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蓝心中大宽,声音也缓和起来,道:“你慢慢说。”
一梅与苏小英相望一眼,一起看着那下人,只见他一边拼命摇头,一边颤声,用万分惶恐的声音,道:“不……不是四少爷……一个人……五……五少爷……死……死在……”
谢远蓝全身一抖,脸色变成比铁还要青的颜色,恍然之间,好像站不稳身子,一梅将眉头一皱,再看时,他已经踪影不现,奔了出去。
还没有走进屋子,一股血腥气已经冲鼻而来,令人作呕,只见长长的血迹,一路淌到了门外,流下台阶。
门口一堆打碎的瓷器,混杂着香甜软糯的点心,风总管就站在瓷器、点心旁边,他的脸色也变得惨白惨白,语无伦次地道:“小人……小人送茶点……五少爷要跟四少爷在一起……小人不知道……”
谢远蓝双膝发软,却一把掀开了门帘。迎面腥气扑脸,只见谢传乐与谢传诗两个,被一柄长剑贯穿,紧紧钉在墙上。谢传乐被钉在外,胸上Сhā着的利剑,只剩下一个剑柄,还露在外头。
谢传乐双眼兀自大睁,表情凄厉。死透的人,身体已经无力,软软挂下来,却硬被长剑钉住,没有倒下。——这一剑的力量,着实凶猛。
风总管还在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
然而此时,任何一个在场的人,都只觉到周遭瞬间空洞一片。
谢望衣也赶来了。她来的很急,发髻没有束好,甚至连鞋子也只穿了一只。她冲眼看到这一幕,双眼立即就发直,然后几乎像发疯一般,尖声大叫。
谢望衣的叫声将一梅猛地震醒。一梅走上去,将谢远蓝紧紧捏在手里的门帘拉了过来,手一放,那门帘弹跳几下,重新遮住了里头的惨状。
众人这时方如同大梦初醒,喘过了一口气。
一梅问道:“谁最早发现这里出事的?”
风总管道:“小人……小人跟阿强一起来送茶点……走到门外,忽然觉得不对……”
一梅问道:“阿强呢?”
风总管道:“去……庄主那里传信了。”
一梅问道:“发现了花笺没有?”
无人回答。可见花笺并未出现。一梅不禁皱起了眉头。
苏小英忽然想起自己昨晚对谢传乐道,“倘若今晚有个意外,这就是最后一次看见夕阳”,谁知道昨晚意外未出,谢传乐竟也真的再见不到夕阳了。
苏小英淡淡道:“风总管,闲杂人等,别让他们过来。前一段时刻,谁是单独一人,没有同伴的,全部登记下名字,不要叫他们乱走动。”
风总管怔了怔,连道:“是!是!”
这时谢远蓝缓缓转过身子,面向一众人等,将眼光盯在人的脸上,一个一个,全部慢慢扫视了一遍。谢望衣微微打颤,道:“父亲……”
谢远蓝的声音就在这片刻,已经十分嘶哑,但是语气居然十分平静,缓缓道:“望衣、董姑娘、苏公子,请内室说话。”
四人来到一处暖阁。
走进室内,谢远蓝毕竟支撑不住,几步踉跄,用手在矮榻边沿扶了一扶,才艰难地坐了下来。他坐定抬头,脸上的皱纹仿佛突然之间,一起深刻起来,显得他十分苍老。
“到如今——”谢远蓝长长吁着气,疲倦地道,“我总算有一点仇家的线索。”
一梅悚然而惊,一双眼睛,只是看着他。斜光偶尔瞥到谢望衣,见她也大惊失色地抬起头来。
谢远蓝缓缓地道:“二十年前,错花图正是猖獗之时,从楚州传过来一个消息,说琅玕\\\\\\\\\\\\\\\剑苏家满门倾覆,全部死在错花图里。我那时年轻好事,特地赶到楚州,打听这个消息。可是等我赶到,只见苏家门庭败落,里面的人早就散得一干二净。楚州有一座很有名的山,叫梁子山,风景绝异,我那时见到苏家的惨状,满肚子愤懑无处发泄,便上梁子山游玩,聊作解脱。”
谢远蓝的眼睛里忽然神光闪烁不定,缓缓道:“谁知道,就在梁子山上,救起了一个今生今世,都不应该遇见的女人。”
他这话语气特殊得无法形容,每个人的心里,不由自主,都想起了四个字:红颜祸水。
谢远蓝道:“那个女人长得极美,尤其那一双眼睛,眼波只需要轻轻一横,被她注视的人,魂魄就被钩得干干净净。我以前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人,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人,只需要看她一眼,就能知道风华绝代,原来是这么一个意思。”
