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时间并非是过去了一夜,是过去了一日一夜。唐俪辞把她横抱了起来,转身往好云山行去,这一日一夜他没有进食也没有休憩,一直坐在溪边的那块大石上静静等她醒来。他薄情寡意、心狠手辣,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一旦落入他计算之内,就算是他深以为重要的女人,也一样说牺牲便牺牲,绝不皱下眉头。但……阿谁毕竟无碍大局,他毕竟走了四万八千三百六十一步前来救她,而又在这里等了一日一夜,对唐俪辞而言,已是很多。
好云山。
唐俪辞和池云突然不翼而飞,邵延屏得到消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如果不是上吊太丢脸,说不定他早已挂了脖子。余负人自从刺杀唐俪辞未成之后,成日痴痴傻傻,见人便问“唐俪辞在哪里?”,整日剑不离手,也不吃不睡,不过一两日已形容憔悴。上官飞的尸身已经收殓,凶手却没个影子,那一百多俘虏的吃穿也是十分成问题,忙得邵延屏手忙脚乱。幸好百来封书信已经写好寄出,他叫这些红白衣女子的师门父母前来领人,各自带回禁闭管教,美女虽多,可惜他无福消受。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突然弟子来报,唐俪辞回来了。
邵延屏大喜过望,迎出门去,只见唐俪辞一身白色中衣,横抱着一名女子,正踏入门来,他错愕了一下,“这是?”唐俪辞微微一笑,“这是柳眼的女婢,阿谁姑娘。”邵延屏叹了口气,“眼下暂时没有干净的房间,这位姑娘唐公子只好先抱回自己房里去,你踪影不见,就是救这位姑娘?池云呢?”唐俪辞转了个身,“我派他追人去了,不必担心。”邵延屏干笑一声,他不担心池云,不过唐俪辞怀里这名姑娘他却认得,这不就是前些天晚上神神秘秘孤身来找唐俪辞的那位青衣女子?唐俪辞才智绝伦心机深沉,人才正逢其时,不要被怀里那名来历不明的女人迷惑了心智才是!正逢乱局之时,为了一名女子弃中原剑会于不顾,真是危险的征兆。眼珠子转了几转,他招来一名弟子,指点他在唐俪辞门外守候,一旦唐公子有所吩咐,务必尽心尽力,无所不为。
唐俪辞将阿谁抱入房中,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褥,凤凤也正睡在床上,阿谁仍未清醒,唐俪辞端起桌上搁置许久的冷茶,喝了一口,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淡青长袍,披在肩上。他无意着衣,就这么披着,坐在桌边椅上,一手支额,眼望阿谁,未过多时,他眼睫微微下垂,再过片刻,缓缓闭上了眼睛。
邵延屏等了半日,也不见那名弟子传来消息说唐俪辞有什么吩咐,自家却等得心急火燎,忍了好半天终是忍不下他那天生的好奇心,在午后三刻悄悄溜到唐俪辞窗外,往内一探。只见房内凤凤睡得香甜,唐俪辞支额闭目,似是养神、又似倦极而眠。倒是床上静静躺的那名女子睁着一双眼睛,平静的望着屋梁,神色之间,别无半分惊恐忐忑之相,见邵延屏窗外窥探,她也不吃惊,慢慢抬起右手,缓缓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薄被滑落,邵延屏见她手臂上伤痕累累,自家倒是吃了一惊,只见她目注唐俪辞,唇边微露浅笑,邵延屏连连点头,识趣快步离开。屏息溜出十七八步,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仍是越来越奇,唐俪辞做了什么如此疲累?而这位青衣女婢被人打成如此模样,似乎自己也不生气怨恨,如此关心唐俪辞,这两人之间必定关系非浅,不同寻常。
“邵先生。”不远处一位剑会弟子站在庭院拐弯之处等他,悄悄道,“余少侠只怕情况不好,刚才在房里拔剑乱砍,非要找唐公子,我看他神智已乱,如此下去不是办法。”邵延屏愁上眉梢,叹了口气,“我去瞧瞧。”余负人身中忘尘花之毒,这花本是异种,要解毒十分不易,而这种花毒却是中得越久越难根除,对心智的影响越大,除非——邵延屏一边往余负人房里赶去,一边皱着眉头想:除非让中毒之人完成心愿,否则此毒难以根治。但要如何让余负人完成心愿?难道让他杀了唐俪辞?简直是笑话!
