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叔家离刘队长家不远,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我们把事儿一说,老韩叔立马就拍板应下,一气儿定了一千四百斤柿子,价钱是四分钱一斤。还有干香菇什么的看了货再算,罢了还问我队里头过年杀不杀猪,能不能帮忙多弄几头。
这事儿我还真不清楚,只说回头跟队长叔说说,过两天送东西回来的时候再答复。
这不到一个小时就搞定了一大半,我今儿的事也算是办得差不多了。从老韩叔这里出来,刘队长又拉着去了另外一个单位,把剩下的柿子全给定了。
本来这事儿就算是完了,可我还想着去附近看看,看有没有卖农贸商品的个体户,要是联系上了,以后直接送货就是,也省得每次都要找刘队长办事,多麻烦人家。
9、九 ...
九
我在县城里转了半天,才终于瞧见了一个南货店,门口摆着两个竹编的筐子,里头只剩下半筐子被人挑剩的烂苹果。
我事先没开口说卖柿子,问那二十多岁的年轻小老板有没有柿子卖。那小伙子见我打扮得光鲜,以为我是哪个单位来采购的,急忙热情地迎上来,道:“大妹子要柿子?要多少?俺店里头现在没有,不过过两天保管给弄来,就是数量不多。”
数量不多!我一听就觉得有戏,笑眯眯地看着他,和蔼可亲地问道:“这价格怎么说?”
小伙子爽快地道:“今儿头一回生意,俺看妹子你也是个爽快人,这样吧,俺就不赚钱,交你个朋友。俺四分半的进价,五分一斤卖给你,就赚个路费钱,妹子您看怎么样?”
我笑了笑,弯腰捡起筐子里的一个烂苹果,上下抛了抛,道:“行,四分半,俺手里头还有五六百斤,通通卖给你。”
小伙子顿时傻了眼了,苦哈哈地道:“大妹子别开玩笑了,您看您这身打扮,一看就是从大城市里来的,卖什么柿子啊。”
我笑道:“别一口一个大妹子的,姐比你年纪还大呢,得叫大姐。我还真没骗你,手里头还剩五六百斤柿子,你说个价,我要觉得合适我就卖给你。要觉得不合适,我直接把东西送收购站去。”
见我言之灼灼,小伙子这回信了,笑嘻嘻地道:“送什么收购站呐,那公家的地方价格都压得老底的。再说了,人家收不收柿子还不一定呢。您就送我这儿,保管价格公道。”
“你别给我贫了,直接说了吧,什么价儿?”
“三分半,”小伙子收了笑容,正色道:“您千万别说俺黑,这水果不同其他东西,总有几个坏的,到时候全都得算我的。再说我零卖,难免有时候多添个一两半钱,次数一多,斤两就上去了。我要是收的价高了,实在没钱赚。”
他这话倒也不虚,我没考虑多久,很快就拍板应了,说好了后天让人给运过来。
这小伙子见我爽快,很是松了一口气,急忙又拉着我唠嗑,目的不外乎想再贩点东西卖。我也有意跟他建立长期合作,当然打起精神来跟他谈判。
小伙子叫龚亮,今年才二十出头,高中毕业以后原本要进厂的,后来非要自己出来搞个体,为这都跟家里人闹翻了。我觉得以他的闯劲儿,成功只是早晚,言语间当然一片赞誉。估计他没这么被人夸奖过,兴奋得脸都红了。
最后我们终于说定了,以后每隔十天就让村里送一次货,鸡蛋山货他通通都要。具体价格的事儿,我让陈队长到时候再和他谈。
在车站附近的小店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后,我就直接回陈家庄了。
离陈家庄外头的公路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就下了车,没别的,千万不能让人瞧见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下车的,要不,到时候我那一大堆东西该怎么解释。
等确定四周无人了,我这才大袋大袋地往外搬东西,三十斤一袋装的大米拿了七八袋出来,再用两个麻袋装起来,省得外头的标签被人瞧见,还有油盐酱醋各色调料也统统地弄了个大袋子裹好。收拾好了,我才一ρi股坐在麻袋上,等着有人经过的时候去队里叫人。
天晓得这路上怎么会这么萧条,我等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眼看着太阳都快落山了,这才远远地瞧见有辆马车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过来。待走近看清了马车上的人,我顿时欢喜起来,急忙上前道:“车老把式叔,是您呐。”
来的可不正是车老把式,不过话又说回来,整个大队也就他老人家有马车,除了他还能有谁呀。
马车的后座上还坐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乱,脸上和衣服上都干干净净的,面容和眼神很是祥和,看起来似乎跟队里其他老太太们有些不一样。
“是钟家妹子呀,你怎么一个人坐这儿呀?”车老把式问道。
我道:“我刚从县里回来,找朋友买了些东西运过来。一下车就动不了了。这位是陈奶奶吧。”
老太太笑眯眯地朝我点点头,低声朝车老把式道:“赶紧帮钟姑娘把东西搬上来,她一个女孩子家,哪里搬得动这么多东西。”
车老把式没说话,立马跳下车,手脚麻利地帮我搬东西。让一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家帮我搬重物,我心里头特别过意不去,也急忙伸手去抬,一个不留神,险些把胳膊都扭了。
“妹子车上坐,别管他。别看他年纪不小,力气大着呢。”陈奶奶拍拍马车板,笑眯眯地说道。
我还是坚持帮着托了一把,等所有东西都搬上了马车,这才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爬上车。车老把式一向话不多,所以回去的路上我一直跟陈奶奶说着话。她老人家的口音不像本地人,虽说穿着一身庄稼人的衣裳,可谈吐和气质却让我想起了旧社会时的大家小姐。
车老把式一直把我送到家,又帮忙卸了东西,末了连茶也不肯喝就要走。我死命地拉着,好说歹说,才塞了一瓶芝麻油给他。
等把东西收拾好,三婶已经听到动静带着小明远过来了。
我转过身,只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像只小火箭似的冲进院子,一把扑进我怀里,撞得我往后退了好几步,一ρi股蹲坐在地上。虽然小明远有时候会特别地热情,但在外人面前他一向是比较羞涩的,今天这亲热劲儿让我都有些意外。
“今儿这是怎么了?”我一手支着地,一手反抱住怀里的小人儿,笑着问道。话一说完,手里微微觉得有些不适,低头仔细看,只见早上新换的浅绿色袄子上全是泥巴印子,袖口的线缝都被扯了出来,原本戴在头上的小贝雷帽这会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明远不是淘气的孩子,对身上的衣服一向爱惜,怎么会弄成这样?难道和人打架了。
赶紧松开他仔细察看,果然瞧见他眼睛红红的,脸上还隐约残留着哭过的痕迹,嘴巴抿得紧紧的,嘴角还一抽一抽,显然在使劲儿憋着不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是不是和人打架了?”我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些,生怕吓到他。
“小明远这么乖巧,怎么会跟人打架。”三婶愤愤不平地骂道:“是下南洼那两个不要脸的找来的。”
“什么!”我顿时大惊,一骨碌跳起身,“他们来做什么?”虽说找到小明远后我马上就去办了领养手续以防万一,可心里头还真没想过那两个人还能找过来。他们毕竟不是小明远的亲爹亲妈,好不容易才把这个“包袱”甩掉了,应该不会再自找麻烦才对。
三婶气道:“还能做什么?不晓得是从哪里听到的风声,知道是你抱养的娃儿,跑过来想讹钱呗。”
“混账东西!”我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心里头跟火烧一般。这两个不要脸的贱人,当初我不想把事儿闹大,所以也没去追究他们虐待孩子的事儿,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敢找上门,真是良心都让狗给吃了。
“大妹子你别怕,有俺们护着,他们抢不走孩子。俺们大队一百多号劳力,还能被那两个不要脸的得什么好去不成。今儿他那表舅被你三叔举着锄头追了有两三里地,以后再也不敢来了。”
我当然不怕他们明着来,就怕暗地里使坏。小明远毕竟年纪小,他们若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来抓,小娃儿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我又不可能说整天带着孩子一步不离。
“三婶,您明天带我再去一趟下南洼,我得把这件事给解决了!”我仔细想了一阵,觉得还是把这件事做个了断比较好。
可三婶却不同意,急得直跳,“你跑那儿去干嘛,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赵家人多,要是在我们大队也就算了,欺也欺不到这里。可你自个儿送上门去,他们就算没理也能找出理来,能轻易放过你?千万别做傻事。”
“可是——”
“妹子,你是城里人,不晓得俺们乡下这些事儿。那两个不要脸的虽然不是个东西,赵家自己人也不待见。可要是真出点什么事儿,又铁定要护着。俺们队也是一样的,谁要敢来俺们队里来撒泼,可不管你有理没理,先打一顿再说。”三婶许是见我神色不对,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也晓得她的好意,仔细想想,只得点点头,但还是坚持道:“要不这样,我还是托人过去传个信,就说我这边是经过法律手续正式收养的,他们要敢再来,那就是违法,咱们就去公安局报警。嗯,再顺便提一提我和那个公安局刘队长关系不错……吓吓他们也好。”
这刘队长也倒霉,一身虎皮不知被我利用了多少回了。
三婶听罢,连连点头赞同,道:“这主意好。他们下南洼的人混是混了点儿,但绝不敢犯事儿。要是晓得这是违法犯罪的事儿,肯定不敢干。俺明儿就让你三叔去一趟,吓他们一吓。”
我给三婶拿了一袋大米和一壶油,她这回没推辞,欢欢喜喜地收下了,连说晚上就回去煮粥喝,又说过几天三叔去山里头打猎给小明远猎几个傻狍子来。
三婶走后,我赶紧烧水给小明远洗澡。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以后可再也不敢留他一个人在家了。小家伙今儿好像也吓到了,洗澡的时候也一直盯着我看,眼神怯怯的。我一边给他洗澡,一边检查他身上的伤。好在冬天的衣服穿得厚,只有衣服上有扯坏的痕迹,身上倒是干干净净的。
“他们今儿是不是打你了?”见他神色终于稍稍安定下来,我小声地问道。
小明远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但终究没有掉下来,颤着嗓子道:“他们要抓我,我就使劲儿地跑,他们就拉我的衣服,还把我的帽子抢走了。后来三奶奶来了,就让我进屋里去了。”
“做得好,”我笑着表扬他,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叮嘱道:“以后再瞧见他们就赶紧跑,躲谁家里头都行。要是被他们抓住了,就用石头砸,用牙齿咬,打不死他丫的。”
小明远眼睛瞪得大大的,使劲点头,好像真记心里头去了。
等给他洗了澡,我才想起来又重新叮嘱道:“跟别人打架可不能用这些招数,知道吗?”
小家伙也不晓得有没有真明白,反正一个劲点头就是。
晚上我终于吃上了一顿香喷喷大米饭,就着红烧肉和耗油青菜,吃得饱饱的,幸福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小明远也吃了两大碗,吃完了还自觉主动地收拾碗筷想去洗碗,被我给拦住了。
他嘴上虽然不说,可我心里头知道,他肯定还是怕的。说不定心里头还会以为我会把他送回去,所以才这么急切地想要讨好我。
这么一想,我的心里头更难受了。
晚上我抱着他睡,给他讲故事。不再讲什么阿里巴巴了,也不讲华盛顿了,更不要说什么海的女儿,太悲切了。咱说哈利波特,说带着伤疤的被舅母虐待的小哈利其实是伟大的救世主的故事。
第二天早上,我就瞧见小明远抱着扫把小声地嘀咕着什么,一会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严肃地板着脸,认真得不得了。
我忽然觉得,我要是念大学的时候学的是幼教该多好,这样的话,现在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本来打算过两天再陪着队长叔一起去城里卖柿子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一点进城的心思都没有了。第二天就把老韩叔和龚亮的地址给了队长叔,让他赶紧把柿子收好了再一齐送过去。
队长叔原本还挺高兴的,就是一听说两边的价格不一样就犯了难,问道:“这价格的事儿可怎么好?”大伙儿一齐卖柿子,总不能一人一个价吧。
对这事我心里头早有想法,笑着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队里人同意不同意。”
队长叔急忙道:“那你赶紧说说,俺们哪能不同意啊。”
“我的意思是都按照统一价三分一斤收上来,毕竟这两千来斤东西送进城也不容易,至少得去两个人吧,还得一辆车,去了城里说不定还得吃顿午饭,这都得花钱。没有说让人白辛苦的道理。不说多的,这出车的一天一块钱,跟去的俩人一天一块钱,伙食费也按照每人一块的标准补贴。再剩下的钱,就当做队里的公共财产,以后过年过节,慰问慰问队里的孤寡老人什么的都行。要是以后钱赚得多了,修路盖学校都有了。”
队长叔听得呵呵笑起来,摸着下颌的短须一个劲儿乐,“大妹子这主意好,俺这大队长当了好几年了,一直就是个光杆司令,手里头半个子儿也没有。这下好了,还能有余钱。”
“那这事儿是不是跟大伙儿商量商量,我就怕有人不同意。”这年头,大伙儿家里头都不宽裕,一分钱都恨不得分成两半花,要是不同意也不奇怪。
“没事儿,俺去跟大伙儿做思想工作。要不是大妹子你说这柿子能卖钱,大家伙还不是屯在家里头浪费。还能计较那么点事儿?”队长叔拍着胸脯应道,一脸的自信。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跟小明远在一起,上午教他认拼音,下午教他背诗,什么床前明月光,什么锄禾日当午。
小家伙记性好,我只说了两三遍他就记住了,几分钟一首几分钟一首,没过多久就快把我的脑容量给掏空了。我当然不能被他看出来,只找借口说天晚了得睡觉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忽然发现小家伙的脸蛋似乎圆了一些,心里一喜。赶紧上手抱,果然比来的时候重了些,顿时满怀成就感。看来这养肥大计已经开始见效了。
10
10、十 ...
