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王府的家人谄媚道:“相公,兴或是这只骡子最近刚好到了发情期,因此才引起另外二只牲畜的纠缠。”
主人愕然看了我们一眼,紧接着落到我身上,那眼光,分明是头次意识到,一只驴也有生理需求这回事。
这天晚上,主人要走,我梗着脖子,死活不让走。
阿花在一旁叫,声音凄切,叫得我心碎。
我们的遭遇,像那个美丽的传说,故事里男主人公女主人公楼台相会,紧跟着生离死别。多凄美。
最后主人也没撤地看着我。
王爷说:“眉君不若在府里住上一晚罢。府里还存着二瓶江南的桂花酿,你我共饮一杯如何?”主人迟疑:“这……”那家人吃吃道:“相公且安心与王爷吃酒罢。这牲畜既不愿走,小人便安排它跟这骡子住一晚,只怕一时半刻还走不开哩……”主人噎了一声,我怀疑,那片刻,他的脸定是稍稍有点红了。
与阿花的初夜……就这样开始了。
我很激动,阿花在颤抖。赤色五花鬃在隔壁,撕心裂肺的叫。
=-=以下省略N字的驴骡和谐运动=-=
肆意恩爱过后,我与阿花互诉别后情由。
阿花一向是只好命的母骡,她给伢子带着了之后,很快就给卖入了王府,现在在厨房帮忙。厨房是个油水甚多的地方,阿花吃得身条圆润,两眼水汪汪。
相比我,就有些落魄了。我突然记起她与赤色五花鬃站在一起的情形,心里顿时无比难受了起来。
天明,我心碎地离开了王府。
“灰……”阿花的叹息,碎在风里。
我自此与赤色五花鬃不共戴天。而它也视我为宿仇。
我们彼此龇牙怒视,路上走着走着,突然互踹。这一期间,我无敌旋风腿迅速练至化臻。
某一回,我又跟着主人与王爷一块出去郊游。溜去小溪边喝了会水,回来后,发现赤色五花鬃孤独趴在地上,正在嘤嘤嘤哭。
我这驴虽然有时脾气犟点,但是我心肠软。
一见宿敌居然哭了,我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我听他在哭泣,阿花自跟我那一夜之后,就不再理会他了。
我听着暗自痛快。痛快的同时,对着一只素来跋扈现在在伤心哭泣的马,难免无所适从,我第一回遇到这种事情,作为一只善良的驴,我觉得有必要表示恻隐一下。
我说:“阿花不喜欢你,这样也好,你跟她根本门不当户不对,别缠着我阿花了。”阿花是我的。
赤色五花鬃怒道:“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当个好姐妹也要门户对当么?”
我理所当然道:“当然。”然后石化。
他他他他……他方才说什么来着?
好姐妹?
我结巴道:“不会吧?别开玩笑!难道你你你……女扮男装?”
赤色五花鬃咆道:“不行么?”
我傻在当地,良久才木然点头:“当然行。”
那一日,王爷与主人拿了副棋子坐在花坞里下棋,主人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下着下着,倚着树冠,竟睡了过去。秋日阳光并不是十分强烈,然后有点刺眼,王爷提起一只手臂,拉开半幅袖子给主人挡日。一挡便是半日光景。
赤色五花鬃哭着哭着止了嘴,奇怪地望着它的主人。
“王爷近来,越发奇怪了。”它咕哝。
我有气无力道:“没甚么好奇怪的。因为我家主人跟你一样,也是女扮男装……”= =
情敌问题纯属我臆想,我的心像要飞扬起来。
我经过彻夜的思考之后,决定夜奔王府。
多少年后,我依旧为这时这个决定澎湃!
隔日,我的主人来到王府,在仆从的指点下愕然地看着抱着牲口柱子不走的我。我听那仆从满面曝布汗地道:“这畜牲应是与厨房那头骡子好上了,今早门子一开门,竟瞧它疯了般跑了进来,钻入母骡的棚子,死活便不走了。幸好门子识得这是相公的驴,因便没将它怎么样。等相公过来定夺。”
主人看着我,半晌仍在傻眼。
王爷道:“便由着这牲口罢。往后你上值散值,由本王顺带接你便是。”语气里分明含有笑意。
我就这样赖在王府里,很快又重拾了拉磨能手的称号。
那一日阳光暖洋洋的,主人与王爷两人并偕走在花丛里,一人懒散拿着花剪修枝,另一人随意指点,间或一句说笑。微风拂来,王爷抬手十分自然将主人一丝鬢发拔至耳后。
阿花十分羡慕:“王爷对你家主人真是温柔。”
我嚼着那根草喷了口气,十分不服气。
难道我不温柔么?
我甩了甩尾巴,为阿花赶走一只苍蝇;又再甩一甩尾巴,拿尾巴上的毛去撩阿花的ρi股。
阿花脸红了红,腿抖了抖,我以为她生气,不想她挪了挪身,将ρi股又挪近些,给我撩。
……女大饿如狼,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那……我家主人何时会变身饿狼,吃了王爷小白兔呢?
我深思。
突听阿花说:“灰。”
我道:“嗄?”
阿花说:“灰……”
我愕然:“花?”
阿花含情脉脉:“……我只是随便叫叫你。你今天没有话对我说吗?”
我跟阿花肉麻地盯了片刻,突然打了激灵,明白了过来。
我说:“花,耐你~~~”
阿花羞答答:“灰,花也耐你~~~”
阳光很好,我想我跟阿花会互耐一辈子。
我拱了拱她的脑袋,大方地分了点草给阿花一起嚼,亲密躺在一处的两个身体后头,两条尾巴互相扫得噼啪作响。
方圆一百步,半只苍蝇也没有。
我是一只多么幸福的驴啊!也祝愿,天下所有有情人,也跟我们一样幸福~~得瑟甩尾巴!
Chapter 2324
23
黑色面巾扯落,与此同时,盘着我的那条手臂一紧,匕首的寒光在我眼前闪过。
当时,若我没动,匕首可能会擦过我的脖子,我十有**,会死得十分爽利。
因此,我只好不顾一切往后一抑……
抱住我的,是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缚在王爷手上的绳子,变戏法一般已经不见了。
他一手抱着我,另一手伸出两根手指,稳稳捏在匕首的刃面上。那匕首便没再前进分毫。
庞青面上一刹那闪过诧异,很快居然笑了出来。在弓弦拉满的紧迸声中无辜地眨眨眼。
“其实这是一个误会。”
两只手几乎是同时一松,匕首落地。王爷往后打了个手势,步步进逼的王府侍卫立即止了势头。王管事上前取了匕首,用十分同仇敌恺的眼光瞪了庞青一眼。
王爷的声音依旧淡然,不动声色。
他说:“庞国舅寅夜造访,口口声声要撬开王府秘道,末了手持凶器,挟持朝延命官,看来这误会大得紧。”
庞青继续眨眼,表情十足诚恳:“的确是玩笑之举。说来也不怕王爷笑话。近日贵妃娘娘的生辰将到,万岁宠爱家姐,特地办了个百花宴贺寿。我这当弟弟的,自然不能不表示一番。”
王爷点头:“本王也有耳闻。”
“然则本国舅近来手头却有些紧。昨日与一干同僚喝酒,提起六王爷府上守卫固若金汤,青便有些不服气,与诸位同僚以万两黄金打赌,若青能在王府中取一样信物,来去自如一回,便赢了赌约。”他嘿然:“王爷素来宽容雅量,定能宽宥青今晚造次之举罢?”
这么说着,面上表情却分明在说:本国舅就是硬闯你的王府,你能拿我如何?
王爷微笑,两人的眼刀在夜里互飞。
人生里有各种意外,明明在这一刻,我可以作壁上观、默默看我的热闹的。然则忍至此刻,实在是忍不住了。
“王爷……”我叫了一声,声音里隐有颤音。
王爷应了一声,垂头,看到我的样子,明显一愣。
我的模样,一定是表情扭曲,眼里一层泪花。
我涩声说:“可以先给我叫个大夫吗?我……”我好像折着腰了……
当时,我没料想,王爷的表现会如此干脆,眉一拧,直接将我抱起。
庞青瞪突了眼珠,并着侍卫们的眼光,齐刷刷扫了过来。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无存。
我窘迫得抬不起头来——当然,很大原因是让腰给疼的。
庞青在后头叫:“何必叫什么大夫?本国舅在军中,是治跌打扭伤的能手!”说着就要没事人似的跟上,咣当一声,五六名满脸横肉的侍卫上前,一亮长刀就将他架在当下,动弹不得。
一报还一报,早先他拿着匕首架我脖子的时候,定然想不到此时。
从他错愕的表情看出,他更想不到,六王爷竟就这么离开,留下一大班侍卫,与他一齐大眼瞪小眼,一瞪到天明。
秋夜露重,听闻,当庞府的人在日上三竿前来保人时,庞青一身衣服浸湿了一回,又干了一回,他出身富贵,从来养尊处优,这一湿一干之间,弄得他扫眉耷眼,有些憔悴。
自庞贵妃得宠,庞家在京中向来肆无忌惮。然则,此次六王爷似乎铁了心对上,保人并不顺利,事情最后惊动了夏帝。皇帝出面说情。
王爷于是上了一道疏。
疏上,先是褒扬了国舅。国舅为君尽忠,卓著功勋。接着罪己。在京中人称君子之首,声名斐然的六王爷用尖锐的笔调,沉痛的口吻自省了一身的才能德行,最后下的结论是自己才能疏浅,德行有限,以致被京中贵族视为无物。皇帝亲敕的六王爷府被视作等闲处所,有人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自己枉为龙子凤孙,白白承沐了皇族的香火之恩,不能以德服人,让祖宗丢了脸,请求皇帝责罚。
据说,皇帝接着这道奏章,勃然大怒,将庞青叫到面前,狠狠斥责了一番。此是后话。
王爷将我抱到内室的时候,早有奴婢在榻上备下了厚厚的垫子。我靠在他身上,隐约感觉他一身肌肉绷紧,神情紧张,竟是无比着急。
他道:“眉君,你且忍忍。”小心翼翼将我放下。我知道他的动作已经尽量轻柔至极限,仍是疼出一身冷汗。
然而当我直挺挺躺在那榻上时,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方才疼得晕了头,竟忘了,平素便是让大夫搭个脉,也是战战兢兢,更何况,伤在这么个要命的地方,如何让大夫来看?