一脚还未踏进余负人房门,一股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邵延屏足下倒踩七星,急急从门口闪开,定睛一看,暗叫一声糟糕。只见房里余负人披发仗剑,与一人对峙,与他对峙的那人黑发僧衣,正是普珠上师。不知何故,余负人竟和普珠对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邵延屏一把抓住方才报信的剑会弟子,那人脸色惨白,“我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余少侠还只是烦躁不安……”身侧有人Сhā了句话,声音娇柔动听,“刚才余少侠非要找唐公子,我和普珠上师正从门外路过,无端端余少侠非把普珠上师当成唐公子,一定要和上师一决生死,以报杀父之仇。”说话之人,正是一身桃色衣裙的绝色女子西方桃。
邵延屏听闻此言真是啼笑皆非,普珠和唐俪辞的模样相差十万八千里,余负人的眼力真是差,可见他已疯得不轻。“余贤侄,其实你父并未死在那场爆炸之中,既然乃父未死,你也不必再责怪唐公子了。你面前这位是少林寺的高僧普珠上师,和唐公子没有半点相似,你再仔细看看,他真的不是唐俪辞。”他并不是不知道余负人是余泣凤之子,早在余负人加入剑会之时,他已暗中派人把余负人的身世查得清清楚楚,余负人年纪轻轻方才在剑会中有如此地位,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特意派余负人去将唐俪辞请来剑会,暗中观察余负人的反应,这才让他瞧见了那夜的杀人一剑。
邵延屏话说了一大堆,余负人就如一句也未听见,青珞剑芒闪烁,剑尖微颤,就在普珠胸前数处大|茓之间微微摇晃。他的剑尖颤抖不定,普珠便无法判断他究竟要刺向何处,余负人年纪虽轻,剑上修为不凡,普珠冷眼看剑,眼神平和之中带着一股杀气,似乎只要余负人一击不中,他便有凌厉至极的反击。邵延屏微微一凛,看这种架势,只怕难以善了,“余贤侄……”一句未毕,余负人长剑“青珞”一点,往普珠上师胸前探去。
这一招“问梅指路”,邵延屏见过余负人使过这招,这一剑似实则虚,剑刺前胸,未及点实便倒扫而上,若中了此招,剑尖自咽喉捅入剖脑而出,残辣狠毒无比,乃是余负人剑法中少有的杀招。他一照面既出此招,可见对所谓的“唐俪辞”杀心之盛。普珠双掌合十,似欲以双掌之力夹住剑尖,然而余负人剑尖闪耀青芒,霍的一声倏然上扫,直刺咽喉,普珠掌心一抬,恰恰仍向他剑尖合去。邵延屏暗赞一声好,这双掌一合,笼罩了余负人剑尖所指的方向,可见这招“问梅指路”已被普珠看穿了关键所在。余负人剑尖受制,唰的一声撤剑回收,第二剑倏然而出,一股剑风直扑普珠颈项而去。
邵延屏在一旁看了几招,便知普珠胜了不止一筹,并无性命之忧,余负人发疯扑击对普珠伤害不大,倒是他自己两日两夜未曾休息进食,如此癫狂动手,不过二三十招便气息紊乱,再打下去必定是大损己身。邵延屏空自暗暗着急,却是无可奈何,这两人动起手来,若有人从中Сhā入,必定面对两大高手同时袭击,世上岂有人接得住普珠与余负人联手全力一击?一边观战的西方桃目注普珠,一张俏丽的脸上尽是严肃,也没有半点轻松之色。
剑光闪烁,缁衣飞舞,两人在屋中动手,余负人手持长剑,打斗得如此激烈,竟然没有损坏一桌一椅,进退翻转之间快而有序,也未发出多大的声响。旁观者越来越多,纵然明知这两人万万不该动手,却仍忍不住喝起彩来。邵延屏一边暗暗叫好,一边叫苦连天,实在不知该如何阻止才是。
正在围观者越来越多,战况激烈至极之时,“咿呀”一声,有人推开庭院木门,缓步而入。邵延屏目光一扫,只见来人青袍披肩,银发微乱,可不正是唐俪辞!哎呀一声尚未出口,余负人剑风急转,骤然向尚未看清楚状况的唐俪辞扑去,身随剑起,刹那间剑光缭绕如雪,寒意四射,这一剑,竟是御剑术!普珠脸色一变,五指一张,就待往他剑上抓去,御剑术!此一剑威力极大,不伤人便伤己,余负人尚未练成,骤然出剑,后果堪虑!他的五指刚刚拂出,后心却有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裳,普珠微微一怔,手下顿时缓了。余负人剑出如电,已掠面而去,普珠回头一看,阻止他出手的人面露惊恐,正是西方桃。
唐俪辞青袍披肩,衣裳微微下滑,右手端着一个白色瓷碗,碗中不知有何物,一足踏入门内,剑光已倏然到了他面前,耳中方闻“霍”的一声剑鸣震耳欲聋,几缕发丝骤然断去,夹带寒意掠面而过。仓卒之间不及反映,他转了半个身,刚刚来得及看了余负人一眼,众人失声惊呼,只听“嚓”的一声微响,鲜血溅上墙面,剑刃透胸而过,唐俪辞跄踉一步,青珞穿体而出,入墙三寸!
“啊……”邵延屏张大了嘴巴,震惊至极,竟而呆在当场,一瞬间鸦雀无声,众人俱呆呆的看着余负人和唐俪辞,余负人这一剑竟然得手……虽然众人自忖若是换了自己,就算全神贯注提防,这一剑也是万万避不过去,但唐俪辞竟然被余负人一剑穿胸,以他的武功才智,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鲜血顺墙而下,唐俪辞肩上青袍微飘,滑落了大半,他右手微抬,手中端的瓷碗却未跌落,仍是稳稳端住。死一般的寂静之中,余负人缓缓抬起头来,迷蒙的看着唐俪辞,双手缓缓放开青珞,唐俪辞唇角微勾,在余负人恍惚的视线中,那便是笑了一笑,他踉跄退出三五步,呆呆的看着被他钉在墙上的唐俪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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