十
北方的冬天就是来得这么悄无声息。
大早上一起来,就开始觉得周围有些不同,飕飕的凉意从脚底板往上冲,一直灌到后背心。把门一拉开,乖乖,这冷气吹得,一晚上可不就下去了八九度。
天气陡变,小朋友特别容易生病。小明远本来身体底子就不好,万一一个没弄好,得个风寒感冒什么的,那可就麻烦了。所以我赶紧把箱子里的厚衣服拿了出来,一层一层给小家伙套上,套到最后,小明远都忍不住抗议了,“姑姑,我都走不动了。”
我低头一看,可不是都快成圆的了,连胳膊肘子都弯不动了。又赶紧把里头的毛衣脱了一件,再重新将袄子套上。
我没在东北过过冬,只从电视和书本中看到过相关的介绍,听说要是出门不戴耳罩,一不留神就把耳朵给冻坏了,哐当一下就能打掉。多吓人!
不过幸好我早有准备,给小明远的是一个粉蓝色的小熊耳罩,我的则是鹅黄|色的小鸭子,往耳朵上一套,全村的人都过来瞧热闹。大人们还只呵呵地笑,捂着嘴指指点点,那些小娃儿们盯着小明远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小明远这次终于充分显示出了孩子的天性,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在一众小娃儿们面前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虽然竭力地忍着笑,但那股子得意劲儿却从骨子里透了出来,看得我只想笑。
那些小娃儿们这回一点也不淘了,跟看稀罕活儿似的跟着小明远,鼻涕虫好几次偷偷地伸手想摸一摸,都被大河给打了手心,还高声骂道:“瞧瞧你满手泥,别把这宝贝给弄脏了。”说罢又笑嘻嘻地朝小明远道:“牛娃子,俺能摸一摸不?”
小明远大方地把耳罩摘了下来递给大河,朝他“嗯”了一声。大河一愣,没弄明白他的意思。
小明远又道:“大河哥你戴。”
大河顿时激动起来,哆嗦了几下想伸手,又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在衣摆上使劲擦了擦,这才搓着手小心翼翼地把耳罩接过来,又小心翼翼地戴在耳朵上。罢了,朝周围的小娃儿们摇头摆尾地直显摆,把旁的小娃子羡慕得不行。
小明远也抿着嘴笑。其余的小娃儿们见他似乎挺好说话的,一古脑涌上来,叽叽喳喳地也想要试戴。小明远也不小气,通通都应了。不一会儿,他就跟那些大他几岁的瓜娃子们打成了一片。
现在这时候,地里早没了农活儿,正是人们所说的猫冬的日子。三三两两的大婶小媳妇儿们都凑堆儿地纳鞋底织毛衣。
这时候的农村,大伙儿穿的都是自家做的布鞋和棉鞋,把不要的旧衣服破床单什么的裱糊起来,剪成一层一层的鞋样儿,再一针一线地纳起来,这就成了鞋底。再把厚实的灯芯绒布剪成鞋面缝起来,一双鞋子就做成了。
当然,这活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试着拿三婶的鞋底试了试手,手指头都快戳破了也没纳出一针,倒把一起做活儿的婶子们逗得哈哈大笑。
铁顺嫂子道:“慧慧妹子别白瞎忙活了,你手里头没劲儿,就算把针穿过去了,那鞋底也还是松的。你要是喜欢穿棉鞋,回头俺给你做一双。”
我赶紧道:“那可不行,这做一双棉鞋多费工夫,怎么能让你做呢?”
铁顺嫂子笑道:“费啥工夫呀,俺一冬能做好几双呢。别看是俺们手做的,可暖和了,等天气再冷的时候,往里头再垫些靰鞡草,比你从城里买的毛靴子不差。”
这话我信,那靰鞡草可是东北三宝之一,保暖性特别好,要不,怎么能当镇东北之宝?
不过这东西我也就听说,它长啥样都没见过。鞋子里头放草,不晓得会不会磨脚呢。
三婶子许是看出我心里的想法,笑着道:“那靰鞡草要先晒干,捶软了再用。谁直接把它放鞋子里头?俺家里头还有好几双,慧慧妹子要是没见过,我让大河拿过来让你瞧瞧。”说罢,也不等我回应,直接吩咐大河去了。
我在队里头住得久了,跟大伙儿都熟了起来,以前大家伙儿还叫我钟家妹子,现在就直接唤我名字了。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听着心里头怪温暖的。
不一会儿大河就抱着双大靴子进来了,许是跑得快了些,小黑脸涨得发红,额头上汗津津的。我见状赶紧表扬道:“大河跑得真快,谢谢你了。”
大河估计没被人这么表扬过,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脸上却忍不住笑,嘿了两声,破天荒地在铁顺嫂子身边坐了,不再出去跟外头的小鬼们玩闹。
小明远也靠在我身边坐着,眼睛亮亮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让他出去跟小朋友们一起玩他也不肯去。我只当他缠劲儿发作了,就没想心里去。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劲,小家伙忽然变得格外勤快,一会儿帮我递个东西,一会儿又帮我倒杯水,殷勤得不得了。
我很快就明白原因了,等他再去厨房换了一碟瓜子过来的时候,我非常真诚地表扬了他,“小明远真乖真懂事。”
小家伙这回终于满意了,又在我身边坐了一阵,才在外面小鬼头们的一再招呼下出门玩儿去了。我都快乐死了。
吃过午饭没多久,去县里卖柿子的队长叔和三叔回来了。原本是打算让车老把式叔赶马车去城里的,结果他老人家早应了别家,无奈只得让三叔赶着牛车上了。好在县城并不远,这不,才不过半天工夫就一个来回了。
一看队长叔和三叔满脸红光,就晓得今儿的事办得挺顺的。我刚要问他们收获如何,忽瞧见外头又拐进来两个人,可不正是刘队长领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进来了。
要不是刘队长帮忙,这回的山货绝不会卖得这么容易,我还是十分承他的人情的。所以一瞧见他就赶紧起身出来迎。小明远也跟着我一道儿出来了,瞧见刘队长,不用我招呼,乖巧地先唤了一声“刘叔叔”。
刘队长微微一愣,尔后才惊讶地道:“这是你们家娃儿,才几天不见,脸圆了一圈,嗯,长胖了。”
我闻言立马高兴起来,“是吧,我也觉得长胖了。你看瞧瞧,有没有变高一些。”
刘队长作出一脸为难的表情,摸了摸后脑勺,小心翼翼地道:“这才十来天,要真长高了,那才吓人吧。”
大伙儿一时哄堂大笑起来,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因为刘队长他们来了,队长叔就没跟我说卖柿子的事儿。我想着上回刘队长来的时候还是蹭的三婶家的饭,这回可无论如何也得亲自请一顿了。于是就开口留饭,刘队长也没推辞,队长叔则在一旁笑道:“咱们大队就属慧慧妹子家的伙食开得最好,刘队长你们可有口福了。”
刘队长笑道:“那今天可要尝一尝慧慧的手艺了。”说罢,又转身朝后头招呼了一声,把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年轻小伙儿推了出来,介绍道:“这是我小堂弟刘江。”
我心里一动,不由得正色打量起来人。小伙子年纪还相当轻,大学刚毕业估计也就二十一二岁,剪着小平头,穿一身合身的毛呢大衣,脚上是一双皮棉鞋,干干净净的,相貌长得跟刘队长不大像,清秀白净一些,一看就是个城里人,而且是家庭条件还不错的城里人。
刘江淡淡地跟我打了声招呼,脸上的笑容极其僵硬。刘队长见状马上就把板上了,显然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换成是我,要是被家里人押着到这种穷山沟里来也会觉得心里不痛快,估计比他脸色还臭呢。
原本在家里头唠嗑的几个婶子见我来了客人纷纷告辞,屋里很快就只剩下我们几个,当然,还有一地的瓜子壳。
小明远懂事地拿了扫帚过来打扫,我则急忙去厨房准备晚上的伙食。
家里头猪肉还剩不少,昨儿三婶和铁顺嫂子各送了些大白菜和豆干过来,我琢磨了一下,决定弄个红烧排骨,一个豆干炒肉,一个醋溜大白菜,再打个鸡蛋汤,分量弄得足一些,四个人应该够吃了。
因为时间还早,我把几样菜准备了一下后还是回到屋里招呼客人。进屋的时候正好听到小明远在跟刘江说话,小明远问:“叔叔你会掏鸟窝吗?大河哥哥和鼻涕虫哥哥他们都会掏鸟窝。”
刘江郁闷地道:“……不会。”
“叔叔你会做布鞋吗?三奶奶和铁婶子会做布鞋。”
“……不会。”
“那叔叔你会看病吗?我姑姑是大学生,她会给人看病。”
“……”
“叔叔原来你什么也不会呀。”
刘江……
我肚子都快笑痛了,在门外缓了好一会儿才进去。
刘江终于从打击中恢复了过来,十分艰难地道:“我会写字,叔叔教你写你的名字好不好?你叫什么?”
小明远一脸鄙夷地看着他,“我早就会了,姑姑教我的。”说罢,就啪啪地爬到炕边准备穿鞋子下来。一转头瞧见我,立刻笑得眼睛都弯了,“姑姑,刘叔叔说小刘叔叔是大学生,可是他什么都不会。”
刘江脸都绿了。不过他还算有风度,并没有跟小明远较真,只哭笑不得地直摇头。
我轻轻敲了下小明远的脑门,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小家伙偷偷地朝我吐了吐舌头,一转过身对着刘江他们又把小脸给沉上了,听话地闭上了嘴。
我给他们两个沏了茶,本来还想给小明远冲一杯牛奶的,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算了。这连瓶麦|乳精都难得买到的年代,我要是大大咧咧地把牛奶端出来实在有些惊世骇俗了。
刘队长跟我寒暄了几句后就直接切入主题,说是刘江大学毕业还没正式工作,家里头想让他来农村多学习实践。我一听这话就笑了,敢情家里头老爷子真发威,把这大孙子赶到乡下来遭罪了。
我心里头虽然清楚明白着,不过脸上还是一副笑模样。刘队长特别不好意思,脸都红了。他那天抱怨的话全进了我耳朵里,这会儿把人送我这里来,不是让我给他们做免费保姆么?
“我…这个乡下也不认识别人,再说那个刘江听说你大老远从北京来,又定居这里不走了,觉得特别好奇,所以想来看看。”刘队长红着脸解释道,又怕我误会,赶紧道:“我跟陈队长说过了,让刘江睡他们家,不过吃饭什么的可能得麻烦你。这小子有点挑剔,你多担待些。”
刘江听他这么说自己,不屑地哼了一声,显然对他这个堂哥有些不满。
我笑着看了他们俩堂兄弟一眼,道:“没事儿,不就是添双筷子吗,吃不穷我。”反正以后要他帮忙的地方还多着,我就当是投桃报李吧。
整整一下午,刘队长都在不厌其烦地叮嘱刘江各种琐事。刘江虽然有些不耐烦,但终究忍下了。直到刘队长吃过了晚饭离开,他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回头朝我道:“你怎么就认识我堂哥了?”
我笑道:“这都是缘分呐,要不你能来我们村儿?”
刘江闷闷不乐地白了我一眼,道:“我可不愿意来,要不是……”话说到一半儿就没了音,我估计他被老爷子赶到这里来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我倒是有心跟他合作,窝在陈家庄这小地方固然有好处,可我也得为以后考虑。虽说备好的粮食几乎可以迟到十几年后,可人活着不止吃饭一件事儿。过个几年,手里头的现金一花光,我和小明远可就拮据了。
现在可是老天爷把刘江送到了我手里头,这年头有知识又有想法的人能有几个,更何况,现在他还没本钱。我琢磨着他能被老爷子送到乡下来,十有八九是被剥夺了经济权,估计连户口本儿都藏起来了。这年头,没这两样东西,他简直寸步难行呐。
不过这事儿我倒也不急,一来听刘队长话里的意思,只怕刘江至少也得待到快过年才回去,二来他到底有没有本事我还得再考证考证。不然要是找个只会夸夸其谈的人合作,我岂不是亏死了。
刘江吃了饭过后就去了陈队长家,我则陪着小明远一起看书讲故事。
经过前几天的适应,我基本上已经比较能接受他时不时冒出来的惊人之语了。小孩子嘛,最是思维开阔的时候,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不是挺正常的吗。我这样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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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十一
晚上风大,寂静的夜里光听见呼呼的风声,透着一股子凛冽的萧瑟之意。
才刚睡下没多久,就听到有人使劲在敲我们家院门,似乎还在叫我的名字。我只当是做梦,翻了个身继续睡,却被一双小手给推醒了,“姑姑,好像是队长爷爷。”
“啊?”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屋里一片漆黑,小明远趴在我身上小声地说着话。外头的声音好像又停了,拍了拍小家伙的背,正准备哄哄他继续睡,又听到外头的声响。竟然真的是队长叔!
