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挪怪异地看着倦夜:“你是人类,不是吗?既然是人类,就应该懂得,服从才是你们的天职。”
倦夜反驳:“我一点都不懂你说的话,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需要服从。”
阿挪表情更奇怪了:“你……是说……你不需要服从,你是人类,你竟然说你不需要服从,为什么?”
倦夜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略带严厉地说:“那是因为我虽是人类,却并不认为自己低贱,我有着不输于狼族人的力量,有着不输于狼族人的智慧,我为什么要对你们狼族人俯首帖耳,奴颜婢膝,任你们狼族人差遣使唤,打骂棱辱?”
阿挪愣住了,一时之间竟忘了反驳,她从没想过人类为什么要服从于狼族,因为这是早已注定了的事实,这种传统已经沿袭了近千年。没有人质疑过,更没有人反抗过,狼族人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地位,竟然忘记了给这个事实再加上一个理由。
倦夜直视阿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挪眼中光芒渐盛,充满了幻异的色彩:“如果我要你臣服于我呢?”
“那只有两个可能。”
“哪两个可能?”
倦夜淡淡一笑:“不是我脑袋出了问题,就是你脑袋出了问题。”
阿挪大笑,一种肆无忌惮的艳美放射开去:“倦夜,我要定你了。”
祭礼 第二节(1)
随着笑声荡漾,周围的景物骤然发生了变化,堂皇明丽的颜色被一种让人窒息的阴暗所代替,倦夜站在灰色的山坡上,天很低,浓黑的颜色像是随时要压到头顶。山间没有一株草、一棵树,只有灰暗的泥土,不带一丝生机地存在着。
浑然昏黑的天地间,只有倦夜一人,渺小而孤独。
空中突然现出一面巨大的铜镜,镜子中现出阿挪的身影,她俯视倦夜:“倦夜,现在你还坚持刚才的说法吗?”
倦夜微笑:“你说呢?”
“你看看山下。”
倦夜望去,竟见山下的土地中,一排排尖锐锋利的刀刃破土而出,像是骤然生出的小树,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山顶蔓延。
整齐而闪亮的刀刃在灰蒙蒙的天地中显得异常刺眼,当它们冲出泥土的时候,更像是在地下憋了很久的鬼怪,恨不得摆脱身上的一切压制,就这样顶出束缚,刺向天空。
倦夜望着逐渐逼向自己的刀林,脸上一片平静,竟像是在观赏风景,饶有兴趣地看着。
阿挪似乎不相信倦夜还能保持镇定:“倦夜,当它们到达你脚下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倦夜笑得云淡风轻:“这个游戏还比较有趣!”
阿挪的碧眼变得更加深沉,她瞪着一派悠闲的倦夜,恨不得在他身上瞪出一个洞来。
刀林生长的速度更快了,阿挪透过铜镜,清晰地看到刀林蔓延到倦夜脚下,可是倦夜竟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虽然他本就无处可躲。
阿挪的心猛地抽紧,一把刀正由下而上刺穿了倦夜的脚背,带着血痕,挺立在那里。倦夜低下了头,静静地看着闪光的刃尖,闭上了眼睛。
于是,更多的刀刃从倦夜的脚下破土而出,依次穿过他的双脚、双腿、腹、胸……
阿挪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卑贱的人类竟能牵动她所有的心思,当她看到倦夜破碎的身体无助地倒在刀林中,心里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痛……
阿挪忍不住走向铜镜,就在这时,倦夜已被刀山破碎的身体突然起了变化,白皙的肌肤竟突然生出黑色的毛发,俊美的面孔也在刹那间拉长,化作狼面。
阿挪脸色变了,随后更惊人的变化发生了,空中突然掉落了许多人,这些凭空出现的人惊恐地叫着,却无法阻止身体的坠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撞上刀刃,被刺穿,被搅碎,鲜血流淌到地面上,刹那间,便流成了一片血海……
然后,一张张人的面孔变作狼的面孔,一具具人的身躯变作狼的身躯……
刀山上,到处都是狼尸,狼的鲜血染红了刀尖,染红了天空。
“不!”阿挪忍不住惊叫,“不,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一句问话结束了眼前的一切,就像是舞台上的幕布被突然放下,遮住了最惊心动魄的场景,刹那间,刀山、血海、狼尸,全都不见了。
|乳黄|色的垂地纱帐,巨大的镂花铜镜,依然是华丽的殿堂,刚才的刀山血海竟如一场幻梦。
阿挪呆呆地看着倦夜略显嘲弄的面孔:“你……”
倦夜声音有点冷,有点涩:“当你想把别人踩在脚下的时候,就应该有被掀倒的准备。当你想要拿刀杀人的时候,更应该想到,那把刀也可能伤到自己,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了。”
阿挪眸光变幻,视线缠在倦夜身上,竟似痴了。过了好久,她才轻轻笑了:“你知道吗?我对你的兴趣越来越大了,我一定要将你留在身边。”
倦夜眯起了眼睛:“那可是非常危险的事,你当真想吗?”
“你说呢?”阿挪又一次伸出了手,手指缓慢滑下倦夜的脸颊,“这一次,我不但要你的身体,还要你的心。”
倦夜的黑眸深沉了几分:“绝无可能。”
“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阿挪神情媚惑地睨着倦夜,灵动的手指竟挑开了倦夜的衣领,倦夜懒洋洋地抓住那只放肆的手:“这种游戏,我已经腻了!”
祭礼 第二节(2)
美如春花的笑容突然消失了,阿挪惊异地看着自己的手,她的小指竟在瞬间化为黑色,然后碎裂,但很快又恢复原状。变化发生得太快,当倦夜察觉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阿挪想都没想,立即转身出去,直奔大殿,像是突然发生了什么大事。
阿挪回到了刚才举行仪式的大殿中,不过这时的大殿里已经没有人了,阿挪一直走到高高耸立的金狼雕像之前,做了一个手势,池中的蓝雾升腾而起盘旋着,一条长长的秘道在空中幻现出来,但这次没有门出现,道内是完全封闭的。
同时间,一声声爆炸也跟着开始,巨大的轰响声中,秘道内烟尘密布,炸开的碎石拥堵在一起。
阿挪非常气恼:“他们竟然将通道毁了。”
就因为她的身体有了感应,小指才会发生那种变化示警。
倦夜走到阿挪身后:“这条通道到底在什么地方?”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千羽现在在什么地方,并庆幸千羽已经离开了这条秘道。
阿挪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人间,它其实是连接狼族与人间的通道。”反正倦夜也不可能了解这些事情,告诉他也不会影响什么。其实阿挪也有一种讨好的心理,表示她并没把倦夜当外人。
倦夜呆了呆:“通向人间?竟然有这样一条路?”
“当初是一个姓秦的人类与我狼族做的交易,我们与他联手建了这条通道,他答应送给我们一些年轻力壮的人类作为谢礼,距今已经有二十五年,想不到现在竟然被毁掉了。”
倦夜心中一动,脱口而出:“秦九卿。”
“你怎么知道?”阿挪震惊。
倦夜迅速思索着:“这条通道是不是穿越了恒江,连接了泽越与九焰?”
阿挪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倦夜:“你……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这些……”
倦夜已经从她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他咬了咬牙,怪不得当年秦九卿突然“从天而降”,突袭了土城,致使毫无准备的燕然兵败土城。原来他竟与狼族合作,开凿了这样一条通道,率领大军穿越了恒江,直达泽越。这么多年的疑惑,今天终于解开了。
奇怪的是,秦九卿怎么会知道狼族的存在,甚至还与他们达成了协议?
轰!
一声巨响,两个人慌忙抬头,几道刺眼的光芒穿越已被封闭的秘道直射而来,堆积的碎石又一次被炸开,竟重新开辟出一条通路。
然后秘道深处出现了两个人,那是……千羽与沧溪。
倦夜心里一紧,千羽怎么又回来了?
几乎在同时,连续遭遇破坏的秘道猛然震动起来,碎裂的石头从头顶坠落,一声声轰响由远到近……
沧溪连忙拉起千羽:“小羽,秘道要塌了,我们快走!”
没等他们转身,更多的碎石已经坠落到身前身后,截住了两个人的唯一的去路……
祭礼 第三节(1)
千羽实在想不到,大军的目的地竟是土城。
土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百五十年前,这里本是非常繁荣的,后来被泽越国主赐给了爱将度华。谁想,度华之子竟然爱上了九焰公主,不顾父亲反对,投向九焰,为了得到九焰国主的信任,竟然献上泽越的军事图,导致后来泽越兵败。泽越国主大怒,下令屠杀土城中人,度华自杀,土城内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
从那以后,土城再也不复往日荣华,过往之人甚至听到夜里土城内传来的嚎哭之声。于是,没有人再敢进入土城居住,土城日渐荒废,成为泽越的历史。
二十五年前,燕然为了行军方便,因此暂驻土城,最后落得个兵败被斩的结局。从那以后,更是人人视土城为畏途,为了避开土城,很远就开始绕道了。
对于这些事,沧溪是九焰人,自然感触不深,最主要的是,他同燕然一样,向来不惧鬼神。至于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土城的典故,反而为有这么一个现成的驻扎地而感到兴奋。
沧溪站于土城之上,俯视着这座荒废已久的城市,残破的城墙被夕照染上破落的颜色,苍黄的泥土地像是在追溯百年光阴,散逸着悲凉颓废的气息。
他身后的千羽怔怔地望着熟悉的一切,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燕然当年挺立城头的样子,沧溪忍不住低吟:
沙场醉握剑,何必问输赢?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风雨,激荡百川流。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野光浮,天宇回,物华幽。
弦声吹角梦里歌,不知今夜几人愁?
燕来苍茫间,梦里尚悠悠。
“沧王!”曹副将惊惶奔至,“沧王,不好了,我们被包围了!”
沧溪脸色一变,目光掠向城外,只这片刻工夫,不远的山坡上已经遍布旌旗,并迅速地卷向城下,竟有数万之众。这些人一律青衣白纹,是泽越军。
曹副将又是忧急又是悲愤:“这些人分明早已等在这里了,沧王……我们被人出卖了。”他的目光狠狠地盯向千羽,“我早就想到了,可是沧王您偏偏不听。”他早已调查过了,得知千羽来历不明,也警告过沧溪,可是沧溪一意孤行,非要将千羽带在身边。
其余几位将领也纷纷赶至,目光齐齐集向千羽,若是眼光能杀人,现在的千羽怕是已经尸分几处了。
小三子发觉众人目光的异样,意识到什么,惊惶地拦在千羽身前:“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她不是奸细,绝对不是的。”
曹副将拽开小三子:“一边去,你懂什么?”
