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悸动着一颗心,绞扭着白绢步中带跑地朝幽静园走去,听仆人转告,说韩齐约她在此相会,是以她悬着心前来,既兴奋又羞怯。
他终于注意到她了吗?
幽静园里假山环绕,居中有一湖,面积极广,湖上曲桥一座,湖中央建了处凉亭名曰荷亭,专供人休憩、夏日赏荷之用,仆人所指相约之处便是此亭。
走上桥,筝音忽起,顿住她喜悦轻盈的脚步。
哀哀的曲调自亭中传出: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
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
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是他!夏朝?走进荷亭,烨华弹奏的筝音同时停歇。「韩齐呢?」
「是我假韩齐之名引你来此,他并不知情。」烨华淡然道。
「你──」夏朝?咬唇,*视稳坐亭中的烨华。
「别再做傻事。」垂视桌上古筝,烨华漠然开口劝道:「别脏了自己的手,韩夫人。」
「我不懂你话中涵义。」
「那盅补品是你差人送来的没错吧?」
指尖拨动一弦引出铿然声响,他的话也如同指尖,在夏朝?
心弦上拨起波澜。
但她必须镇定,否则就功亏一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烨华公子。」
「你懂。」烨华突兀地转身背向她,目光落在徒剩莲蓬的湖面。「你一定懂。」
夏朝?望着他的背影,视线掠过石桌,看见摆在筝旁的匕首,目光就此胶着在其银白的冷光中。
他背对她,若她拿起匕首刺向他,韩齐就不会再受这男子的媚惑,可以娶妻生子,或者做回以前的韩齐。
「梦长君不知的『君』字──韩夫人,对你,指的并非韩齐的大哥,而是韩齐对不?」
夏朝?挪向石桌的脚步一僵。「你在胡说什么!韩齐是我小叔,我夏朝?岂是败德的女子!」
「败不败德又如何?一旦爱了就是爱了,罪过也罢,败德也罢,都是自己选择的路。」
「你在?自己迷惑韩齐的事找借口。」什么罪过也罢,败德也罢,全是?己的私心话。「你以为违背世间伦常能有什么好下场?」
「你知道?」烨华的疑问里少了几分讶异,似乎早已洞悉她知情的事实。
「韩齐不是你能媚惑的人。」走进亭子这样久,他始终不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分明视她于无形,瞧她不起!
烨华侧首,目光落在石砌的地面,轻叹口气,「我没有媚惑韩齐。」虽知她断然不会信,他仍然开口。
果然引来她一声轻蔑的哼声以对。「古有传闻,狐狸精常化作女人形体媚惑世人,今日才知原来也有化身男人的狐精;
烨华,离开韩齐,否则你会毁了他,就像妲己毁了纣王基业。」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
「你──」夏朝?白了细心粉妆的俏脸,频频却步。
烨华的口却未停:「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归来,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
「住口!」不听、她不听!夏朝?捂起耳朵,然而烨华的声音却像是执意要纠缠她的梦魔,不肯放过她,直在脑海盘旋。
新婚燕尔,人家有的是旖旎情意甜如蜜,而她──次日丈夫便告远游无人问!守在空荡荡的房子,没有人告诉她这是她家进韩家的下场,终日守在只有她一人的房子,等候不知道何时归来的良人。
她绣工精巧,却没有机会?自己的丈夫缝制一件袍子,只因她来不及记忆丈夫的身形,良人便已不知何处去,留她终日*
徨暗自思量,是不是自己未尽到妻子的责任才让丈夫不告而别?
守候的心起初是甘愿的,他是她的丈夫,是她一生倚靠的人,不等成吗?
愁极梦难成,红妆流宿泪,不胜情,也曾手*裙带绕花行,思君切,罗幌暗尘生──可,她的夫君不曾给过她一句话,以为一封留书便道尽千言万语,她究竟是他的妻还是陌路人?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可叹她的夫君心不似她,要她如何不负相思意日日夜夜思念他?
心冷至极,哪能回复?幽怨渐生,如何平抚?