我赶紧摸索着从炕上起来,摸了火柴将蜡烛点上,披上衣服去开门。小明远见我起床也要跟着起身,被我拦住了,押着他回床上躺好,“乖乖睡觉,别乱动,听话啊。”
小明远皱着眉头不说话,我只当他应了,轻轻拍了拍被子,自己起身去外头开门。
“队长叔,这是咋了?”一打开院门,就瞧见队长叔和刘江一人抱着个娃儿站在门口,后头跟着的是队长婶儿,呜呜地低声在哭。
“大熊小熊发高烧,这都烧迷糊了。”队长叔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不安和焦急,抱着孩子的手微微发着抖,额头上全是汗。队长叔只有一个独子,早两年病逝,不久儿媳妇改嫁,这家里头就剩下大熊小熊两个孙儿,平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这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儿,这老两口怎么还活得下去。
“快进屋,快进屋。进来我再看,别急啊。”我赶紧招呼他们进屋,道:“您别太着急了,这天气小孩子感冒挺常见了,我家里头有特效药,打个退烧针就没事了。大婶也赶紧进来,别哭了哈。”
队长婶哪里止得住眼泪,一边哭一边呜咽着道:“这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呜呜,我苦命的孙儿啊……”
我实在不晓得怎么劝她,更何况,这会儿也实在没精力管她了。
家里头只有一张炕,小明远这会儿正睡着,可总不能让队长叔和刘江把大熊小熊放桌子上吧。最后还是让小明远搬到炕脚上,把大熊小熊放好。我给探了探额头,果然烫手。
小孩子发烧可不能小视,一个不留神就会烧成脑膜炎,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我也顾不上藏什么东西了,直接从箱子里拿了注射器出来,先给俩孩子一人打了一针退烧针。然后又拿了一瓶酒精出来,拿酒精棉蘸着给俩孩子擦手脚和额头。
过了半个多小时,俩孩子的额头就不那么烫了,队长叔这才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潮汗道:“慧慧妹子,这回可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然,这俩孩子真是——要是出了点儿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我们家天保啊。”
天保是队长叔儿子的名字,我听三婶和铁顺嫂子们说起过,是个孝顺又懂事的年轻人,只可惜命苦,年纪轻轻就害了病死了,只留了大熊小熊两个小娃儿。
孩子虽然暂时退了烧,可保不准还会再烧起来,大伙儿都不敢睡。小明远也早就起来了,挣扎着陪了我一会儿,最后终于还是敌不过困意,倒在了炕头。
队长叔和队长婶一夜没睡,那刘江倒也是个讲义气的,一直在旁边陪着,直到天亮后我确定俩小子都无碍了,他这才走。我则在炕头眯了一会儿,到了第二天,整个人都是晕乎的。
这乡下孩子就是皮实,俩小子烧了一夜,到早上起来居然啥事儿没有了,吵吵嚷嚷着要东西吃,就跟没事儿人一样。队长叔和队长婶喜极而泣,对着我千恩万谢了一番后才抱着俩娃儿回去了。
我早上胡乱地给小明远弄了点吃的,然后一头栽倒在炕上补觉去了。小明远懂事,不吵不闹地一直守在炕边看书,他现在已经把拼音字母认全了,不用我教也能吭吭巴巴地把一个故事读完。至于能不能理解是啥意思那我就不清楚了。
一觉睡到下午才起来,吃了午饭,大河过来招呼小明远一起去看队里干鱼塘。我从没见过这种热闹,没等小明远说话,自个儿先冲出来了。
等我们到的时候,鱼塘边上已经站了许多人,热热闹闹的像过节似的。三叔和三婶也在,还有七爷、铁顺他们一家子,感觉好像全村的人全体出动了似的。铁顺和三牛他们这些年轻辈儿的都换了奇怪的衣服,雨靴一直有齐胸那么高,我也不晓得叫什么名儿,看起来挺有意思的。
因为塘里还在放水,大伙儿这会儿还都凑在岸上聊着天,我让小明远跟大河他们一道儿玩去,自己则跟一群媳妇婶子们一起说话。大伙儿消息倒是灵通,昨儿晚上给俩孩子治病的事儿她们居然都知道了,一个劲儿地夸我本事大,还说前几天马家屯有个孩子也发烧,后来送到公社诊所的时候就迟了,脑子都烧坏了。
我趁机赶紧给大伙儿宣传了一番感冒急救的知识,叮嘱她们谁家里头要是孩子生病了千万不能拖。
说话的工夫,鱼塘里的水已经放得七七八八,身穿大靴子的年轻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下了水。我眼尖地发现刘江居然也在其中,不晓得穿的谁的靴子,明显大了两个号,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他的动作,在满是淤泥的池塘里头走得哗哗的,脸上满满的全是新鲜和好奇。
塘里鱼多,小伙子们手脚又利索,伸手就是一只,没过一会儿,每人手里的大木桶都满了。围在岸边的观众瞧着眼热,忍不住跃跃欲试。不说他们,就连我也忍不住绕着鱼塘跑,只盼着能在岸边发现条漏网之鱼。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明远跟在了我身后,手里头拎着根长树枝一边走一边往靠岸的淤泥里头戳。就这么走了大概有十几米,还真被我发现了一条鱼,全身都陷在淤泥里头几乎看不清样子,要不是它偶尔扇一下尾巴,我还真发现不了。
“别动别动!”我心里头急得直痒痒,四下里张望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工具将它捞起来。小明远也兴致勃勃地在一旁蹲下,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
没有网兜,我只能拿了小明远的树枝试着去拨弄,那条鱼却是个不省心的,好不容易才碰到了,它尾巴一抖,反而甩得更远了。眼看着它就要跳进最近的小水坑里,我暗道不好,把树枝一扔,直接趴地上伸手去够它。
小明远配合地拽我的左手,小脸憋得红红的,一脸认真地道:“姑姑你去抓,我在岸上拉着你。”
我大义凛然地点点头,把身子往前探得更远。一寸,一寸,又一寸……眼看着就要够到了,我的身体却忽然有些不受控制,一点点地往前栽。后头的小明远哇哇地叫,我几乎能感觉到他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可这丝毫不能减低我往前栽倒的趋势。
“砰”地一声,我整个人狠狠地倒在了淤泥里头。尔后又是“砰”的一声,小明远也下来了。
“哎呀,慧慧掉塘里了。”有人高声呼救道。周围哄地一声,各种各样的声音顿时充斥着我的耳膜。
我连滚带爬地从塘里站起来,刚要去扶小明远,脚上又一滑,顿时摔了个四仰八叉。这可真的不能怪我笨,谁晓得池塘里头淤泥会这么深,脚下深深浅浅的根本不着力,我的小脑又一向不发达,平衡能力十分欠缺,哪里能控制得了。
倒是小明远迅速地抓着岸边的枯草站直了,还颤巍巍地伸手出来扶我。
出洋相的空儿大伙儿已经赶过来了,离我最近的居然是刘江,两只眼睛笑得都快眯成一条缝了,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过来扶我,肩膀还一耸一耸的,显然乐坏了。
“我说你可真不愧是北京来的哈,这摔跤都摔得与众不同。”刘江这小子贼坏,见我都这样了,不仅不同情,反而一个劲儿地损人。我又哪里是好相与的,最看不惯他这种嘴脸了,奔着有脸同丢的想法,手里头一用劲儿,一把将他往后推。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挺稳当,只歪歪斜斜地往后退了几步,硬是没倒。刘江见我恩将仇报,气得直跳,也不来扶我了,大声吼道:“你这个女人可真坏,我好心好意地来救你,你居然——”
话没说完人就倒地了,可不正是我们家小明远替我报仇了。小家伙像颗子弹似的砰地击中了刘江,狠狠地把他推倒在了泥浆里。刘江顿时糊了满脸的塘泥,坐在淤泥当中气得哇哇大叫。岸边围观的乡亲们看得哈哈大笑,指着小明远一个劲儿地夸他厉害,直说这孩子养得好。
我也高兴得直拍手,一脚深一脚浅地上前去拉小明远,准备在刘江还没起身前赶紧逃,却又哪里逃得过那小子的长腿,才走了两步就被他给拽住了,一ρi股又跌在泥里。
小明远见状,一转身就过来抓他,一大一小两个长不大的顿时抱作一团。
刘江当然不会对个三岁的小孩子当真,一边玩闹一边哈哈大笑,小明远却沉沉地板着张脸。我生怕小家伙来真的,赶紧过来拦,没想到心里越急就越是办不了事儿。脚下一个不稳,顿时失了重心,直挺挺地往前摔了下去。
幸亏我反应还算快,手一伸把上身给撑住了。刘江见状赶紧过来扶,小明远也吓了一大跳,傻傻地看着我发呆。我则满脑子一片空白——这手里头滑滑溜溜还动来动去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不会是蛇吧。
一想到这里,我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被风一吹,后背心冷飕飕的。“哇——”地叫了一声,手一甩,那滑滑腻腻的东西顿时被我甩上了岸。
“这不是泥鳅吗?要这东西干哈?”岸上有人说道。
我一愣,随即浑身都来了劲儿,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岸,一把抓起那黑乎乎的玩意儿仔细端详,可不正是条又肥又长的大泥鳅。
“这塘里还有泥鳅呀。”我高兴地朝刘江道:“赶紧赶紧,给我仔细捞一捞,看还有没有。”
一旁看热闹的乡亲大声笑道:“慧慧妹子,你要这泥鳅干啥,一股子泥腥味儿,一点也不好吃。”
“怎么不好吃了?”我可最好这一口,以前在市场里头买还提心吊胆的,生怕人家给打个避孕药什么的,现在能吃到纯天然的野生泥鳅,那可真是有口福了。
大伙儿见我一脸认真,都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过倒也没拦着我,还大声吆喝塘里拣鱼的小伙子们,遇到泥鳅了就抓起来给我留着。
等到鱼塘干完了,居然足足抓了一大桶泥鳅,全塞给了我,直把我乐得不行。
12
12、十二 ...