沧溪疲惫地摆了摆手:“不是她。”
“可是……”
“你见过哪个奸细为救敌军,不顾自己性命跳下悬崖的?若非她,小三子早已摔死在峭壁之下了。”
曹副将一窒,再也说不出话了。
一个将领惊疑地问:“那到底是谁把我们出卖了?知道我们深入泽越的人并不多。”
很突然的,沧溪的神情染上一种深切的悲哀,和着那种深入骨髓的痛:“其实我们都错了,我也终于明白了……”
曹副将又惊又忧地看着沧溪,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真相必定极为不堪,否则沧溪不会现出这种神情。
可是沧溪没有说出答案,他的目光重新转向敌军,在那一刹那,所有的颓唐与悲怆全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烈日中天的灼灼光芒 ,就像是收藏于匣中的名剑终于破匣而出,绽放出它原本的风采。
泽越军队已经全部到达城下,包围阵势整齐有序,虽然没有人说话,可是就在无声无息之中,散发出一种锋锐凌厉的气势,直逼站于城墙上的九焰军。
更加奇异的是,一辆轮椅竟然破队而出,缓缓地行到队伍最前方。
轮椅上的人非常年轻,墨绿衣服衬着清冷俊秀的面孔,更显得他如雪山一般苍白,如雪花一般飘逸。
祭礼 第三节(2)
千羽不敢相信地望着他—墨雪。
曹副将竟然也倒抽一口冷气:“竟然是他,我早该想到的,这种军容,这种气势,只有墨雪。”
即便是抬头,由墨雪做来,也给人一种俯视之感:“沧溪公子,久违了。”
沧溪凝视着他:“想不到会是你!”
墨雪在笑,但笑容里却充满了冷意:“只怪你们九焰人太自以为是了,竟然妄想故技重施,你们似乎忘记了,我墨雪不是燕然。”
沧溪轻叹:“可是墨雪你想过没有,你也只不过是他人手上的一枚棋子而已,你我之战,你即便胜了,也必然耗折军力,最后得利的绝不会是你。此时此刻,昭和殿下必然遥遥在望,只盼你我两败俱伤。”
墨雪大笑:“沧溪公子果然高明,竟然对我泽越的明争暗斗了然于心,只是你低估了一件事,就是以我墨雪之能,灭你大军,不费吹灰之力,何谈两败俱伤?”说罢,猛一挥手,“抬上来。”
望着被抬到阵前的四尊火炮,沧溪再也忍不住变色,这种火炮的威力是极其惊人的。
墨雪望着城楼上一副副变色的面孔,轻笑:“沧溪,你的运气实在太不好了!”脸色一冷,“打!”
四道火球以凶猛无比的气势扑向土城,众人惊呼,纷纷扑倒,巧的是,其中一颗竟然直直地落向千羽和小三子。沧溪猛地踏前,双手合并,淡淡的蓝色迅速弥漫开去,像是荡漾起伏的水波,竟还夹杂着潺潺的水声,冲向天空,迎向了四颗火球。
奇迹发生了,四颗火球竟被蓝色水波挡在了半空中,轰然爆炸,没有火光,甚至没有碎屑,炸开的火球与蓝色水波混合在一起,激起阵阵涟漪,延展荡漾着,形成一块块蓝色的云朵,然后汇合,遮住了云空,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众人被空中的景象惊呆了,一个士兵突然指着天空大叫:“看!”
空中,一点一点的蓝色正在飘落,像是漫天飘舞的小花,落向土城的每个人、每个角落。
小三子兴奋地大叫:“是雪,蓝色的雪!”
墨雪垂头,望着自己的右手,指尖几点蓝色雪花,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森冷而诡异,像是穿透了雪花,看到了它的灵魂。
沧溪额上的白珠骤然亮了起来,几乎在同时,沧溪大喝了一声:“不要看那蓝雪,全部闭上眼睛。”
可是他的话说得有些晚了,因为许多士兵的眼神已经飘忽起来,竟无法自制地追随着雪花飞舞,神情也逐渐变得茫然呆滞。
蓝色的雪花在眼前飞舞,小三子仿佛回到了自己小的时候,和哥哥蜷缩在草房一角,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是那年大旱,家里早已没了粮食,妈妈抱着弟弟一直哭,然后走了出去,她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的是三个干饼。从那以后,小三子再也没有见到过弟弟,那个有着红红的脸蛋、爱流口水的弟弟……
“弟弟。”小三子轻轻呼唤着,张开了双臂,感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弟弟就在前面,咯咯笑着……
“小三子,小三子!”千羽用力晃动小三子的身体,可是小三子却像睡着了一般,紧紧闭上了眼睛。
不仅是小三子,不少官兵也已经晕倒在地上,他们都是没有及时闭上眼睛的人,蓝色的雪花飘落在他们的脸上、身上,然后融进肌肤……
“万雪招魂!”沧溪震惊地望着墨雪,“你竟然会修炼这种邪功?”
千羽急了:“沧溪,小三子他们到底怎么了?什么万雪招魂,难道这蓝色的雪竟能勾走人的魂魄吗?”
沧溪咬牙:“本来不能,可是墨雪竟然利用火炮射出了夺魂药物,再利用我抛出去的水,化水为雪,变为夺魂之雪。”
“难道小三子他……”
“他的魂魄已被墨雪所夺……”
“不!”千羽跑上了城头,向着墨雪大叫:“墨雪,快把小三子的魂魄还给我!听到没有?”
指尖的雪花越聚越多,像是富有生命一般,翻飞着,舞动着,墨雪满意地微笑着,沉湎于自己创造的意境中。当他听到城头的喊声时,只是懒洋洋地抬起了头,不耐地想,什么人,竟敢威胁我?
祭礼 第三节(3)
看到墨雪嘲弄的面孔,千羽又急又气:“墨雪,你若不还,别怪我……”她豁然挥动右手,光芒爆闪,玄天弓已经被她握于双手之间,对准了墨雪。
墨雪猛地坐直身体,面色如雪地瞪住了城墙上的千羽。
“千羽!”
千羽咬着牙:“墨雪,你到底还不还?”
哧!
光箭宛如爆闪之电射向墨雪,墨雪却是不闪不避,泽越士兵齐声惊呼。
扑!
光箭Сhā进墨雪身前的地面,一闪而逝。
曹副将失声惊叫:“天,只差一点!”
墨雪凝望着城头上的千羽,握住轮椅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泛出了青白的颜色:“千羽,真的是你?”
千羽,你可知道,为了找你,我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可是你竟然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千羽,你可知道,多少次午夜梦回,我发疯一样叫着你的名字,可是你的身影总是无情地从我的梦中淡去,毫不理会我的呼喊!
终于,你又来到我的眼前,可是你竟然出现在战场上,身处与我敌对的军营中,别后重逢你所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射我一箭!
千羽,你是逼着我去恨你吗?
嗡的一声响,墨雪回神,一只蜂虫落在身后护卫的手中,护卫碰了碰蜂虫的脑袋,蜂虫竟张开了嘴,还发出了男人的声音:“皇上驾崩,昭和已率领大军返京,墨将军速速回朝。”
护卫神色一紧:“墨将军,我们返京吧!”
谁想,墨雪竟盯着城上的千羽,咬着牙蹦出两个字:“攻城!”
城上,千羽惊愕地望着蜂拥到城下的泽越大军,不敢相信墨雪竟然发动了攻势。
沧溪冷冷地看着泽越兵爬上云梯,撞开了破烂的城门,冰冷地吐出七个字:“众将士,随我迎敌!”
于是,只要还能站起来的九焰兵齐齐发出一声大吼,冲了上去,两军混战在一起。鲜血、断肢、惨叫、怒吼交织在一起,飞溅起一阵阵血雾,迷蒙了视线。
千羽哪还能射得出箭,一边是墨雪,一边是沧溪,无论选择帮谁,对她来讲,都是一种错误。
千羽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面对这种两难局面,又总是不知该如何选择!
“千羽!”沧溪来到了千羽身边。
千羽怔怔地看着他:“你早知道我是谁?”
沧溪点了点头:“是的,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认出了你。”
千羽疑惑:“你不怕我是奸细吗?”
沧溪摇头:“若是泽越派你做奸细,那才是笑话呢!不过,我很庆幸你能来,千羽,这种时候,只有你能帮我。”
“帮你?”
沧溪神色悲怆地望着城上城下拼杀的士兵们:“我率大军艰苦跋涉,只是想为还丞相和死在泽越国的九焰使臣讨回公道,可是我终于知道,我错了,而且错得离谱!战争永远都是某些人争权夺利的工具,很不幸地,我竟然成了间接的帮凶,我受到惩罚是应该的,可是这些九焰士兵却是被我连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成为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的祭品!”
千羽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沧溪点头:“是的,那些人的目的只是要除去我,既然如此,我不想连累更多的人,所以,千羽,帮我带领这些士兵返回九焰,这里只有你可以做到,我来挡住追兵!”
千羽瞪大了眼睛:“我,带领这些人……”
“千羽!”沧溪用力握住了她的手,“你一定可以做到,相信我,相信自己,我在这里求你了。”
千羽咬紧了下唇,再看了眼紧闭双眼的小三子,心里一痛,用力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赶来与我们会合!否则,害你的人也不会放过我们,你明白的。”
沧溪激动地抱紧了千羽:“千羽,谢谢你!我一定会追上你的,我发誓!”
祭礼 第三节(4)
城下的墨雪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咬着牙。
沧溪松开千羽,大声叫过曹副将:“曹副将,你率领众人跟随小羽突围,我来断后,你记着,一切听小羽命令,违令者,杀!”
曹副将愣住了:“沧王,为什么……”
“不许多问,听令行事!曹副将,此时此刻,我把大军交给你和小羽,你不能让我失望!”
曹副将眼睛红了,流着泪跪在沧溪脚下,用力一叩头:“沧王,你多保重!”他也是聪明人,已经猜到大军必然是被自己人出卖,此时此刻,除了突围,实在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否则,只能全军覆没了。
沧溪扶起了他:“曹副将,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曹副将用力点头,立即集合将士,带着伤者和那些昏迷不醒的人,其中也有小三子,避开了墨雪,随着千羽奔向另外一个城门。
沧溪却冲进了墨雪的大军中,沧溪的一举一动都似有江河随身,淡蓝色的波涛在他的身外汹涌着,奔腾的水声一浪高过一浪,卷向泽越大军,水势过处,必定有大批大批的泽越人倒下。
如果说月夕像木,不具有攻击性,喜欢静静地品味属于自己的那份安宁,那么沧溪就像水,平和之时,无波无澜,但若是激怒他,便要翻起滔天巨浪,冲毁一切。
此时的沧溪便是翻涌奔腾的怒江!
直到墨雪出现,沧溪才身体一转,泛滥的水立即回流,消失在沧溪身前。
墨雪看着沧溪:“沧溪公子,水之君子,果然名不虚传。”
沧溪淡笑:“墨江有雪,夺魄追魂!墨雪,人命于你,竟是如此轻贱。”
墨雪大笑:“不错,以万物为刍狗,王者天下。沧溪,你知道吗?你败就败在过于重情重义了,你孤军深入,想以险棋取胜,祭还君夜于九泉之下,可惜竟被东涯抛肉饲虎,恐怕是有来无回了!”