如此一想,感觉额上冷汗又密了三分。早有人去请了太医,我企图阻止,吸着声音道:“如此躺着舒服多了,不过小小扭伤了一下,兴或躺着就好了,不必叫大夫了……”
王爷抿唇不语,拿着手帕轻轻擦拭着我额上的冷汗。
他眼光在我腰间扫了一眼,而后落在我面上,眉头皱得更紧。
……该死的庞青、该死的腰!
我又气又急又疼又窘迫。
很快下人禀报太医来了。王爷起身,我死死拽住他的袖口:“不用看大夫。”我咬牙切齿道。
王爷轻声说:“眉君,莫闹。”
我握着那片衣袖,无论如何也不撒手。
而后就那样,再次一错手,嘶啦一声——
我拧着半幅碎布片,傻了傻。王爷低头看看露出半截手臂的袖口,再看看腰间早先割到的裂口,一时也愣了愣。王管事在一旁啊呀了声,用意味深长的语气对我说:“王爷今儿的衣衫不经撕,相公再用点力,非扒下一层不可。”只听得我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眼见王爷别开脸,走了出去。
外面传来太医与王爷的对话声,隐约听到老太医说:“……听到王爷的形容,应是扭转的方位不当……一时错了位。应当……”
我竖起耳朵,接下去却未听到声音。
王管事往外头探头探脑望了一望,回头对我说,王爷正亲自向太医学习揉捏推按之术。
话音一落,人影一晃,王爷已然走了进来。
我硬挺挺躺着,一边吸着气,一边看着王爷使了个眼色,王管事狗腿地赶着侍在一旁的两名婢女,人走出房外后,一探头冲我眨眨眼,伸手合上了房门。
24
彼时,天约摸是亮了,鸡啼声此起彼伏。王爷站在门边,微微有些迟疑,然而很快来到榻边。
他说:“眉君,我来为你接位,可能有一点疼,忍忍就好。”
我希翼望他:“就着这个势头,给我推一推就好么?夜里凉,衣服就不必脱了罢?”
平时相处时与王爷勾肩搭背的时候便有不少,若是如此,倒还可以接受。
王爷摇头,眼光平平与我对视。我瞪大眼睛,就见他眼神一闪:“总要除了外袍……给我看看伤在何处。”
我吸气:“那不行。”
王爷眯眼:“要不……让太医来?”
我究竟心虚,只觉自己十分苦情,偏偏哑巴吃黄莲。
有些问题如果不捅破,它就什么都不是。
若当真脱了衣衫,往腰间一摸,再迟钝的人都能觉出异样了。女扮男装成了纸包不住火的事,我脸皮再厚,也没办法再装下去。想到此处,不仅腰疼,头也有点痛。
我只好眼泪汪汪地坚持,躺躺就会好的。
王爷微笑,看样子企图与我讲道理。
他说:“眉君,闪腰岔气如不及时医治,轻则落下病根,重则导致残疾。你如果现在不医治,吃苦的会是你。”
我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当真这样……王爷遣人叫我义兄过来好么?他自会处理。”
这一次,换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一撩袍,已在榻上坐下。我眼见他手臂动了一动,一时情急,便直挺挺从榻上翻下——
数日后,京中流传着六王爷为闪了腰的男宠接位的故事。
本故事有武功版与情趣版二种。
武功版有点传奇:“六王爷不愧为六王爷!在老医正的指点下,三言两语,一下既得推、拿、揉、捏、按之精粹所在。彼时风清月朗,桂馥飘香,王爷一推开房门,当中一站,但见他长身玉立,衣袂飘飘。王爷动了,一招隔空推拿,那推,气吞九天之光华,斗转乾坤之挪移,一下子打通了阴阳;那拿,忽而开山破碑,忽如隔絮搔痒,张驰有道,于是乎,打通了的阴阳又互融。
咯嘣一声,错位之处,痊愈了!
顾眉君原本痛极,然而经这春风化雨般的一推一拿,竟是舒服之极,忍不住呵呵一笑。”
情趣版则广泛流传于酒舍勾栏。
……王爷坐到榻边,眸间一点灼热。身下的人儿,扭动着身肢,声声嘤咛。
香肩、锁骨、美背。
手,缓缓而下。
“是这里吗?这里疼吗?”
“……再下一点。”
“这里吗?”
“……再下一点。”
“……这里?”
“再下、再下一点……啊……”
“还要?嗯?”
“嘤……宽衣吧,王爷!”
王爷刚掀开衣服,露出一片白嫩。情正到酣处,突地!门开了!
小丫环送来盆子和毛巾……
“滚!”王爷冷冷说。
这个版本演绎至后来,大家都忘了,这其实是一个六王爷为男宠治闪腰的故事。虽然有人对掀开衣服,露出一片白嫩那个环节有点质疑,但众人一致认为那一晚王爷与男宠之间一定发生了激烈的房事确凿无疑。因为顾眉君闪到腰了。
其实……什么事都没发生。
当一脸焦急的义兄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正换过一张硬床躺着,心情甚好。
我大约将庞青挟持我的事情与他说了一说。义兄见我起卧行走并无困难,不解问我:“下人们说你闪了腰,又是怎么回事?”
我脸热了一热,今晚这伤委实有些丢脸。
当下只点了点头,不愿多说。
然而义兄似乎会错了意,看我神色便面上一僵。再问语气里已有丝阴沉:“……王爷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我不解。
“就是……”他顿住,捶了捶手,似乎不知道怎么措辞。末了才干巴巴地问:“你的伤……是王爷看好的?”
我噗哧一乐:“不,是我从榻上跌了一跤——跌好的。”
义兄是来接我回府的。然而与我说不到几句话,就有下人来唤,说是王爷有请。这一去直至隔日都未见人。太医正究竟给我开了药,一贴外用,一贴内服。我坚持自己给自己贴了药膏,至于内服的,但闻那气味儿,就知道味道奇苦。
我皱皱眉,丫环便在一旁提醒:王爷让下人带话,不想在今后落下个打喷嚏也能闪到腰的病症,便需将药如数喝下。
我便一边喝着药,一边问:“王爷呢?”
丫环说,上朝去了。“王爷还带话,让相公安心养伤,他给您告了假。”
我问道:“没别的话了么?”
丫环衽了衽:“回相公,没了。”
我不死心:“六王爷今早上朝,心情如何?”
丫环傻了傻:“……奴婢如何得知。”
腰伤虽在一跌之下误打误撞接回了位,但仍需养着。兼之夜里几乎未曾真正合眼,头一沾枕,倒很快睡了去。然则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恍惚间做了个梦。梦里自己走在长长的秘道上,王爷站在秘道的另一端,忽而对我冷笑,说自己养了头白眼狼;忽而面露忧伤,说眉君你始终不愿信我。竟是在跟我秋后算账的样子。人终究是不能作亏心事的,我在梦里头,手足无措。
醒时日已西沉,外面隐约有噪杂声。
我吃了点东西,又灌了一碗药,腹中於积,便起了身。外头噪杂声更甚,我一时好奇,便走了过去。
走到了一半,便看到了王爷。
远远的他只露给我一个背影。
今儿的王府似乎额外热闹。半个宅子无论上等还是下等的奴仆几乎聚到客厅院前来了。王爷平素虽温和,但王府治下似乎极严,这种情况,倒是少见。
我来到王爷身后,还未探头,便听里面有人用细声细气的声音说:“青今日负荆请罪来了。王爷还不快快将顾编修请出来,昨晚差些误伤了他,青心中委实歉疚难当。愿亲手献上此鞭,请顾编修执鞭,狠狠抽打在青的背上。”
全天下最新鲜的事,今儿出在六王爷府上。
当时我听罢,一口气愣是没理顺,呛在喉里头。
王爷一回头,便看到了我。
我涨着一张脸,探头。但见王爷眼眯了眯,不动声色往前挡了挡;我抓心搔肝探向另一边,王爷一晃身躯,又是一挡——
Chapter 2526
25
这一年,从邻国东晋传来消息,晋国公主桐知将持一颗稀世明珠为聘,前来夏国选婿,鸾驾已然起程。
消息传至夏国,身为京都美男榜首的庞青不可避免受到最大的关注。据确凿信息,前来选婿的晋国桐知公主美艳绝伦,眼高于顶,派头十足。为了夫婿问题已在晋国选美无数,均未入公主法眼。为夏朝的脸面问题,夏帝极有可能任命国舅庞青为接待公主的钦命大臣,力求一打照面便利用无边男色将美丽的公主狠狠镇住。
这件事会不会成功我不知道,我只晓得,当时我从六王爷身侧成功探出头去的时候,我立即就傻眼了。
当然,这很大原因得归绺于当时我并没有将“负荆请罪”与“袒胸露|乳”联系到一起。
灯光下,自缚了双手的庞青十分挺拔地站着,上半身未着寸缕,下半身仅着一条绸裤,火红衣袍丢在一旁,像团燃烧的火焰,映着他狭长眉眼那抹浓稠魅色,艳胜海棠。
王府为数不多的婢女们皆看直了眼。
此情此景,最痛恨的人莫过于王管事。他平素在王府里一人独大,对这个毛手对那个毛脚,时不时还来个毛腰,早对整一个府中未出阁的婢女们调戏出了感情。此时见婢女们一个个神魂颠倒,一下子打翻了醋瓶子。我听他啐道:“呸,没个出息,头伸得跟只大白鹅似的,看个祼男就失态成那样!”