十二
傍晚陈队长开了广播把队里乡亲都叫到屋场上分鱼,还有昨儿去城里卖柿子的钱也一道儿分了,大伙儿都乐得不行。
这年头农村里挣点钱不容易,地里一年也就打那么点粮食,交了公粮后连剩下的口粮都不多,哪里还能卖什么钱。虽说卖柿子一共才得了八九十块,分到各家手里头也就三五块钱,可已经让大家喜出望外了。尤其是队长叔和三叔,两人代表队里去城里卖货,每人各得了两块钱的工资兼伙食补贴,喜得合不拢嘴。
因为刘江在我家里头吃饭,分鱼的时候陈队长特意给我算了两个人头。大伙儿也没意见,还连说刘江今儿出了大力气。另外,队长叔还分了一块钱给我,算是我帮忙推销的工资。
虽说我对这一块钱不在意,但还是高高兴兴地收下了,也算是给以后陈家庄的发展起了个带头和模范作用吧。小明远在一旁瞧着我,好像比我还高兴。这小家伙小小年纪,难道已经知道钱的作用了。
晚上家家户户都开火烧鱼,整个队里都弥漫着浓浓的鱼香。也就我家里例外,今儿晚上的大餐是泥鳅。
大伙儿都说泥鳅有一股子土腥气,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东西常年生活在泥浆里头,身体里透着土腥味再正常不过,所以一般情况下得先把它们在清水里头放几天再吃。不过我今儿实在有些馋了,也顾不上这些,先挑了约莫十来条大泥鳅,估摸着有两三斤,在水里头洗了洗,然后吩咐刘江一古脑全杀了。
刘江在我家吃了两顿饭以后就对我们家厨房死心塌地了,不管大伙儿怎么说,反正一切以我的指挥为标准,让干啥就干啥,一点也不推托。这可好,连烧火的人都有了,小明远也暂时从灶下解放了出来,搬着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热闹。
因为这时候粮油紧缺,尤其是植物油,有钱也买不到,村里的乡亲们吃的大多都是肥猪油,要换做2010年都没人吃的,可这会儿卖得比猪肉还贵,大家伙儿用起来自然也心疼。有时候做菜就直接下锅,连油都不放,怎么可能好吃。
可我家里头不存在这个问题,空间里头的植物油都堆成山了,想怎么吃怎么吃。
先把洗干净的泥鳅切成手指头长短的段儿,用盐腌一会儿,再用中火把它们全给油炸了。炸的时候泥鳅的香味就直接漫了出来,那香味儿简直像带着钩子,能把人的馋虫全给勾出来。刘江的肚子都开始叫唤了。小明远则站在了小凳子上,趴在灶台一个劲儿地咂嘴巴。
泥鳅炸熟后先捞起来,剩下一大勺油烧热,再把早切好的葱姜蒜和辣椒末一起放下去炒,等炒香后再把泥鳅放下去一起混炒,然后放料酒焖香,最后收汁起锅。一端上桌子,那两位的手就直接上去了。
等到上桌吃饭的时候,盘子里的泥鳅就只剩下一半。不过这会儿,我们三个也差不多都饱了。隔壁的大河估计是闻到了香味儿,抱着两岁的妹妹燕子过来敲门,一进屋就使劲儿吸鼻子。我赶紧给他拿了两双筷子,让他跟燕子一起坐。
才坐下,三叔和三婶也来了,还没进门就在院子里大声地说道:“慧慧,你们家做啥好吃的了,整个村子都闻到香味儿,简直香得邪性。”
我赶紧把他们两位请进来,一人给了双筷子,让他们尝尝我的手艺。
有这几位帮忙,剩下的半盘子泥鳅迅速就扫了底,三叔一边吃还一边大声地感慨,“还是慧慧会吃东西,要不换成俺们这些粗人,只晓得这泥鳅一股子土腥气,哪里晓得还能这么吃。”
我赶紧道:“三叔要是喜欢,一会儿您端一盆回去,反正我这里多得是。”
三叔还没会话呢,三婶就先回绝了,“千万别,这东西也就你们家能做。瞧瞧这盘子底下的油,都能炒好几个菜了,俺们家那一坛子猪油还打算留到明年春天来客人的时候用的呢。要真学你这样,估计不等到过年就没了。”
三叔连连称是,罢了又笑道:“要哪天真馋了,就来大妹子这里打牙祭,那不是更划算。”
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小明远也抱着大海碗跟着大伙儿傻乐。
小明远跟刘江的那一场打斗不仅没有使两人翻脸,反而成就了他们俩的革命友谊,现在俩人好得不得了。
刘江这好为人师的家伙不知怎么发现了小明远读书的天赋,没事儿就教他背几首诗,算算数什么的,小明远学得越快,他就越有成就感,到了晚上还老缠着不走。有一次还试探性地问我以后能不能把小明远带走去城里读书,被我一个眼神吓得一顿饭都没敢过来吃。这个不要脸的混蛋,居然想来抢我的宝贝。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本以为过不了几天刘江就该哭天喊地的要回城,可出乎我的意料,这个下乡的大学生居然迅速地跟老乡们打成了一片,过了不到半个月,他已经能操着一口带着些方言的普通话跟老乡们唠嗑了。要不怎么说这会儿的大学生是天之骄子呢,这智商就是高。
腊月里下了好几场雪,整个村子都被大雪盖得严严实实。一眼望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纯粹而干净。
这可真正地到了猫冬的时候了。
我这个南方人也第一次见识到了东北的冬天。在家里头有炕烧着倒还暖和,可只要一出门,那彻骨的寒意就像刀一样直直地剖进我的身体,无处不在。
好在这大冬天我也不需要出门,大部分的时候都裹得严严实实地坐在炕上跟小明远玩亲子游戏。可让我郁闷的是,小家伙一点也不像别的三岁小朋友那么可爱。
他不是应该喜欢跟同龄人玩吗,比如铁顺大哥家两岁的燕子,比如二柱子家三岁半的小马驹,可他却嫌弃人家幼稚——他现在连阿里巴巴的故事都不听了,自从刘江给他讲司马光砸缸的故事以后,他就开始缠着我说历史。这至少也应该是人家小学生该学的东西吧。
回头想一想,我三岁的时候在干啥,在幼儿园跟一大群刚刚换下尿布的小屁孩儿们唱歌跳舞做游戏,动不动就向老师告状谁上课的时候又偷吃东西做鬼脸了,抑或是为了一颗糖或是一朵小红花跟人哭鼻子吵架。
那才是幼儿园小朋友该做的事,无忧无虑、没心没肺,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考虑。而不是像我们家这位一样,整天锁着眉头作小大人状,好像整天都在忧国忧民,有着什么了不得的想法。
如果他是个女孩子就好了,我可以给她梳头发、编辫子,和她一起给洋娃娃做漂亮的衣服。可是对着我们家这位小大人,我连积木这种低难度的玩具不好意思拿出来,生怕会被他笑话。
幸好还有刘江在,这样的大冷天,他带着小明远一起跟队里的一群大孩子堆雪人打雪仗,弄得满头大汗浑身湿透了再回家。
“明儿车老把式和铁顺大哥要去打猎,”刘江叉起一大块红烧肉狠狠咬了一口,满意地连连点头,咂了咂嘴,才继续道:“我跟他们说了,明儿带着明远一起去。估计得有两天回不来。”
“打猎?”我一愣,然后立刻转头看向小明远。他马上心虚地低下了头,尔后又迅速地抬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我,一脸的期盼。
我忽然有些不高兴了,就好象,自己忽然被他们隔离了开来。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连说也不跟我说一声就这么定了?他还这么小,这么大冷天还在山上住,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得了。更重要的是,他才三岁就怎么能自作主张了呢?这么发展下去,以后还了得?
我一不说话,刘江和小明远都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刘江知趣地把脑袋都埋到桌子底下去了,小明远则怯怯地放下筷子来拉我的手,脸上满是紧张和不安,小声地道:“姑姑,你别生气,我不去了好不好。”
我还是不说话,斜着眼睛看刘江。刘江赶紧把手举起来,作出投降的姿态来,“行,是我的错,我错了还不行吗。”
“那你说说,你错在什么地方。”我虽然跟刘江说话,眼睛却看着小明远。他更加不安了。
刘江哭笑不得,估计他有很多年没做出认错这样的事儿了。只不过见我这会儿脸色实在难看,才轻咳了两声,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我不该说要带小明远去山上。唔,他还太小。要不,那明儿还是不带他了。”
“姑姑,我明天不去了,真的。”
我感觉到小明远的声音有些颤抖,心里头一软,这脸就怎么也板不下去了。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我正色道:“不是姑姑固执非不让你上山,只是今天你们两个不是这么办事的。既然要上山,为什么连跟我商量一声都没有就决定了。我们是一家人,再小的事情也得商商量量的才能下决定,知道吗?”
小明远红着眼睛使劲点头,“姑姑,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行了,那就吃饭吧。”我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凝重,既然他知道错了,也没必要死追着这么点事儿不放。可问题是,我到底让不让他上山去呢?
整整一晚上,我都在想这个问题。
晚上小明远睡得有些不踏实,双手抓着我的睡意领子使劲儿地朝怀里拱。我以为他冷,伸手摸了摸他身上,后背都出汗了。
“姑姑…”他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
我以为他醒了,赶紧坐起身点蜡烛。等烛光照见他的小脸,才发现这小家伙居然还睡得沉沉的,小脸已经开始变圆,嘴巴嘟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梦,眉头微微地蹙起,表情严肃得很。
“乖,”我吹灭了蜡烛,打了个哈欠继续缩回被窝,一伸手把小家伙抱在怀里,柔声道:“姑姑一直在……”
至少…会陪你长大……
13
13、十三 ...
十三
第二天大早我给小明远换上了最厚的衣服,保暖内衣,保暖毛衣,保暖羽绒背心,羽绒服……一直把他包得圆滚滚了才罢手。小家伙聪明得很,一见这架势就晓得我已经同意他上山了,欢喜得在炕上一直跳,一会儿还扑到我怀里亲我一口,这会儿才真正地像个小孩子。
当然,我绝对不会轻易地让他就这么跟着刘江走了。给他穿好衣服后,我又翻箱子把我最厚实的衣服翻了出来,一件件套上。然后,小明远就傻掉了。
“姑姑跟你们一起去。”我说,笑眯眯的。这话其实根本不用说,看小明远那表情就晓得他已经猜到了。
我们吃了早饭后收拾东西,因为可能要在山上过夜,我得准备不少生活用品。毛巾、牙刷、卫生纸、擦脸的霜……我简直恨不得把家里头的马桶都带上。小明远反正不大懂这些,一直歪着脑袋在一旁看着我收拾行李,一脸的兴奋。
等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我这才一手提着包袱一手牵着小明远准备出门。
才刚打开房门,忽然发现院门开着。
奇怪,难道是昨晚刘江走的时候没关门?不应该啊,临走时候我还特意叮嘱过他的。
正疑惑着,手忽然被小明远紧紧握住,力道大得有些离谱。我一愣,正要低头问他,却发现他死死地盯着院子左边的栅栏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吓得两腿发软,不动也不能动了。
乖乖,这院子里头居然躲着一头偌大的野猪,一身黝黑黝黑的,嘴里长着长长的獠牙,小眼睛恶狠狠地等着我们俩,还发出哼哼的声响,四条腿在原地啪嗒啪嗒地弹动着,好像随时准备冲过来。
“别出声,”我心里头其实慌得很,要不是手里还牵着个娃儿,这会儿只怕早就又叫又跳地往外逃了。以前不是没见过野猪,可那都是关在动物园笼子里蔫不拉唧的家伙,一点兽性都没有,我那会儿连老虎都不怕呢。
可面前这畜生能跟它们比吗。瞧瞧它那黑得发亮的油皮,脑袋后方竖起的鬃毛,还有嘴边突出的獠牙,只需一口,我就可以直接去见章老头了——还不晓得给不给算工伤。
我们俩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头大家伙哼了几声,摇摆着身体好像要朝我们走过来。我们俩妇孺可没有跟这畜生对持的本钱,我赶紧小声朝小明远道:“你先慢慢地进屋去,不要惊吓到它。”
我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把他往屋里推,自己变换脚步转到他的前方。
“可是,姑姑你怎么办?”小明远都快哭出来了。来这里这么久,我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
“姑姑你不要离开我,我不走。”他眼眶发红,眼睛里全是雾蒙蒙的水汽,扁着嘴抬头看我,一眨眼,泪珠儿就哗哗地往下掉,看得我心里头直发酸。可这会儿不是难受的时候,对面不到十米的地方还有一个大家伙对着我们俩虎视眈眈呢。虽然我没跟野猪打过架,可也晓得那家伙脾气坏,要是真把它给惹怒了,我和小明远两个也不够它一脚踩的。
天晓得这家伙怎么会进村。
天晓得怎么就进我们家院子了。
我跨越二十九年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被一头野猪给踩死的!
悲愤的同时我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来,5.23案件后不是大家都挺怕的嘛,我当时还特意托朋友给买了一个超大电力的防狼器来着,后来临走的时候似乎顺手一扔就放在了空间里……
我顿时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脑子一动,迅速地感应到了它的存在。这只防狼器到底多少伏电压我是不清楚,不过当时朋友说得神乎其神,简直快要开山劈石那么厉害了,就算没劈开石头的本事,电晕一头野猪应该难度不大吧——唔,虽然这头野猪个头大了点,皮厚了点,但到底也是肉做的,导电就行。
这么一想,我的心忽然没那么慌了,小心翼翼地把手放进包里,然后把防狼器从空间里调出来,作出从包里掏东西的样子。小明远这会儿正紧张着,根本没心思留意我的举动。
开关一开,我的身上陡然来了力气,大声一喝,同时将小明远往屋里一推。那头野猪也大吼一声,猛地朝我冲过来。
这家伙比家猪要威猛和暴躁多了,小眼睛恶狠狠的,大嘴嚎嚎地发出难听的声音,那架势好像要把我踩到脚底下去。
我虽然穿得多,但身体还算灵活,那畜生一根筋只晓得朝我撞,我当然不会傻乎乎地站着等,眼看着它就要冲过来,我猛地一转身,手里的防狼器狠狠地砸在了它的鼻子上。
野猪发出一声难听的嚎叫,身体一摆,居然生生地折转了回来,又重新朝我扑过来。我没想到这畜生受此一击居然还能动,吓得一时呆愣在原地。等到野猪的獠牙都快咬上我的大腿了,我这才猛地反应过来,闭上眼睛,挥着防狼器一通乱打。
那畜生力气大,一撞之下我就直接倒在了地上,然后身上一沉,被狠狠地压住,除了手臂,其他的地方都一动也不能动。
“吾命休矣。”我心想,但一想到自己居然是被一头野猪给咬死的,我就不能释怀,努力地用尽手里最后一丝力气朝压在身上的野猪狠狠挥去。
一秒、两秒、三秒……
十几秒钟过去了,除了身上沉甸甸的压得我不能动弹外,这头野猪居然没有其他的反应。我还傻乎乎地猜想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明远已经从屋里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比他个子还要高许多的铁锹,扑上前就朝野猪身上打,一边打还一边呜呜地直哭,嘴里哭喊着,“我打死你,打死你,呜呜,姑姑,你不要死……”
“呜呜……”我艰难地把头从野猪的脑袋下探出来,有气无力地道:“小明远,你别打了,先去隔壁找人帮忙,把这畜生弄走。”要不,我没被咬死也要被压死了。
小明远似乎没想到我还活着,举着铁锹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然后把手里的家伙一扔,整个人扑了过来,“姑姑…姑姑…我….我以为你死了……”小家伙一脸的泪痕,鼻子眼睛全都红通通的,哭得上气不接下去。
到底还是三岁的小娃儿,平时装得再怎么老成,还不是个胆小的屁孩子。我松开手里的防狼器,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吃力地道:“别哭了,姑姑没事,快去叫人去,啊。”
小明远抹了把眼泪,嗯地应了一声,赶紧起身迈着小短腿儿往外跑。
我躺在雪地里使劲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爬出来。手倒是能动,艰难地举起手里的防狼器,碰了碰开关,一点反应也没有,感情这是个山寨商品,居然不晓得什么时候就熄火了。这可麻烦大了,这野猪虽然现在没动,可谁晓得它什么时候会忽然醒过来,要是小明远没找到人帮忙,我这边却被野猪给啃了,那可真是要我的老命。
可恶的章老头!我心里头暗骂,要不是那混蛋老头子把我弄到这里来,这会儿我还好好地待在家里头睡懒觉,哪里用得着受这种罪。就算没死没伤,心灵也备受摧残,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恢复的。
胡思乱想间,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三叔跟刘江他们说话的声音。
“啊,慧慧妹子,你没事吧。”听到三叔由远而近的声音,我忍不住喜极而泣,好歹这条命先救回来了。
“是真的野猪!”这是刘江的声音。小伙子迅速地跑到我身边,和三叔一起费力地把压在我身上的野猪搬开。
我就地翻了个身,然后吃力地爬起来。小明远赶紧过来扶我,小心翼翼地将我搀扶进屋去。他已经没有再哭了,可眼睛还是红红的,眼眶里满满地包着泪珠儿,仿佛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要是换做我,遇到这种事儿只怕早就吓傻了,将心比心,今天的事一定得跟小明远好好开导开导,要不然,他一面害怕,一面又自责,可不就得形成心理阴影了。我一手紧握他的小手,另一只手抚摸他的小圆脸,柔声道:“小明远怕不怕?”