沧溪脸色有些苍白:“东涯,果然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对你的大军动向了如指掌?除了他,还有谁对你除之而后快,你与他,就如同太子月夕与昭和殿下,是永远势不两立、无法共存的。”
沧溪垂落目光:“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墨雪微笑:“我只是告诉你,从战争一开始,你就已经输了!你千里奔波之时,东涯与昭和却在燕峡彼此观望,默契在心,东涯的目的是你,昭和的目的却是我,既然如此,你与我何不联军南下,先助太子,再除东涯。”
沧溪猛地抬头:“你想让我做九焰国的叛徒?”
“叛徒?什么叫叛徒,只要你将来做了九焰皇帝,谁敢说你是叛徒?”
“可是这会成为我一生的耻辱!墨雪,你看错我了,我宁愿死,也绝不投降,这不是我个人的事,我是九焰沧王,我不能让九焰因为我而蒙受耻辱。”
墨雪眯起了眼睛:“你果然冥顽不灵,既如此,也别怪我墨雪无情了。”
风呼啸而起,席卷着飞雪,扑向沧溪。沧溪心随意转,惊天的水瀑宛如从天外飞来,扑向墨雪。
雪与水相碰,豁然立起,竟然形成了冲天而起的冰柱,如同一把冰刃,刺向天空。
墨雪与沧溪相对而立,透过冰柱,望着对方的身影—
一声爆响,冰刃轰然炸裂,一片纷乱之后,已经不见了沧溪的身影。
雪魄 第一节(1)
五支箭,五道光,瞬间掠过,腐朽的城门、枝蔓缠绕的树丛,连同倒塌堆积的土石,全都轰然炸开,让出一条通路。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千羽和她手中的玄天弓,终于明白什么叫真人不露相了。
“曹副将,发什么呆,快走呀!”千羽快速掠出城门,手中玄天弓开路,人未至,所有的阻碍便已清除。
远远赶至的泽越士兵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光芒闪过之处,一排排大树如摧枯拉朽,接连倒下,这种力量又岂是血肉之躯可以阻挡?
千羽率领着大军冲出了泽越兵的包围圈,直接向着隧道方向奔去。
沧溪果然没有料错,能够带领众人突围的,只有千羽。
可是,当众人辛辛苦苦地到达恒江之上的隧道前,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坍塌的碎石堆积在原本是洞口的地方,焦黑的草木预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爆炸,空气中充斥着硫磺的气息,不用问,一定是有人在沧溪率领大军离开之后,炸毁了隧道入口。
这人竟能料到沧溪的大军必定返回,于是,断绝了他的所有退路。
曹副将扑跪在碎石旁,喃喃自语:“完了,这回全完了,想不到我们背井离乡,为国而战,竟然落得这般结局!”
千羽一脸坚定,毅然道:“沧溪公子既然把你们交给我,我就一定要将你们送回九焰,至于洞口,他们能给堵上,我们就一定能把它打开。”
曹副将一怔:“可是这么短的时间……”
“你们都让开!”
千羽退后几步,玄天弓平举胸前,右手拉动弓弦,七支光箭缓缓成形,对准了隧道入口。
众人屏气凝神,瞪着七支光箭一闪而没,轰然一声巨响,碎石乱飞,洞口竟然重新显露出来。
欢呼声暴起,众人笑着跳着,终于可以回家了。
曹副将兴奋地跑到洞口前查看,脸色立即又变了:“你们快看!”
众人慌忙围住洞口向里看,忍不住叫了起来,原来洞口虽然露出来了,可是里面依然堵得严严实实的,没有一丝空隙。
曹副将暗暗咬牙,这根本就是要断绝他们的所有生机,非要他们死在泽越不可!
凌王东涯,你未免也太狠了!
千羽瞪着黑幽幽的洞口,心里已经做了决定:“曹副将,你与大家等在这里,我进去把隧道重新打通。”
“什么?你真的要……”曹副将吃惊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她竟然要冒这种险,谁都清楚,里面不比外面,稍有不慎,不但不能打通隧道,反而可能重新引起塌陷,被活埋在里面。
“你不能去!”
清凉的水意扑在千羽的面孔上,有一人从空中飘落,千羽惊喜地大叫:“沧溪。”
沧溪握住千羽的肩膀:“辛苦你了,这一次,由我来。”
“我们一起去,我有玄天弓,可以省很多力气。”
沧溪犹豫了一下:“可是我不想你再冒险……”
“沧溪,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沧溪心里一热:“好,我们一起去!”他转向曹副将,“曹将军,你听着,在我们回来之前,如果泽越追兵赶到,你立即率领众将士投降,不得有误。”
曹副将不敢相信地瞪着沧溪:“沧王,你竟然让我们投降?”
其他将士立即鼓噪起来:“不,我们绝不投降!”
“对,宁死不降!”
沧溪厉声道:“你们都给你闭嘴,你们难道忘了,在九焰,还有家人在等着你们!你们不可以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可是我们即便投降,泽越人也未必会放过我们……”曹副将不甘地说。
“你放心,墨雪现在急需兵力,正想方设法地扩大力量,他绝不会杀你们的。”
千羽犹豫了一下,问:“既然如此,沧溪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投降呢?”
“不,任何人都可以投降,只有我绝对不可以!”沧溪断声说,“因为我是沧王,我不能让九焰王室因我而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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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魄 第一节(2)
曹副将还想再说话,可是沧溪一个眼神便制止了他:“我再说一遍,无论遭遇什么,你一定要率领众将士活下去,等我回来。”
扑通一声,曹副将跪倒在地上:“沧王!”
众人随他跪倒,压抑的哭声也随之响起。
因为他们都知道,沧王此去,生死难料,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拜别了。
沧溪毅然转头,与千羽走进了隧道。
天色渐渐暗了,众人等待在黑暗中,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喊饿,只是盯着幽黑深邃的洞口,那里的一点响动,都会让众人激动半天,可是随着时间消逝,沧溪与千羽再也没有现身,众人也逐渐由失望变为绝望。
黑暗中,突然亮起了千百支火把,映照着众人苍白绝望的脸,显得那么无助。
泽越将士们高举火把,迅速将众人包围。
曹副将一咬牙,从队伍中走出,颤着声音说:“我们—投降!”
墨雪推动轮椅从林中出现,扫视众人:“沧王在哪里?”
曹副将悲痛地指着隧道:“沧王一直没有回来,或许已经……”
墨雪再一次环视众人,脸色终于变了:“那千羽呢?”
“千羽?噢,是说小羽吧,她也进去了……”
“你说什么?”墨雪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吼了出来,“她疯了吗?”
轰隆!
一声巨响突然从地下传来,大地也随之震动起来,隐约间,有坍塌声在隧道深处响起。
许多人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曹副将却扑向了洞口,凄厉地大叫:“沧王!”
可是,有一个人比他更快,就像一阵狂风,卷进了隧道,几乎在同时,更剧烈的轰炸声传来,大块大块的乱石滚落洞口,很快地,洞口便被重新封闭了。
一声惊呼响起:“墨将军!”
进入隧道的人是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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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魄 第二节(1)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正是千羽与沧溪此时的处境。
倦夜望着崩塌的秘道,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开门!”
阿挪斜眼瞄着倦夜,轻佻的动作由她做来竟然另有一种风情:“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秘道崩塌得更快了,碎石不断地砸落,堆积,眼看着就要将千羽与沧溪埋葬……
不能再耽误了……
倦夜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开门,我什么都答应你!”
阿挪古怪地看看倦夜,再看看秘道内的千羽,眼中飞快地闪出一丝阴冷:“这可是你说的!”右手轻轻扬了起来,几缕淡淡的蓝光随着她的手势流转,卷起的蓝雾之间,一扇关闭的门缓缓出现。
阿挪遥遥做了一个开门的动作,金光爆射中,门开了。
骤然之间,沧溪和千羽只觉得眼前金光闪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俩人拽往一个方向。
千羽正要惊叫,却掉进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中,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倦夜……”
声音如梦,情景如梦。
“千羽!”
千羽清醒了过来,大叫一声,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抱住他。
倦夜回拥着她娇软温香的身体,只是喃喃呼唤:“千羽,千羽。”
“千羽!”
另一声呼唤竟然也在同时响起,像是冬日里弥漫山顶的雪光,清朗而冰冷。
千羽回头,情不自禁地又一声惊呼:“墨雪!”
宽广的大殿中,墨雪静静地坐在轮椅中,沉默地看着相拥一起的倦夜和千羽,眸光中满是孤寂。
沧溪也站在千羽不远处,惊愕地望着眼前的情景,有些莫名其妙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千羽忍不住问墨雪:“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墨雪声音冷极了:“你给我过来!”
千羽一怔,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你的脑袋是不是有毛病?”墨雪毫不留情地训斥着,“沧溪手下的将领都死光了吗,用得着你来出头,执行这种危险的任务?还有,你怎么跑到九焰去了,为什么不回泽越,你在躲我吗?即便你要躲我,也用不着选择这种愚蠢至极的办法,你长着脑袋到底是做什么用的?除了闯祸,你还会做什么……”
一连串的责问把千羽弄蒙了,也忘了反驳,只能垂下头,乖乖地听训。
“你怎么不说话,你以为不说话就躲得过去吗?你给我抬起头来,看着我!”
墨雪越说越气,埋藏于心底的担忧、恼怒、嫉妒、恐惧,终于全面爆发。
千羽嗫嚅着:“你……要我说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还敢顶嘴?”
千羽连忙闭紧嘴巴,眼睛一转又想起什么:“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既然知道危险,怎么也跑进来了?”
墨雪一窒,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怔了半晌,才恼怒地叫:“所以,我也是傻瓜,你满意了吗?”
千羽明白了,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恒江之岸,墨雪见自己坠入恒江,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而现在,他竟然还是做了同样的选择。
千羽心中百感交集,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对不起墨雪,可是面对墨雪的深情,她却只能逃避。
她的心太小了,倦夜一人已经充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对这三个人的感情纠缠,沧溪自然清楚,连忙帮助千羽解围:“墨将军,许多事情并非你想得那般简单,千羽处在那种情形之下,也是无从选择的。”
墨雪转向沧溪,眼神更冷:“你的意思是,千羽帮你破城突围,是因为无从选择;千羽帮你箭通秘道,也是无从选择,你倒是撇得干净!你早就认识千羽,更知道她与我的关系,为什么不将她送回泽越,反而让她随你出征,随你冒险,你到底是什么居心,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沧溪张口结舌,竟是无从辩驳,因为当时情形实在非常复杂,他虽然认出了千羽,但这次出征是秘密行动,他怎么可能送千羽回到墨雪身边暴露军情。谁能想到,事情后来的发展竟那么出人意料,以至于他不得不与千羽联手打通秘道。
雪魄 第二节(2)
固然许多事沧溪也是身不由己,可是一想到千羽确实是因为自己而屡次陷入危险,心里难免感到惭愧,尤其是愧对倦夜。
倦夜自然看出了沧溪的不自然,淡淡一笑:“不管是否真的无从选择,那都是千羽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墨雪怒气更甚:“你……”
沧溪看着倦夜,心里无限感激。他与倦夜一见如故,真的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阿挪身体倚向倦夜,艳丽的红唇几乎贴到他的脸上,热热的气息在他的鼻端徘徊:“你果然认识他们,对不对,小坏蛋!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
千羽立即竖起了耳朵,背也挺直了:“你又是谁?”
