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刹那,吕小月没想过自己说出这话会有什么后果,她只是单纯地希望,母亲不再担忧,不再,被一些看不见的压力压垮。
林清雅迅速转过身,“你说什么非法赛车,舒明是谁?”
“我不认识,听那些人说,他们每个星期都会在高速公路的山顶搞非法赛车,舒明在那些赛车手中是最有名气的一个,谢珑好象是他的女朋友,”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听说有三个月了。”
林清雅一震,“你这些话是哪里听来的?”
“你要是不信,这个周末可以去山顶,顺着引擎声去找找看,看看找不找得到谢珑,听听是不是人人个个都这么说。”吕小月说。
“不用说了。”林清雅忽然大声阻止女儿。
吕小月惊讶地看着母亲,母亲一直是温柔斯文的,很少见她大声说话,更别提这种疾言厉色。
“妈妈,你怎么了?”吕小月很是担心。
“没事。”林清雅走到女儿身边,帮吕小月把额前散乱的碎发拨到耳后,“小月,你长大了,要学着照顾自己,还有,我留给你的钱,你要有计划,省着点花。万一遇着什么难处,你去找吕阳,他是你哥哥,一向疼爱你,不会不理你的。还有,你那个心里想什么,不仅脸上带出来,嘴里还一万个不饶人的脾气,也要改改了。”
自从那个大雨的晚上,讲过豌豆公主的故事之后,吕小月是第一次听到母亲用这样絮絮叨叨的温柔口气跟她说话,眼泪哗地一下涌了下来,不住往下掉。
林清雅不禁笑了,“瞧你,才刚要你学着长大,还象个长不大的孩子,动不动就哭。”
吕小月抓住母亲的手,很认真地问,“妈妈,是不是谢珑在家里给你气受了?”
林清雅一愣,强笑道,“谢珑怎么可能给我气受,快别孩子气了,谢珑她……”林清雅顿了顿,在心里想一个合适的词,“谢珑她也不容易,妈妈我最对不住的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谢珑了。我不该让她来到吕家,哪怕是丢在孤儿院,也比吕家强。”
吕小月只觉手心一凉,定眼一看,是母亲的眼泪,不知何时,落在上面。
“妈妈,到底出什么事了?”吕小月很紧张。
“没事,”林清雅摸摸吕小月的头,“你乖乖听话,乖乖呆在学校,哪里也别去,妈妈就什么事也没有。好了,你说的那个山顶平时有赛车吗?”
“没有,他们只在周六比赛,听说他们中大部分是学生,平时有课。”吕小月很想把母亲的心事都问出来,但她就在那个时候明白了,无论她怎么问,都不会有结果的。所有的结局,只有在结局愿意出来的时候,才会呈现本来的面目。
“这样啊,看来在这个周末之前是找不到谢珑了。”林清雅低语,再转身对女儿说,“我再到别人那里问问。”
吕小月其实想不明白谢珑为什么离开吕家,在她这个吕家的正牌大小姐都因为她而被进了寄宿学校,甚至进而差点赶出家门的时候。
是因为那个叫舒明的非法赛车手吗?
吕小月回忆着那天的谢珑,打扮确实与往日不同,穿着露脐的牛仔背心和剪着大大小小十来个洞的牛仔裤,和秋千架上的谢珑,确实是两个人,如果不是她对谢珑的恨意太深,绝对认不出来。
这世界,只有两种人,化成灰也认得出来,恨得太深的人,还有,爱得太深的人。
吕小月忽然一个寒噤,她在怀疑,谢珑是不是因为她那一声喊而离开的吕家。她把这个担忧告诉了杨敏。
杨敏立刻否决了她的担忧,“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谢珑在你们家那么久,不会不知道你在吕家说句话的分量,还比不上她谢珑喘口气的。”
吕小月同意杨敏的话,却不同意杨敏说话的口气,“喂喂,我没那么糟吧。”
“好吧,你说话比那个什么谢珑喘气强多了,这下你满意了吧。”杨敏笑道。
有两个好朋友在一起说说笑笑开解心事,还有繁重的功课压在肩上,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吕小月常常想起妈妈那天的话,却发现她自己,除了担忧之外,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
她在日记中写道,“我恨我只是12岁,我希望能够快快长到25岁,这样,我就能让大人们好好听我说话,相信我说的话,让妈妈不再有解决不了的心事。”
又是周末,吕小月拉着杨敏找到了赛车的地段,和所有周末一样,到处都是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
吕小月一眼看到人群里的母亲,正焦急地人群里寻找着。
“我妈在那里。”吕小月拉着杨敏就在迎上去。
杨敏却是将她往树林里一拉,“你傻了,让你妈妈知道你又上这种地方来,又不知惹出什么是非来,你还是安静些吧。”
吕小月觉得杨敏的话也有道理,跟着杨敏蹲在树林里,看着母亲一个一个人仔仔细细地又看又问,确定是不是谢珑。
吕小月看了半响,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站起来,挣开杨敏,“看不下去了,我妈打也好,骂也好,我也得出去帮帮她。”
杨敏见阻挡不及,只得笑道,“好吧,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舍命陪君子也不是第一回了,再陪一回又何妨。”
两个女孩走上前去。
“妈。”吕小月怯生生喊了一声。
林清雅看着女儿,先是一愣,随即叹了口气,“算了,你来了也好,帮我一起找找谢珑吧,这么多人,不知从何找起。”
那天下午,林清雅、吕小月和杨敏三个人在山顶找了近三个小时,既没找到谢珑,甚至,连舒明也没来。问过的人都说,这是山顶赛车以来,舒明第二次缺席比赛,第一次,是上个星期的临阵脱逃。
林清雅在山顶遍寻谢珑不着,只交待了句吕小月,“这种地方以后少来。”转身打算离开。
吕小月咬了咬嘴唇,说道,“妈,你还是别找谢珑了,你看你这些天,为找谢珑,都熬成什么样了。或者干脆让爸爸出面报警吧,要是爸爸怕失了咱家的面子,请私家侦探也行,吕家又不是出不起这钱。”
林清雅苦笑摇头,忽然说道,“小月,把英语补习补习,年底去美国吧,跟吕阳一起,兄妹两个有个照应。”
吕小月惊问,“哥哥不是今年毕业回国吗?”
