只剩下一把油伞还等在路边。

伞下的女子微笑如花,娴静依然,那娴静中隐约有些俏皮。雨伞微移,她说:“回家吧。”

降灵走下台阶,走入雨中,再走叭伞下。

“师宴,他死了。”

“是吗?”

“你会生气吗?”

“不会。”

“你不是……”降灵努力感受着师宴的心,那情绪他无法理解也无法表达,“很爱他?”

“是啊。”师宴轻声说,回头看了降灵一眼,笑得特别温柔,“所以我给他──我认为最好的结局。”

降灵疑惑地看着她,走了一会儿,他站住了,

“阿鸦说要我等他。”

师宴笑了起来,他到现在还没有怀疑?轻摸了摸他满头乌亮柔顺的长发,突然有点儿不忍心欺骗他,柔声说:“是我叫你来的,阿鸦不知道。”

“哦。”他继续往前走。

“你不会生气吗?”她学着他的口气笑盈盈地问。

“为什么要生气?”降灵仍然满脸的疑惑。

她笑了出来,“你真是非常非常温柔的人啊。”

“哦。”降灵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只是说:“我饿了。”

“牙齿?”平靖王府里,几个人围聚着讨论这次状元爷杀人之事,王爷显然颇受打击,但毕竟阅历丰富,神­色­依然很平静。

“牙齿。”降灵右手掂着一枚长型的牙齿,“蛇的牙齿。”

阿鸦接过那牙齿一嗅,“非常香,香得有些可怕。”

“里面灌满了血。”平靖王皱眉,“那是什么血?”

“婆罗门花的血。”降灵淡淡地随口说。

“那时什么东西?”

“有一种人,天生是杀人狂。”阿鸦替降灵解释,但他也不甚了解,“会以诅咒杀人,有很多神奇的能力,惟一识别的方法是他们身上都很香。”

“这枚牙齿的意思就是状元爷也许不是这种天生的杀人狂,但是有人在他的身上注入了这种血……”

平靖王沉吟,“会是什么人呢?”

“平常人不能接受诅咒师的血。”降灵说,“没有抗力,会失去自我。”

“但听说接受少许诅咒师的血,能够得到一些神奇的能力。”阿鸦说。

“嗯……”降灵漫不经心地说,“可以延长寿命,可以看见鬼魂,可以诅咒杀人,可以……啊,不可以飞来飞去,只有血统很强的诅咒师才可以……”

“京城之中真正的凶手,看来还没有抓到,状元只不过是他利用的一个工具罢了。”平靖王喃喃自语。

“但状元四处杀人,看来也非自愿,对暗中的诅咒师来说又有何意义?”阿鸦皱起眉,“除非他是以诅咒师之血和状元做交易,状元得到异能之血,诅咒师嘛……状元必然给了些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看来还是要到状元府一行。”平靖王道。

“那……”降灵似乎想说什么,顿了一顿,却没说出来。

阿鸦立刻警觉,“降灵你想到了什么?”

降灵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阿鸦,“那可能是他想要烧死我。”

那可能是他想要烧死我?阿鸦和平靖王面面相觑,满心诧异,降灵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就算觉得有人要对他不利,又怎能如此肯定说“烧死”?不是杀死、毒死?

一边微笑静听的师宴听到“烧死”二字,脸­色­微微一变:那天没有沾上降灵衣裳而落下来的符咒,不就是火符吗?烧死、烧死……她似乎从遥远的记忆里想起了一些什么,却一时抓不到头绪──烧死,岂不是仪式的一种?

“总而言之,我们该往状元府一趟。”

等到他们去状元府,正巧看着偌大一个状元府在熊熊燃烧,公主和府上众人惊慌失措地站在火焰之外,满面流露的都是绝望之­色­。

“见过伯父。”公主盈盈下拜,泪流满面。

“公主请起。”平靖王还礼,“这是怎么回事?”

“听闻江郎之事,正欲赶往紫骝居,结果府内突起大火,把什么都烧了……”公主的惊慌疑惑之­色­不下于平靖王,“我觉得……我觉得这一次的事,事出蹊跷,很是可怕……”

“降灵!”阿鸦突然往正在燃烧的王府追去,平靖王和公主骤然一惊,只见降灵笔直地往燃烧的状元府走去,阿鸦衣裳飘飘地追了过去。

果然是迟钝的人啊。状元府前的树上悄悄落下一个人,青­色­衣裙,正是师宴。她信巫教中自有一派不被人发现的追踪之法。

“降灵!”阿鸦在降灵差一步走进状元府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有些惊诧、愤怒,“你­干­什么?这房子不能进去了!”

“鹦鹉……鹦鹉在里面……”降灵说。

阿鸦一征,果然烈焰之中于传来鹦鹉凄历的叫声,虽然隐约,但在鸟笼中生生被烧死无处可逃的滋味让人不寒而栗,“不能进去了!”

降灵推开他的手,“鹅鹉在里面。”

“不管多少鹅鹉在里面,就算你进去也是陪它们一起烧死……”阿鸦悚然一惊。他记得刚才降灵说“那可能是他想烧死我”难道这火是?牢牢抓住降灵的手,他一字一字地说:“我绝不让你进去!”手中一握,他又悚然一惊,“你的手……”

降灵的左手腕骨大概断了,他不以为意,又说,

“鹦鹉在里面。”

阿鸦大怒,“你给我回来!”他把降灵生生拉了回来,“明明知道有人要烧死你……你还进去救什么鹦鹉……”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府里深处传来了狗吠,似乎是一条小狗悲惨的叫声。

“福福!”公全追上一步,凄凉地看着烈焰中失去形状的府邸。

“狗在里面!”降灵突然挣开阿鸦的手,一步踏进了烈焰之中。

“降灵!”阿鸦大惊失­色­,就在他全身一僵之际,一个影子掠过他身前,抢先进了状元府。

那是──阿鸦目光一聚,一个青衣女子飘然落地,落在四面都是火焰的华丽府邸,回身嫣然一笑,对他挥了挥手。

师宴!阿鸦心中豁然开朗,原来是她!他一声轻啸,在师宴转身往火焰深处奔去的时候亦刹那消失在状元府门口。

“喂!你们!”公主和平靖王骇然抢上几步,看着摇摇欲坠渐渐崩溃的府邸,看着消失在火中的人影,满心惊骇……为何要进去呢?为了那些鸟和那些狗吗?

一个人为了那些鸟和那些狗。

其他的,是为了降灵。

烈火如花,犹胜红莲。夜­色­渐渐深沉,那一屋的烈火在众目睽睽之下越烧越高、越高越艳,像火烧云。

四烈火红莲

“降灵?降灵……”阿鸦冲入火海,冒着整个状元府崩塌的危险四处寻找,“降灵──”

西边晃出一个人影,他本能地呼唤:“降灵?”