阿挪故意把头靠在倦夜肩上:“我嘛,是他的主人,倦夜,你说对不对呢?”
主人?
这句话同时惊呆了三个人,沧溪皱眉,墨雪冷笑,千羽怔了下,然后大笑了起来,放肆地打量阿挪:“你的脑袋是不是有毛病?”
这句话是墨雪刚才质问她的,感觉很有力度,于是现学现卖。
阿挪并不生气,视线在千羽的身上绕来绕去,别有用心地瞄着倦夜:“怎么,你不准备解释吗?”
倦夜似笑非笑地看着阿挪:“有什么可解释的,倒是你,我的主人,通往人间的路不可能只有这一条吧?”
几人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向那条秘道,门虽然被关闭了,秘道的情形依然一览无余,这时的它早已被碎石填满,还渗进了江水,不用再看第二眼就能知道,这条秘道已被完全毁掉,绝没有修复的可能。
墨雪皱眉:“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阿挪笑得妩媚:“这里是狼国圣殿,欢迎各位到访。”
倦夜有些不耐:“阿挪,他们是我的朋友,我要送他们回到人间。”
阿挪目光冷了下来:“你果然来自人间!怪不得你有那么多的古怪想法,哼,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倦夜淡笑:“这不重要,你只需要告诉我通往人间的路在哪里?”
阿挪大笑:“倦夜,你在说笑话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不管你是什么人,你的命运都已经注定,要成为我永远的奴仆!你的这些朋友吗?男的俊美,女的漂亮,更是难得的人种,还是留下来吧!”
倦夜淡淡地问:“阿挪,我再问一遍,通路在哪里?”他的语气并无逼迫,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阿挪怔了怔,眼中的盈盈笑意化作了一片冰冷:“你走不了的。”话声未落,她的人已经在原地消失。
墨雪突然扬手,几片雪花由他的指尖,悄然散开,无声地射出。
“呀!”一声闷哼响起,阿挪的身影在殿角一闪而逝,声音却渐渐远去:“该死,你会后悔的。”
空中的秘道幻影随之消失了,化为一圈圈蓝雾,缠向倦夜几人。
倦夜知道这些蓝雾诡异,拉起千羽的手:“我们快离开这里。”
四人飞快地奔向殿门,沧溪双掌一分一合,轰然巨响中,偌大的水流宛如飞坠的水瀑般扑向大门,那门虽然巨大笨重,却依然无法抗击这种力量,硬被撞开了一条缝隙。
几人冲出大门,马上又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
大得似乎没有边际的广场上,竟密密麻麻站满了黑毛大狼,远远看去,竟似黑云一般,充满了整个视野。它们全部身穿铠甲,手执武器,高大的身躯几乎是普通人的两倍,一双双绿色的眼睛冒着幽幽的光,盯住了倦夜四人。
千羽张大了嘴:“天,这些狼竟会像人一样站着,还穿衣服呢?”
倦夜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他们是圣殿铁卫,全是狼族的精英,奉命守卫圣殿。”
“你的意思是,我们若想离开这里,必须冲出他们的包围。”墨雪不带表情地问。
“是的。”
“那我能不能再问一下,我们冲出圣殿之后,要去哪里?”
倦夜皱眉:“只能暂时去狼国了,若想回到人间,必须找到阿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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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魄 第二节(3)
墨雪看着自己的指尖:“我伤了她,恐怕她不会再轻易现身。”
沧溪微笑:“那个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清除眼前的障碍。”
此时此刻,敌对的俩人已不知不觉中站在一起,面对共同的敌人。
墨雪的笑容还是那么清冷,只是伴随笑容而动的却是漫天飞舞的大雪,铺天盖地地卷向圣殿铁卫。
站在前面的几排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便被冻结,硬硬地矗在那里,然后被从后面冲上来的铁卫撞散到地上。
沧溪也在笑,笑容温柔如水,可是随手掀起的却是惊涛骇浪,像是海洋中刮起了飓风,无情地卷起圣殿卫士,然后再将它们重重地抛出。
在沧溪眼里,这是一群狼,无须仁慈。
在墨雪心中,无论是人是狼,只要与我作对,也绝不留情。
倦夜的想法又自不同,他心里并无杀机,就像是面对一群想爬上你身体的蚂蚁,扫落他们即可,但若要再用力将它们踩死,却是无谓之举。所以倦夜的心思都在千羽身上,一直护在她左右。
面对前赴后继的狼群,千羽不得不再一次举起手中的玄天弓,她不想伤害它们,却又不得不保护自己。千羽如今对玄天弓的使用已是如臂指使,非常自如。每一次都是七箭并发,每一箭又至少能贯穿三匹狼的身体。
四个人夹在浩浩荡荡的狼群中显得那么渺小,可是却似一把锋利无匹的匕首,将狼群从中间裂开,一直向前,无人可挡。
这些圣殿铁卫全是从狼国中精挑细选,又经过严苛的训练,但在面对倦夜四人的时候,却生出一种无可奈何之感,他们不敢相信,他们面对的是四个人类,属于狼国最最低贱、最最软弱的种族。
尤其是千羽手中的玄天弓,让许多圣殿铁卫想起了狼国那个遥远的传说,狼王降服妖兽之时,手执的七彩宝弓,那已经是狼国的神话。
但无论他们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即使明知道是死,也绝不可以后退。因为他们属于圣殿,保卫圣殿是他们的天职,为圣殿而死是他们的骄傲,也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炫目的玄天光箭射向一只公狼,就在几尺之外,另外一只灰狼竟毫不犹豫地冲上了前,更快一步地迎上了光箭。
千羽脑中轰的一声,那只狼竟用自己身体为另一只狼挡箭,那平静如水的面孔,那绝然凛冽的眼神,竟与土城之下视死如归的战士毫无二致。
不!我不能杀他!
千羽在心里大叫,悲伤地看着那支已经射到他胸前的箭—
光箭一闪而逝,灰狼大叫一声,身体被那一箭之力高高抛起,然后落地。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不由低头,可是那里一滴血都没有。
被救的公狼早已跑了过来,惊喜地发觉灰狼还活着,又哭又笑地抱住了他。
千羽茫然地看着手中的玄天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倦夜轻笑:“千羽,想不到你竟悟到了不杀之箭!”
“不杀之箭?那是什么?”
“就是仁者之箭,若非你心存仁厚,有强烈的不杀之念,玄天弓绝不会感应到,关键时刻自灭其形,只伤不杀。”
千羽惊喜:“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不用杀他们。”
倦夜点头:“不错,一射一收之间,玄天箭的去势可以将对手撞伤,让他们暂时失去反抗的力量。”
“太好了!”千羽吁了一口气,“他们虽然是狼,可是感觉却与人没什么不同。”
倦夜微笑:“狼国的教育本来就与人类没什么不同,所以除了外形,你可以把他们当做人来看待。”
沧溪大笑:“真的吗?狼国之王还真是有趣!”
墨雪冷笑:“何止是有趣,简直是有趣极了。”说话之间,已经又有十几只狼在他的手下冻成了冰块儿,他可没有千羽那种可笑的慈悲心。
雪魄 第三节(1)
面对着前赴后继、毫不畏死的铁卫,墨雪开始感到不耐,也不由佩服那位狼族之王,竟有办法让这群铁卫心甘情愿地为圣殿卖命。不知和自己的墨家军相比,哪个更加剽悍,更会拼命?
望着那具冰冻的狼尸在自己的眼前瓦解,尸骨零落散地,墨雪的指尖突然一热,心灵的某一处地方竟不知为何叫嚣了起来,就像是深深埋藏的东西要破土而出,那是一种来自苍穹、来自宇宙的呼唤,沉淀在心底多年,却在这一刻,猛地爆发出来。
那一刻,墨雪身体僵硬,脑袋里轰的一声,他想也没想,飞快地转动轮椅,转身就向一个方向奔去。挡路的圣殿铁卫们,被他随手掀飞。
三人追向墨雪,四人重新会合一起,一路势如破竹。
墨雪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飞速前进,倦夜三人也不问,超越了几座宫殿,身后的铁卫竟是越追越远。
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出现在空中,飞袭向倦夜四人,狂暴的风紧跟着席卷而至。沧溪抬头,淡蓝色的水汽迎出,将大风截在空中。
大风之后竟是一个长着翅膀的人,身体与人一般大小,一双黑色的翅膀却是身体的几十倍,如同两幅巨大的黑色幕布当空罩下。
倦夜突然想起了圣使降临的情景,黑色的阴影遮盖了阳光。
飞人振起双翅,横切而至,千羽毫不犹豫地举起玄天弓,光箭破空而出,穿透了飞人的翅膀。
飞人一声长鸣,双翅合拢,再掀开时,箭伤竟已愈合,毫不留情地斩向千羽。
倦夜把千羽拉到身后,屈指轻弹,指尖一点星光射向飞人右眼,飞人凄声尖叫,飞退。
天空突然暗了,千百个黑影铺天盖地而来,密密麻麻地压向倦夜四人。
倦夜轻叫:“墨雪,沧溪,我们联手!”
沧溪和墨雪点了点头,暴雪与水浪同时卷向空中的飞人,倦夜右手在空中缓缓划过,那群飞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竟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扯进飞雪与巨浪之间,刹那间,像是掉进了极冷的冰层中,血液迅速冻结,逐渐失去了意识。
无数飞人被冻结在水与雪结成的巨大冰块儿中,就像一座天然的冰山,只不过冰里面还藏着形态各异的飞人冰像。
墨雪对自己的“作品”看都不看一眼,绕过冰山,继续向前。
终于,他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面大得不可思议的墙,由淡青色的巨大石砖砌成,远远延伸而去,像是连绵却没有高低起伏的山脉。
向上望去,墙壁顶端与天空连在一起,竟分不出哪个是墙,哪个是天。
千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面墙:“这是墙吗?”
沧溪也在皱眉:“这个地方还真是奇怪,这么大的一面墙,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建成的?又有什么用?”
倦夜看着低头不语的墨雪:“既然建了,就必然有用,墙壁之后,就是真相。”
墨雪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尖涌出的雪花竟是越来越急,隐隐之间还传来一声声低啸,像是在召唤什么。
墨雪的面容雪白,飞舞的雪花夹杂在风暴中卷向了墙壁,可是当这一切撞上墙壁的时候,竟像被吸入了虚空,消失得无影无踪,墙壁却不见丝毫变化。
沧溪皱皱眉,右臂由下而上,挥击而出,凶猛的水瀑乍现于空中,冲向高墙。
依然是来势汹汹,去势匆匆,水瀑就这样凭空消失,连一点水痕都没留下。
千羽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举起玄天弓,三道光箭射向高墙,闪了几闪,就消失无踪了。
墨雪的手握紧了,他垂下头,身外泛起一层薄薄的白霜,冰冷的气息缓缓地向周围扩散……
“不用了。”倦夜静静地望着高墙,“你在白费力气。”
墨雪抬头看他,白霜消散,沧溪和千羽也诧异地望着倦夜。
倦夜望住高墙,眯起了眼睛:“你们真的以为它是墙吗?”