“我给他去了信,让他不要急着回来,留在美国发展。”林清雅回答。
吕小月觉得妈妈越来越奇怪了,她原是最反对吕阳去美国读书的一个,去之时,千叮咛万嘱咐,拿到文凭就立刻回来,早早接手家里的事业,不必留在美国做二等公民。
但不知怎的,大概是因为太多的事情没有答案,也问不出答案,吕小月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等到吕阳的毕业答辩完成之后,在电话里随口问了美国读书的事。
吕阳的回答又成了另一个样,“我正收拾行李打算回国呢,你现在想来,没人照顾怎么办,还是等你大一些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再说吧。”
“妈没跟你说?”吕小月问。
“说了,不过,父亲催我早点回国催了几次了,反正我在美国也没什么事了,还是先回去看看再说。”
吕小月这才意识到,爸爸和妈妈,原来也有意见不一致的时候。
“小月,我订了下个星期的机票,到时候你跟谢珑一块儿机场接我吧,几年不见,女大十八变,你就算了,谢珑我恐怕认不出了。”吕阳在电话里。
“哥,妈妈没告诉你?”吕小月奇问。
“告诉我什么?”吕阳莫名其妙。
吕小月本来想说谢珑为了一个非法赛车手离家出走的事,但一想反正吕阳也要回来了,等回来再告诉他也不迟,当下忍住了,“没什么。”
“小月,你好象有事瞒我。”吕阳追问道。
“没事,有人找我,我挂电话了。”吕小月匆匆挂了电话。
吕小月本来约了杨敏下个星期一起去机场接吕阳,但吕阳却是忽然改变了回国计划,对吕小月的说词是,找到了份理想工作,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但到了年底,吕小月提起去美国读书一事,其实她对出国读书本身并不热衷,但不知怎的,她开始有了逃离这一切,不管不顾不闻不问的想法,惟一舍不得的,居然是杨敏。
但杨敏却是支持她离开的,杨敏笑道,“你是直性子的人,心里脸上都藏不住,美国更适合你。”
但吕阳是反对的那个人,说是他不在国内,妈妈身体不好,要人照应,虽不指望她服侍之类,但女儿在身边,终归是个安慰。
吕阳即便不说,吕小月也能感觉出来,林清雅的身体,竟是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发展到后来,竟是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里,哪怕她这个做女儿的,一周一次回家,也是三言两语打发,心不在焉似的。吕小月有一次偷听家庭护士和医生的对话,得知妈妈的病名叫抑郁症,那是在谢珑离家出走一年之后。
这天,吕小月问杨敏,“知道什么是抑郁症吗?”
杨敏也不懂,“大概是跟心情有关的病吧。”杨敏有些想说跟精神有关,但一想到是好朋友的母亲,精神上的病,不是什么光彩事。
两个人都没有答案,思来想去,还是去图书馆查找相关资料。中学的图书馆,课外辅导考试大全之类的书到处都是,但抑郁症,找来找去,只在一本期刊上找到一篇很短的文章,介绍说抑郁心情持续一段时间是抑郁症,最严重的症状是周期性自杀心理。
自杀!吕小月被这两个字吓坏了,杨敏也是,赶紧放了书,拉着她从图书馆出来,强笑道,“什么破图书馆,一本好书也没有,尽说些有的没的。”
“是啊。”吕小月这样附和。
话虽如此,那几行字,却是象定时炸弹的指针一样,时时在耳边响起,每到晚上,一闭上眼,吕小月就开始做恶梦,总梦见母亲在徘徊,不是楼顶,就是悬崖,母亲一脚踩空的时候,往往就是她尖叫着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常常在宿舍引起不小的骚乱,室友已不止一次提出抗议了。
杨敏是知道原因的,但她也没法子。吕小月是哪怕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从不跟人道歉的性子,更何况这一次是事出有因,她只好代小月跟每个同学道歉,顺便把吕小月的家事说了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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