我脸红了红,刚想缩回头,一只手伸了过来,已然拉正我的身体。
这时庞青已经看到了我,他嘴里轻呼了一声,兜头就要给我行礼。我明知他在演戏,还是小吓了一跳,伸手将他扶住。众目睽睽之下,两人表情都是十足的诚恳:
“顾大人,你的腰……”
我咳道:“已然好了。秋时夜凉,国舅爷还需添衣,仔细伤风……”
庞青一鼓胸膛:“休说青身强力壮,便是体弱多病,为表悔过之诚,寒冬腊月也要做得十足地道。青今日为赔罪而来,顾编修千万请百无禁忌,是打是骂,青毫无怨言。”
我一噎,突然发觉不知何时两人的距离拉得十分近,庞青微一垂头,一口热气便喷在我耳边,笑得一脸暧昧。
手底有点异样……我视线一扫才发现,方才情急间手一直搭在庞青臂上,又凉又滑的感觉贴着掌心。近距离之下,他胸膛间宽阔的线条、挺拔的腰身……似乎越发刺眼了。
我忙松了手,不自在退了一大步。不知为何有点心虚,偷觑了旁边的王爷一眼,发现他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然而我却明显感觉他似乎有些不快。耳听他说:
“庞国舅的赔罪,本王与顾编修已收到。既是一场误会,我等自承你的心意。此事便到此为止。”说着沉声命奴仆上前为庞青解除绳索。庞青道:“诶,那怎么成,本国舅今日是奉旨前来负荆请罪,一切要做得到位。快来人,将鞭子交与顾编修。”
说着望我,眼波带雾,红唇勾魂,带着浓烈的蛊惑:来打我。
我一不小心眼光与他对了半瞬,顿时又僵了僵。长鞭递到我面前,我还未反应,已给另一只手取了过去。
王爷微笑:“国舅若当真要令此鞭染血,本王倒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又一次众目睽睽之下,庞青眨了眨眼,从善如流:
“那……还是算了。”
按庞青的话,三人如此还不算真正和解,还得走个把盏言欢的程序。
于是,不久后,三人便一齐来到京城某酒肆楼上雅间,叫上一桌的菜,吃吃喝喝。王爷与庞青二人先是闲说些公务,大抵围绕着即将到来的崇文馆祭。我隐约听过些闲言,二人皆有意角逐此次主持馆祭的大司仪一职,免不了会有明争暗斗。但此时却听两人说得云淡风轻,仿似宾主尽欢。王爷那张万年不变温和的脸看不出深浅,庞青那张笑容满满何尝给人看透半分。
两人做秀十足,无辜池鱼的我则眼观鼻、鼻观心。能不Сhā口绝不Сhā口,只管填饱肚子便是。
楼下传来丝竹声,间或一声惊堂木,说书唱曲正弹唱京城逸闻。
大八仙桌上位子宽裕得很,一席就坐了我们三人。初初只是我与王爷相邻坐着,不一会儿庞青已然挤到我旁边,我一举筷便撞到他胳膊肘儿,不由含蓄与他道,是不是坐到对面去好些。庞青举了举酒壶,笑得十足欢畅:“如此巡酒方便些。”
楼下正讲到“香肩锁骨美背再往下一点”,可恨我此时并未将这几个关键词与自己联系到一处,以为便是寻常欢场逸事,听得十足兴味。还暗道一旁的酒肆掌柜有些奇怪,无病无痛的两条腿竟在不停打摆。
气氛有点奇怪,王爷与庞青不觉就止了话题。
彼时故事正到精彩处,王爷按下酒杯,微皱起眉。庞青啪答打开白玉扇,用力扇了好几下。冲我直盯,腻笑道:“帘下勾情、浪子私挑,有趣、有趣。”看得我莫名其妙。
下人并未随侍一旁。王爷挥手便向酒肆掌柜打了个手势,命他遣了楼下说书唱曲。按照惯例,庞青自然要唱反调的。他撞了撞我的胳膊:
“我倒听着很有趣味儿。顾弟,你说是不是?”
一声顾弟,叫得何其肉麻。我“诶”了一声,原意是想去纠正称呼问题。却见庞青已转向了王爷,笑ⅿⅿ道:“王爷你看,顾弟也爱听呢。”他原坐着靠近窗边,说着不待王爷答话,一探头就将脸伸出窗外,白玉扇敲一敲雕花的窗栏,喊道:“说书的,给本国舅继续说。”
一扯腰袋,从窗口处劈哩啪啦就倒下一袋银子。那副模样,嚣张得不可一世。
我擦了擦汗,往角落里又掩进去一些。
王爷素来低调,下令时命掌柜隐了名姓。如今教庞青这么一嚷,整处酒肆再搜不出比他更嚣张的人,说书的哪敢不从命。当下说得越发卖力。我怕王爷不快,便与他笑笑。王爷对我说:“眉君,坊间无稽流言,不必理会。”我莫名道:“我自然不理会。”庞青一旁噗哧了一声,将头扭至别处闷笑。
至此我晓得当中必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关键处给当做了笑柄。我于是将脸转向王爷,后者已然转而给我盛汤。
我皱皱眉。礼尚往来,我给王爷挟了一筷笋干,旁边的庞青直哼哼自己挟不着,我只好也给他挟了一筷,然后喝汤,下一刻,一口汤卡在喉里,呛住。
原因是说书的终于解开了谜底,十八摸的二位主角——王爷与我。
庞青笑得一脸纯洁无辜:“顾弟与王爷的传闻很有意趣嘛!”
我道:“诶,咳咳!”
一左一右分别伸过一只手来。
当时酒肆掌柜正好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形容:偌大一张八仙桌,三个男人硬是挤在一处。中间那个蒙头猛咳嗽,一左一右同时伸手,帮其顺背。情况无比诡异。我不晓得此情此景掌柜会有什么想法,但我就是知道,他必定是想歪了……
26
回去时约摸是二更天了。王管事今日得了特赦,在外头大厅与庞青带来的两个仆从也喝了个微醺,乘着酒兴屁颠颠备轿去了。我们迟了一步,到了地头却见他正梗着脖子气不打一处哟喝。
一顶镶金流苏锦缎铺就的大轿正周周正正横在路中,完全阻挡住王府的青缎软轿,老远就见一团华丽。
虽说王府出行素来低调,但是京中但凡有个眼色的,谁不知道当朝六王爷那顶辇轿素雅帘面底下,团的是代表亲王的双龙暗纹。避让犹嫌不及,这拦路的镶金流苏大轿不光造型扎眼,气焰也忒嚣张。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与王爷一齐转头,望向庞青。
后者眯得眼缝弯弯,一口白牙亮亮闪闪:“青想请顾弟到府上养伤,不知道六王爷放不放行?”
王爷说:“本王瞧着不必了,王府里有医正照看着也方便。伤处现在虽无大碍,但还需细致些养好。”说着看了看我。
庞青道:“诶呀,医正庞府也有,至于吃穿用度,顾弟能来,自当以上宾之礼待之。不敢说比王爷府上好,至少不差。青不过是为自己做下的荒唐事聊表歉意,并无非份之想,王爷自可放心。”
王爷淡扫了他一眼:“本王自然放心。”
我望了好一会天,总算等着两人将眼光调向我。我咳道:“国舅爷的好意……”话未说完,已给庞青拖到一旁。我利索地将他搭在我肩上的手臂抖掉。
他一副献出真心模样:“顾弟,本国舅这是为你好!”
我压低声音:“尊卑有别,小官鄙陋,怎可与国舅称兄道弟,国舅爷快些改了称呼,莫再惊吓小官了。”
庞青道:“君君、眉眉、小君儿、小眉儿,嗯?”
我连退了好几步。庞青笑得几乎失态,我干笑着打了个揖讨饶。庞青道:“小君儿,本国舅哪点比不上六王爷?便许你与他卿卿我我,不许我亲近亲近些?”我道:“小官与六王爷之间只有敬重,国舅爷切莫再误会下去了。”庞青硬是将脸凑了过来:“你且唤本国舅一声青哥哥听听,我便信你。”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然而却给六王爷听了去。我眼见王爷含笑走了过来,对我说:“既然国舅盛意拳拳,依了他便是。”我一呆,又听他说:“只是这辈份却不是这么编排的。”他笑了笑:“若本王没有记错,国舅今年二十有一,年少有为;眉君年纪稍长些,论理也该叫顾哥哥与庞青弟弟,眉君你说是也不是?”
我想笑,然而庞青眯起一双眼缝,阴恻恻盯着我。我被夹在中间当了这许久的无辜炮灰,早便大彻大悟,明白这两人谁也得罪不得,索性便谁也不去理便好。于便板起脸说了声不敢,抬头又去望天。庞青道:“王爷先回避,青还有几句贴己话要与小君儿说。”
幸好王爷倒也大度,点头说夜深,国舅请长话短说,又按了按我的手,示意在轿中等我。他一走,庞青便戳着他的后背脊用一副教小孩的口吻对我道:“小君儿,你别不当真,那个人当真不是什么好人。”
我道:“咳,我倒觉得还好。”
庞青说:“本国舅不是瞎子,你们两人的关系并不如传说中那么亲密无间。”
我只好又说了句:“还好。”庞青道:“是么?本国舅昨晚见你鬼鬼祟祟,腰牌是偷的罢?不知你在书阁摸索了许久,偷的是什么?”