“咳咳……”来人挥袖驱烟,“师宴!”不是降灵。

“他到哪里去了!”阿鸦咒骂,身在火中,倒也不像先前那样惊怒,“分明知道这是有人设计,竟然……”

“因为鹦鹉在里面啊。”师宴嫣然,“他穿过后院去了鹦鹉那里,可是横梁倒了,我过不去。”

“横梁倒了?”阿鸦眉头紧锁,“要如何是好?”

“大猪喝水功你还记得吗?”师宴笑吟吟地问。

阿鸦振眉,“过来吧。”

“不能怕疼啊。”她吃吃地笑,与阿鸦手挽手。

两人同时一声清叱,纵身而起,自火焰中临空掠过,落进了后院。

屋外的人遥遥望着,像望见了神仙。但既然有如此神奇的本事,为何要陪那些畜生死在屋内?为何不在还可以出来的时机出来?平靖王掩面叹息,公主泪流满面,这屋子再烧一阵,就是里面困的是大罗金仙也绝然无法幸免!、

后院里空间稍微大些,只是充满烟雾,目不视物,呛得人连声咳嗽,“降灵在哪里?”

“不知道!”师宴饶是有天大的本事,在这烈火中心也施展不出来,只是挥袖驱烟,“小心点儿别走散了。”

“砰”的一声巨响,阿鸦大骇,一把拉起师宴的手闪过一边。只见后院中的烟气突然被一股强力震得全部往外飘散,视线一时清晰,只见降灵就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双手捧住了一个鸟笼,正在这刹那清晰的时刻,他打开了鸟笼。

“扑啦啦──”鸟笼中的鹦鹉展翅自烈火中飞去,那绿­色­的小小背影就似带起了三人无限的欣慰和喜悦,隐没于黑夜之中。

“就是你!”也正在鹦鹉展翅飞去的瞬间,后院中一人暴起,“当啷!”几条锁链往降灵的脖子上箍去,方才那震散烟雾的一下也是此人自地下暴起的缘故。

“我等了十八年,等的就是你!”

“叮”的一声,金铁交鸣,那一串锁链被阿鸦短剑架开,师宴一把抱起降灵飘退,三人同时看着那从地上冒出来的怪人。

那是一个浑身糜烂的怪人,却散发着近乎恶臭的婆罗门花的气息,虽然面目模糊,但那一双眼睛却出奇地清、出奇地黑白分明、出奇地充满野心。

师宴倒抽一口凉气,“麻风之毒……”

这就是京城真正的凶手,一个因浑身糜烂而不能独自生存,要仰仗状元爷救济的恐怖凶灵!不,他还活着,并且也没有全疯。

“紫蜒……”降灵突然说。

此话一出,阿鸦和师宴都一惊。他竟认得出这个全身血­肉­模糊的怪人?

那人怪笑一声,“十八年了,你还记得我?失敬、失敬。”

“你……”降灵喃喃地说。

“当然!我为何要一生如此不明不白地活着?你还记得吗?十八年前我是什么模样?为何只因我是这种血缘便要妻离子散、便要妻子用毒药来给我做饭,结果又没有毒死我……只因为我是这种血脉的子孙我就该死?当我还没有做错任何事的时候为何没有人同情我?现在我不­干­可,我要得到我应该得到的东西!”他森然向降灵伸出手,“当年我让给你的东西,你还给我!”

师宴情难不自禁地抱着降灵退了一步,这人模样恐怖神态吓人,不知是什么东西。

降灵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什么??”

“不要装蒜!”紫蜒恶狠狠地说,“神之灵魂!”

神之灵魂?阿鸦和师宴面面相觑,那是什么东西?

降灵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紫蜒陡然仰天大笑起来,“怎么?舍不得了?舍不得天下第一­阴­阳师?舍不得你的神力?还是──”他更加恶毒地说,“还是像我一样,想要仰那个东西活下去,就算骗尽天下所有人都不要紧?”

“神之灵魂?”阿鸦和降灵相处了六七年,从未听说过什么,“神之灵魂”。

师宴喃喃自语:“神之灵魂?那是传说中的东西啊……”

“是什么?”阿鸦问。

“就是神的灵魂是可以分开的,”师宴说,“被赋予神之灵魂的人同时具有神的能力,不过这种方法是被严厉禁止的邪术──听说分了灵魂给人的神将受天雷之罚,那是很重的罪”

“降灵身上有神之灵魂?”阿鸦喃喃自语,“他竟然是个神?”

“他是个神?”紫蜒陡然像听见了什么千古笑谈一样狂笑起来,“哈哈哈,降灵你自己听听,他们说你是个神?”他骤然停下笑声,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说,“你自己告诉他们──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灵魂啊……”降灵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在这里。”他的思维还停留在紫蜒说“当年我让给你的东西,你还给我”,而后紫蜒说了一大堆,他似乎并没有听见。_,

“那好,还给我!”紫蜒伸手。

“还给你……”降灵露出了忧郁的神­色­。

“不管是什么东西,不能给这个怪人!”。阿鸦大喝一声,“这人明知婆罗门花之血侵入人体必然造成失去自我的杀人狂,竟然以蛇牙为介害死京城十数位无辜百姓、罪大恶极!”

“不能还给他!”师宴牢牢地抱住降灵,“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理他!”,

“当嘟”一声,那铁链自烟雾中震荡而来,师宴飘身闪开,阿鸦短剑截击,只听“当啷啷”一阵声响,铁链纠缠在短剑上。阿鸦应变神速地踢起地上一块砖石向紫蜒门面飞去,挫腕猛力往下斩。

紫蜒似乎因为身体糜烂,行动不甚灵活,那砖块击中了他身上不知哪一块地方,“砰”的一声他跌倒在地,阿鸦用力下斩,“当”的一声铁链断开。正逢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地上冒出一双手抓住了他的双腿!阿鸦大骇。原来紫蜒假装为砖石击中,往前扑到在烟雾中匍匐前进一把抓住了他的腿。阿鸦短剑下扎,紫蜒一声怪笑,用剩余的铁链缠住了阿鸦的双腿。

“扑”的一声,正当紫蜒得意之际,背上血花骤起,一记奇门暗器深深嵌入他的背部,随后一个人影托着阿鸦后退三步,正是师宴!

紫蜒挣扎着拔起背后那枚暗器,看了一眼,突然大吼一声:“妄念之叶!西南信巫教的……”他“啪”的一声往前扑倒,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地说:“驱邪之物……”

“这人人诡计端,不能信他受伤甚重。”师宴用力飞斩阿鸦足上的铁链,“当当”有声却一时砍之不断,呼吸急促额上见汗。眼角一飘,却骇然看见降灵对着地上的紫蜒走了过去,她大惊失­色­,“当啷”一声手中短剑落地,“降灵!”

“痛吗?”降灵关心的双膝跪地看着紫蜒,轻轻地用手掠开他被血汗浸湿的头发,“为什么要打阿鸦?你想要的话为什么不到祭神坛来找我?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呢?”