小明远巴巴地抬头看着我,声音有些发颤,“姑姑,我不怕。”还不怕呢,都吓哭了。
“姑姑,对不起。”小家伙嘴一扁,眼泪又哗哗地往下落,然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脑袋往我怀里钻。
三叔和刘江听到他的哭声都看过来,刘江张嘴想说什么,我赶紧朝他使了个眼色,一边抱着小明远轻拍他的后背,一边朝刘江道:“我堂屋里有麻绳,赶紧去拿绳子把这头畜生绑起来,要不一会儿得醒过来了。”
刘江应了一声,立马进屋去寻绳子。三叔则一脸不可思议地就地坐在我家的门槛上,疑惑地道:“真是怪事,这野猪身上也没见伤,怎么就倒了呢。”
“慧慧你这是用的电棍吧。”刘江拿了绳子出来高声应道:“这是我堂哥给你弄来的?不像啊,他手里那个看起来还没这么高级呢。”
我听他这话顿时来了兴趣,“刘队长还能弄到电棍,这玩意儿好啊,正巧我这东西估计都没电了,回头找他再弄一个。”
刘江顿时急了,“你可千万别,我也就说说,他那老古板,怎么可能帮你弄这种东西。要是晓得是我说的,回头非得揍我一顿不可。”
我就说么,刘队长那人一看就是个有原则的,怎么会做这种以权谋私的事。
刘江似乎生怕我会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赶紧把话题转走,指着雪地上被三叔绑得严严实实的野猪道:“好家伙,怕不是有两三百斤,今儿可赚到了。正赶上要过年,可连猪肉都不用买了。”
我气得直哼哼,怒道:“要不,让你跟这家伙大战三百回合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
三叔见我们俩斗嘴在一旁呵呵笑,又感叹道:“今儿可真是慧慧命大,这头大家伙真有两三百斤,以前俺们进山最怕遇到的就是这种家伙,皮糙肉厚、横行无忌,一身的油皮跟披着铠甲样儿的,镰刀都砍不进去。”
我闻言讶道:“三叔你们不怕熊瞎子不怕老虎,怎么怕野猪了。”
三叔大笑道:“你以为哪儿都有老虎呢,俺们这棒槌山都有多少年没见过老虎了。那熊瞎子也不常见,都在深山老林子待着,出来得少。就这畜生喜欢进村儿,尤其是这天气,山里没吃的,它们就进村里来祸祸。去年也来过一回,被车老把式给打死的,不过没这头大,也就一百来斤。”
“老把式叔还有这本事!”刘江又惊又喜,兴高采烈地险些跳起来。
“当然是开枪打的,”三叔笑道:“要不你以为老把式那老胳膊老腿儿的,还能跟野猪打一架不成。”
刘江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见怀里的小明远早已止住了哭声,就拍了拍他的小脸蛋,柔声道:“不哭了呀。”
小明远狠狠吸了吸鼻子,雾蒙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认真地看着我,道:“姑姑,我以后要学好本事保护你。”
“好,姑姑等着。”我也认真地说。
以后他长大了,也许有能力保护任何一个想要保护的人,可是,我却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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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十四
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打猎的事当然要延期。
反正我是没力气再上山了,刘江这会儿也对我家里头的野猪起了兴趣,正缠着三叔要叫人回来杀猪呢。
三叔征询了我的同意后,就领着刘江去村头寻七爷了,说他老人家是俺们队里一把刀,杀猪只用一刀,其准无比。
等他们俩走后,我又把小明远带进屋,帮忙把刚才在雪地上弄湿的衣服重新换过了,又轻声细语地安慰他。
理论说上,小明远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可我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安,生怕他会因为这件事而产生什么心理阴影,所以一直努力地回想以前看过的亲子育儿的文章,可想了老半天,还是没想起来到底该怎么办。
听说我“打死”了一头野猪,几乎全队的人都过来看热闹,等瞧见院子里绑得严实的大肥猪,大伙儿都发出既羡慕又佩服的感慨,害得我几乎都以为被野猪闯空门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了。
七爷果然如同三叔所说,使起刀子来特别利索,不一会儿就把那头大野猪开膛破肚,整饰好了。完了过秤一称,除去猪血内脏,还有两百五十多斤,可把大伙儿羡慕得。
想着来陈家庄之初全靠大伙儿周济帮忙,我也不能小气,留了半边猪,剩下的一半全分给了附近的邻居们,大猪头则给了七爷,他老人家偷偷地跟我说想过年的时候拜神用。现在这时候对“封建迷信”活动抓得严,祭祖拜神都得偷偷摸摸的。
大伙儿分了猪肉,待我愈加地和气,一会儿还有客气的乡亲送了不少干蘑菇和野菜过来。三婶还招呼我去他们家吃饭,晚上就吃猪下水。
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这处理猪肉的事儿全都交给了刘江。他一年轻小伙子,多干点体力活正好锻炼身体。
东北的冬天常年在零下十几度,根本用不着冰箱,在院子里挖个坑把肉往里头一扔就能冻成冰疙瘩。不过我考虑空间里还有大批腊肉库存,得想个办法让它们合理地出现。正好趁着现在有刘江这个免费劳力在,不利用利用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野猪事件后,小明远并没有如我所担心的那样表现出什么不妥来。他照旧跟在刘江ρi股后头跑,和队里那群比他大一轮儿的孩子们玩儿得乐不思蜀。不过无论去哪里,他都会事先跟我打一声招呼。而且我注意到他读书的时间比以前更多了。
快要过年的时候,刘队长终于来了,还带了不少糕点和糖果,说是来拜个早年,其实还不是想来看看刘江劳动改造得如何了。
不过刘江的状态显然让刘队长有些失望,那小子除了黑了些,精神状态比来的时候还要好。刘队长委婉地问我这段时间刘江有没有给我添麻烦,我毫不吝啬地将他好好表扬了一番,刘队长一边听,一边眉头紧锁。看来他似乎并不希望刘江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要不,这次改造也就没有意义了。
不知道刘队长后来到底怎么跟刘江谈的,反正到吃饭的时候脸色也不好看,等到走的时候,也没提起领刘江回家的事儿。
等刘队长一走,原本一直嬉皮笑脸的刘江就蔫了,一ρi股坐在炕上一言不发。我心里头清楚,估计刘队长是代表老爷子跟刘江谈判来了,不过这位刘江同学显然不愿意接受家里开出来的条约,于是被迫继续流放。至于时间问题——我估计今年得在陈家庄过年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想了想,就派小明远跟他玩儿去。有这个小家伙跟他说话,他总该没那么多时间沮丧的。
其实刘江跟家里头崩了对我有好处。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这小子的头脑和行动力都非常不错,完全符合我对合伙人的期望。所以,就算老爷子真的妥协了,我还得费尽力气把他给留下呢。
于是我决定好好跟他谈一谈。
把刘队长拿过来的蛋糕整了整,又抓了几把瓜子放盘里,往炕上一坐,笑眯眯地朝刘江道:“来,来吃,我们俩顺便也唠唠嗑。说起来,你来我这里这么久,咱们都还没好好说过话呢。”
刘江警觉地盯着我看,打死也不伸手去拿盘子里的蛋糕和瓜子,谨慎地道:“你想谈什么,直说。”
我笑,“其实刘爷爷担心的也不无道理,现在刚刚改革开放,什么好的不好的都通通流向国内。你又年轻,这个自控能力肯定要差些,要到时候人家弄个大胸女朝你抛抛媚眼什么的,指不定就娶个绿眼睛金头发的外国妞回来了。那你爷爷还不得气死啊。”
我话一说出口才意识到可能说得有点太劲爆了,这年代的小青年估计还比较纯情,就算心里头想什么也不可能这么直接说出来。
果不其然,刘江听我说完这话脸唰地就红了,连眼睛都不敢抬,低着脑袋小声道:“你胡说什么呢,大姑娘家,也不怕人家笑话。明远还在呢,真是教坏小孩子。”
我马上道歉,“行,行,是我说得太直白了。不过你也别不好意思,你又没去过特区,哪里知道那儿到底是什么情形。我知道你不想接受家里的安排,想要自己开创事业。不过,这开创事业吧,哪儿不能开创,干嘛非得要去特区。你就说咱们这儿吧,你要是能把咱们这里开发出来,让这里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到时候老爷子还不对你另眼相看!”
刘江低头沉默着,不知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倒是一旁的小明远抱着块蛋糕一边啃一边问我,“姑姑,什么是大胸女?抛媚眼是干啥?”
我顿时傻了,刘江在一旁抱着肚子哈哈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指着我幸灾乐祸,“我…我看你怎么…怎么跟他解释……”
我严肃地朝小明远道:“大人说话小孩儿不要Сhā嘴,这种生物你以后就会遇到了,无师自通。”
小朋友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性别意识,要不然也不会整天往我怀里蹭了。
这年纪的小朋友其实是最可爱的,乖巧听话又漂亮,小脸蛋又圆又嫩,手感好到不能再好。再过个几年长大了,就开始别扭,开始耍小性子,开始不好意思跟女性亲密接触,等长到十几岁的叛逆期,那我就哭吧。
趁着我还能蹂躏他的时候可劲儿地蹂躏,不要等到以后没机会了再后悔莫及。
小明远地我的回答似乎并不满意,但他一向不驳回我的意见,虽然不高兴地撅起嘴巴表示抗议,但他还是乖巧地没有继续往下问。刘江没看成笑话,非常失望。
我又趁机跟他大肆地宣讲了一番特区的混乱,同时又把我们陈家庄的种种好处一一说给他听。刘江不傻,没多久就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斜着眼睛瞧我,“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瞧上我了呀?”
我一听这话马上炸毛,“你胡说什么呢小鬼,就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我能瞧上你。姐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喜欢一比我小的男人。”
刘江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过了好半天,才挠着后脑勺小声道:“我…我没那个意思…你误会了…我就是…就是说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办事……”
这回尴尬的就换成我了,不过都怪这小子说话说得这么不清不楚,我会错意也挺正常的。于是强撑着嘴硬道:“以后说话注意点儿,别说得这么含糊,引起歧义就不好了。”
说话时我又看了看小明远,生怕他又问出什么惊人的问题来。不过小孩儿只睁大眼睛瞧着我们俩,微微皱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在考虑我们两个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既然刘江都把话说开了,我自然也懒得再遮遮掩掩,索性开门见山地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老实说,我看老爷子这倔脾气,你想过他这一关实在不容易。再说了,特区虽然有好政策,但你现在一没有本钱,二没有经验,拿什么去闯。还不如留在我们陈家庄和我一起创业。”
我见刘江脸上闪过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就晓得他肯定是瞧不上陈家庄这小地方。于是笑了笑,朝他问道:“你要是去省里上班,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工资?”
刘江不大明白我的意思,但还是认真地回道:“我估摸着大概能有三十块钱。”
“就这么点儿。”我嗤之以鼻,“还不够买一千斤柿子的呢。你知道现在城里猪肉多少钱一斤不?老山参又是什么价?鹿茸麝香又是怎么卖的?我告诉你,咱后边儿棒槌山随便拿点儿什么东西出来都能抵你几个月工资。”
刘江可不傻,立马反驳道:“你就吹呗,当我是傻子呀。那山参鹿茸是那么容易得的。队长叔都说了,队里都好几年没采到过老山参了。”
我笑道:“就算没野生的,咱不会自己种呀。那大山就是座宝库,只要保护得好,那是种什么得什么。咱们自个儿种山参,种中药材,办养鸡养鸭场,要是能弄到梅花鹿,那就再养梅花鹿,把咱们棒槌山的蘑菇木耳野菜什么的送到城里去卖。别以为这是小打小闹,刚开始都是积累资金的时候,等有钱的咱们再办厂,做药材也行,做食品也行,自己当老板,可不比你两手空空地去特区闯荡要强。”
刘江的眼神微动,伸手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若有所思地嗑着。
我也不急着催他,在一旁逗小明远玩儿。他虽然一向爱做小大人的深沉装扮,但到底还是个小娃儿,没几句就被我逗得眉开眼笑了。
“我说——”刘江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你要办养鸡场,这资金场地还有技术怎么解决?”