我闻言一僵,借着酒栈夜灯的光亮小心地打量了他一眼,庞青白玉脸庞在明暗掩映中似乎带着三分鬼魅,冲我笑得意味不明。
我干笑道:“国舅爷火眼金睛,小官做了什么,您不早在暗处里瞧得明明白白,何需再来试探小官。”
庞青眯了眯那对狐疑的眸子。
但他很快笑了笑:“本国舅的确十分好奇,然而今天并不是来刨根问底。我只不过想好心提醒提醒你,你暗底里那些动作,瞒不过那只老狐狸。这人呐,一旦有了秘密,总不希望给人窥探的。”
他说到老狐狸,便孥了孥嘴。我顺着他孥嘴的方向,六王爷正端坐在轿中阖眼养神,容色淡然,一派平和。
回到轿上时,王爷问我:“瞧你们嗉嗉叨叨,都聊了些什么?”我小小回顾了一下,庞青嗑唠了半盏茶,大概可以总结如下:
——来庞府住一段时间吧。
——庞府并不比六王爷府差。
——庞府金山银山,有;香车美人,有。若委实喜欢男人……咬牙状:本国舅献身个一二次,也是可以的。
我笑道:“国舅爷拉眉君到一旁,开了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王爷便又问:“你手上提的是什么?”
我略略不自在地掂了掂手里提的物事,油纸包里渗着一点油渍与小油鸡的香味。这是庞青硬塞过来的。
我感觉王爷的眸光在我面上滑过,语气里带上几分似笑非笑:“庞国舅着实是一番殷勤,不知眉君受用了几分?”
我道:“咳,庞国舅自然是醉翁之意。眉君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晓着的。”王爷面上缓了缓,我瞠目结舌看着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包东西……一看就知道,又是小油鸡一包。
王爷含笑道:“晚上瞧你爱吃,我一早便吩咐了掌柜备着的。”我道:“……多谢。只是有多了。”王爷道:“却是不然。”含笑摘下我手里那包,随手就扔出轿外。
“本王做主,将它扔了。”
我傻眼。
眼前男人一对眸子煦如春风,笑意脉脉,仍旧是那个温和好王爷的模样,似乎连零星龃龌也从未存在过。
经历过昨晚,王爷的大度,委实令人吃惊。
这一晚上,我其实都在纠结着如何开口向王爷解释昨晚的行径。然后我就想着,王爷既然如此风光霁月,我总也要拿出一点坦诚,以示悔过之心,总不能容它积攒着,哪一日盆满钵满被秋后算帐。
快到王府的时候,我在心里犹豫了再三,还是拿出了那枚腰牌。王爷却并没有接,而是伸手盖在我的手上微微收紧。我感觉他的掌心温暖,食指上长年握笔留下的簿茧正轻轻摩擦着我的手背,这种包合的姿态,衬得自己的手有点小。
我紧紧握着那枚令牌,想缩回手,却给他牢牢按着。我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不由自主就别开了眼。
王爷的问话,直接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眉君,你偷偷要走庞府的简图,想做什么?”
我叹道:“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你。”
“庞氏不比寻常的官宦,他从前朝起便一直为天子亲信心腹,暗地里负责铲除皇帝异己。他府上守卫的,是大内的高手;府底下的地牢,是大内的天牢,一旦进去,便休想再出来。”他的语气隐带严厉:“你独自一人,可莫要做傻事。”
我点了点,突然强烈意识到,再不与眼前的男人保持距离,只怕自己总有一天会拖累了他。
在此之前,这方面的问题从未列入我考虑的范围。我想着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舍不得了,思考时看到了身边的小油鸡,又想起曾两次摸了这男人不该摸的地方,一件件似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顿感怅惘。
果然,便宜占多了,是有报应的么……
Chapter 2728
27
王爷的意思,是王府上便利,不若在府上多住几日。我虽另有打算,却也不急于一时。然而等回到王府的时候,一人早等候了多时,却是义兄。
我来王府盗图是临时起意,也未曾与义兄仔细商量。昨日虽见过面,但话说得匆忙,现今又隔了一日。我不想令他挂心,便向王爷告了辞。王管事对我说:“相公,别走。小的床都给您铺好啦!今晚特地换了一张大床,决计不能像昨晚那么挤啦!”此话十足令人误会。义兄性格虽不算酸儒,然而礼教大防之事,颇多忌讳。他既知我底细,闻言脸色微变,眼光来来回回如含了一根刺。
在这里需简短说一下义兄的出身。
李氏祖上也曾是显赫的望族,后来家道衰败,曾接连出过数代布衣,但书香风骨犹存。落魄过一段时间,至义兄这一代,总算出息。
义兄也算有一段风光过去。他少年得志,从翰林院的小庶吉士做起,至崇文馆的副馆正不过短短数年。然而自此之后,不知为何,义兄的光芒却暗淡下来,渐渐成为大夏朝拿着奉饷,整日庸碌而过的一员。在担任崇文副馆正这几年时间,未有大错,当然也未有建树,至于人事应酬方面,更是乏善可陈,在朝中现今暗地里党派对峙,尔虞我诈局势中,算是不偏不倚,比较中立的保守派。
我想可能他做过的最出人意表的一件事,便是收留了我。
或许和这个行事风格有关,我感觉他其实并不希望我与王爷过份接近。甚至数次暗示我,应与王爷划清界线。
怕他误会,我忙笑着与他解释,这不过是刁奴的一句戏言。回府途中我又略略与他提了盗图的经过,原想令他自此消去疑虑,未曾想义兄听罢,憋了数憋,最后闷声道:“眉君,王府的房间千千万,王爷为何偏就要睡到你房里去?”我约摸也是有点给义兄绕晕了,闻言心中一跳,哑口了半瞬,这才想起反驳——王爷当我是好朋友好兄弟,睡到我房里头很不正常么?
话题不知为何就谈成了这样,两人都弄了个红脸。
义兄从一开始就知我身为女子,面对我多少都是有些拘谨的。不仅在住处奴役安排处处给我方便,他本身与我相处之间也诸多忌讳。例如说,从不敢直闯我的居室,从来不会在衣衫不整的情况下与我见面,也绝不在我面前说一些轻挑的语言,希望照顾我云云,已是极致。
从这一点来看,与王爷是大不相同的。
归根结底,是因为两人在对我性别的不同对待的关系?
我觉得头痛。
心底似乎有两个自己在拔河。一个道:“聂遂意,你当真以为那男人对你的身份毫无所觉?”一个斩钉截铁道:“谁会对这么一张丑脸产生绮想?同性之间相处原本就是这样子。只有这么一个解释,也只能有这么一个原因。”另一个嘲弄:“你这蠢姑娘,这是第几回了?那男人次次白占你的便宜,看着你哑巴吃黄莲的模样,指不定在肚子里早笑得心肝发疼呢,你揣着明白当糊涂还要装多久?还是你根本是乐在其中?”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梦见王爷合上门,对我说:“眉君,我来为你接位,可能有一点疼,忍忍就好。”屋子里的灯光影绰朦胧,鎏金兽嘴飘着甜香。我瞧着王爷坐到榻边,衣衫不知为何就像庞青一般半袒着,眉角带着醉酒似的模样,一寸一寸地接近。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图册里的画面出现在我梦里。
我甚至在想,面前的男人,他是不是、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
这种不恰当的情怀很快被无情粉碎。
不久后宫里传来事情的后续。长公主那晚悻悻而回,丢了面子。约摸是拿王爷无法,只好将气撒在我身上。伙同那晚不慎跌成肉饼的姑娘告御状,说我欺侮了人家姑娘。
按道理像我这等品阶微末的官犯事,至多便丢给大理寺讯问即可。只是事情发生在六王爷府,又是长公主出面,夏帝自是要问个究竟。
那一晚夜黑风高,出现的地点又过于暖昧,揭开了说谁也不占理。明眼人一望便知,此事如何,取决于王爷的态度。问到王爷时,他道:“顾编修意图对沈小姐不轨,幸好沈小姐抵死不从,才不致酿成大错。”叹息:“臣弟与顾眉君相交多年,竟不知道他是此等人。纵是如此,还是恳请皇兄看在臣弟面上,能网开一面。”
□不遂,这罪名可大可小,大则丢命,小则丢官。
我都不知道他这是为我求情,还是一句话想害死我。
幸而最后有人说:“臣那晚凑巧在旁,看得清清楚楚,这中间有天大的误会,臣仔细观察了过程,臣觉得,顾编修与沈小姐,不过是在六王爷寝室里……巧遇罢了。”
这句话,等于推翻了长公主的说辞。
事情不了了之,我被罚俸三月,闭门思过十日。
义兄向我叙述经过时,我还有点不敢置信。确定为我说情的那个是庞青而不是六王爷后,半晌只好苦笑。当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前一刻还送我小油鸡,下一刻诬我□妇女,眼睛眨也不眨。
义兄试探着问我一句:王爷此举是不是有什么深意?我摇头。见他神色忧虑,只好笑着安慰他道:“王爷想取我性命,大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何需绕这么段花花肠子。”
隔日我就听说,王爷给我送来一幅画。画里面是一轮皓月,我问送画的人,王爷可有留话,答曰没有。于是我怀疑这画里定有什么深沉含义,正左看右看。门人又报,又有人给了我一幅画。
这送来的第二幅画画轴足有半人高,装裱华丽。只是内容更为莫名其妙。画里头半边泼着厚墨,弄得半张画都是黑色的。半边画了个初升的日头,一名美男迎着阳光敞着胸怀。
那副模样,隐约是庞青。
我看着太阳和月亮,半晌愕然。
我禁足十日里,京中发生的唯一一件轰动事,便是晋国公主的到来。
公主来的那日,鲜花Сhā满城门,为示两国友好,京中诸多贵族千金公子王孙出城欢迎,庞青毫无悬念当了代表。
据说,出迎那一日,城门大开,美貌庞国舅高坐白马,长衫飘飘,姿容飒飒,迷倒一众芳心。
这当中包不包括远道而来的晋国公主我不知道。只晓得,不消二日,坊间沸沸扬扬说的都是庞青与公主的事迹。包括了庞国舅如何细心照料公主下榻芙蓉馆,为讨美人欢心,国舅飞骑百里,取来观音山琼露等等。十分耸人耳目,眼看又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事。
这种情况下,我有理由相信,自己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见到庞青。所以,当看到摸黑翻窗而入的庞青时,我吃惊得差些握不住梳子。
刚想叫,就给捂住了嘴巴。对方鬼祟做了个嘘的动作。我点头,他松手,转身做贼似地合上窗,这才定晴看了我一眼,咦了一声:
“小君儿,你在做什么?”