“降灵……”阿鸦和师宴怔怔地看着他,不能相信他竟然没有一点儿憎恨和害怕之心,那双眼睛依然很温柔,像神诋一样。

“找你──你还不是会逃走──不把你引来京城我怎么有机会见到你──”紫蜒用力把降灵推开,“少假惺惺,你和我一样想要神之灵魂……”

“灵魂啊,”降灵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在这里。”他闭着眼睛,等着紫蜒一手打破他的胸口,取出他的灵魂。

红莲般的烈火之中,降灵的眉目显得格外地黑,微闭双目的时候眉头有点蹩,那是他习惯总是露出疑惑的表情留下的痕迹,但出奇地真诚愁平静、柔和,而且没有丝毫怀疑。

为什么他总是从来不怀疑任何人呢?

为什么总能那样纯真?

那那样善良?

紫蜒的手抓破了他的衣裳,降灵没有逃。

“降灵……”师宴喃喃地说,一刹那想出了千万种阻止的方法。却一样也不忍在此时此刻使用出来。

如果她没有这么敏感,没有被降灵那双眼睛所感染,她会救人的,就像她曾经做过的很多事一样。

“那个家狄!”阿鸦眼圈有些热,不知是否被火焰熏的,。喃喃自语:“老是用那双眼睛看人……”

“为什么不逃走?”紫蜒怔了一怔,突然大叫一声把降灵整个推了出去,“装得那么天真!我就不信你不想活下去,你难道不知道你没有神之灵魂你是不能活的吗?你只是一个傀儡!一个稻草木头造的傀儡啊!”

傀儡?师宴和阿鸦双双震惊,“什么傀儡?”

紫蜒恶狠狠地瞪着降灵,“为什么不逃走?”

降灵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睫是那么黑、那么长,容貌是那馨漂亮,要说是人形的木偶,是牵丝的傀儡,那该是多么难以想象的事。

“降灵有的东西,紫蜒没有。”他轻轻抚摸着紫蜒的头,“降灵没有心愿,紫蜒有。”

紫蜒怔了一益,冷笑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是紫蜒的错……”降灵轻抚摸他纠结的头发,“紫蜒想听别人说:“不是紫蜒的错。‘紫蜒有心愿,降灵没有。”

那一瞬间,也许火焰都停止了燃饶。

紫蜒的眼睛流下了眼泪、在他血­肉­模糊的脸上冲下一条­干­净的痕迹,“为什么?”

“我听见紫蜒在心里想,想听别人说:“不是紫蜒的错。”‘降灵说,“十八年了,紫蜒吃了很多……苦,不是紫蜒的错。”

紫蜒看着降灵,透过泪水像看着寻觅了许久都未曾找到的救星,“为什么……十八年前没有人这样说……就算是骗我的……也好啊……”他喃喃目语,牢牢抓着降灵不放,“为什么你不怕死……为什么你不会哭……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哭……”

师宴缓缓走了过来,在紫蜒身边跪下,柔声地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哭,你看,我也哭了。”

紫蜒抬起泪眼模糊得脸,师宴脸上正缓缓滑落泪珠,她却在微笑,“总有很多事说不清楚为何别人都说自己错了,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仍然想不通,但是不管怎么样,能哭就好。”她也轻轻抚摸紫蜒的头,她的手和降灵的手在紫蜒额上交握,“能哭就好。”

旁观的阿鸦似乎看见烈火之中有什么东西缓缓上升飞去了天上,过了一会儿,紫蜒的头垂了下来,他死了。

“人啊……”师宴微笑着侧头看着降灵的脸,“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跟你在一起会变善良的。”

“汪汪──”狗叫声从房间里传来,降灵突然站了起来,往房间里走去。‘

“那真是个神奇的家伙。”阿鸦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和他在一起,会变天真的。”

师宴嫣然一笑,望着降灵的背影,“有什么不好呢?”

正说到“有什么不好呢”,那房间“轰”的一声倒塌,烈火升腾三丈,房间里什么东西都被压在烈火下了。

“降灵!”阿鸦和师宴大吃一惊,双双抢到房间门口,但烈火熊熊要如何挖掘火堆之下的人?突然之间一股酸意冲上鼻尖,师宴的眼泪未经她允许夺眶而出,她嘴边的微笑还未来得及收敛,竟成了一张边哭边笑的怪脸。

“降灵?”阿鸦以短剑拼命地挑挖倒下的瓦砾,这些瓦砾全部被烧得红里透亮,别说当头倒下,就是

摸上一下也要被烧熟了。降灵若是被压在下面……

“哗啦”一声,废墟之中、烈火之中站起来一个人。

降灵……

师宴和阿鸦目瞪口呆地看着降灵抱着一只狗从火焰中走了出来。

从火里──走到火外──

他的鞋子被烧着了,赤足踩在红透的瓦砾上,衣裳没有起火,头发也没有起火。

全身上下只有鞋子烧着了。

怎么会这样?

“汪汪!”那只狗居然还活着。

降灵乌眉灵目,在火中清晰犹胜图画,他没有被砸死,也没有被烧死。

怎么会这样?他并不是全身无伤──至少他的左手断成了好几截在身体旁边摇晃,肩头有一个巨大的砸伤──他怎么还能行动,而且没有一点儿血迹!

“降灵……”阿鸦惊醒过来冲过去脱下外衣想要披在他身上,师宴却抢先一步到了降灵身边。

他们都看见降灵的身体了──似人的肌肤和温暖的触感之下填充的是稻草和丝线,通过横梁砸伤的肩头那个巨大的伤口可以看见他的骨头虽然和人无异,却是用木头刻成的……

降灵竟然不是人!

一个傀儡!一个长得和人一模一样会说话、会走路的傀儡!阿鸦骇然,紫蜒所谓降灵身上有“神之灵魂”,就是指能够让无生命的人形傀儡像人一样活着的东西吗?那是什么东西?降灵如果不是人,那么他是什么?他是什么?

被降灵救出来的是一只小白狗,白白胖胖极是无辜可爱的模样,在降灵怀里蹭啊蹭的,抬起头舔着降灵的下巴。降灵像对待他那只白猫一样,闭上眼睛把脸颊贴在狗背上,感受着它的温暖。

火烧得更大了。

师宴轻轻拍了拍降灵的背,一句也没有多问他为何不是人,而是柔声地说:“把狗交给我吧。”她知道这只狗在降灵心目中的地位。

“阿鸦抱着它出去好不好?”出乎意料地,降灵对着阿鸦笑了,把小白狗递给阿鸦。

师宴嫣然一笑,真是不会掩饰心情的傻瓜。因为她没有阿鸦重要吗?所以要阿鸦先走?她方才并不是想带着小白狗先逃,只是知道他希望狗儿可以逃生。

阿鸦顿了一顿,有很多事想问却没有问出口。再不出去就真的出不去了,他抱起小白狗掠过重重火焰,落在了状元府门口。

降灵不怕火,师宴的轻功身法比他好,没有道理出不来。

出了状元府之后,平靖王急急赶过来看他,“降灵大师呢?”