果然不愧是我看重的人,一开口就直指问题的重点所在。我正色回道:“钱我有,虽然不多,不过开个小型的养鸡场还是不成问题。场地的话,我倒是看中村口闲置的那两栋大仓库,回头跟队长叔商量下,应该能租下来。至于技术,咱们队谁家没养鸡,怎么养问大伙儿就行了。下回我去县里的时候再去买本养殖的书回来,咱现学现卖。”
刘江闻言挑起眉毛,“咱要做就做大点,别小打小闹的浪费时间。”
没想到刘江这小子居然胆子这么肥!可回头一想,这投资的钱都是我出的,要真赔了本儿,他也不过是浪费一年的时间,哪有我吃亏。我心里头虽这么想,不过还是没说什么,不管怎么说,先把这孩子留下再说,至于养鸡场怎么操作,后边还有得是时间一步一步来。
我们两个一说定,腊月二十四过小年这一天,就一起去了城里,打算跟刘家老爷子说明情况。这一次我特意把小明远带上了,小家伙长得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进过城呢。
大早上给他换了件蓝色的羊绒大衣,配着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靴,再戴上格子围巾,衬得大眼睛漆黑,小圆脸白里透红,瞧着就跟电视里的小绅士差不多。小明远很喜欢这身打扮,对着家里头的镜子臭美了好半天,充分地表现出了一个三岁小朋友该有的天真和可爱。
15
15、十五 ...
十五
这一天县城里特别热闹,街上到处都是赶集的人。小明远这一身装扮果然引得众人关注,一路上不停地有人过来问我小朋友的衣服是哪里买的,小明远每回都特骄傲地抢着回道:“是我姑姑从北京给我带回来的。”
刘江见不惯他那得意样儿,一路上使劲取笑他臭美。小明远也不生气,趁我不注意就朝他做鬼脸。等我一转过脸来,他又马上变回乖巧可爱的模样。我就装作没看见,其实笑得肚子都痛了。
不过路上也出现过尴尬的场面。
因为客车上人多,我们上车时已经没有了位子。刘江怕小明远站不稳,就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我也紧紧跟在他身边站着,跟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结果硬是有个大婶把我们仨看成了一家人,一个劲儿地说我们俩怎么般配,生的这孩子又怎么可爱云云。
我反正脸皮厚,不觉得有什么,也懒得去解释,只一个劲儿地笑,却把刘江尴尬得满脸通红,脑袋都都快低到胸口底下去了。
我们三个从车站一路走到刘队长家,刘江先去敲门。不一会儿就有人出来,却是刘妈妈。见是刘江,刘妈妈又惊又喜,赶紧迎上前开门,口中道:“刚刚就说你会不会过来,你爷爷还不信,没想到马上就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说罢又朝我笑着打了声招呼,“这是上回来过我们家的钟家妹子吧,这是你们家那外甥?”
不等我说话,小明远已经机灵地开口唤了他一声“奶奶好。”
“哎哟,这小娃儿乖的,真招人疼。”陈家庄上至八十,下至八岁的女性,没有谁能敌得过小明远的必杀技,刘妈妈自然也不例外,瞧见小明远,眼睛都开始放光了,一伸手,居然摆出要来抱的手势。
我微微一愣,小明远已经乖乖地被刘妈妈抱在了怀里,小脸笑得跟向日葵似的。
我临走之前吗没叮嘱过他要去哄人家老奶奶呀……
刘队长听到外头的声音也赶紧出来迎,瞧见我们立刻咧开了嘴,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都来了,快屋里坐。”说话时又过来接我手里的东西,“来就来了,还提什么东西,这么外道。”
“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我道:“就一点野猪肉和干香菇,都是自家产的,没花钱。”野猪是我自己打的,干香菇是队里的乡亲们送的,家里头实在太多了,就包了两斤出来送人。真是一毛钱都没花。
刘妈妈听说是野猪肉顿时高兴起来,道:“哎呀,这可真是稀罕货,这乡下还有养野猪的呀?”
刘江使劲地笑,瞟了我一眼得意道:“这可不是家里头养的,纯粹野生。慧慧亲自逮的,足足有两三百斤呢,可把大伙儿羡慕死了。”说罢,又津津有味地把我当初怎么电晕野猪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给刘妈妈听,就好像动手的人是他似的,直把她老人家唬得一愣一愣的。
刘老爷子和刘县长也在家,我进去跟两位打了招呼,刘江则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乖乖地去拜见刘爷爷,一句话没说就被刘老爷子逮进了书房,不一会儿就听到屋里头乒乒乓乓的声响,估计刘老爷子在发飙。
不过屋里几个人都挺淡定的,刘县长父子俩就跟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继续喝茶,刘妈妈则殷勤地招呼我和小明远吃瓜子。
也许是家里头没有孩子的缘故,刘妈妈的对小明远特别喜欢,什么瓜子糖果使劲地往他兜里塞,一会儿又问他有没有读幼儿园,认不认得字之类。小明远不辜负我的教导,接连背诵了两首故事和一首儿歌,把刘妈妈逗得合不拢嘴,抱着小家伙心肝宝贝儿一通叫唤。
过了有半个多小时,刘江才面无表情地从书房里出来,见大伙儿齐刷刷地朝他看过去,还咧开嘴挤出了一个笑容,就是笑容有些僵硬,看起来慎得慌。
小明远跟他感情好,一见他出来就赶紧上前去拉他的手。刘江的脸色变得好了些,牵着小家伙一起到沙发上坐下,若无其事地喝了杯水,又漫不经心似的道:“我跟爷爷说了,暂时留在陈家庄。”
刘县长端着茶杯的手顿时停了,刘队长则被一口滚茶烫得一口喷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擦了擦衣服上的茶汁,惊诧地看着他。
刘江却没有再说什么,好像刚才那惊人之语并非出自于他的口中,转头跟小明远说起话来。刘县长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起身又去了书房。刘队长却哪里忍得住,等刘县长一走,他就逮住刘江不放,非逼着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刘江一脸淡然地回道:“爷爷不让我去特区,我就不去呗,反正留在陈家庄挺好的。”他倒是提也没提要跟我一起创业的事儿。
刘队长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而又语重心长地劝道:“刘江,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爷爷也是为你好,你不能这么任性。”刘队长估计以为刘江被刘老爷子气着了,所以估计留在陈家庄气家里人呢。不过这刘江也真够奸的,偏不说理由,这不引得刘家上下心怀愧疚吗。
中午刘妈妈留了饭,非不让我跟小明远走。我正好肚子饿了,也就没推脱。
因为过小年的缘故,老刘家的伙食还不错,桌上除了我送过来的野猪肉,还有一锅鸭子和一条鱼,在这个年代的确算得上不错的生活了,以至于刘老爷子一直皱眉念叨,说是吃得太奢侈了。
可绕是如此,刘江还是免不了小声抱怨,说是怎么没有白米饭。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外头又有人敲门。刘妈妈去应门,不一会儿,就领进来一个大姑娘。那姑娘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浓眉大眼高鼻梁,皮肤白净,脸色红润,梳两条水光油滑的大辫子,一直垂到腰间,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说不出地青春漂亮。
我来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水灵的姑娘呢。美女穿得朴素,身上的袄子虽然洗得干干净净,但明显能看出已经有不少年头了,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棉鞋,洗得有些发白。
“瞧瞧,是小岚来了。”刘妈妈一脸慈爱地看着那个叫小岚的女孩子,又朝刘队长道:“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添一副碗筷。小岚这会儿还没吃饭吧。”
小岚赶紧道:“阿姨,不用麻烦了,我就过来送些饺子,马上就回去了。”偷偷看了刘队长两眼,原本就红润的脸颊更加快要滴出水来。
我一看这情形哪里还有什么猜不出来,体内的八卦因子顿时蠢蠢欲动,兴奋的激素立刻源源不断地分泌。再看刘队长,虽然还是努力地板着脸,可眼角眉梢分明有了些异样的波动,年轻的男人,再怎么装正经,对着自己喜欢的女孩还是没有招架之力吧。
我一会儿看看满脸羞涩的小岚,一会儿看看假装正经的刘队长,肚子都快笑痛了。这时代的年轻人真是纯情,我看刘妈妈这反应,十有八九是晓得他们俩两情相悦的事儿的,连家长这关都过了,还这么扭扭捏捏,羞羞涩涩。这要换2010年,啥也不用说,估计连孩子都出来俩了。
小岚嘴里说急着回去,不过刘妈妈一拦,她还是从善如流地留了下来,就在刘队长身边坐下了。我看见刘队长的腰不由自主地挺得直了些,浑身有些僵硬,说话表面上听起来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我都听他问了两遍小明远要不要吃糖了。
小岚也挺不好意思的,就低着脑袋哄小明远玩儿。
小明远对这种漂亮阿姨也没有什么抵抗力,立马笑得比太阳花还灿烂。不过他没有学过怎么哄漂亮阿姨,所以也说不出“阿姨你好漂亮”这样的恭维话,更不会像蜡笔小新那样张口就问:“漂亮姐姐,你喜欢吃青椒吗?”
等吃完了饭,刘妈妈让我跟小岚一起说话,她自个儿则收拾碗筷去洗碗。小岚见状,赶紧上前去帮忙,贤惠得不得了,难怪刘妈妈这么喜欢她。
我在刘家待了一会儿后就准备告辞走,正好这时候,刘家又来客人了。这回进来的却是两个人,离得远,只依稀瞧见是个年轻大姑娘,领着个五六岁的小胖子站在院门口,笑眯眯地朝刘妈妈打招呼,“阿姨,刘涛在家吗?”
我看见刘妈妈脸上笑容一僵,一时福至心灵,心道:“来了。”
一会儿,刘妈妈就僵着脸把那个大姑娘领了进屋。我这一眼看过去,险些没吓傻。这姑娘,怎么说呢,我已经没有办法评价她长得美不美了。年轻轻的大姑娘,硬是把自个儿画成了一副怪模样。
我也看过八十年代的画册,晓得那时候的化妆技术虽然不大好,可那时候电影画报上都是绝色美人儿呀,可这个大姑娘却把一张脸刷得雪白雪白,眉毛修得细长细长,嘴唇涂得通红通红,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瘆人。
出乎我意料的是,刘江倒比我还镇定些,淡然地看了那姑娘一样,没事儿人似的继续跟小明远说话。小明远则从始至终没抬头,要不,我毫不怀疑他会吓得扑进我怀里,大声叫道:“姑姑,妖怪来了。”
刘老爷子跟刘江闹别扭,一吃完饭就去了里屋,刘县长也跟了过去,所以我没有机会看到他们两位的反应。不过我分明瞧见刘队长哆嗦了一下。
刘妈妈是个和气又慈祥的老人,招呼了那个姑娘坐下,又给我们作了介绍,那位小姐叫古艳红,是县里财政局局长的千金。至于别的,刘妈妈就一句话也没多说了。
古艳红对我有些敌意,一双眼睛盯着我上下打量,那眼神□祼的,要换成是个男人这么看我,我估计耳巴子都上去了。她带过来的那个小胖子则一脸兴趣地去跟刘江打招呼,看他们那熟络的样子,应该是早就认识的。
起先小明远跟刘江一起玩儿的时候两个人还挺安静的,这下多了个小胖子,顿时开始闹腾起来。也许是小朋友都有嫉妒心,那小胖子见刘江跟小明远玩得特别好有些不高兴,非缠着刘江和他一起。刘江见他闹得很,索性把俩孩子带去了院子里。客厅里这才安静下来。
古艳红打量了我一阵,脸上如临大敌的神情让我马上明白了她的想法,小岚这会儿还在厨房里帮刘妈妈洗碗,根本还没露面,所以这个女人弄错了对手,把我当成她的假想敌了。
我心里头觉得好笑,面上却是不显,只当做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客客气气地跟她打招呼,还违心地赞了她一句漂亮。
古艳红嘴角抽了抽,有些得意,不过似乎又不愿意给我个好脸色,瞥了我一眼后就把脸别过去了。
我也懒得跟自己找不自在,同情地朝刘队长笑了笑,然后起身准备去院子里找刘江和小明远玩儿。才刚站起身,小岚从厨房里出来了,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一边说话一边笑着走了出来。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古艳红霍地站了起来,原本不大的眼睛瞪得滚圆,狠狠地盯着小岚,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愤恨和不满。
“你怎么在这里?”古艳红盛气凌人地瞪着小岚,一副鄙夷的神情,“哦,不会是家里头又揭不开锅了,跑这里哭哭啼啼地来闹腾了吧。”
小岚倒也不生气,低声道:“家里包了饺子,俺妈让我给刘阿姨送些过来。”她把水果盘放在茶几上,搓了搓了手,笑着朝刘队长道:“俺出来得久了,怕俺娘惦记,这会儿得回去了。”
刘队长赶紧道:“那我送送你。”
小岚连忙摇头,“不用不用,你家里还有客人呢。反正离得也不远,几步路就到了。”说罢朝我客气地点点头,又跟厨房里的刘妈妈打了声招呼。
刘妈妈依依不舍地留了她一阵,没留住,亲自送她出了门。
我见刘队长跟古艳红之间似乎有些不对劲,也不想再在这里碍着他们说话了,趁机出来找小明远准备走了。
才走到门口,就瞧见那小胖子一伸手把明远推倒在地上。我一愣,赶紧就要冲过去抱他。没想到小家伙麻利地爬了起身,顺手操起身边的一个汽车模型,狠狠地砸在了那小胖子的脑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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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十六
基本上,如果没闹出什么大事,我都觉得小娃儿打架跟大人没关系。所以,就算小明远的汽车模型砸上了那小胖子的脑门,我也只真心地觉得我们家孩子反应真快。当然,别人可能就不这么想了。
一声尖利的叫声从我身后忽然爆发,在我还没有来得急捂住耳朵之前,古艳红如同火箭一般撞着我的肩膀冲了出去,狠狠一耳光扇向小明远。“没家教的狗杂种,居然敢打人,不想活了。”
她……她竟然敢打我们家孩子!我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头,连头发都不肯伤一根的心肝宝贝居然被她给打了?我可爱乖巧的宝贝,每天晚上喜欢蹭我被我的孩子,喜欢拉着我讲故事的小娃儿,居然被打了。一个女人,居然打孩子?