彼时我刚沐好发,自是在梳头。
而在离妆台不远处,以一束生绢裹着的,便是庞府的简图。
我微微色变,不着痕迹用身体挡了挡,侧过了脸,僵硬问道:“国舅爷好似是在躲避什么人?”
庞青道:“是极。你可小声点,莫连累本国舅给外头那只母老虎发现了去。”
我一愣,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见他似乎就要走过来。不及多想,抬手便吹熄了灯火。瞬间,一室没入黑暗。
28
黑暗里庞青诶了一声,说你熄灯做甚么。我道:“国舅既在躲人,熄灭灯火,方不引人注目。”他啐了一口。我突然想起庞青在红顶阁楼密道里那副耸样,心里就一阵古怪。
可惜的是,我的寝室并不是阁楼里完全密封幽闭的秘道,庞青似乎毫无影响。
未等我做何反应,影子一闪,暗风扑至,隐约间似乎是庞青张着手臂扑倒了过来。我站在妆台的僻角里,无处可避,慌忙间不及多想,抄起烛台一挡。庞青噗哧一笑,他身上沾着夜风的清爽气息直拂在我面上。
哧啦一声,火石光起,烛火重新点燃。
“本国舅不过是想点个烛火,小君儿,你以为本国舅想对你做甚么?”
我僵住,大概是我紧握烛台,神情戒备的模样十分可笑,庞青看着我,先是将眉头扭成两条毛虫,紧接着,噗哈哈,笑得东倒西歪。
他道:“瞧你丑不拉叽的模样,本国舅会对你动心,那便是天荒夜谭。”我悻悻放下烛台,他又道:“本国舅难得纡尊降贵前来僚属的寒舍,你就这副模样?”
我道:“国舅不若移步客厅,自然奉茶迎客。”庞青咂嘴道:“这么紧张作甚么?难不成这屋子里还有什么秘密?”
说着开始眼光游移。
妆台只简单放着木梳、一盒香脂与几件发簪。庞青一件一件数过去,一样一样地嫌恶。先是说,好歹是名京官,忒地寒酸;又道:“屋子里怎么连个下人都没有?”
我实在怕极了他会将屋子翻找个遍,亦步亦趋其后。庞青东望西望,眼光最后落在那束生绢上,咦了一声。我一看,眼皮不由一跳。不知何时,生绢给风吹掀,露出里面庞府简图的一角。庞青此时就要走过去,我一急,一拦身,便迎面与庞青撞了个结实。
庞青身形与王爷相仿,这一撞头刚好就埋入他胸里,顿时教陌生的男子气息包裹。我一惊,连忙就要将头缩回,哪知惯性探头时反而在他胸上磨了磨,便像是我有意蹭了一蹭似的。庞青反应很大地后退了几步,单手捂着胸,那副模样像方才胸口被碎过大石。
他瞪着我,一脸吃惊。
“小君儿,你做甚么?”
我面上红白交错了会,才道:“小官还没多谢国舅前几日的慷慨解围……”
庞青戒备道:“报恩可以,先说好,本国舅不希罕以身相许那一套。”
我尴尬道:“国舅爷说到哪里去了。小官不过是想请您小酌几杯。”
他拉长声音哦了一声,道:“那就好好说嘛,何必投怀送抱。你瞧将本国舅吓的,起了一层鸡皮。”说着当真煞有介事拉开衣袖给我瞧他手臂。我无可奈何看了看,点点头。
我提议去酒肆,庞青摇头;我便说客厅或后园,庞青道:“我瞧这房间挺好,虽然十分寒酸。”这次我摇头。庞青咕哝了一声小气,最后折衷,望向屋顶。
这一夜夜色,上弦月斜挂天边,繁星灿亮,倒也甚好。
临出房门时,我偷偷将那生绢收放怀里,又迅速将湿发盘起,简单作了个发髻,瞧瞧自己一身宽松罩袍,倒也没有不妥之处,这才略松了口气。我的院落极少让下人进来,于便亲自去取了酒,又在厨房翻找出些炒花生,到了地头一看,庞青迎风坐在屋顶上,笑得十足意气风发。
他冲我扬眉,喊:
“小君儿,叫我十句青哥哥,本国舅便勉为其难抱你上来。”
我干笑了两声,从屋后搬出了长梯。
檐瓦有些陡峭,我爬了几步,跌下两片瓦花,只将我吓出一背冷汗,哆哆嗦嗦攀至屋顶,庞青已然变坐为卧,后脑勺枕着手肘,他原本笑ⅿⅿ望我,一副等我出丑的模样。见我安全抵达,不免失望。
我道:“酒水都是拿不出手的劣品,国舅爷海涵一二。”庞青凑过酒坛嗅了嗅,叹道:“果真十足寒酸。”我嘿然,铺好花生,又拿出二只小杯,刚想取出手帕擦拭,便教庞青手一拍,两只小杯子骨碌摔入檐下。
他随手捞起一只酒坛,仰脖就大灌了一口,用眼神说:这个样子才叫喝酒。我只作瞧不见。庞青扬臂,赞了句风好凉爽,对我说:“将头发放下来罢,本国舅瞧着都难受。”我道:“国舅身份尊贵,远来是客,小官未着正装已是不敬,怎好再不修边幅。”庞青啐道:“真是娘娘腔。”我瞪着他,他也瞪突着眼珠与我对视,语气一转:“本国舅早先见你梳头那副模样,当真比小娘子还小娘子。你莫非其实是个女人,怕被本国舅一眼认出来,所以才不敢放下头发?”我僵僵道:“国舅爷莫开此等玩笑。”庞青挑衅望我,我早领教过了他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事方式,怕他纠缠,当下点点头,道:“国舅一番好意,多谢。”又说了句失礼,略侧过了头,松了发髻,眼角余光瞧见庞青收回视线,头扭了扭,竟似是不自在的模样,不由一愣。
头发放下,给风一吹散,的确是舒服多了。我捧起另一坛酒喝了二口,渐渐也放松了下来。庞青拍了拍旁边那处较平坦处让我一起躺下,我摇了摇头,这回他倒也不勉强。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话。
庞青道:“小君儿,本国舅这几日忒忙、忒不容易,你瞧瞧我,可是瘦了没有?”
我老实说:“没瞧出来。”
又问:“我送你的画,可看了?”
我道:“看了。”
“如此便是明白本国舅的意思了?”
我道:“眉君天生愚钝,十二岁才会背千字文。委实猜透不出画里深意。”
庞青谆谆善诱道:“很简单啊!一边是黑的,一边是大大的太阳,有句话叫东方不亮西方亮懂不?王爷不要你了,本国舅勉为其难为你敞开怀抱。”
我面皮抽了抽。
“说话。”
“……”
“说话!”他不满:“既要请本国舅喝酒,歌姬没有,丝竹没有,那也便算了,嘴巴还紧得跟没嘴似的,莫非你让本国舅陪你喝闷酒不成?”