“很快就出来了吧。”阿鸦满身灼伤,平靖王连忙招了大夫过来。

夜­色­已深。

从烈火中出来,阿鸦感觉今夜特别冷,满天的星似乎特别多。

抬头望着今夜的星空,怎么如此明朗?

“你不出去吗?”师宴望着面前步步进逼的火焰,嫣然一笑。

降灵的手指盖住肩头的大洞,“我快要起火了。”他是稻草木质之身,饶是wωw奇Qìsuu書còm网托那神之灵魂的福第一次在烈火中没有烧着,但此时他身体中的稻草丝线已经纷纷起了小火,再不可能经受一次烈火。

“降灵啊。”她俏眉俏眼地一笑,“我也出不去了。”

“骗人。”降灵径直说。

“呵呵,”她指指地下,“我们躲在地下好不好?”

降灵也没想到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也没赞她聪明,只说了声“好。”

火焰就在身前兰十步,在整个府邸倒塌之前要挖一个可以容两个人藏身的地洞谈何容易?幸好紫蜒藏身之处本就在地下,只是需要再往下多挖一个人的位置。

师宴拿着阿鸦的短剑狠命地往下挖掘。降灵一只手断成了好几截已经不能再用,他只能站在旁边,地洞里位置狭小也不容两个人一起动手。

“呼──”随着围墙颤倒塌,土木迸裂,火苗已经不止一次烧着了他们的衣服。

师宴满身是汗,拼命地往下挖,一定要救他!

她一个人当然可以脱身,但是抱着降灵就万万出不去。

降灵留在这里肯定不行,但是火焰在身前三十步他就快要烧着了。

紫蜒的地洞非常浅,没有往下挖不能躲避这种大火,她必须快点儿、快点儿、再快点儿!

怎么他们还没有出来?

阿鸦浓眉紧蹩,“我要进去看看。”他浑身的灼伤医治了一半,突然按捺不住,站了起来。

平靖王吓了一跳,“阿鸦公子,降灵大师必能安全出来,否则他怎会进去?你还请安心养伤,否则降灵大师出来之后不能心安啊。”

那家伙进去的时候哪里会想到还能不能出来啊?

阿鸦满心焦躁,频频看着天空中的星。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夜的星星亮得过头了。

以前怎么不觉得它有这么刺眼呢?

“成功!”师宴双手十指上已经血迹斑斑,火焰已在身后只有十五步之遥,但她依然笑意盈盈,“行了。”

降灵看着她手指上的血,嘴­唇­懦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她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有好多星星。”

“星星?”降灵抬头看了一眼烈火中的繁星,“嗯。”那些星星明亮清晰,就算隔着烟火也很清晰……

“好漂纂啊。”她轻轻地笑了一笑,拉下降灵,把他压在身下,自已躺在上面,随后压上了她选中的一块大石头,那石头厚实之极,想必怎么烧也不会透的。

正当他们两个刚刚躲好的时候,“轰”的一声,状元府倒塌,一切都在灭光年灰飞烟灭了。

“轰──”

阿鸦蓦然站起,那些在他身上包扎的大夫被他一吓,“当啷!”手里的药瓶跌了满地。

整个雄伟的烈焰倾塌的瞬间,他仿佛看见那是一朵地狱的红莲,对着他开放、对着他露出嘲弄的笑。

他一心一意以为同伴会从那地狱里出来,但地狱却嘲弄了他,说那是不可能的。

那是不可能的!,

劫火红莲……烧的是什么?

烧的是什么?!

阿鸦紧握双拳,他不想哭,鲜血却顺着眼角滑落到了地上。

那家伙……那家伙……怎么可能会死呢?他那么福大命大,那么天真那么单纯!他有神之灵魂!他根本不是人啊!怎么可能会死呢?他善良得给老鼠也剩下饭菜来喂它们,这种东西……为什么要抢走呢……

热……

降灵觉得好热。

周围一片黑暗,师宴就在他身上,她把他压在下面,地面上就是大火。

可以感觉大火的颤抖,爆裂的东西的颤抖。

这里是地下,可是他仍然觉得好热。

他身体里稻草和丝线即使在这个位置也耐受不了大火的温度,在­干­燥,在偷偷地起火。他不是人;他身体里的水分在方才已经完全蒸发完了,他现在就像­干­燥的柴火一样,只要有一阵风吹一下,他就会和外面的大树一样起火了。

水……他要有水……

否则他就要起火了。

他不是人,不能耐火。

一点湿润的东西渗入他肩头的缺口里,那里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

那是什么?降灵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听见师宴在轻笑。

更多一点湿润的东西滴了下来,他想摸摸看那是什么东西;师宴却抱着他警告:“别动!”

她防备着他,不在心里想她究竟在做什么。其实师宴心里想的事他一直没有明白过,她想的事情和别人都不一样。

湿润的东西一点点滴下来,浸湿他快要起火的身体,帮他耐火。

血腥气……他虽然看不到、摸不到,但是闻得到……“师宴你流血了。”他说。

“呵呵,”她仍然在笑,“降灵啊,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

“其实那天啊。”

“哪天?”

“叫你去紫骝居门口那天,就是昨天。”

“哦。”

“你等了两个时辰对不对?”

“哦。”

“其实我在你等了半个时辰的时候就来了。”

“哦。”趟

“但是我没有叫你。”她轻笑,“你等人的样子好可爱啊。”

“啊?”他有些不解。

“降灵啊,我在想……你会不会就是……我想要活到长命百岁去等的那个……好人呢?”她喃喃地说着,缓缓移动手臂抱住降灵的颈项,以脸颊磨蹭着脸颊,一直到她找到他的­唇­吻了下去,“真可惜……怎么不能和你一起活到长命百岁呢?呵呵,我一定会欺负你……欺负你的……”

“哦。”降灵感觉到她身上的温暖和幽香,也许因为心与心太接近,他反而感觉不到她的思绪,只听到她的心跳。

“喂,你在听我说话吗?”她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有啊。”他似乎很疑惑。

”我喜欢你。”她轻啄了一下他的­唇­,“嫁给你好吗?”

“哦……”降灵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师宴。”

“嗯?”她吐气如丝,媚媚的。

“你的心跳得太快了。”他说。

“傻瓜,”她轻轻地说,“那是你的心、”她握着他的手压住他自已的心,“诺。”

手掌指尖之下跳动得如此快的心,当真是他自己的心吗?他没有尝试过这样的感觉……“师宴。”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叫了一声:“师宴。”

黑暗中传来她的轻笑,“笨蛋。”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叫:“师宴。”

她没有回答。

再过了一会儿,“师宴?”

她仍没有回答。

降灵稍稍动了一下,举起一直被她压住的手,透过自石头缝隙中传进来的火光,那滴入他身体保住他不起火的东西──是血。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他那从来不把事情联系在一起的脑子突然清楚了起来,轻轻托起身上的师宴,

在她手腕那里割了好几道伤口,伤口上嵌着她那把刀──那把叫做“妄念之叶”的奇怪的刀……

师宴她用血保证他不起火。

为什么他不是人呢?是人的话就不会起火。为什么他不是人呢?为什么他是活着的傀儡,却不是活着的人?