雪魄 第三节(2)
“不是墙是什么?”千羽疑惑。
倦夜淡笑:“你们只是被自己的眼睛蒙蔽了,青砖高墙只是它的表象而已。”
沧溪似乎也察觉到什么:“那么真实的它到底是什么?”
倦夜凝望高墙:“若我没有看错,它只是一股力量的凝结。”他一边思索一边说,“这里曾经一定发生过惊天动地的争斗,其中一种极其强大的力量被另一种力量禁锢,再集结天地之气,便形成了它。墨雪的雪,沧溪的水,也包括千羽的箭,本是你们自身力量的一部分,当你们用这种力量攻击它的时候,就像是把一盆水泼进了大江里,轻易便被它吸收了。”
墨雪神色越来越冷,隐隐竟有怒色,他注视着高墙,不知在想些什么。
千羽皱着纤细的眉:“那我们该怎么办?”
倦夜想了想:“或许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沧溪神色一动:“你的意思是……” 忙又摇头,“刚才在攻击它的时候,我也察觉到,这股力量实在强大得不可思议,若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其对峙,反而会被它反噬。”
倦夜微笑:“你放心吧,若发现不对,我会立刻收手。”
千羽听不懂:“你们到底说的是什么办法?”
倦夜神色淡淡:“既然动不了它,不如收为己用。”
他缓缓地走上前,面对高墙,静默了一会儿,竟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闭眼的刹那,额心突然亮了起来,渐渐凝成一个光点,光芒闪耀中,对面的高墙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竟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压缩了一样,一缕一缕地被扯进光点,缩进倦夜的额心。
倦夜宽大的衣袍飘飞着,一束束的光在他的身体内外流转,他轻轻仰着头,神情安详而超然,有如神袛,竟让人升起想要膜拜的欲望。
高墙以极快的速度收缩着,流转于倦夜周身的光芒却是越来越亮,到最后时刻,沧溪三人已经不敢目视,不得不转头避开。
终于,倦夜睁开了眼睛,他目光的亮度简直能烧毁山石,熔化钢铁。
这股力量,已尽被倦夜吸纳,化为己有。
高墙消失了,于是突如其来的飓风让几人差点儿站不住脚。当四人终于适应了大风,看清了眼前的情形时,竟都忍不住一阵怔愕……
此时此刻,倦夜却不知为什么,精神一阵恍惚,一声悲切的呼唤似远似近,萦绕耳边—
倦夜,你去了哪里……
我好寂寞……
这声音是—
倦夜心里一惊,月夕,是你吗?
归去 第一节(1)
锦床上,莫非离躺在那里,面孔虽然苍白,却很安详,就像是一个将军终于卸下了战甲,回归田园一般。
月夕凝视着莫非离的眼角,那里现出一点粉红,就像开了一朵小小的杜鹃花。
终于,月夕垂下了头,他的唇在颤,手也在颤。
“月夕。”湘乐郡主赵小眉来到月夕的身后,“你怎么还待在这里?燕空城刚刚上书说,皇帝大丧在即,最好将登基之期延到七七之后,他这分明是在拖延时间。你是太子,有决断之权,不能让他得逞。”
月夕神色木然地抬起头:“告诉我,小眉,皇位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赵小眉审视着月夕的神情:“你怎么了?”
“回答我。”月夕的神色难得现出一丝固执。
赵小眉容色更冷:“皇位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随之而来的生杀大权,只要你做了皇帝,我做了皇后,泽越就是我们的天下,所有人都要俯首称臣,也包括我们的仇人。”
月夕身体一颤:“我明白了,你处心积虑地扶我登上帝位,其实是因为你要报仇,报复昭和,对吗?”
“是又怎样?”赵小眉怒吼,“难道我不该报复吗?曾经遭受的那些棱辱,就像毒蛇一样日夜啃啮着我的身心。这一切,都是他们给我的,所以,我要让他们十倍百倍地偿还,我要让他们后悔那样对待我,我也要让他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月夕猛地站起身:“所以,你就毒死了我的父皇,只为了让他给我让位。”
赵小眉一下子平静了,神色并无不安:“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月夕颤抖起来,他实在想不到,被揭穿阴谋的赵小眉竟会如此轻描淡写,就像是在花园中捏死了一只讨厌的飞虫,而不是毒杀了他最敬爱的父皇。
红霜,见血封喉之毒,死者的眉尾却会出现一点粉红。
小眉,你怎么会变得如此残忍?
月夕,那是因为别人先对我残忍!
“月夕,别怪小眉,她只是想帮我。”赵皇后从容走进,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
“母后!”月夕震惊地看着她,难道……
赵皇后淡淡一笑:“月夕,你竟然到现在还不懂得,皇室子弟不需要爱情,不需要亲情,这里只有权力。我嫁给你父皇二十七年,我的家人更是为了他的天下南征北讨,浴血沙场。可是结果呢?他竟然暗示我,月夕你并不适合做皇帝,简直太可笑了,皇后的儿子不做皇帝,那要我这个皇后又有什么意义?”
月夕只感到身体一阵阵发冷,眼前一阵阵发黑,是他曾向父皇恳求,希望另立太子,父皇才会试探母后的心意,谁能想到,竟然引起了母后的杀意。
赵皇后爱怜地抚着月夕的面孔,眼中却透着森森的冷意:“月夕,你记住了,你必须做皇帝!”
月夕木然而立,毫无反应,赵皇后慢慢地缩回手:“小眉,我们出去,让他自己想想吧。”
赵小眉倔强地看着月夕,抛下她的最后一句话:“我没错。”
月夕的眼睛模糊了,他的母亲和爱人合谋杀了他的父亲,却杀得那么理所当然,堂堂正正,这是怎样一个荒谬颠倒的世界?
月夕突然狂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大,直笑得声嘶力竭,终于转为一声呜咽,跪倒在地上,再也没了声息。
周围渐渐暗了,清透如水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披上月夕的身体。
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麻木得全无知觉。月夕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那富丽堂皇却毫无生气的宫殿的,他蜷缩在枝叶之间,感觉心跳越来越慢,血液也仿佛凝固了一般,身外的一切渐渐远去了,檐角的麒兽,画壁的飞龙,窗前的古琴……
倦夜,你去了哪里?
我好寂寞!
缓缓地,月夕闭上了眼睛……
那集了人间所有富贵,却埋葬了一切美好的所在,终于消失在月夕的视线中……
归去 第一节(2)
“月夕,月夕,你竟然还在这里?”
又惊又急的声音响在树下,“不好了,昭和已经兵临城下,燕空城与他内外勾结,父亲正在与他们周旋,那该死的墨雪,他的大军至今不见踪影……月夕,月夕,你怎么了?”
赵小眉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如纸:“月夕……”
月夕的身体竟在一瞬间起了变化,淡淡的绿色由他的脚下升起,逐渐爬上他的双腿、双臂,最终浮上他俊逸苍白的面孔……
“不!”赵小眉惨叫着扑了上去,用力晃动着那棵由月夕化成的小树,“不,月夕,你不要走!”
苍翠的叶子在风中轻响,像是在吟唱最后的挽歌,悲切而又无奈。
“月夕!”
痛彻心扉的赵小眉哭倒在地上,弥漫心底的只有无尽的悔恨。
时间在静谧中流逝,晨光爬上了枝头,映得叶子绿玉一般晶莹润洁,恍惚之间,似看到月夕暖暖的笑容。
湘乐郡主靠在树下,神色茫然而绝望,再无一丝生气。
“湘乐郡主,我找你很久了!”
清朗的声音在晨风中缓缓流淌,燕空城走近湘乐郡主,深邃的眼中闪晃出几抹幽绿颜色。
湘乐郡主身体一震,终于有了反应,在那一刹那,她已经知道即将到来的命运:“我的父亲呢?”
燕空城微笑:“现在,他只是阶下之囚,但我不敢保证以后的事情。”
湘乐郡主喃喃自语:“就这样输了吗?”她的神情并无悲痛,反而带着几分嘲讽。
目光落向翠意盎然的小树,燕空城问:“月夕太子呢?为什么一直不见他?”
湘乐郡主冷冷地站起身:“这正是我想问你的。”
燕空城毫不在意地轻笑,一挥手,两个侍卫走了过来,带走了湘乐郡主。临去之前,湘乐郡主留恋地看了小树最后一眼。
燕空城神色奇异地走近小树,他从不记得这里有这样一棵树,虽然不很高大,却自有一种清新奇伟之气。
情不自禁地轻抚树干,燕空城心里叹息,你不应该生在帝王之家,这里的奢华腐朽只会让你蒙尘,夺去属于你的光芒。
望着东方升起的朝阳,燕空城知道,从今天开始,泽越将迎来新的君主。而他自己也将代替赵军侯,成为朝中的第一人。
可是他并无兴奋,一点都没有。
归去 第二节(1)
延平王妃之位。
大殿中,昭和跪在母亲的牌位之前。
“母亲,为谋大计,昭和只能眼看着杀害母亲的真凶逍遥法外,心中之痛,难以言喻。如今我已是泽越之主,终于可以手刃仇人,以慰母亲在天之灵!”
昭和叩头,然后抬起面孔:“空城,进来。”
外面静默了一会儿,燕空城走了进来:“原来你早就知道,还君夜并非杀害延平王妃的真凶,对吗?”
昭和冷笑:“你既然问我,就说明你也知道,不是吗?”
燕空城目光垂落地面:“这一切,果然早在你的掌握之中。”
昭和目光冷冽:“是的,就在当时,我已知道凶手是谁!但那时大局未定,我必须忍耐。”
“是九焰的凌王东涯,对吗?”
“不,唤醒凤凰的人是国师秦仪,但他这样做,却是为了东涯。秦仪的目的就是让凤王天衣反噬母妃,然后激我杀死还君夜与九焰使臣,挑动两国开战,东涯便可以借机掌握兵权。当时我也想杀掉秦仪为母亲报仇,但又一想,秦仪毕竟是我的表兄东涯的人,那时杀他,对我没有丝毫益处,反而坏了大事。既然母亲的死已经无可挽回,我必须抓住机会,于是,我也以为母亲复仇为理由,亲自领军出战,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得到泽越的大部分兵权。”
燕空城神色不变:“你与九焰凌王东涯对峙燕峡,双方却都不见动静,可见早有默契。”
“当然,我与凌王东涯早有联络,这场战争算是我与他之间的一场游戏。他借机除去沧溪,我要对付墨雪,只等沧溪与墨雪两败俱伤,我与凌王东涯便立即挥兵回朝,各取其位。我没想到的是,父王会猝然驾崩,月夕莫名失踪,墨雪至今未见音信,赵军侯独木难支,可见老天都在助我。”
燕空城表面波澜不惊,心里却已波涛汹涌,虽然有些事他已经逐渐猜到,但听到昭和亲口说出真相,依然忍不住叹息:“怪不得倦夜离去之时,竟让我不必再追究延平王妃的事了。”
倦夜,简单的两个字,却让踌躇满志的昭和身体大大颤动了一下:“他……他还说了什么?”