我道:“国舅爷若嫌无聊,不若与小官打个赌。”
他一笑:“打赌?有趣,本国舅头回遇你,便瞧你与辜王二人打赌。你可仔细想好了,本国舅可不是辜王二个脓包。”
我道:“嘿嘿,不赌别的。就赌接下来不说话,谁能忍得最久些。”
庞青:“……”
这一晚的气氛至此,其实还是不错的。这是从未有的体验,在从前,能心平气和与庞青坐着一起聊聊天,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不得不说,感觉有些新奇。然而,谈话也便至此了。
因为庞青突然扑了过来,抓着我的肩膀,整个身体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将我牢牢按倒在青瓦之上。我隐约似乎听到什么物事击在瓦檐之上,啪的一声,紧跟着是奇怪的一声嘶啦。我情知有异,然则当时的庞青靠得太近了,整张脸几乎是贴在我的颈项之中,我只觉得心中一紧,直觉就狠狠推开去,庞青猝不及防,身体磨擦着凹凸不平的瓦层摔落,坠向地面。
酒坛随着动作亦骨碌滚落,黑夜中啪的两声惊心动魄的碎裂声。
身体被扯得往下滑去,幸好及时抵住瓦片止住势头。忙乱中探头望向庞青,见他在临地面时一个鲤鱼打挺,狼狈落到地面中。抬眼望我,眸光一瞬间带着一丝异样,恶狠狠地盯我。与此同时,相邻几间房舍的屋顶上有条黑影一闪,我听到一声冷哼,然后看到,那人似乎还得意地冲我扬了扬手里的长鞭。
我这才注意到,庞青身上锦袍撕拉出好几道口子,不光是被檐瓦割破的,还有被长鞭卷破的。手臂位置,迅速地渗出了血迹。
我一惊,正要开口。眼见瞪着我的庞青突“嘿”地叫了一声,面带戾色一脚踢出,正好落在一旁梯上。长梯跳了一下,我也跳了一下,傻眼看着庞青掉头,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Chapter 2930
29
等义兄赶过来时,我正撑着被踢散了架的梯子两只梯脚发愣。免不了又是一番解释。
我想着这一次的确是想人得罪个透彻,隔日一早便命人送了一瓶金创药到庞府。回来时我问:“药可收了?”下人答道:“收了。”我再问:“主人可有发话?”下人便道,未曾见着主人。
我叹了口气,待下人离去,取出那张简图,投入火盆,烧成灰烬。
之后一日,我临时起意,在府中闲逛了一圈,发现所经之处遇到的人,无不给我投以异样眼神。我站于原地想了想,依稀记着,不久中秋前,媒婆抱了一堆画相上门给义兄、给春香说亲,我不过稍露了个脸,那妇人当下就将画相护得紧紧的,生怕给我招惹上似的,彼时下人看我的眼神,便是这副模样,透着那么一股同情。
我想着路经门子处,便随嘴问了句:“王爷新近可曾过府?”门子眼光顿时闪烁,支吾道:“没、没呢……”又听那门子一副生怕我想歪了似的开口:“虽是未来,可是药材与新奇果品一日未断,王爷仍是念着相公的。”
我噢了一声。路经又看到原在练字的义兄似是心事重重,皱着眉头正在发怔.我顿了顿,没有过去打扰他。
上值这日,天降了小雨,天色并不清明。义兄乘轿出来我正命下人去取来蓑衣,义兄掀帘诧道:“怎么,王爷今日并未过来?”我道:“兴是有事耽搁了,未曾过来。”义兄道:“王爷素来守信,平日里这个时间早便来了。便是自己不能来,也会让下人过来接送。今日既未知会,又迟不见人,倒是奇了。”
我道:“无妨,我已给门子存了话,若王爷府中来人,便由他通传一声便好。眉君先行了。”义兄便问:“正下着雨,你如何过去?”
我担心义兄误了早朝,挥手让他不必挂心。义兄便从轿里下来,与我道:“你上来。”
府中就这么一顶小轿,一人乘坐略有闲余,二人便需挤作一堆,这几盏茶的路程,只怕要两两相对,十分尴尬。但倘若让给了我,现下时辰已然不早,又去哪里租借轿子去?令义兄冒雨骑马上值,我如何也过意不去。当下两人便谦让起来,说了二句,脚夫当中一个笑道:“二位大人便委屈一些上轿便是,我们四个老伙计,还是使得上力气的。”
两人最终还是都上了轿。义兄面上僵僵、正襟危坐,弄得我也是周身的不自在。咳了一声,有意说些旁话分散些尴尬,义兄突然道:“眉君,索性便去谢绝了王爷,明日也不必等了。为兄命府中管事再去挑几名脚夫,再承多一顶轿子便是。”
我听出了些言外之意,试探道:“可是王爷府上那边……有不妥之处?”
义兄道:“咳,听闻新近,王爷与晋国的公主,走得……有些近。”
不久后我便听到了,王爷与晋国的这位桐知公主,何止是走得有些近这么简单。
他们的邂逅也算曲折,几日前王爷下朝路遇刺客。当时王爷只带了几名待卫随侍一旁,刺客凶悍,情况十分危急。关键时刻,公主从天而降。
彼时日薄西沉,公主的背景是天际灿漫烟霞,夕红照得人面桃花。公主舞动长鞭翩纤若舞,英姿飒飒,艳动四方。将一干豪强刺客鞭得奄奄一息。
隔日王府便设夜宴,请公主过府,据说相谈甚欢,感情迅速升华。坊间纷纷烈烈的说法是,王爷与公主,一个是君子,一名是佳人,君子佳人一见便惺惺相惜,只怕离倾心便不远了。
之前众人十分看好的庞国舅在公主面前的光芒,迅速被六王爷掩盖。他与王爷的不对盘满朝皆知,这次面对的又是美貌绝伦、身份尊贵的晋国公主,众人纷纷猜测,为博公主青睐,此次两人只怕得争得头破血流不可。
我看到庞青时,他正翘着二郎腿,一脸恹恹歪在酸枝椅上看公文。看到我,眼皮连抬一下都没有,半晌漫不经心道:“来的是谁?见了本馆正为何不行礼?”
我只好又报了一回姓名,大礼参拜。
十数日未处理的公务堆积如山。拜过了顶头上司,回去这一阵忙乱便到掌灯时。这一日的雨连绵下了整日,义兄原想我先乘轿回府,然而我委实抽不开身,也便只好由他先回了府,再遣轿夫回来接我。
避雨等轿时,适时遇到乘轿离开的庞青。今日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很明显冲我摆着脸色。路过时兴是看到我缩在檐下,模样颇狼狈,便想嘲弄一番。
“啧啧,相好的今日忘了过来接送你了?”
我摸了摸鼻子,干笑道:“参见国舅、馆正大人。”
庞青又啧了一声:“真是可怜。本国舅轿中倒是软褥锦团,左可煮茶,右有点心,宽敞舒适得紧,奈何从不为旁人所用。”
我只好又干笑:“国舅先行,小官等府上的轿子——”又想起自己还未曾与他道谢,不由又接口道:“那晚……多谢国舅相救。”
庞青道:“别介。你可别自作多情以为本国舅要救你。”说完“啪”的一声,放了帘子,轿子起轿。
我缩在原地讪讪,哪料片刻后,有个小厮跑了过来,丢了一把油伞给我,趾高气扬道:“国舅说了,瞧你可怜,勉强赏你把伞。”我愣愣接过伞,看那小厮跑开,然后就看到隔着一层雨幕的对面,停着一驾马车,朱檐下隐约有一人正要上车,那身形,分明正是王爷。
这是十数日来第一回见到他,不由自主开口就想唤,然而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打住了。眼瞅着人上了马车,车夫打马,朝我迎面而来。
再然后,飞驰了过去。
马蹄扬起落下,接连踏在面前坑洼处,溅来成片的泥水。
我躲闪不及,淋了个湿透。狼狈拿袖子一抹,抹出整脸的泥水。
至此,三分苦情化作了十分。
我黑着脸,半晌仍是欲哭无泪,恨恨不已。
30
彼时我原地忧伤了片刻,想起这一身泥水乘轿反而落下难受,当下抬脚步行了回去。
半路就发觉了不对劲。
后面不知何时跟了两个人。
那两人身着蓑衣蓑帽,夜色中隔着雨幕只看到两团黑色影子。初初大街上还有些行人,我并未注意到他们;然而当我拐入一条人少些的石街后,两人的跟踪便明显了起来。
我快他们就快,我慢,他们也慢,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这委实不是一宗令人愉快的体验。
现下街上还有些行人,两人有所忌惮,若行进无人小巷,可就难说了。
我暗中四处打量,居然就给我发现长街快起头处还有个点心摊。我慢吞吞地走近了去,向摊主要了一碗点心。之后状若随意抬头往来时路一望,跟踪的两人稍背了身,停在不远处。
点心棚下只有一组简陋的小四方桌。小板凳上还坐了个小男娃儿。傻兮兮地玩着泥巴。兴是老摊主的孙子。约摸是天黑看不清楚,我面上可怖的容貌与一身狼狈倒未曾引起祖孙的注意。
我挨着小男娃坐下,将伞移至刚好遮住两人的位置。热腾腾的点心放上桌后,小男娃便将眼光放至食物上,流口水。
我哄小男娃道:“帮哥哥拿着雨伞一直不动,这碗点心就给你吃,好不好?”
他应道:“好。”
我将伞柄与点心碗都推了过去。摊主便瞪着我。我将身上带的银子都掏了出来,放在桌上,略指了指后面,压低声音道:“老人家好心帮个忙。”
老摊主沉默了片刻,兴或是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只扫了我一眼,便对他孙子道:“听哥哥的话。”便自顾自忙活去了。
我感激看了他一眼,又嘱咐了小男娃仔细拿着伞一遍,趁后面二人不注意一个空档,猫着腰一头扎进雨幕之中。
再然后,拔足狂奔。
雨夜只听自己噼啪涉水的声音,那动静大得出奇。雨直直打在身上,流进眼睛,冲入嘴巴。我大口地喘息,心跳急骤。
至此我居然庆幸面上的疤并不畏水,省去了好些烦恼。
我不知道自己小小的把戏能瞒过跟踪的两人多久。
只想着若在这寂静无人的小巷给那两人围堵到,那将会是一副什么形容,便无法放松警惕,头一扎便这样不停地跑将了下去。然后就在小巷的转头处,狠狠地撞上一个人。
那人被我撞得连退了好几步,手里提的灯笼啪的就掉在地上,迅速地着火又被大雨浇灭。而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额角就着冲势正好撞在对方肩膀上,这一撞好似撞在铁板上,我痛呼了一声,身体往后一倾就要倒摔出去,却给那人迅速地抱住。
“……眉君?”哗哗雨声中响起的声音竟就是熟悉的那一个。
我心一松。九月初的秋时已有些凉,浇了大半天的雨,一放松便觉身上透心窝的冷,额头的疼痛更是排山倒海倾倒了过来一般。我一边哆嗦一边捂着额头,半天说不出话。黑暗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知道他迅速脱了外袍披在我身上,打横就将我抱起。
隔着数层衣料,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回府还有小半段的路程。我们调转了头,王府一小队侍卫才匆匆赶到。匆忙中我也没再注意侍卫是否有沿着我来路搜寻过去,不过按照常理,只要跟着我的两人不是木头疙瘩,这边这一番动静,现下只怕早跑没影了。
幸好是虚惊一场。
我试图开口说明自己并没有事,然而男人却没有回应,只是脸色难看得吓人。
很快我就知道了王爷的脸色为什么会那么难看。因为当我沐浴时看到水面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时,也给吓了一大跳。
水面照出的人发髻歪斜松散,额头肿了个大包,鼻子双眼都红通通的——鼻子是冻的,双眼是疼的。周身滴答滴答地往下淌着水。
衣料尽数都贴在身上,幸而外面裹了王爷的衣袍,倒未给看出异样。
我以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半个时辰后,我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缩在椅上喝着姜茶。身后脚下各盘据着一个男人。再往具体了说,一个正给我擦着头发,动作很是轻揉,然而神色罩阴,表情颇为难看;另一个,额头贴了块膏药,拖着一条腿,一只手还绑着绷带,模样比我还狼狈上十分,他抱着我的腿,眼泪鼻涕齐下。
“嘤嘤嘤嘤嘤,都是小的误事。王爷原本一早便让小人过来接相公的!哪料得半路不知哪里杀出来的王八蛋,不仅敲晕了一班兄弟,还砸烂了轿,将小的打成这副模样!嘤嘤嘤,您瞧瞧,额头破了,脚断了,手折了……”
“总算小的命硬,晕至晚上醒了来。老王我兢兢业业为王爷办事好多年,办砸了还是头回,一想就忧伤得我老泪纵横啊混蛋!相公,王爷可是真的在意您,一听小的今日没有过来接您就急了,催着马车便往崇文馆赶去,扑了个空后又在李府听轿夫说并未寻着您,一紧张,竟然就不顾劝阻,冒雨出来寻您了!”