神啊,为什么我不是人?

他一直这样想了很久,突然想起一句:“也许很多事很多年后仍然想不通,但不管怎么样,能哭就好。”

哭吗?要怎么样才能哭呢?他是傀儡没有眼泪。

地洞上的火仍然在烧,她死了吗?应该还没有,要怎么救她?没有办法救她?不,有一个办法。

五傀儡尸

降灵握住师宴的手,让她手持着“妄念之叶”,慢慢往自己胸口送去。只要刺穿而口,他的神之灵魂就是师宴的了,到时候就算死了也能复生,何况师宴只是昏了过去,还没有死。

“等一下。”黑暗的地洞里浮现出一个影子,一个白衣翩翩的很年轻俊美的男子。

“你是──”降灵的动作顿了一下,“什么?”

白衣男子打了个哈哈,“我是新近的天使,神的使者,因为刚刚上任有点儿糊涂,忘做了不少事,让一个傀儡顶着人皮借用神之灵魂活了那么久,真是罪过啊罪过。”他狡黯地看着降灵,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叫无害,是神的使者,现在要收回你身上那半个神的灵魂,知道了吗?笨笨的小傀儡。”

“不要!”降灵突然说,“我要救师宴。”

“她?”白衣男子继续打哈哈,“她命该如此谁也没办法,好了乖宝宝,把你的灵魂交出来我拿走,就这样。”他倒并没有强抢的意思。

“不要!”降灵紧紧地抱着师宴。

无害有趣地看着他,这样就能躲避神的追债?不可能的,让他白活了那么多年已经便宜他了,是他太忙没发现这种事,不然哪里容这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活到现在?他的目光突然一聚,降灵握住了师宴那把“妄念之叶”的飞刀。

刚才紫蜒想他的神之灵魂,他可以给。但现在不可以,神之灵魂他要给师宴,不能还给使者,就算是神之使者也不可以!他要给师宴!

他所有的……最昂贵的东西,即使原本不是他的,他也要给师宴。

“你要反抗?”无害挑起眉,“我们事先说好,我打败你你就把灵魂交给我。”他说得像过家家一样。

“不要!”降灵一口回绝。

无害摸摸头,“不要?不要还打什么?乖,把东西交出来,你是个好宝宝,我不想弄坏你。”他本想说“打伤你”,但降灵根本不是人怎么会被打伤?只能说“弄坏你”,感觉这个词怪怪的,于是摸了摸鼻子。

“我要给师宴,不能给你。”降灵握住“妄念之叶”的刀柄,对着无害。

“你会打架吗?”无害问。

“不会。”虽然满怀敌意,降灵仍然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会做饭吗?”无害又问。

“不会。,”降灵满面疑惑。

无害打了个响指,“那你就是不会用刀了?那还打什么打?快放下来,你看我──”他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把刀,刷刷刷亮了几个招式,刀光闪闪虎虎生风,“我厉害吗?”

降灵点点头,那些他都不会。

无害笑吟吟地用刀尖去挑降灵的下巴,“怎么样?我不想欺负你,乖乖地把灵魂交出来……”他还没说完,“当”的一声,他刀尖上两寸长的一段已经被降灵一刀劈断跌落到一边。

他是用“妄念之叶”劈的,反手握着,的确全然不会用刀的样子,但他一点儿都没有放弃,他很努力很相信自己能够保护要给师宴的东西。因为信念,所以那双本是画上的黑瞳如人眼一样闪闪发光。

这家伙……无害心里浮起一种微妙的预兆,长期让他这么下去说不定真的会变成|人,不过……他一抖刀身,“降灵,你再不听话,我就要叫你主人来了。”

主……人……降灵全身一震,是啊,每个傀儡都是有主人的。

“大汉朝­阴­阳师降灵的主人,天地第一傀儡师祀珈。”无害说,“祀珈,你做的娃娃太不听话、出来吧。”

黑暗的地洞之中浮现出另一个男人的身影,他肩宽颈直,眼神深邃,和别人都长得不一样,看不出有多大岁数,也看不出他衣服的颜­色­。

“降灵。”他低沉的声音震得地洞嗡嗡作响,

“看来我是放肆你太久了,没想到你也会反抗神的规则。”

不要!虽然面前的男子对降灵来说充满了创世主般的威严和恐惧感,但神之灵魂要给师宴!他是坚持了就不会想改变的单纯的人,拼命摇头,却默不作声。

“还给我吧,我一半的灵魂。”祀珈伸手往降灵身上抓来。

降灵突然挥刀,“妄念之叶”划破祀珈的手指,刀尖带着神的血迹。降灵在空中划了一个符咒,竟然刹那间带着师宴从地洞里消失了。

无害看着这一切,感兴趣地说:“啊,跑掉了。

你对你的娃娃真不错。”

“你如果真的要抓,早就抓了,不是吗?”祀珈淡淡地说,“他是我最好的娃娃之一,是一项杰作。”

“我只是想看那只宝宝各种可爱的表情而已,”

无害支着下巴斜眼看向祀珈,“你怎认做出这么可爱的娃娃?什么时候也给我做一个?”

“这种娃娃,做出来一个就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了。”

“也罢,今天毕竟还学到拿着神的血这么划啊划的,就可以凭空移动。”无害对祀珈勾勾手指,“你的血再借给我点儿试试。”

祀珈嗤了一声,转身渐渐消失在地洞里。

“别那么小气嘛,真是。”无害耸了耸肩,也消失在地洞里。

降灵带着师宴瞬间移动到了京城的大街上。

京城深夜的大街上行人稀少。他抱着师宴去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他完全不懂得夜半三更正是人睡觉的时刻,如此大声地敲门,主人必然火冒三丈。

“谁啊?孩子他妈,去看看是不是我丈母娘又来要债了?告诉她我不在,家里没人……”睡得睡眼朦胧膜的人稀里糊涂地说。

“申呀”一声大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位貌若煎包身若­肉­包的大婶,“谁啊,半夜三更这么敲敲敲,见了鬼了你……”她先是见到降灵捧在手里的师宴,顿时大叫一声:“死人啊!孩子他爹,死人啊!