燕空城凝注着昭和,一字一顿道:“他说—狼子之心!”
狼子之心!
昭和一怔,大怒:“并非我心狠,若是当时杀掉秦仪,必然会与东涯反目成仇,我的苦心策划岂非白费,又怎会有今日的辉煌?我现在大权在握,杀一个秦仪又算得了什么?同样能为母亲报仇,只是早晚而已。”
燕空城苦笑:“可是攻城当日,秦仪便已失踪了。”
昭和冷笑:“你放心,他逃不过我的手心!”
很突然地,昭和额上的火焰闪烁起来,她的脸色渐渐变了—
没了那高可及天的墙壁阻挡,墙后的一切尽入眼中,高远的天,凛冽的风,静谧了一切纷乱,而首先呈现在视野中的竟是一方大得不可思议的棋盘。
棋盘静静地躺在脚下,存在于一块巨大的凹地中,只不过这块凹地太大太深了,而且方正得出奇,像是被人用刻刀雕出来的,若是注水进去,这里马上便成一片汪洋。
倦夜四人站在棋盘的正上方,遥遥地俯视着整盘棋,一股凛冽的杀气直逼眉睫。
棋局中,黑白分明,胜负却一目了然,黑子几乎占满了棋盘,白子却是寥寥几颗,尤其最中间的一颗白子竟被十几颗黑子困住,已是明显的死局。
不知为什么,那颗白子虽然有死无生,竟仍透着桀骜不甘之意,尽管匍匐在地,却有崛起抬头之势,相当诡异。
它的对面,一颗黑子稳稳矗立,虽然静止不动,但一股逼人的锋芒直压白子,迫得它不得不俯首。这颗黑子俨然成为棋局的中心,隐约之间,一束束金光在它的身外流转。
倦夜看向墨雪:“若无外力,白子绝无翻身的可能。”
墨雪神色变幻不定,悲哀、恼怒、愤恨与不甘,各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啸,纵身跳下了棋盘。
归去 第二节(2)
“墨雪!”千羽惊呼,“你要做什么?”
倦夜拽住了千羽,摇了摇头。
墨雪飞落棋盘,一向冷静的面孔上竟现出少有的狂乱,一声声清啸接连不断地从他口中发出,几乎在同时,一声声嘶鸣响起,竟在回应墨雪。
困在棋局中央的“白子”缓缓地抬起了头,墨绿色的眼睛睁开了,眼神中充满了惊喜与渴望,还带着几丝委屈。
随着距离的接近,棋盘上的一切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哪里是什么白子,那竟是一只纯白如雪的小兽,浑身的卷毛,四腿修长有力,外形有几分像鹿,头上两角花纹斑驳,非常漂亮。
它望着墨雪,嘴中发出一声声鸣叫,迫切地渴望对方的接近。
墨雪也在看它,恍惚之间,似想起什么,这雪色的兽蜷缩在自己脚下,暖暖的气息拂动。
它是谁?
它为什么呼唤我?
一进入这个世界,墨雪就已隐隐感受到它的气息、它的呼唤,于是,他身不由主地赶来,迫不及待地走近它。
怪不得它的叫声那样急切,它竟被困在了这里,它将深深的不甘和委屈,传达给墨雪,于是,墨雪的心被触痛,情不自禁地怜惜它的遭遇。
我会救它!
不计一切代价!
墨雪做了决定。
纵观棋局,墨雪已经有了主意,只要打破几颗黑子,白子便有重生的可能。
再不犹豫,墨雪右手轮转成圆,雪花飘飞中,结成冰雪之球,打向环绕雪兽的一颗黑子。
黑子爆散,无数颗黑点散向空中,可是眨眼间它们又重新飞回,凝聚一起。
黑点并不是静止的,它们缓慢地在偌大的球体内蠕动着,竟是一只只黑色带壳的小虫。
兽变!
那些黑子竟然是由兽变聚成。
墨雪冷笑,又一次抛出漫天的飞雪,卷向黑子,黑子的外围迅速结了一层冰,一只只兽变被冰封冻。雪兽却在此时尖啸一声,口中喷出一道绿光,砰的一声,黑子碎裂,散在棋盘上。
雪兽仰首长啸,身体刹那间暴长了一倍,目中的绿光更盛。
于是,墨雪对准了另一颗棋子,右手挥出……
一抹白光飞闪,袭向墨雪,墨雪察觉,坐着轮椅飞退,避开了攻击,只见刚才的地面上,Сhā着一支白色羽毛。
白发飘扬中,一人恍若从天外飞来,紫色双眸,鼻翼上一朵小小羽扇,美得不带一丝烟火之气—雍华。
雍华飘然落地,望着墨雪,神色之间惊怒交加:“竟然是你!”
千羽又惊又喜,大叫着:“雍华,你怎么也在这里?”
雍华目光一转,更是震惊:“千羽,倦夜……你们怎么会……到了这里?”
墨雪看都不看雍华,右手抬起,目标依然是第二颗棋子。
几支白羽飞出,截向墨雪,雍华大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墨雪面容冷冽:“你说呢?”
狂暴的风雪铺天盖地地扑向雍华……
雍华的紫眸中满是怒意,无数支白羽宛如一柄柄锋利的匕首,以不同的角度和速度斩向墨雪—
飞雪伴着白羽,漫天漫地的白,倒是好景致,只是藏于其中的杀气让人没有心情欣赏。
雪兽又忍不住尖啸起来,拼命地扭动身体,渴切地望着墨雪。
墨雪抛下了雍华,飞向雪兽。雪兽俯首伏地,乖巧地等墨雪坐到它的背上,才扬蹄而立,尖啸声中,它的身体又一次骤然胀大,凶恶地俯视雍华。
墨雪精神一振,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注入他的身体,身边飘舞的雪花更猛更急,如千万根银针,罩住了雍华。
雍华发觉不妙,想不到墨雪与雪兽会合,竟似水|乳交融一般,彼此的力量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更激发了前所未有的潜力,压得他无力反抗。
墨雪与雪兽……怎么可能?
雍华勉强飞退,几片雪花却拂上他的胸膛,绽开几朵鲜红的血花。
归去 第二节(3)
墨雪残忍地看着他,手中旋起了雪球……
千羽忍不住飞向棋盘,想要阻止墨雪……
就在这时,雪兽的身后,那颗统领全局的黑子竟然动了起来,淡淡的金红光芒旋转着,黑色的外壳一片片剥落,露出一身金红色的毛发,异常耀眼。
它四肢扑地,仰头一声长嗥,大地为之震动,竟是一只雄壮的金狼!
金狼直立而起,身体变幻不定,终于现出真面目。
紫袍金带,狂妄俊美的面孔,额心火焰烈烈燃烧—昭和。
昭和冷酷地看着墨雪,额心涌出一团炽热的火焰,迅速扩大,气势汹汹地扑向了墨雪。
“墨雪小心!”
飞在空中的千羽,立刻转移目标,一边提醒墨雪,一边举起玄天弓,三支玄天箭向昭和飞射而去。
她最最讨厌的人就是昭和,所以下手绝不留情。
昭和也看到了千羽,眼中露出了厌恶嫉恨之色,又一蓬火焰划过半空,卷向千羽,淡蓝色的焰尾在人们视线中留下一道刺眼的光影。
沧溪一惊,没等他出手,倦夜已在原地消失,再出现时竟到了千羽身边。一伸手,炙热的火焰便被倦夜握住,他冷冷一笑,又将这团火焰抛回给昭和,去势竟比来势更加凶猛。
昭和刚刚躲过玄天箭,便看到倦夜,她一失神,竟忘了躲避,火焰撞上她的胸膛,心头一阵剧痛。
昭和悲伤地退后两步:“倦夜,你……”唇边一丝血痕,触目惊心。
那边墨雪面对昭和的攻击,竟是不闪不避,黑发飘舞,眼下的雪花图案已经化为血红颜色,衬着他雪白的面容,竟带出一种凄艳而残忍的美感。身下的雪兽张开大嘴,一吞一吐,喷出一口白气,身体又猛地胀大了十倍。
雪兽昂首向天,悠长的啸声冲上天空,刹那间,天地变色,乌云翻滚而来,大地簌簌震动,棋盘上的棋子开始一颗连着一颗碎裂,遥遥的、轰隆隆的巨响由远而近……
雍华大惊,振起双翅,两道扇形白光由上而下劈向墨雪。
墨雪狂笑,右手一探,一股严寒之气袭向雍华,雍华身体被撞飞出去。
千羽情不自禁地上前扶住他:“雍先生,你……没事吧!”
一口鲜血溅上雍华的白衣,他吃力地说:“千羽……快阻止墨雪……它会……毁了我们所有人……”
毁了我们所有人!?
千羽还没明白他的意思,昭和已经又一次带转了熊熊火焰,扑向了雪兽。
雪兽一直大张着嘴,向着天空,像在吸纳什么,天地越来越暗,狂风骤起骤落,棋盘上方的空气像是扭曲了一样,以雪兽的巨嘴为中心,旋转着,动荡着。周围的山地承受不了巨大的挤压力量,开始断裂,下陷……
一直被棋盘禁锢的雪兽,宛如获得新生,本就强大得不可思议的力量,现在更像被什么刺激了一样,不断扩充着。
原因似乎只有一个—墨雪!
昭和没有时间思考,此时此刻,必须阻止墨雪,截断雪兽的成长。
翻舞的火焰在她周身燃烧,紫色的衣袍飞扬,邪肆的面孔现出从未有过的严肃,面对着大过自己几百倍的雪兽,她却毫无畏惧地卷进了狂风暴雪之间。
雪花在昭和的身外融化,一股冰冷的气流却在悄无声息之间流进了她的骨髓,她的身体一僵,雪兽巨大的脚掌趁机踩向她的身体……
危急之时,一个人突然挡在昭和身前,双手迎着雪兽的脚掌,一转一掀,带起一股力量竟将雪兽逼退。
倦夜!
昭和惊喜交加,一股暖流在胸中荡漾。
“你们退后!”