他如此不厌其烦,描述一个女人,实际上已经有些好笑,然而在场的三人,每一个都聚精会神,一点都没觉得不妥。
“我在山谷之中,把她救了起来,问她家世,她自称被丈夫遗弃,心灰意冷之下,跳崖自尽。”谢远蓝轻轻叹道,“我那时一颗心完全已经在她身上,服侍她养好了伤,即便向她求亲。这女子问我是否已有妻室,我那时已娶一妻两妾,但是在她绝世容光之下,真话竟然说不出口,一时昏了头,骗她并未婚配。当时我想,我的一片真情,温柔待她,定能叫她回心转意。”
“回到半勺山庄之后,她确实没说什么,甘甘心心做了我第四房夫人。我也放下心来,对她加倍宠爱。一个月以后,她忽然问我,什么时候才会将妻子杀死,我当时惊出一身冷汗,却见她神态认真自然,不像玩笑。后来她瞧出了我的惊异,不再追问,过了一段时间,我也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谢远蓝脸上现出惊恐的神色,喃喃道:“谁知道……谁知道……”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听的三人正自入神,也没人Сhā话,暖阁之中,一时寂寂。
谢远蓝停了半晌,脸上肌肉再次扭曲起来,道:“过得三个月,有一天她对我说,她已经做了我这么长时间的女人,我一时不解,也不理会。三天以后……是十二月初八……我正妻的生辰,那日天上下起雪,我准备了一套黑貂大衣,作为她的礼物。那一天,那一天我永生永世都不能忘记!我走进妻子房间,就闻到冲鼻的血气,我的妻子,和我的长子,被一把长剑贯穿,钉在了墙上!”
谢望衣的身子不由自主,往后一躲,轻呼一声。
谢远蓝却像没有听见,续道:“那女子站在尸体旁边,竟然一点都不害怕,笑吟吟地观赏着尸体,我见她这般,一时哪里能回过神?她一脸轻松地笑着对我说,已经替我把妻子杀了,叫我去杀两个小妾。我这时才反应过来,她根本是一个疯子,一个魔鬼!我拔出剑来,就朝她刺了过去!”
谢远蓝道:“那女子武功虽不如我,却也不弱,见我出手,当即避开,她脸上的神情却变了,厉声叫道,‘你要杀我!你要杀我!’。我心情激荡,哪里去理会她?又朝她刺了过去,这番刺得比上一次更准,更狠,她避不开,竟然伸出右手一挡,半截手臂,顿时被我砍断,我心里一呆,再一看,她已经翻身跃了出去。”
谢远蓝说到这里,又停下来,喘了口气。听这故事的三个人,听见他喘气,不由自主,也都吐出一口气来。
半晌,谢望衣问道:“这女子后来怎么样了?”
谢远蓝颓然摇头道:“再无讯息。”
苏小英忽然看向谢远蓝,问道:“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可有什么亲人?”
谢远蓝道:“她叫傅无情,据她说,还有一个妹妹。”
谢望衣低声道:“这番花笺杀人,就是这个女人回来报仇?”
谢远蓝不语,忽然之间,两行热泪缓缓淌下,神情绝望,再也掩饰不住。“望衣,”他道,“请董姑娘和苏公子,护着你出门避一避罢,眼下咱们谢家,只有你一个孩子了……”
谢望衣那种茫然、悲伤、绝望的神色,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忽地消失了,她冷笑道:“父亲!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远蓝反而一怔。
谢望衣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决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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