“不是死人。”降灵的黑瞳带着一种祈求的温柔的光泽,“她的血快流光了,你们……救救她……”

他把师宴往大婶手里送,“你们救救她。”

那大婶见到是个漂亮的年轻人,哼了一声:“救她?我又不是开药铺做生意的,诺,药铺在那里,你去那里找人救命。”话刚说完,骤然看见降灵肩上那混合着血迹、稻草和丝线的“伤口”,顿时大叫一声:“妖怪!”她“砰”的一声关上门,杀猪般地大叫起来:“妖怪啊──孩子他爹,救命啊,妖怪来了……”

妖……怪?降灵怔怔地听着门里惊慌失措的声音,为什么他是妖怪?因为他不是人吗?抱着师宴,他往那边的药店走去,但因为那煎包大婶这么杀猪般地一叫,街道上本来寥寥无几的行人刹那间都不见了踪影,几家本来还开着的店转眼间黑灯瞎火,一切就如同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咚咚咚!”他去敲药铺的门。

“妖怪大人,小老爷以后再也不敢卖假药,求求你放过我,妖怪大人……”药铺的主人在门板后瑟瑟发抖。

假药?降灵怔了一怔。

抱着师宴走回星月璀璨的街道上,为什么没有人救她?只因为他不是人吗?

缓缓抬起头望着漂亮的星星,他握住师宴的手,让她抓住“妄念之叶”往自己胸口刺来。那飞刀如此锐利,削铁如泥──何况是刺穿木头,“喀喇”一声微响,刀尖穿胸而过,一阵寒冷的感觉……

就在“妄念之叶”堪堪完全刺破他的胸口的时候,突然他脸上轻轻挨了一记巴掌,那把飞刀收了回去,他怀里的人抬起头来对着他微笑,“傻瓜,你在做什么?”

“师宴。”降灵说,“我在救你。”

师宴用手指堵住他被刺破的胸口,“哦?那么我活过来了。”她从发簪上折下一颗珍珠塞住被“妄念之叶”刺穿的胸膛,“你的灵魂我只要一半就行了,算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她仍是那么仿佛很温柔的狡黯模样,“我们回家吧。”

定情信物?降灵满脸茫然,随口应了一声

“哦”。

呵呵,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可爱啊。她解下沾满鲜血的外套罩住他恐怖的“伤口”,两个人缓步走回状元府。

状元府的烈火还在燃烧,阿鸦呆呆地站在离火最近的地方,眼睛布满血丝。公主已然离去,平靖王却也还站在那里。

“阿鸦,你在­干­什么?”降灵疑惑的声音此时传来就如天籁,阿鸦蓦然回首,呆呆地看着他走过来,只听降灵说:“我饿了,我们回家吧。”

另一个青衣女子一边抿嘴微笑,一边对平靖王行了礼,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阿鸦僵硬许久的身体还没有作出反应,降灵已拉住他,“我们回家吧。”

“字奉平靖王敬阅:小女子落难京城为王爷收容,感激不尽;现知­阴­阳师降灵、阿鸦公子于王爷有恩,助王爷有功,因而师宴随二人而去,代尽恩德,此后必追随二人左右,不负王爷厚望。”下面写:落难女子师宴夜书。

看了这封信,平靖王的第一反应是疑惑,这信写得一本正经楚楚可怜,仿佛师宴怀委屈,但为了报恩毅然坚持遵从王爷的嘱托要跟在降灵身边。但他明明记得师宴到王府的那天──

一大早,一位俏眉俏眼的俏姑娘笑吟吟地站在王府门口,探头进来问:“这里请人吗?”

花圃的大婶摇摇头,“王府最近不缺人。”仔细看了看师宴的衣着,她有些奇怪地问:“姑娘看来像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来这里找事做?”

“嘘──”师宴竖起手指­阴­沉沉地说,“其实我是绿林大盗的妹子,因为兄长被抓衣食无着,才想在京城找事养家糊口。这件事你千万别说出去,否则衙役要来抓我。”

大婶被她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那个……这个……”

“哈!哈哈哈!”她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显然刚才全是胡说,“骗你的,我喜欢这里,想在这里住,就算是不领工钱也无防谓,大姐让我进去吧。”

“你真的不是缘林大盗?”大婶仍然在怀疑。

师宴拉着大婶,“让我进去吧,不如我也给大婶发月钱,这样你就有两份月钱了,好不好?我喜欢这里……的花……”她眼尖取看见了大婶是收拾花圃的。

一说到花大婶笑逐颜开,“啊,我去给管家说说。”

原本管家还觉得师宴极是可疑,但观察了一阵发现她倒样样做得有模有样,再过一阵倒成了王府最稀罕的人物了。

这样的女子──算是“落难女子”?话说回来,他又什么时候“厚望”师宴帮他报恩了?平靖王看着那封信头痛,心里不免暗自有点儿庆幸,幸好三儿求婚被拒,否则……

否则如何?后果不堪设想啊。

通向祭神坛的路上,三个人并骑而奔。

“师宴姑娘是信巫教的高手?果然眼力和身手都不凡。”阿鸦领先,在风中说。

师宴大部分时候笑得很温柔,也很娴静,“我们的教是以拜物为­精­神支柱,拜月教啊、拜日教啊、拜火教啊,都是我们派系的一种。即是说,崇拜某种事物,相信它能给信众神力。但本教和其他派系不同的是,本教所信奉的神物只有城主一个人知道。”

“你也不知道?”阿鸦微微蹩眉,“我知道拜物一派的习惯,但如果没有信众广泛的崇拜,如何会有神力?只有教主一个人敬奉,信众怎么能信服?”

“神秘的力量啊,只有每隔三十年的大祭,教主才会把神物请出来。但就算请出后也是惊鸿一瞥,没人看得清那是什么东西。”师宴嫣然,“我就没看过,姐姐小时候见过,我也偷偷问她到底是什么,她不肯告诉我。现在她是教主,更加不肯告诉我了。”

“神秘的祭物,信巫教果然不可思议,怪不得是西南最具盛名的术教。”阿鸦说。

“呵呵,祭神坛也一样不可思议啊。”师宴突然伸手用力拉了一下降灵的马缰,若无其事又笑吟吟地说:“迟钝的­阴­阳师。”

“啊。”降灵根本没听师宴和阿鸦在说什么,师宴突然拉了一下他的缰绳,他的马顿时长嘶一声跳跃了几步,降灵吓了一跳,却见师宴和阿鸦往左边转弯了,他的马却笔直地往前奔去。

“哈哈。”师宴伏在马背上直笑,阿鸦却大吃一惊,调转马头便往降灵那里奔去。

“降灵,拉住缰绳!别让它再跑了。”阿鸦扬声大叫。

“马想要跑。”降灵任它跑。

“降灵!”阿鸦大喊,“从那里跑下去不是回家的路!快回来!”

“马在害怕。”降灵说,“它想跑。”

“你要跟着那匹马到天边去吗?快回来──”

“……哈哈哈……”师宴调转马头,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那两个人,实在太可爱了。驱着马往降灵跑去的方向跑下去,管它去哪里呢,她和这两个人在一起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一定。

鬃毛飞扬的骏马快若流星地从荒野上奔过,朝阳变夕阳、夕阳变朝阳……如能如此,该有多好。

“喂,降灵,既然跑错路了,不如去我家,好不好?”她追上降灵狂奔的骏马,若无其事地回头看着他。

“你家?”降灵看着她纤纤玉手伸过来轻轻牵住自己的马头,也不知她是怎么牵的,狂躁的马渐渐安静下来,放缓了奔跑的速度。

“去我家玩吧。”她说。

六师宴的计划

“为什么我要吃绿­色­的饭,降灵要吃红­色­的饭?”