倦夜沉声吩咐,他自己却腾空而起,飞到雪兽的正上方,双手轮转一圈,带起强大无匹的力量压向雪兽。
倦夜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手,当他看到昭和面临危险的时候,心里竟有种强烈的不忍,墨雪的言行更似触动了他深藏的记忆,让他兴起与昭和同仇敌忾之感,猝然发动了攻击。
归去 第二节(4)
嚣张的雪兽终于遇到了大敌,身体里的力量竟有被重新禁锢的趋势,无法继续吸纳天地之气,它只得闭上嘴,谨慎地面对倦夜。
墨雪也看到了倦夜,他的神色并无吃惊,一片冷冷清清,眸中隐隐流转着不可见的残忍。
双手猛地扬起,风雪卷袭倦夜,凌厉如刀。
倦夜冷笑,右手握拳,一团光影砸进风雪,雪片四散而飞。同时间,左手食指弹出一溜光芒,刺向雪兽头顶,洞穿而进,雪兽凄厉大叫,身体骤然缩小,转眼间,就回复了原本的形状。
昭和也扑进棋盘,双手一抓一收,黑子归位,已被搅乱的棋局迅速恢复原状,雪兽伏下了身体,缓缓闭上了眼睛。
大地停止了震动,山崩引发的各处裂缝渐渐合拢,乌云缓缓散去,又是一派风和日丽。
雪兽背上的墨雪怔在那里,心神一阵恍惚,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墨雪!”千羽奔了过去,费力地抱住墨雪垂落的身体。
雍华长吁了一口气,身体晃了几晃,空中一个人影飞落,扶住了他:“雍华,你没事吧?”
竟是圣使阿挪。
雍华摇头,阿挪望向倦夜,再看向昭和,惊喜地大叫:“狼王,你终于回来了!”
昭和没有看她,目光只停驻在倦夜身上:“谢谢你,倦夜。”
倦夜淡淡地说:“我不需要你的道谢,只要你的解释。”
昭和点了点头,阿挪疑惑地看看昭和,又看看倦夜:“你们互相认识?”
昭和没有回答,可那专注沉迷的目光却让阿挪意识到什么,她的心在下沉。
昭和—
倦夜—
难道是—
归去 第三节(1)
安静华美的宫殿,缠绕在殿柱上吐露芬芳的蝴蝶花,偶尔有长着透明翅膀的小人从半空飞过,这一切沐浴在溶溶的月色中,像是一幅安详美丽的图画。
倦夜倚着栏杆,俊逸的面孔露出一丝迷惘,望着空中形状怪异的月亮,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里还生活着一群翼族,雍华便是翼族的首领,他们称自己生活的地方为“翼国”。
当初狼王为了躲避人类的仇杀,带领狼族无意中闯入这个空间的时候,翼族就已经存在了。为了争夺土地,双方一打就是一百六十年。
就在狼族与翼族几乎两败俱伤的时候,雪兽出现了,它一出现就将狼国的土地咬断,分离了狼国与圣殿,造成山崩地裂,两族人死伤无数。
雪兽的破坏力之大,让狼族与翼族难得地同仇敌忾起来,终于联起手来对付它。
战争中,雍华的师傅翼王为了救他,被雪兽踩断了身体,临死之前,以自己的血肉精魂炼就了绝世宝弓—玄天。
身受重伤的狼王祭起最后的法力,以同归于尽之势,射出了玄天箭,将雪兽钉于山间。再以自己修炼数百年的狼身摆成“困兽之棋”,终于将雪兽镇住,狼王却心力交瘁,重回人间修炼。
大战平息之后,狼族与翼族有了默契,重新建立家园,互不侵犯。狼族新一代首领阿挪崛起,代替狼王掌管狼国,并封自己为圣使,实行狼王之权。
翼王死后,遗下一枚白蛋,那枚白蛋在沉睡九百年后,破壳而出,就是小白与小小白兄妹。
重返人间的狼王与倦夜相遇,对飘然出世、俊美绝伦的他一见钟情,从此深陷情网,无法自拔。为了与倦夜在一起,狼王决定转世为人,却依然被倦夜拒绝。
狼王不甘,生生世世地纠缠,依然无法得到倦夜的感情。
狼王转世做了边陲小国喜明国的公主,手握实权。当她在战场上看到燕然的时候,觉得英雄无畏的他可能是倦夜最好的替身,而且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可以得到的人。于是狼王不战而降,终于如愿以偿地嫁给燕然为妻,并把玄天弓送给燕然。
谁想,燕然一心报国,为了与九焰的征战,极少回家与妻子团聚。
狼王为了留住燕然,决定为他生一个孩子,可是她生生世世都是火性之体,气息猛烈,普通胎儿根本无法在她体内存活。
不得已,狼王想到了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的翼王,她早已察觉,翼王的魂魄一直守护着自己的后代—那枚沉睡的白蛋。狼王强行施法,将翼王魂魄锁入自己腹中,终于怀上身孕,产下一子,燕然为他取名为燕空城。
狼王万万想不到,土城之战,燕然大败,她赶去相救,却只看到燕然被腰斩之后,断成两截的尸体。
狼王悲极恨极,大嚎三声,喷出三口鲜血,倒地不起。
纵是如此,狼王仍是不悔,滞留人间不去,最后一次转世,她的名字是—昭和。
雍华得知翼王转世为人,忍不住到人间探望,传他功法,并将翼王的孩子小白与小小白托付,成为燕空城的两大臂助。
直到倦夜卷进皇室之争,燕空城进袭墨江楼,千羽为救墨雪射杀小白,于是,雍华再到人间为小白复仇……
一连串的阴谋与事故,导致了昭和与倦夜的相遇,千年的记忆重新涌现,那一刻,昭和便对自己发誓,绝对绝对不再重蹈覆辙。
只不过,许多事情又岂是她所能左右?
望着倦夜显得有些孤单的身影,昭和竟有些踌躇不前,她知道自己的霸道与任性,更知道倦夜对自己避之不及,越是如此,她便越是恼怒,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与行为。
当她看到倦夜与月夕情同手足惺惺相惜,对自己却是冷冷淡淡,更是妒火中烧,下决心非要毁掉月夕不可,现在月夕终于从她的视线里消失,她获得了暂时的成功,却丝毫没有喜悦之情,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倦夜。
归去 第三节(2)
“有事吗?”倦夜没有回头,却早知道昭和来到了身后。
昭和上前几步,与他并肩而立,望着深蓝色夜空下的翼国土地:“我喜欢这里,平静而安详,可以平息我躁动的心,所以才把狼国的王宫建在翼族的土地上。”
倦夜淡淡地笑道:“在别人的国度建立自己的宫殿,也算是一种创举了。”
昭和狂傲地说:“那是因为我有这个自信,翼族不会轻易招惹狼族,如今狼国的实力远远强过翼国。”
倦夜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昭和说的是事实,如今的狼国繁荣昌盛,百业俱兴,可是翼国却仍然保留着原始的生活方式,耕粮种花,采果而食,这种自给自足固然落后,却是异常宁静。
由此可见,雍华也是恬淡性情,喜欢简单的生活,率性而为。
昭和似乎急待倦夜的肯定:“你怎么不说话?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倦夜不置可否:“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觉得狼国的繁荣之下,藏着腐朽与堕落的讯息。”
“什么意思?”
“那就是狼族与人类的不平等,你让狼族享受贵族的生活,奴役人类,固然是对狼族人的爱护,但也会让他们逐渐丧失劳动与生存的能力,时日一久,必成隐患,况且人类从来不甘屈居人下,早晚会反抗。”
昭和冷笑:“你放心,狼国的人类成不了气候。”
“为什么?”
昭和犹豫一下:“因为他们没有生育能力。”
“你说什么?”倦夜震惊至极,以为自己听错了,若狼国的人类没有生殖能力,那么多的食人与奴人又从是哪里来的?
昭和似乎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这些都是阿挪的主意,我很少参与。倒是你,怎么会突然到了狼国,还与墨雪、沧溪他们走到了一起?”
倦夜疑惑地看着昭和,也不再追问,突然想到什么:“先别管我,我问你,月夕呢?”
昭和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了:“你就那么关心他吗?”
倦夜也说不清那时心底突然升起的痛是因为什么,可他知道必然和月夕有关,此时见昭和不自然的神色,更是感到不妙,神色已极其严厉:“昭和,月夕他到底怎么了?”
昭和脸色变幻不定,很想发作,终于又忍住:“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燕空城。”
“燕空城?”
“因为是他擒住了赵军侯,率先攻进了太子居住的承华殿。”
倦夜怔住了:“你说什么?擒住赵军侯,攻进承华殿……难道?”
“是的!”昭和豁出去了,迎视着倦夜震惊的目光,“父皇驾崩,太子被废,泽越现在的君主是我,你明白了吗?”
倦夜不可置信地退后,抓住栏杆的手越握越紧,怎么会这样?他才离开几个月,泽越竟已天翻地覆,他并不在乎泽越的王位由谁继承,因为他知道月夕也不在乎,可是,昭和继位,那月夕的处境岂不是……
倦夜猛地抓住昭和:“告诉我,月夕在哪里?”
“我不知道。”昭和冷静得出奇。
倦夜的目光变得深沉了:“我再问你一遍,月夕在哪儿?”
面对倦夜冷沉无情的神色,昭和心里充盈的气恼嫉恨逐渐化为失望悲伤:“你从来都不肯相信我,对吗?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狂妄霸道、乖张阴狠的野心家、一个不断纠缠你,让你不胜其烦的可怜虫,对不对?你说呀!”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倦夜脸上的严厉慢慢消失了,竟然想起了魔界断云山中,金、木、水、火、土五魔与雪王大战,五魔为了追寻已到人间的魔主,甘愿对自己施加诅咒,而提出这个办法的人就是—火魔。
倦夜凝视昭和,他额心的火焰是因为修炼了《天火集》,但倦夜知道,昭和生来就具驭火之术,她与火之间似乎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所以修炼《天火集》才会事半功倍,十八岁便已达到九重之境。
就像燕空城之于土,月夕之于木,沧溪之于水……
归去 第三节(3)
事情越来越清晰了,至今为止,除了金魔还不知道,木、水、火、土四魔其实早已来到倦夜身边,只是四人已经忘记魔界,忘记了兄弟之间同生共死的誓言。
倦夜心里叹息,责怪的话竟再也说不出口:“昭和,月夕可是你的亲人!”
昭和自然听不出倦夜话中的深意,只是冷冷地笑:“亲人?我千年转世,全是因为你,又何曾在乎过人间的亲情血缘?我要做人间的霸主,我要与你在一起,谁敢反对?”
“你……”倦夜气得挑高了眉,“我要跟你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我和你,绝对是不可能的。”
昭和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负气道:“好,好极了!我果然是自作多情。”
倦夜脸色和缓了一些:“算了,我不和你争执,燕空城人呢?”
“不知道。”昭和倔强地扭过头。
倦夜忍无可忍了:“喂,你是不是非要和我吵架?”
昭和恨恨地瞪他一眼,转头就走:“跟我来。”
她转身之时,俩人身前突然出现了一扇闪亮的光门,门后竟是昭和在人间的居处—承和殿。
深青色的被褥衬着墨雪的面孔雪一样的白,他紧闭着眼睛,呼吸时而急促,时而悠长,锁着眉,让千羽看得心疼。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轻抚他清俊的面孔,战场待得久了,皮肤竟显出一些粗糙。
墨雪,你的梦里有许多烦恼吗?为什么熟睡的你也不见安宁?