她的愁,有谁解,她的怨,有谁知,她的相思,有谁怜惜?
两行情泪悄然滑下,乱了她精心的妆扮,断了她的打算,只剩柔弱的呜咽。
「别哭。」烨华站起身俯视娇小的夏朝?,抽出她绞在手里的绢巾为她拭泪,不管这究竟合不合礼,话里透出怜惜:「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若无情……」夏朝?抽了抽鼻,抢回白绢像怕被妖怪附身似的退开,成功地伤了体贴为她拭泪的烨华而不自知。「我日日夜夜的思盼也只是落得孤单。」
「所以寄情韩齐?」
「你、你住口!」被戳中心事,夏朝?哪能冷静以对。
烨华侧首回避她的注视,瞥见准备好的匕首,冷光照照,像在述说什么。
他拿起匕首,将刀锋对向自己,刀柄向她。「真要置我于死地就动手,别让自己后悔。」
「你想死?」
「如果你要我死。」烨华平静地回道,晃了晃执刀身的手。
夏朝?傻住,被他决绝的表情骇得却步。「你疯了吗?」
「疯?」烨华朝她扬起唇角微笑。「或许这世上的人都疯了吧,你是,我也是。」
「你!」
「你原是名良善的弱女子啊,何苦让自己背上不堪的罪名独自忍受煎熬?」能看穿人心的眼即使只是垂视地面,也能瞥见夏朝?闻言时难以自抑的震撼。
「你懂什么!」别开脸不愿正视,夏朝?怕再被看穿心思。
懂什么?烨华轻呵笑出声,「我懂寂寞、我懂孤独,我懂鲜少人懂的轻蔑、背叛和冷落。」顿了顿又继续:「韩齐救了我。」
「你们这是违背伦理!这根本不见容于世,你和韩齐,你们──」
「你只想这样终了一生吗?」烨华开口点破她无力置喙的女子宿命。「等待夫君归,芳心无处寄──你只想这样虚度一生?」
「你!」
「你可以活得更好,即使丈夫不归,即使芳心无所寄,女子的命运不该由做丈夫的来决定。」
「你凭什么说!」要她背离三从四德等于要她去死,世上有哪个女子能背离!不怕被夫家休了吗?「你一个男子凭什么对我说这些。」
烨华笑了笑,难掩哀伤神色。「我若是女子,今日就不会害你变得狰狞,宁可污了自己的手毒害于我;我若是女子,韩齐就不会异于常人──这就是你所想的?」
夏朝?怔住,他话里的哀伤明明白白传达上她心头。
「韩夫人。」瞧见她面露茫然,烨华不由得苦笑,「我何其羡慕你是女儿身你可知道?」
「你羡慕我?」被丈夫冷落遗忘的她有什么好羡慕的。
「至少你可以接受一份男人的情意而不受世人讪笑。」
「你──」夏朝?哑口无言,望着他半垂落寞的眼和纤细修长的身段与形于外的忧愁,突然开始有些明白为何韩齐会倾心于他,无视彼此同?男儿身。
就连她都忍不住为他的纤细感到一丝怜惜。
「我……我恨不了你。」
「韩夫人?」
「我恨不了你。」第一次说出口时甚难,再重复就容易多。夏朝?对他凄苦一笑,「你说得对,女子即使出嫁,她的命运也不该由丈夫决定,她该有自己的路要走。」为何要将一颗芳心寄予无法回报的感情?她已嫁作人妇又如何?难道就得因为夫君的冷落而将自己打入冷宫,深锁悲秋?
不!她不愿!
「烨华──」首次唤他的名,她有些怯懦。「我可以叫你烨华吗?」
烨华愕然一会儿,才回神颔首。
「还好是你……」
终于明白韩齐的毅然决然所为何事,他是值得的,值得韩齐为他背负世人讪骂;值得韩齐为他违背伦常,值得太多太多……她唯一能胜他的只有──她是一名女子。
「韩齐,我小叔──就劳你费心照顾了。」夏朝?咬唇将手中白绢投入湖面。
「韩夫人?」烨华不明白她的举动所为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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