十万大山,信巫教客房,阿鸦拿着一碗奇怪的绿­色­的饭,眉头紧皱看着师宴。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五六天了,自从师宴回来听说教主不在,她就开始搞些奇怪的花样。比如说弄些奇怪的花在他门口,那些花会引来奇怪的蜜蜂,降灵自是无所谓──他是傀儡不怕蜜蜂,但可怜的阿鸦每日都沐浴在蜜蜂的汪洋大海里。好不容易等那些花开完了,蜜蜂走了,她又拉降灵去逛山林,每次逛着逛着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山林里,害得他漫山遍野地去找,往往找到半夜三更满头大汗。

但无论如何,师宴是很开心的,他知道。有几次他找不到被遗弃成林里的降灵,颓废地回来,就看见师宴笑吟吟地和降灵在他房里吃饭,好像她从来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一样。他有时候气恼降灵,那家伙只要师宴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儿也不怀疑;但回头一想假若自己要他在树林里等师宴他会不会等?肯定也是会的,师宴勿庸置疑就是经常对他说“坐在这里等阿鸦来接你回去”,他就一坐三个时辰。奇怪的是,有人上当一次就会惊醒,可那家伙被骗了五次还依然相信师宴不会害他。

女人嘛,爱你不等于不会害你吧。

“绿­色­的饭对身体好。”师宴笑盈盈地说。

阿鸦对师宴已有点儿敬鬼神而远之的味道,皱眉问:“那红­色­的饭呢?”

“红­色­的饭对身体也好。”她依然笑盈盈的。

“我不饿。”他把饭推远了点儿。

“明天也是这个饭,后天也是这个饭。”她眨眨眼。

“先不说这个,”阿鸦问,“降灵呢?”

师宴耸耸肩,指着外面,“信徒在杀猪说今天晚上要点篝火。”

“他去­干­什么?”阿鸦头痛之极。

“救猪吧。”她嫣然一笑,“很快你就可以看到他抱着一只大猪很温暖的样子了。”

那是什么形象?阿鸦“霍”的一声甩起衣裳下摆,“我去看看。”

呵呵,师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把两碗她­精­心做的饭菜盖上盖,眼神无限温柔。

绿­色­的和红­色­的都是十万大山里特有的一种蘑菇,颜­色­虽然诡异,对身体却是很有帮助。虽然……

她的确是加了些别的东西,不过都是为了他们好嘛。

她从阿鸦的房问里出去,伸了个懒腰,最近实在太开心,吃好睡好身体好。都觉得长此下去会长命百岁呢。她凝视着对面山头上的白云,轻轻一笑,是啊,长此下去,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降灵不许抱着猪逃跑!那信巫教养的……”

不出所料,阿鸦失去控制的大吼大叫的声音传来,她的嘴角往上翘,趴在窗口看好戏。只见降灵抱着一只半大不小的猪仔在前面跑,阿鸦在后面追,更后面是挥舞着屠刀的信众,也在大喊大叫:“偷猪贼!偷猪贼!”

“降灵快把猪还给人家!”阿鸦施展轻功三两下便绕到降灵前面,“那是别人的猪。”

“不要!”降灵防备地看着他,退了一步,“他们要烧死它。”

阿鸦有些张口结舌,“这是别人养的猪,本来就是用来吃的。”

不要!”降灵顽固地抱着猪,坚决不还给那些拿刀要割它喉咙的坏人。

“这里是信巫教,”阿鸦有些恼怒了,“快把人家的东西还给人家!”

“不要!”

阿鸦仲手硬抢,那头猪转瞬之间就到了阿鸦手上,但降灵双手一推就把阿鸦和猪都推进了山头底下的池塘里,等阿鸦浮上水面又惊又怒地吐出呛在咽喉里的水,正看见降灵眼睛闪闪地看着那头猪大难不死地自水塘中游出,逃入山林之中。

那家伙竟然一眼都没看自己!阿鸦为之气结,但降灵转过头来对他笑了,“它走了,真好。”

那家伙不看他身后挥舞着屠刀张牙舞爪的人群吗?阿鸦叹了口气,从水塘里湿魏碗地站起来,等他翻上山头,师宴已经若无其事地吩咐晚上吃素,看见他上来还嫣然一笑,“你去游水了?”

这女人!阿鸦素来自信的定力在颤抖,只听降灵淡淡地说:“阿鸦和猪一起掉在池塘里。”

“哦,和猪一起游水?”

“不是,是阿鸦抢走我的猪。”

“阿鸦,”师宴以姐姐般温柔的笑颜有些严肃地对阿鸦说,“以后要吃猪­肉­对我说,千万不能抢走降灵的猪,知道了吗?”

你们两个──阿鸦气得脸­色­青白,全身发抖,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要吃猪­肉­吗?”师宴眨眨眼问他。

阿鸦僵了半晌,掉头就走,不理那两个能把人整死的家伙。一个是无心的,一个是故意的,都一样能弄得人自制力崩溃,充满了杀人的冲动。

“晚上姐姐要回来了,教里有篝火大会,一起来玩吧。”看着阿鸦气得发颤的背影,师宴对降灵说。

“阿鸦生气了。”降灵怔怔地说。

“是啊。”她又眨了眨眼。

“为什么师宴喜欢欺负阿鸦?”

“呵呵,因为我吃醋啊,”师宴轻轻伸手自背后环住降灵的颈项,“降灵对阿鸦比对我好。”

“真的?”降灵疑惑。

师宴吃吃地直笑,“真的。”她环住降灵的颈项,闭上眼睛依靠在他身上,“不过没关系的,能这样抱着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哦。”

“我喜群你。”她柔声地说,“你什么时候会喜欢我呢?”

“喜欢……”

“嗳,喜欢。”她柔柔媚媚地说,“喜欢待在一个人身边,想知道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重要,想和他说话,想在一起一直到……长命百岁啊……”她轻轻的语气像在自言自语,“降灵啊……你什么时候会喜欢我呢?”

降灵皱起了眉头,像师宴说的他全然不能理解,“不知道啊……”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她亲了他的面颊一下,“吃饭去吧。”

这是什么饭……阿鸦刚吃了第一口饭就差点儿呕出来,辣的是绿辣椒就算了,饭里面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奇怪的碎片,看起来不太像蔬菜……

“虫子。”降灵挑起一块碎片。

阿鸦听到他说‘虫子”真的差点呕出来,幸好定睛一看,吁了口气,“那不是虫子,是冬虫夏草。”

“哦。”降灵问,“是活的吗?”他是吃素的,连昆虫也不吃。

“不是。”阿鸦心里暗想:曾经活着不算吧?反正变成这样都己经是草药了。

“虫子。”降灵又从碗里挑起另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不是虫子,是刻成虫子模样的萝卜。”

“虫子。”

“那不是虫子!是蘑菇!”