我气得心里头的火咕咕地往外冒,这会儿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弯腰从地上捡起块板砖直接冲上去,对着古艳红的脑门就招呼了过去。眼看着就要把她砸个脑袋开花了,腰上忽然一紧,居然被人给拦腰抱住。
“慧慧,你冷静点,你别冲动。”
是谁敢拦我,是谁不让我报仇?是谁不想活了?我发疯似的冲着那人拳打脚踢,也不管轻重了,除了没用牙齿咬,哪儿都用上了,嘴里还骂道:“你他妈的给我滚开,再不松手我拿板砖掀你前脸儿。”说话时我手里头的转头就朝他肩膀招呼过去了,刘江呲牙咧嘴地叫了一声,一伸手居然把我的板砖给抢走了。
我气得想杀人,两脚朝他身上招呼,他被迫往后退了一步,手也松开了。我趁机往前一扑,直接扑到古艳红身上,“啪”地一声,狠狠扇了她一耳光。一反手,又是一耳光。
那女人在我挥着板砖往前冲的时候就已经傻了,这会儿被我连扇了两耳光,硬是没反应过来,过了好半天,才“哇——”地哭出声来。
我骂道:“我们家娃儿都没哭,你他妈的还好意思哭。你算什么东西,居然动手打小孩,这就是你们家的家教。真是有家教的狗杂种哈。”
古艳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大哭,脸上的浓妆早已哭花了,脸颊上一团白一团红,看起来十分滑稽,一边哭嘴里还一边念叨着什么“你敢打我,我…我要你好看。”
“你倒是试试!”
古艳红哪里是肯吃亏的,大叫一声也朝我冲了过来,舞着十个尖尖的手指头直扑我的脸面。我怎么会让她近身,一低头右手去拧她的手臂,左手则去揪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原本披散着,一抓一个准儿,手里一用劲儿,就挠下来十几根,直把她痛得哇哇大叫。当然我也没讨到好,脖子被她的长指甲划了一下,火辣辣地痛,估计都快流血了……
我们几个打得一团火热,其实也就几秒钟的事儿,等屋里各位闻讯冲出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抱成了一团,拉也拉不开。
在陈家庄这两个月,我虽然没干什么大的体力活儿,可每天洗衣服做饭也很好地锻炼了我的身体,现在力气大得很。再加上我学过中医,认|茓位一认一个准,专挑着古艳红的|茓位下手,所以三两招下来,古艳红节节败退,几乎溃不成军。
正打得如火如荼,腰上胳膊上忽然被一股大力气给拉住,对面满头乱发的古艳红也同样被刘队长拽了过去。这场激烈的战斗这才暂告一段落。
古艳红好不容易得了个跟刘队长亲密接触的机会,一瞅准时机就往他身上靠,刚才还龙精虎猛战斗力十足,马上就变得娇弱无力气喘吁吁,倒在他身上嘤嘤地哭泣,比人家川剧变脸还快。
她这里装娇弱,我当然也不能太强悍,身体一矮低头将小明远抱住,把脑袋埋在他的小胸口呜呜地哭道:“明远,是姑姑没用,姑姑没有保护好你,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坏人打,呜呜……”
小明远不晓得是不是被我吓得,也跟着呜呜地哭起来。
围观的几位都傻了眼,似乎完全没有从方才彪悍的大战中反应过来。
倒是刘江反应快,一手一个将我们牵上,朝刘妈妈道:“婶婶,天色不早了,那我们还有些事儿没办完,这就先告辞了。回头家里人有时间就去陈家庄转一转啊。”说着,手里微微用力。我赶紧掐了小明远一把,两个人借机跟着刘江一起出来了。
虽说县财政局长算不上什么大官,可人家要真追究起来,把我这来历不明的身份给追究出来可不得了。再说了,就算只赔医药费,可我也没必要给她呀。我就算不差钱,也没必要把钱给那跋扈不讲道理的小妞是吧。
出了院门,刘江就把手松了,表情复杂地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这会儿懒得理他,弯腰把小明远抱起来,摸着他的小脸仔细打量。那个该死的古艳红,对个小孩子下手居然也这么狠毒,小明远粉嫩嫩的右边脸颊被她打得肿了起来,四个红通通的手指印在他白色的小脸蛋上特别扎眼。
“痛不痛?”我轻轻抚摩着小明远的脸颊,柔声问。
小明远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扁扁嘴,一头栽进我怀里,抱着我的脖子抽抽噎噎地小声哭,“姑姑…呜呜…姑姑……”
我的心肝儿跟着他的哭声一抽一抽的,使出浑身解数地哄他。刘江这会儿也被小明远给哭得受不住了,一伸手把小家伙给接了过去,一本正经地哄他,“别哭了别哭了啊,那个坏女人打你是她不对,不过你看,你姑姑都替你报仇了。那个坏女人都快被你姑姑抓成秃头了……”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罢了又有些不甘心,指着脖子上的抓痕道:“我也受伤了好不好,你瞧瞧,估计都流血了。搞不好一会儿还得去打个狂犬疫苗。”
刘江估计不晓得拿什么话回我,无奈地直摇头。小明远也不哭了,雾蒙蒙的眼睛盯着我看,罢了伸手过来还是要我抱。刘江没办法,只得撤了手。小家伙一进我的怀里就朝我的脖子蹭,嘴巴鼓鼓地使劲吹气,“姑姑,吹一吹就不疼了。”
“乖!”我亲了亲他的脸颊,“谢谢小明远,姑姑不疼了。”
小明远立刻笑弯了眼睛,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我们一行三人没有立刻回陈家庄,而是先去新华书店买养殖方面的书。外头集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书店里却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刘江去找养殖的书,我则牵着小明远在书架附近翻来翻去地看。
这时候的书真是便宜,尤其是那些绘制得精美绝伦的小人书一沓一沓的,只要一毛五分钱一本。什么《西游记》、《杨家将》,应有尽有,我一口气挑了二十多本小人书,把那营业员都给吓住了。
一会儿刘江挑了三本养鸡的书过来,我给一起付了钱,总共还不到四块钱,回头还找了个零头,可把我美死了。
又去供销社给队里的大妈大婶搭了些货后,我们三个人就回庄子了。
离过年就只有几天了,大家伙儿都忙着准备年货,有熬麦芽糖的,有做年糕的,还有做各种各样点心小吃的,更多的农户人家都在杀猪。
农村的习俗,杀猪这一天会请队里关系比较亲密的邻里吃饭。所以从腊月下旬起,我们三个就很少在家里头开火了,今儿在这家蹭,明儿在那家吃,几天下来,只觉得自己的腰身都大了一圈。
最开心的莫过于队里的小娃儿们了,以前常常十天半月也闻不到腥味儿,现在天天有肉吃,自然是哪家杀猪就往哪家跑。小明远也跟着他们混,到过年的时候,他的小脸也明显圆了一些。我把他拉到门边量了量,觉得他好像稍稍长高了一点。
虽然养鸡得等到明年开春,可准备的事宜现在就得启动了。鸡场的位置已经定在了村口的那两个大仓库,我和刘江找队长叔商量过,他一听说我们要办养鸡场,二话不说就要把那地儿免费借给我们使,还是我好说歹说,才签了租用协议,每年付给村里二十块钱的租金。
鸡笼子和饲料都得提前准备好,要不,到时候几千只鸡一运过来,又要吃又要住,肯定要闹得人仰马翻。我和刘江都是理论知识多过于实践的人,嘴里说说倒是容易,可到时候真的实干起来,怕是会摸头不知脑。商量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雇佣队里几个年纪大些的大叔大妈帮忙,按月给工资。一听这消息,整个队里都出动了,连三婶都过来“应聘”。
不过我们最后还是挑了七爷和车老把式叔,他们两个年纪大了,田里的活儿干不了,养鸡场虽然繁琐,可到底轻松一些。外头采买和销售都有我和刘江负责,他们两位只要喂鸡和清理卫生就行了。
当然这些事情都得放在后头,目前我们最急迫的是鸡笼子。队里没有木匠,我和刘江费尽力气画出来的设备根本没有人能看得懂。这要是明年开春还没准备好,可不就把时间给耽误了,真把我们给急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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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腊月二十八,在我和刘江急得嘴上各长了两个燎泡的时候,队长叔领着隔壁罗田村的两个木匠老李和老韩来敲我们家门了。
其实就整几排鸡笼,算不上什么复杂的活儿,就是工程大了些。老李和老韩一合计,说得十几天才能打得下来。不过按照这边的风俗,得过了正月十五才开始上工。东北春天来得晚,就算过了整个正月,天气也不一定开始回暖,算一算时间,也耽误不了我们的计划,我和刘江这才松了一口气。
之后就是新年。
这是我穿越回来后的第一个新年,过了这一天就是1982年了。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样的日子,我无比地思念远在2010年的亲人和朋友们。虽然昨天我们还在一起吃饭聊天,虽然他们从不知道我的离去……
刘江的精神也萎靡不振,我想这应该也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人过年。说起来,他也就二十二岁,前些日子还在父母的庇佑下过着天之骄子的灿烂日子,现在却被我绑在了一条船上,辛辛苦苦地为了个养鸡场忙前忙后,再过些天,估计还能染上一股子鸡屎臭,真是为难他了。
三个人当中唯一一个高兴的就是小明远了。小娃儿都喜欢过年,这句话可真没错,小家伙一改平时老成的习惯,跟着队里一大群大大小小的泥猴子ρi股后头赶,放鞭炮,弹玻璃珠,玩儿得不知道多开心。
这时候队里连电都没有,更不用说电视机了,晚上守岁的时候,我就只能抱着一大沓小人书给小明远讲故事,一点一点地消磨时光。刘江也在一旁听着,并不说话。结果还没到十二点,我们几个人就倒在炕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有鞭炮声响,我还以为在做梦呢,结果就被刘江给推醒了,“赶紧起来,咱们放鞭炮去。”
新年到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放鞭炮迎新春。早些年大家都穷,连饭都吃不上,更不用说放炮了。现在虽然日子不算富,但好歹有了奔头,所以这鞭炮放得简直是震耳欲聋。等我和刘江急急忙忙地把缠好鞭炮的竹竿扛到院子里的时候,外头的地都快震动了。四面八方都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刺激着我的耳膜,把脑子的最后一丝迷糊劲儿驱得一点不剩。
小明远也趿拉着鞋子趴在窗口往外瞧,眼睛里闪着兴奋又欢喜的光芒。
刘江小心翼翼地把引线点燃,我们俩赶紧后退几步往屋里跑。随着屋外响亮的炮竹声响,1982年朝我们走了过来。
……
正月里,队里办了两场喜事,都是嫁女儿。我照队里的例各随了两块钱,结果非被请过去喝喜酒,刘江更有意思,被人客客气气地请了过去写人情。
这年头办喜酒特别好玩儿,大伙儿随分子不用红包包着,而是有专人把名字和钱记下来,谁都可以翻出来看。堂屋里靠北边的墙上拉着一块大红布,上头用两块和五块的纸币拼成了一个大大的喜字。来喝酒的乡亲们还一个劲儿地在吹牛,“俺上回去镇里喝喜酒,乖乖,你说怎么着,通通用的大团结拼的。那可不得好几百块钱……”
喜酒上的伙食开得也不错,有鱼有肉,席上有一样鱼丸子特别好吃,口感柔嫩又有劲道,鲜美无比,我跟小明远两个人就吃了十几个。
正月里刘江去了一趟县城,我给刘妈妈捎了一块熏肉。老实说,有了上回打架的事儿,我都不好意思再往刘家跑了,刘江回来以后,我也没好意思问他大家伙儿是怎么看我的。
刘江去县城其实是为了养鸡场的事儿。元宵节之后,两个木匠就过来做活儿了,我请了三婶帮忙在家里头天天做饭,刘江则去收购站预定鸡苗。
刚吃过了午饭在厨房洗碗,就听到外头小明远大声地叫唤,“姑姑,有车子开家里来了。”
我赶紧擦了擦手从厨房里出来,院子外头已经站了好几个乡亲,还有不少小娃儿们都好奇地朝这边跑了过来。我忍不住一笑,又想起上回刘队长送我回来的场面了。
吉普车一路摇摇摆摆地开到我们家院子门口才停,车门一开,首先下来的居然是拄着拐杖的刘家老爷子。刘江和刘队长都低着脑袋跟在他身后,瞧他们俩那灰溜溜的一句话也不敢说的样子,就可以想见这老爷子的威势有多强了。
不过乡亲们对这“破老头”可没什么敬畏之心,乐呵呵地过来跟刘队长和刘江打招呼,“刘江回来拉,晚上来俺家吃晚饭呗,俺家婆子烙了饼子,可香了。”
刘江“嘿嘿”地笑了两声,偷偷朝老爷子瞧了一眼,见他老人家板着脸不说话,赶紧闭了嘴。我牵着小明远上前跟他们打了招呼,赶紧把人往屋里引。
进了屋,老爷子当然往炕上坐。刘江和刘队长畏畏缩缩地靠着炕边贴了半个ρi股上去,倒是小明远初生牛犊不怕虎,没瞧出这老爷子有什么可怕的地方,肥着胆子爬上了炕,紧贴在老爷子身边坐下,还甜甜地唤了一声“老爷爷好”。
刘老爷子再怎么摆谱,也没法对着个三岁多的孩子发作,紧绷的脸皮抖了抖,脸色终于缓和下来,摸了摸小明远的后脑勺道:“这小子的后脑勺长得好,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我还没见过人看相看人家后脑勺的,不过老爷子夸赞小明远,管他怎么夸呢,是好话就行。小明远虽然不大明白后脑勺长得好是啥意思,不过有出息这个词是听懂了,高兴得一直朝老爷子咧嘴笑。
我不晓得刘老爷子今儿大驾光临到底所为何事,不过瞧他这架势再加上刘家两兄弟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头有些忐忑。不管怎么说,我把他大孙子拐到农村养鸡是事实。以这时代人们的思想和保守劲儿,估计没什么人能认同一前途远大的大学生来农村养鸡的想法。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给几位泡了热茶,然后安静地坐在炕上等着挨老爷子的训。
老爷子这会儿却不急了,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嘴里还啧啧有声,“这茶不错,你这丫头手里头倒是有点好东西。”
我就笑笑,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刘家兄弟则屏气凝神,一言不发。
小明远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大对劲了,悄悄往我身边挪了挪,仰着小脑袋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刘老爷子,乖巧地不说话。
老爷子喝了茶,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一阵话,最后终于切入正题,“刘江说,要留在陈家庄养鸡,你老实说,这事儿是不是你怂恿的?”