……原来就是这样么?
我看了王爷一眼,对方专注地擦着头发,一直擦一直擦,擦得我有些窘迫。
我喝下最后两口姜茶,思忖着正要开口,蓦听外头的下人传报:庞国舅来访。
我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听错了。今日的庞青处处与我刁难,实在不像是会登门造访的模样。我愣了半晌才命下人将人迎进来奉茶,待要进入内室稍作整理,王爷一把拉住我的手:“他怎么过来了?”
我应了声不知,轻轻地挣开了他的手。
我再次出来时,府里多了一个陌生的女声。
我走近时刚好听到这么一段对话:
“公主千金之躯,委实不该连个仆从都不带,便私出宫闱。”
“青亦如此认为。公主一代佳人,实在不该单独外出,岂不令人担忧?幸好是遇上了本国舅。”
“多谢庞卿与王爷哥哥提醒。本宫实则是好奇极了,俗话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一直听闻王爷哥哥心中有一倾心之人,不计较其身份,不弃其容貌,委实令人羡恣不已。本宫也要争睹此人,究竟是何等风流人物!”
“那不过是坊间流言夸大其词罢了。”
“哦,是么?本宫却听说,坊间所言属实,甚至庞卿与王爷哥哥还曾为此人大打出手,争风吃醋……”
噗的一声,屋子里应是有人喷出了一口茶。
彼时我从雕花镂空的门扉望了进去,看到庞青连连摆手,迭声道:“本国舅对王爷的人可半点兴趣也无。便是开过几个玩笑,半点当不得真,公主休要胡说。”
他的旁边坐了王爷。男人一身云衫水佩,一派温润清雅,与我在雨中见他的模样已然判若两人。
“公主切莫听信道听途说,本王与顾编修亦是比较要好的朋友,仅此而以。”
看来,他们都说庞青与六王爷有意于晋国公主,确是真的。
我面上险险有些挂不住,稍一错神,屋里头一身烟霞色骑马装的女子便转过身来。我看到她的正脸的一瞬,一愣。
那女子约摸十七八的年纪,生得雪肤花貌,明艳照人。她手抚着长鞭,一副轻装便服模样,举止却有说不出的妩媚贵气,再加面上那三分恰如其分的傲气,周身都透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光芒,像一头未被驯化的美丽狸猫。
让我吃惊的不是这位公主的娇娆美态,而是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而这种印象,绝不是不久前夜幕中匆匆一瞥的那次。
这么一愣神工夫,厅中几人便都发现了我。
义兄今日恰好不在府中,身为主人,便要有主人的大度。例如听到任何不适的言语,都要只当没听到;而屋中一个个都是身份显赫,身为下属,则要表现十足的谦卑。
我进屋,一个个行了大礼。
公主的眼光落在我头顶,有很短一瞬我的眼光与她对视了一眼,公主面上溢满娇媚笑意,眼神却是不善,我不由想起数夜前她的扬鞭示威与今晚莫名其妙的跟踪者,只怕都与她脱不了干系,不由轻轻皱了皱眉。
庞青也看了我一眼,神线若有似无扫过我额上,微微眯了眯眼,便扭过头,打开扇子扇风,与公主谈笑风生。
我自然晓得一众人的心思不会在我身上,公主过府看我不过是个借口,醉翁之意只怕在于王爷。因此简略地应答了公主随嘴几句问话,又重新奉了茶,便识趣地候在一旁作壁观。耳听他们先是聊了重九登高,庞青眉飞色舞讲了几处京郊风景,末了意有所指说这可是王爷游玩熟了的去处。公主便十分期待地望向王爷,王爷于便含笑着又介绍了几处。
我的思维也随着他们的话起起落落,游走那片片青山绿水间,时光几度错合,当时情形恐是不再。我蓦然间便有些伤感。待回神,三人已聊向另一话题。
公主有意在不久后将自己所携的稀世明珠现世,办一个赏珠夜宴,宴会的地点却不知办在何处。王爷很快便排忧解难提供了自己的王府,庞青不落其后也奉献了庞府,公主夹在两人中间,咯咯发笑,满面得意。
公主走时,两人一同护送。
我陪侍在一旁早站得脚酸。再加上这一日的奔走劳累,行出来的时候便有些头重脚轻,差些摔倒在地。一只手伸过来搀了我一把。我听王爷淡淡说:“当心。”这是他自公主出现后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既不是冷淡,也谈不上亲切,当真面对的是普通要好的朋友那般。
庞青从身边走过,哼了一声。
阴声怪气道:“顾眉君,莫忘了还欠本国舅把伞。”
我扯住王爷的衣袖,干笑。心道这伞只怕永远无法还了。待庞青走过了一些,我小声与面前男人道:“这几日挑个时间与我一叙,可好?”
王爷一怔,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我站在原地呆呆望着他的背影。
他走了一段,似有感应,回了头看我一眼,眉头一皱。
我便用力朝他挥了挥手。
然而,我真心期盼的这个承诺却迟迟没有到来。等我再次见到王爷时,已是七日后,我的丧礼上。——
Chapter 3132
31
那日的灵堂额外热闹,匆促之间棺柩并未做好。我躺在一张凉席之上,身体冰凉没有一丝生息,然一分神智尚存。
我听到王爷冷冷的问话。
“李润,你与眉君这是在玩哪一出?”
义兄并没回话,只传来他重重磕头的声音。
春香哭道:“王爷,眉君哥哥就在里面,您过去看他一眼吧!”
仿若是过了半日那样的长,脚步声才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灌了铅般沉闷。
手指先是探向我的鼻息,抖了一下,接着是手心,脉门。他摸过了我二只手,最后紧紧抓着其中一只,颤得越来越厉害。与那一手心的冷汗,浑不似他声音里带的那般平静。
“是蛇毒。我们在后园散步,那条蛇就突然蹿了出来,向我咬来。眉君先我一步拍开了那条蛇,手背被咬了一下。等医正过来时,人已不行了。”
“李润生平从未见此种毒物,长不过二尺,金色红冠,却是奇毒无比。它原攻击的是我,眉君本不应死,是我害了眉君。”说罢饮泣,声音里倒也有许些真情实意。
王爷道:“李润,休要谎话连篇诓骗本王。李府乃百年老宅,数年前还修楫过一次,如何有这奇毒之物?你言之凿凿,这毒蛇现又在何处?”
义兄说:“下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小蛇咬伤眉君之后,逃窜时又咬伤一名下人,不知所踪。李府一日连出二命,一人还视若至亲,李润心中悲痛万分,如何还能打一字诳语。王爷若不信,有下人的尸首为证。下官晓得事出突然,王爷一时难以接受,然而眉君她千真万确……确是去了。”
我听到拔剑的声音与义兄一声惨笑。
“也罢,眉君为我而死,王爷取我人头抵命便是。”
“本王只要你说出实情。”
“实情便是,眉君已经走了。”
“眉君生时蒙王爷照顾多时,现今走了,就烦请王爷再照顾一回,为她装殓罢。”
剑落地。男人过来抱起我,周身的寒凉。我听他缓缓说:“我不信。你还有那么多事未做,我不信你便如此死去。顾眉君,你有本事令自己这副壳子烂在我面前,我便信。”
王府的侍卫封住了灵堂,用捕蛇的名义,围封了李府。
不久后庞青也过来,上了一柱香,沉默了半晌,说了句李大人节哀。对义兄说:“圣上听闻顾编修暴毙,命本国舅过来查证一番,李大人不介意让本国舅与张老太医看一下顾大人遗容罢?”
老太医颤巍巍的手探了手脉、鼻息,又翻了一下下腭、眼皮,最后停留在我手上那处伤口。庞青道:“听闻西域有一种药,服下可令人昏睡十日,身体状同死人。老医正你可要看仔细了。”
老医正道:“回国舅爷……这位顾大人的确是中了蛇毒而亡……”
老太医握着我的手被拍开,紧接着是一双冰凉的手。
当时我的意识有瞬间恍惚,我不太明白,这两个男人,面对我已经没有心跳的身躯不约而同的怀疑是从何而来的。等我回转神思时,灵堂里似乎只存王爷与庞青二人。
烛油燃烧的声音劈啪作响。
庞青道:“王爷此次好似有些措手不及。”
“庞国舅一直派人跟踪着眉君,莫非是瞧出了什么端倪?”