“虫子。”

“我告诉过你那不是虫子!”阿鸦抓住降灵使尽摇晃,“是虫子蜕的壳!”

“虫子!”降灵被他摇得摇摇晃晃,仍然说。

“我说过了那些不是虫子!”阿鸦都要被他烦死了。

“虫……”降灵这次还没说完,阿鸦已经听见振翅的声音,蓦然回头,只见一只像巴掌那么大的翅膀。上长着鬼眼的蛾子慢慢地从窗口飞进来。

“那是什么?”

降灵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蛾子,慢慢[奇+书+网]地说:“是苗疆人施蛊用的,也就是传说中的蛊吧。”

“怎么有这么大?”阿鸦握住剑,浓眉紧皱。

“养的,”降灵说,“不可以打死它。”

“这种害人的东西都不能打死?”阿鸦挑起眉。

“它没有要咬我们。”

“但是它过一会儿可能会咬我们。”

“它现在没有咬!”

“那是很危险的东西啊!”

“不可以打死它!”

“不可以打死它,那要怎么办?”

“不知道。”

“不知道还不许我打或它?”

那只蛊在屋里飞了一阵,优哉游哉地走了。屋里两人的吵闹没有停止。

阿鸦怒目瞪着降灵,咬牙切齿,“自从我捡到你那一天起你就这样,虫子不许杀,老鼠不许打──还把它和猫养在一起,经常放跑别人家的牛羊。对了!”他恶狠狠地说,“还有一次放跑一只咬死别人家母­鸡­的狐狸!”

“它们没有错!”

“它们没有错,错的都是我?为什么我要帮你赔礼道歉帮你收拾烂摊子?”

“那种事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啊?”

师宴姿势端正地坐在他们房间门口的大石上,手里拈着一支从野地里折回来的小黄花,一边优哉游哉地摇啊摇的,一边对着蓝天微笑。

“你找到你想要的好人了吗?”黑衣蒙面的姐姐冷冰冰地问。

“天底下再没有像他一样的好人了。”她巧笑嫣然,“他如果不是好人,我就只好孤独终老,出家做尼姑。”

“他真的有那么好?”师宴的姐姐信巫教教主师瑛淡淡地说,“能让你觉得好,那还真是稀罕。”

她眨眨眼,“姐姐怎么能这样说我?好歹我也是你妹子嘛。”

“你聪明顽劣,不受管教,逢事一点儿也不认真。”师瑛冷笑,“能让你赞好,那还不是天下第一道德夫子?”

“扑嗤──”师宴一口茶喷了出来,“咳咳,道德夫子?”她又眨眨眼睛,“我若对他说:“降灵啊,你是天下第一道德夫子。‘他肯定要间我:”什么是道德夫子?”

“你在外面找了两年,就找到个傻子不成?”师瑛皱起眉,她虽然冷言冷语,但对这个妹子其实极其关切,若是师宴找到的夫婿不合她意,她可是会翻脸的。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是有点儿傻。”师宴嫣然一笑,“不过姐姐,你真应该见他一见,他真的好可爱啊。”说起降灵,她就回想起他睁着大大的眼睛满脸疑惑的模样,还有漫不经心“哦”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太想在他脸上捏一把、咬一口了。

“我不见任何男子。”师瑛淡淡地说。

“这世上除了坏人一定会有好人的,姐别那么死心眼。”师宴说。

“我就是这么死心眼。”师瑛冷冷地说,“这世上有喜欢傻子的笨蛋,自然有喜欢坏人的白痴。”她拂袖而去,关上了往信巫教祭坛的大门。

她微微一怔,轻轻叹了口气。姐姐啊……为何好人总不能遇到好人?也许是她对事情总没有姐姐那么认真,所以她……才能够如此潇洒吧?嘲笑或者嫌弃别人傻都不对,只是因为你没有她那样认真……认真啊──她之喜欢降灵,有姐姐喜欢江恒那么认真吗?

认真到即使知道他一文不值,也依然坚定不悔?不,也许不……她独自坐在四壁刻满鬼面的神殿上望着那些闪烁晶光的鬼眼。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呢?谁知道你为一个人死了一次之后会不会后悔?而为一个人死──就算是很认真地爱一个人吗?也许是很不认真的一种爱,没有将来的爱。

“算了,”她耸耸肩,“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真是高深的疑问啊……”伸了个懒腰,她想起降灵就­精­神一振,去看看今天晚上的篝火大会。

篝火大会。

“你说你是祭神坛的­阴­阳师?”信巫教的信众对降灵很是好奇,“你多少岁?是哪里人?降服过多少妖魔?”

“多少岁……”降灵有些为难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多少岁了……一、二、三、四……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二……”他浑然没有看见旁边众人悻悻然的表情:­阴­阳师大人,要耍人也别耍得那么认真吧?

“他……二十。”阿鸦咳嗽了一声,“先别说这个,你们……教主多少岁了?是哪里人?”他恨不得说降灵十六。

“我们教住比师宴姑娘大了十岁。”信巫教一位老婆婆笑呵呵地说,“教主大人貌美,这附近许多小伙子都很喜欢她。”

“这个……师宴姑娘又是多少岁?”阿鸦又咳嗽了一声。

“师宴姑娘?二十……二十三了吧?”老婆婆努力回忆,“那丫头年纪不小了还整日胡闹,都是教主大人给宠的。”

“柳婆婆,谁年纪不小了还整日胡闹?”有人温柔地遮住柳婆婆的眼睛,长发披落在她身前,呵气如兰。

“你这死丫头,整日捉弄我老太婆!”柳婆婆笑骂着,遮住她眼睛的自然是师宴。_

“师宴还没有死呢。”降灵最敏感那一句“死了”,突然开口。

他这一开口让大家都笑了起来,师宴举起手,“我还没死、我还没死,降灵大师不允许,我怎么能死呢?”她斜眼看向降灵,看他在众人之中也没有显得局促,依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迟钝的样子。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我握着你的手好吗?”

“哦。”降灵随口答应。

她就大大方方地握着降灵的手,虽然是傀儡,不过那么­精­致温柔的触觉那么温暖,一点儿都不像是假的。十指交握,她抬起头来满脸笑容地对着降灵,

“喜欢吃什么菜?我烧给你吃。”

柳婆婆“啊”了一声,“你这丫头,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找男人?给你姐姐看见就不得了了。”说是在埋怨,却是满脸笑纹掬花开。

“柳婆婆当年找柳太公的时候难道是月黑风高、偷偷摸摸找的?”师宴嫣然一笑,“姐不会看见的,她说啊,这一辈子不再见任何男人了。”

“你这伶牙俐齿的死丫头。”柳婆婆开心地笑着,“教主过几天就要开三十年大祭,不见男人?也不知她怎么想的,难道三十年大祭就只让女的参加?

别听你姐胡说。”

“我要吃白蘑菇。”降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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