正戏上演了!我心里暗道。
刘江脸色微变好像打算Сhā嘴说话,被刘队长暗地里拉了一把。我生怕他一时冲动反而让老爷子更恼火,赶紧道:“刘爷爷,您别生气,我承认,我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了,不过这事儿吧,老实说,跟您也脱不了干系。”
我本以为老爷子会马上发火,可他偏偏只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淡然地道:“你不就是想说我拦着不让他去深圳的事儿吗。”
我朝他笑笑,又给他杯子里添了些热水,道:“其实您老人家的想法也没错,现在这时代,正是国外各种思想和风气一拥而入的时候,要真没把握好,思想确实容易受腐蚀。刘江年纪轻,您拦着他也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
我故意在这个地方停下来,老爷子果然被我吊起了胃口,赶紧问道:“不过什么?”
“只不过您太不了解您这个大孙子了,”我笑着朝刘江看了一眼,继续道:“刘江是我所见过的最有想法的年轻人,当然,在您老一辈的人看来他可能有些不安分。可我们现在所处的是什么时代,改革开放!什么是改革开放?不改革旧的思想,就不能做到开放,更不用说发展了……”
老实说,我的口才并不算特别好,只不过我从二十一世纪来,看了太多也听了太多关于改革开放的评论,小时候的作文上头还老歌颂来着,所以这一番话说得特别流畅特别地有条理,连刘队长都听得直点头,刘老爷子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像先前那么严肃了。
我口干舌燥地说了一大通,从国家的发展,说到农村经济,又说到陈家庄的前景和刘江的前途,我自己感觉差不多能说服人了。
但刘老爷子显然还不够满意,盯着我问道:“你这丫头话是说得中听,可我就问一句,这要是真赔了,你要怎么办?”
我这回可真无奈了,想了好半天才苦笑道:“老爷子,我没办法保证刘江一定会成功。但是,要是一个人连失败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成功。年纪轻的时候失败一次两次有什么关系,倒了还能再爬起来。怕就怕等到以后老了,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却倒下了,那时候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这年头的人们都把国企看成铁饭碗,削尖脑袋想往里头钻,可有谁想过十几年后会有下岗这回事儿。
老爷子不说话了,端着茶杯满满地喝,过来许久,才转过来脸来逗小明远玩儿。
刘家俩兄弟看起来好像舒了一口气,我也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出门去跟三婶商量晚上吃什么这种大事儿。
晚上刘老爷子跟刘队长一起走了,至此我拐走刘江的事就此告一段落。
正月底,鸡笼全都做好,刘江又雇了几个人把大队仓库好好打扫了一番。二月里,天气终于回暖,刘江去县城收购站一次性运了三千字小鸡苗回来,我们的养鸡场正式拉开了序幕。
18
18、十八 ...
十八
我从后院的菜园里摘了些韭菜准备晚上炒鸡蛋吃,才回到院子,就听到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身一看,就瞧见小明远像只火箭似的冲进了院子,手忙脚乱地把院门一关,这才松了口气,一ρi股坐在了地上。
我正要开口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忽然听到了外头的狗叫声,“汪汪——”地一边叫着一边朝我家院门上使劲扑腾。我立刻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一伸手拧住小明远的耳朵。
小家伙顿时发出“嗷嗷”地求饶声,“姑姑,你轻点轻点儿。”
“我要轻点儿你能记性?”我狠狠地敲了敲他的小脑门,气鼓鼓地道。
这小家伙,越长大就越是淘气起来,一改之前的老成持重,整天招猫逗狗,不得安生。上个月他跟大河他们去河里浇鱼,回家的时候浑身湿透了不说,连鞋子都少了一只。
不过小明远还是挺会审时度势的,一见我表情不对,赶紧摆出一副认罪求饶的态度来,“姑姑,我再也不敢了,您别发火。”
“这又是干嘛了?怎么弄得一群大狗在后头追,要是被咬到了怎么办?”我想起刚才那大群恶狗气势汹汹险些咬到人的样子,不由得心有余悸,忍不住又狠狠地在他ρi股上拍了一掌。
小明远一边揉着ρi股一边歪着脑袋回道:“大河哥说把他们家大灰生的小崽子送一个我,可要我自己抓。我好不容易才抓了一只,结果大灰一路追出来,险些咬到我ρi股。”
大灰是铁顺嫂子家养的一头大狼狗,整个陈家庄就数它最凶悍,队里的狗崽子们全都服它,小明远已经想了它很久了,有事没事儿就往大河家跑,特别想把他们家大灰给拐回来。可任凭他怎么哄骗,人家大灰就是不鸟他。好不容易等到现在大灰产了崽,他每天都会试着抱一只回家。
不过大灰特别凶,以前大河还能近近身,生了崽以后,连大河都没法靠近了。队里想抱狗崽子的不止一家,可费尽了力气也没有人成功过。小明远虽然聪明,可对着这护崽的姆狗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我又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道:“人家大河都敢不近大灰的身,就你,还不够人大灰一口的。下回再胡闹,小心被它咬一口,回头我给你扎几针。”
小明远嘿嘿笑了两声,不敢再废话了。
这一晃大半年过去,从六月份起,鸡场的鸡就已经开始慢慢下蛋了,步入正轨后,几乎每天都能收两千多只鸡蛋,我们投入的资金也渐渐开始回收。之后我所能做的事情就非常有限了,鸡场的销售和管理都由刘江一个人做,而我则在三婶的劝说下开了一个小诊所,专门给附近的乡亲们看看小病。
说起来也好笑,以前村里的娃儿们都喜欢往我家跑,因为我们家炕上的零食最多,可自从诊所开起来以后,他们就不敢来了,就连大河都是把小明远叫出去玩。
1982年是变化的一年。上半年陈家庄通了电,七月份的时候,队长叔又去乡里争取了一笔教育拨款,经过大伙儿近一个月的努力,陈家庄终于有了第一所小学。大队里的孩子们终于不用每天走好几里山路去隔壁村儿读书了。
小明远也在八月份满了四岁,之后我就送他去了幼儿园。
“赶紧回屋去写作业。”我伸手把他的小书包接下来,叮嘱他道。
小明远朝我直乐,“今天没有作业。”
“又没作业?你都连续一个礼拜没写作业了吧。”虽然说小朋友不要负担太重,可是连续一个礼拜没有作业是不是也太离谱了,就算画个画也行啊。可回头一想学校里的师资情况,我就只能叹气了。
这时候教师奇缺,还有不少村儿把学校修起来了却没老师呢。
陈家庄小学总共三个年纪再加个幼儿园,可却只有两个老师。九月份报名的时候我特意去瞧过,小明远他们跟一年级的小朋友坐一间教室,那个年轻的小吴老师一个人带两个班,一个班上课的时候另一个班就自习。可农村里的孩子自幼就散漫惯了,哪里坐得住,东张西望都是小事,胆子大的娃儿还在教室里头横冲直撞,弄得那小教室跟个菜市场似的。
不过我也没因此就把小明远领回家,反正他的功课有我辅导,一直到初中也没问题,送他去学校里头,还不就是为了让他跟同龄的小娃儿们玩么。小孩子还是应该跟小孩子一起,整天关在家里头性格容易孤僻。
小明远被我赶去读小人书,在我和刘江的教导下,他现在已经能认得不少字了,但是小人书上头的字还是大多不认得,只一边看图片一边猜罢了。我自己则去厨房收拾,准备晚上的饭菜。
才刚烧上火,小家伙搬着小板凳找过来了,不由分说地把烧火钳抢了过去。见他主动揽家务,我也乐得清闲,一边切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
我发现他今天特别乖巧,特别听话,说话时还带着些许刻意的讨好。这小家伙似乎有求于我,不过我故意装作不知道,就等着他自己开口。饭快熟的时候,小明远终于忍不住了,试探着道:“姑姑,大河哥家的狗崽子特别可爱,都睁眼睛了,今天还舔我的手呢。”
敢情他还想着养狗的事儿呢。我倒是不反对他养狗,虽说有些脏,不过小朋友养宠物不仅可以让他更有爱心,还能培养他的责任感,两全其美。
“唔,所以呢?”我故意问。
小明远笑眯眯地跑到我身边来,拉着我的手道:“姑姑,我们养一条狗好不好。”
“唔——”我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皱着眉头道:“养狗很脏的,小狗狗又麻烦,每天要给它喂东西吃,还得打扫,还得陪着它玩,它还到处拉屎——”
“我保证不会给姑姑添麻烦!”小明远高高地举着手,“我给它喂食,每天都训练它出去拉屎。大河哥家的大灰就不在家拉屎。”
“你保证?”
“我保证!”小明远小脸都板起来了,看起来特比严肃。
“可是大灰那么凶,你能抓到它的崽吗?”我故意问他。
小明远不以为然,“偷也要偷过来。”
得了我的允许,小明远一个下午都特别高兴,晚上还非拉着我去大河家看小狗崽。
吃过了饭,我牵着小明远在附近散步,顺便去养鸡场看一看。
自从六月份母鸡开始产蛋起,刘江就在鸡场里头又搭了个蓬,平时都在那里过夜,只偶尔来我家里头吃个饭,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跟七爷和车老把式叔一起。他如此吃苦耐劳已远超我的预期,对他的精神也深感敬佩,隔三差五地也给他送些青菜和肉过去让他们改善改善伙食。
一路上小明远不断给跟人打招呼,叔叔阿姨地叫得特别亲热,乡亲们一个劲儿地夸他乖巧懂礼貌,还有人顺手从怀里摸出一把瓜子、板栗什么的给他,等我们到鸡场的时候,小家伙的兜里就已经塞得满满的了。
等我们到了鸡场却没有看到刘江,问了七爷才晓得他大早上去城里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刘队长今年年初的时候跟小岚处上了对象,上个月底的时候开始传出要结婚的消息,之后刘江就老往城里跑,说是看有什么事儿能帮得上忙。今儿估计又是去准备婚礼去了。
七爷和车老把式叔把鸡场打扫得很干净,并没有特别难闻的味道。我在养鸡场溜达了一圈后又领着小明远往家走。
刚过大槐树,远远地瞧见有个人朝我们这边走过来。我眯了眯眼睛,心里闪过一丝厌恶。
如果说陈家庄有什么人让我讨厌的话,那么就是这位了。
九月初,乡里调了两个老师过来,一个是教的小明远小吴老师,另一个则是这位名叫李建国的男老师。
这个李建国大概二十四五岁,学历并不高,也就是个初中毕业,据说家里头有人在乡政府做了个小官,就安排他当了小学老师。当然,现在这时代,认字的都不多,初中毕业当老师的也挺常见。可问题是,这个伙计品性实在有点问题。
他来陈家庄没几天就瞄上了我,刚来那会儿老往我家跑,挨了我几次钉子还不记性,腆着脸皮往我跟前凑。有一回对我动手动脚的时候正好撞上刘江来我家吃饭,被他借机打了一顿才收敛些。
那个李建国不是什么善茬,在我这里没占到便宜,没几天就把目标转向了学校附近刘五叔家的老闺女马丫头。那丫头才十八岁,在整个大队都算得上漂亮的,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人有些土气。李建国人倒是长得不坏,又装模作样地戴个小眼镜,一副知识分子的打扮,没几天就把人家马丫头迷得团团转,颇有非君不嫁的架势。
要是他男未娶,女未嫁,处处对象倒也无伤大雅,可我听说李建国早就结婚了,这不是故意玩弄人家小姑娘吗?这挨千刀的,就是个恬不知耻的浑球。
这会儿天色渐渐暗下来,四周没有旁人,情况十分地不妙。
我朝四下看了看,地上连块板砖都没有,一会儿要真对持起来,我可要吃大亏。想了一阵,还是从空间里把那个报废了的防狼器调了出来,就算没电了,打起来还是挺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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