“千羽,千羽……”墨雪喃喃呼唤,带着些许情急。
“墨雪,墨雪,我在这里。”千羽轻轻摇晃着墨雪的身体,希望他尽快从梦魇中醒来。
墨雪猛地睁开眼睛,眸中一片茫然。
“墨雪,你终于醒了?”
千羽松了一口气,温柔地帮墨雪理理散乱的头发:“你吓坏我了,你知道吗?”
墨雪眼神移动,转向了千羽,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千羽,我怎么了?”
“你还说呢?你从雪兽的背上掉下来,就晕过去了,已经一天一夜了。”
墨雪迷惑:“雪兽?那是什么?”
千羽呆住了:“你……忘记了吗?你还要帮它脱困呢,幸好倦夜及时阻止了你,雍华说雪兽可凶猛了,若是脱身出来,狼国与翼国都要遭殃了。”
墨雪陷入深思,神色变幻不定,眸光中竟似藏着惊涛汹涌。
“墨雪,你怎么了?”
墨雪回过神,平静地说:“千羽,我根本不记得你所说的雪兽,我只记得被群狼攻击,以后的事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或许是有什么东西占据了我的身体,操纵着我的行为,所以我才会对那时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千羽想了想:“也有可能,反正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古古怪怪的,发生任何事都不稀奇。”
墨雪的眼神变深邃了:“你真的那么相信我吗?”
“当然了!”千羽调皮地笑了一笑,真诚地说,“我若连你都不信,还能信谁呢?”
墨雪沉默了一会儿,才怪怪地看着千羽,哼了一声:“你倒说得好听,土城那一箭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千羽张口结舌了老半天,才哎呀一声:“你也太会记仇了,那时我只是要告诉你,我是千羽呀,况且那一箭,我是故意射偏的,可你呢?明明知道是我,还要下令攻城,我……我还要和你算账呢!”
墨雪笑了:“看来我们的账算来算去,是总也算不完的。”
千羽撅起了嘴:“你才知道呀。”
“我当然知道。”墨雪动动身体,想要起身,千羽忙扶着他坐起来,他顺势抓住了千羽的手,再也不肯松开。
千羽挣了几下也挣不开,咬了咬唇:“你抓我的手做什么?”
墨雪微笑:“我觉得冷,想借你的手暖一暖。”
千羽这才发觉墨雪的手果然冷得像冰一样,情不自禁地把他的双手合握在手心里,轻轻搓揉着为他取暖。
归去 第三节(4)
墨雪凝视着她专注的小脸—晶莹如玉的肌肤,乌黑闪亮的双眼,长长密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抹阴影,还有那粉红的、湿润的唇,隐隐之间构成一种极致的诱惑,吸引着墨雪情不自禁地垂下头去……
两唇碰在一起,像是有三月的风拂上了乍开的春花,六月的蝶舞上了新绿的枝头,飞落满眼的芬芳。
千羽终于回过神,慌忙推开了墨雪,不住地后退。
墨雪静静地凝视她:“千羽,嫁给我!”
千羽一脸惶然,拼命地摇着头:“不可以,墨雪,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倦夜。”
墨雪容色更白:“这就是你的回答吗?你忘记皇上的赐婚了吗?”
千羽垂下了头:“墨雪,对不起,我真的不能……”
“你过来!”墨雪向她伸出手。
千羽用力咬着下唇,一脸的彷徨无助,但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向墨雪说了一句对不起,转身跑了出去。
墨雪低头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很久很久,清冷的雪意在他的眼中凝聚,最终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痛……
千羽,为什么伤我的总是你?
千羽刚刚冲出门,就撞在一个人身上,千羽稳住身体,头都不抬,绕过那个人继续向前跑。
只是没走几步,就被人拉住了手,千羽低下头,沿着那温润如玉的手掌向上看,迎上一双淡紫颜色、盈满关怀的眼睛—是雍华。
雍华浅浅笑着,故意拂乱了千羽额前的碎发:“怎么哭了,又被谁欺负了,告诉我,我去帮你报仇。”
千羽用力擦去眼泪:“我才没有哭。”
雍华明亮的眼中满是戏谑:“哦,那我知道了,想必是风沙太大,吹迷了眼睛。”
千羽垂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雍华故意叹气:“看来翼国的树种的还是不够多,否则怎么会连屋子里都是风呀沙的呢!”
千羽红着脸:“你……我才不理你,我走了!”
雍华狭长的眼睛眯成弯弯的一条缝:“奇怪了,明明是你一直要求我带你去看小白,现在我来了,你却又要走了?”
千羽猛地顿下脚步,惊喜地拽住雍华:“你真的答应了,我以为你不肯让我见小白呢。”
“我改变主意了,不可以吗?”
真正的理由雍华当然不会说,他只是不忍见千羽伤心,所以用小白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们到了!”
这里已是狼国的土地,千羽望着眼前碧波荡漾的大湖,澄净的蓝天下,湛蓝的湖水随风涌动,点点波纹在透着青碧色的湖水上慢慢展开,清悠而深远。
雍华告诉千羽,这里是狼国圣湖。
雍华站在岸边的山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湖面上的风吹起他的衣服,呼呼响着。
千羽诧异地看着雍华:“你不是要带我见小白吗?”
雍华笑容里满是神秘:“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千羽疑惑地皱着眉,不明白雍华的意思。
脚下的湖水因为视野的远近,不断变幻着颜色,一只黑色的鸟飞掠湖面,飞上雍华的肩膀。
千羽惊喜地叫:“云欢。”
云欢斜睨着千羽,懒洋洋地回应:“是你呀,你怎么来了?”
千羽看着云欢爱理不理的样子,很是失望:“哼,我要来就来,你管不着。”
“幼稚!”云欢一扭头。
千羽气死了:“你才幼稚,臭云欢,一点都不招人喜欢。”
云欢故意亲昵地蹭着雍华的脸:“嘿,有主人喜欢我就够了,谁稀罕你来喜欢。”
“云欢!”雍华好笑地捏了捏云欢尖长的嘴,“不许欺负千羽哦!我问你,小白怎么样了?”
云欢扇了扇翅膀,脑袋转了转:“不是在那里吗!”
千羽连忙转头望去,碧绿的湖水中央猛地泛起汹涌的巨浪,紧接着一条十几丈高的水柱卷出水面,直冲云天,水光飞溅中,一条浅绿颜色的巨蛇隐隐显露出来。它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又俯身冲进湖水中,蛇身在水下时隐时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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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 第三节(5)
千羽张大了嘴:“那是什么?”
“你连蛇都没见过吗?”云欢不屑地问。
“我当然见过蛇,但我没见过这么粗、这么长的蛇,还是绿色的,况且我要见的是小白,你们让我看蛇做什么?”千羽不满地瞪着雍华和云欢。
“你往蛇嘴里看!”
蛇嘴?
千羽诧异极了,目光又转向巨蛇,大蛇从湖里冲了出来,在湖面上翻滚窜动,蛇尾拍打在湖面上,溅起高高的水花,竟似疯了一样。嘴还一直张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上,支开了巨蛇的上下腭。
轰然的水声中,绿蛇飞快地掠过几人站立的山岩,蛇嘴在千羽眼前一闪而过。
虽然只是一瞬间,千羽仍然看到了,一双金光闪闪的翅膀支住了蛇嘴。
那是—
千羽惊呼—小白!
腾飞空中的巨蛇在瞬间爆裂,惨绿色的鲜血洒向湖面,映着阳光,刺眼极了。
几乎在同时,一个金色身影蹿出血雨,飞速坠落。
那是一个金色的少年,金色的头发飘飞着,赤祼的肩膀上覆盖着金色鳞甲, 金色长裤裹着修长结实的双腿,胸腹的肌肉鼓起来,强健有力。
全身上下,似乎只有那双眼睛是深黑色的,光彩跳荡,神采飞扬。
“小白!”千羽激动地跑过去,抱着小白又叫又笑,“小白,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小白!”
小白回过神,狂喜之色浮上面孔:“千羽,千羽,真的是你!你真的来了!刚才听到你叫我,还以为在做梦呢,原来你真的来了!”他一边语无伦次地讲着,一边把千羽高高举了起来,兴奋地转着圈。
千羽转得头都晕了,还是忍不住笑:“小白,你长得好高哦!原来你还不到我肩膀,现在怎么就超过我了呢?你是不是吃了什么快速长高的药?”
雍华好笑地看着他们两个:“好了,小白快放下千羽,没看到她快晕了吗?”
小白高高兴兴地放下千羽,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她的脸,再摸了摸肩膀,嘿嘿笑着:“我没吃药,人蝠长得本来就比较快。”
“怪不得呢!对了,小白你刚才怎么跑到蛇嘴里去了?”
“那条蛇在翼国到处捣乱,我一直追到狼国这里,嘻嘻,这家伙想把我吞掉,我就将计就计,用翅膀和它较力,看谁厉害。”
千羽哧地一声笑:“小白好厉害!”
小白有些得意,牵着千羽的手,笑得开心极了。
这一世的小白,少了几分羞涩内敛,却多了几分开朗活泼,单纯得可爱。
兴高采烈的小白突然化臂为翅,飞向空中,并回头叫:“千羽,到我背上来。”
千羽兴奋地骑上小白的背,身下是碧蓝清澈的湖水,头顶是深远无际的长天,清爽的风从耳边吹过,舒服极了。
雍华的声音遥遥传来:“你们两个早些回去。”
“知道了,师傅。”小白回应,继续向前飞去。
千羽美美地观赏着脚下的湖光水影,突然叫了起来:“小白,快看,远处好像是狼国的圣殿呢?”
“是呀,不过那个圣殿总是神神秘秘的,让人讨厌。”
“我也讨厌。咦!小白快看,那是什么?”千羽指着前面的湖面。
小白望了一眼:“好像是一个人!”
越来越近了,千羽惊异地望着湖心,果然是一个人。
他静静地站在湖面上,湖水在他的脚下荡漾,淡蓝色的轻衫随风起伏,修长的身躯在湖面投下飘摇的黑影,恍若水府仙君飘然而至。可是,为什么他的身影那么眼熟?
千羽与小白好奇地绕到那人前面,终于看清他的面目,俊逸清秀的面孔竟比眼前的天影湖光还要让人迷醉。
千羽忍不住叫了起来:“沧溪,你在这里做什么?”
可是沧溪竟似没有听到千羽的话,只是望着湖面发呆。
千羽奇怪地飞到他身前,才发觉他的脸色苍白,眼神呆滞,竟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
归去 第三节(6)
千羽吓了一跳:“沧溪……你怎么了?”
沧溪猛地醒过神,激动地抓住千羽的手:“我……我刚才在水底……竟然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可是他接连说了六个“看到了”,也没有说出到底看到了什么,神色却越来越恍惚。
小白实在忍不住了:“喂,你这人说话也太奇怪了,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
千羽比小白更着急:“沧溪,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沧溪拉住千羽:“你跟我来。”说完,便扑进了水中。
“喂!怎么说走就走,快把千羽还给我!”
小白不满地大叫,也跟着一头扎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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