“呵呵,王爷莫怪,本国舅只不过有些不明白,王爷与他表面亲密无间,暗地里遣手下时时跟踪他做甚。实在好奇,只好自己也遣人跟踪跟踪看看。结果发现,王爷十二个时辰都盯着的人,委实正常的得紧,上值散值吃饭睡觉,整个大夏朝找不出比他更无趣的人了。”
“哦。那现在国舅爷怀疑的又是什么?”
“就是太正常了,本国舅才不得不怀疑。真是有趣,本国舅觉得地上此人是个很有故事的人,而这种人,通常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去。”
“莫非国舅认为眉君是诈死?”
“本国舅只是觉得,王爷一定知道些什么。”
“本王什么都不知情。”
“那么王爷可检验了地上之人便是本人了?”
“确是眉君本人。”
“是男是女?”
我吃了一惊,王爷似乎也是一样。室中静默了半晌,方响起王爷透着森寒的声音:
“庞国舅这是何意?”
“呵呵,王爷一定不知道罢,本国舅对小君儿的身体可是数次温玉软玉在怀,本国舅早先便怀疑她是女子,今日看王爷反应,益发确定了此事。”
这一日我第二次听到王爷拔了剑。
身体酣睡神思清晰的我在那刻只觉得颜面扫尽。
他们最终并没有动手,庞青临走之前阴恻恻说:“王爷素来演技甚好,本国舅不得不怀疑你们两人是不是联合起来在玩什么花招。本国舅已同圣上请了旨,顾眉君来历不明,身份诡谲,突然暴死,这其中恐有诡诈,今上已恩准本国舅领内侍围了李府。我倒要看看,在本国舅眼皮底下,能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
说着似乎回头看着我:“顾眉君,莫让本国舅发现你是诈死。”
之后很久一段时间,我都不明白这何这一日的庞青,表现得如此心浮气躁,甚至好像是——有些愤怒。
李府就这样被二路人马围得跟铁桶一般。第二日,装殓的大木棺已做好抬将了进来,然而灵堂上白布被扯下,法师被赶走,这恐怕是全天下最不像样的丧事了。有老人担忧着说如此并不吉利,怕生不吉之事,然则王爷通通置之不理,那几日,便一直守在灵堂。
这是很长一段时间,我与他相处最久的时候了。
不停有人被请进来查验我的脉搏,然而一次次所有的答案都是摇头。他们重复着告诉王爷,地上躺的,分明是一具尸首。
王爷坐在我的旁边,念着佛经。念完一段,便会缓缓将手探向我的鼻息,他甚至尝试着向我口里喂水,不停重复。
他抱着我,在我耳边说:“眉君,我不信你真会烂在我面前。李府现今是铜墙铁壁,你出不去的,快醒来罢。”
我听到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心中越来越难过。
后来有人对我说,那几日的王爷,眼光清惨,神情森郁,整个人像一根绷紧了的弦,随时会断掉似的。
越是这样,越好下手。
说这话的人,叫小金,是此次计划我所雇佣的帮手。
31
小金是摩天崖的故人,与哥哥相交,会调侃地命我唤他一声“小金哥哥”。
他擅养蛇,面目百变。
小金早就混入了李府仆从之间,从我起意此次金蝉脱壳,到计划实施,我们不过接洽数次。
头一次,他以送热水为由到我房里,一闪入门内僻角,他便掏了块麻薯蹲着啃,一边浑不在意道:“哥哥的才能你都懂,就是心思没你密。计划与细节便由你来定,我负责实施。”
“至于佣金,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看在与你哥哥是朋友份上,便不先收你订金便是。”
随后,后园放蛇,故意被蛇咬伤。
庞青说得没有错,西域是有一种药,吃完能使人短暂陷入昏迷,体温冰凉,心跳减弱至如同死人。
小金驯养的这条小蛇,便由这种药喂大。
这种小蛇其实并没有毒性,只是人被咬伤后,身体会显示中了蛇毒一样的症状。而被咬伤后的后果,就是让人身体像死人一样三天。
也就是说,三日内,我必须设法离开李府。
我们对城中的女阴娘娘庙动了手脚,就在我躺到灵堂的第二日,女阴娘娘金身碎裂,一时此事便沸沸扬扬传开了去。当今皇后信奉道教长生,当晚就做了一个蛇身女神断尾的恶梦,视为凶兆,次日召内侍这么一问,京城中最近确发生了一宗与蛇有关的凶事,只听得皇后花容失色,惊疑不定,在夏帝面前如此一提。在我躺到灵堂的第三日傍晚,夏帝下令火化我的“尸身”的旨意便传达到李府。
王爷跪在灵堂门口,身体就挡在入口处。他默不作声,既不站起,也不接旨。
不接旨,便是抗旨。
传旨的黄门官是夏帝近侍,趾高气扬惯了,好说歹说了二句,变了脸。王爷一旁有侍卫随伺,他无法硬冲,转而便求庞青出手。庞青道:“这位公公得罪了。只是本国舅只领到围堵李府的旨意,并未有其它。虽然顾大人品阶微末,好歹是一名朝官,本国舅还不能胆大包天到出手处置京官遗体,公公再去请一道旨如何?”
一早抬入灵堂中的棺木中有夹层,里头有早准备好的一具尸首。
我们便趁着王爷以及他手下侍卫与黄门官剑拔弩张那时,换下了那尸首。
小金将我塞入灵案上厚重的布幔之下,给我嘴里灌了几口酒,解了蛇翳。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在我脸上贴上另一张人皮。
很快灵堂上打扮成我的模样的尸首传来奇怪的声响。
王爷在侍卫的搀扶下调转身,看到的便是那一副可怖的景象。
绰约惨白的烛光下,突然之间,千百条如有蚯蚓大小的小蛇自灵堂上尸身爆破而出,再穿钻入腐肉,撕咬,碎裂。那一瞬间空间叫嚣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嘶嘶声。
有人传出反胃的声音。
那一瞬间,我摊在布幔之后,眼光便从缝隙里落到王爷面上。我看到王爷面上出现从未有过的惊恐表情,叫了一声“眉君”,身体便往下滑倒。
场面混乱成一片。
我身体刚恢复过来,虚弱得根本不能动弹。小金便拖着我,在混乱中摸出了灵堂。此时李府已乱作一团,我与小金皆是作仆从打扮,倒未有人注意我们。到了僻处,小金抹了我的脸一下,叹道:“好没出息,哭甚么。莫将小金哥哥匆促套上的面皮哭没了。”
我颇讪讪,一抹脸,方知自己面上不知何时一团水渍。
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开口问关于尸体之事。小金哼了一声,说道:“你小金哥哥办事自有分寸,尸体是城南富户新死的丫环;新鲜的尸身,拿来寄养蛇卵刚好。小蛇没有毒的,小金哥哥养的肉蛇,养大了是上桌做菜的。”
我干呕。
他又道:“至于那丫环的尸身,借用之前哥哥已经烧了数扎冥钱将她超度去了。你若过意不去,寻个时间再给她上个香便是。妹子,你自小心机便沉,哥哥此次瞧你心脉耗损更为严重,长此下去,恐非福相。此间事一了,尽谋脱身。”
我点了点头,听他叹息道:“你哥哥仍没消息么?”便摇了摇头。他再叹一口,口气颇为大方:“若有需要,再传暗号与我便好。只管钱付得足,哥哥与手下一班兄弟,随时候命。”
隔日小金手下便扮作被蛇咬伤的家丁的家人,入府领尸。咬伤家丁的是与我同一种蛇,自然无碍。我们与进府的二人换了身份,混出了李府。
不久前将李府团团围住的重兵已撒去。门口只余几名神态带着惊恐的侍卫守卫。我们要走时义兄出来略作了检查,管事送了一袋银子权作抚恤,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我瞧义兄面色苍白,神态憔悴,我看了看这个生活几年的地方,又看了看面前的人,心下黯然。
在路上,小金道:“你这位义兄,心机瞧着也不简单呐,他会收留你,委实奇哉怪也。”我笑了笑,点头。他又道:“倒是六王爷与那个庞青,哥哥瞧着他们对你,倒有些意思。妹子,你这么对他们,是不是有些过了?”
我足足愣了半会神,才反应过来,苦笑道:“哥哥莫取笑我了。王爷对我只不过几分意趣相投的情谊罢了;至于庞青,绝无可能。”
他诡异一笑:“小金哥哥我阅女无数,这方面我是老手。”我无语了半晌,听他又十分诡秘道:“瞧着此次合作如此顺利,哥哥再免费赠你一条消息好了。你看到六王爷面上的疤没有?”他得意洋洋:“小金哥哥我第一眼便认定了,那是你小金哥哥家出的产品!”
“……”
行至隔日,分道扬镖。
分别之前小金问我:“此回又要扮作谁?”我问道:“哥哥可还记得苍空山的瑶池阿母?”
苍空山,摩天崖毗邻之处。
小金抽了抽面皮:“自然记得。这婆娘也算道家一祖,不过听闻前些年失了踪。”
我轻轻嗯了一声。小金道:“可是可是可是——据说这老婆娘虽然在道法上享有声誉,然而名声极为不好,是名老色魔诶,专对貌美青年下手……”
天空高远,白云飘飘。我望了望天,重重点头道:“对,就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貌似有点走暗黑系诶,抚摸乃棉的小心肝,保证只此一章,希望没有不适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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