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花林,他们往山下行进,才刚出了玄灵关,却感到一股肃杀之气袭来。
红云笼罩天边,不祥!端木羽握紧了手,身子不自觉朝东方初晓缩了一下。
“怎么了?”他握住她的手,好冰冷。
不祥的预感自心中浮起。“看到了那片云吗?那是战云!”她颤抖着。
愈是走着,心中愈是不安。刚刚在客店歇下脚,便闻见一阵马蹄声达达自远方传来,军队一队队往北边行进,火红的大旗绣着“鹰扬军”三字。
主子的军队!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去瞧瞧,等等回来。”
不,不要去,不要去!望着他的背影,却怎么也出不了口,要他别去。
泪水涌上了她的眼。木灵石,真实之石,一旦开启了木灵石的力量,这世上的虚假,就会逐渐让真实给替换,而这污浊的尘世要替换,就只有……
战争。
路边的风沙漫进她的眼,而天边的火云正逐渐吞噬了湛蓝的天。
端木羽在客店里等着,一直到天黑了,日落了,还是不见他的身影,夜的深沉,让她的心越发恐惧。
几个月来的旅行,让她的身体好疲惫。虽想等他回来,但rou体终究还是屈服了,她伏在桌上,昏昏地睡着了。
“不,不要!”她狂喊,心脏犹自剧烈跳动,她只记得做了个伤心的梦,但哭泣着醒来时,却已忘了梦的内容,只记得沉沉的悲哀笼罩了心底。
“怎么了?”东方初晓关切的黑眸凝望着她。
端木羽愣了愣,怯怯地伸出手轻抚他的面颊,之后,投入他怀里。
“我做了噩梦……”
“别怕,过去了。”
过去了?不,才正开始呢!她瞧见了他眼中的凝重神色,她咬紧了唇。“要出兵了?”瞧见他点头,她更害怕。“去哪?”她颤声问。
“西宁。”东方初晓抱紧了她,感觉到她的颤抖。
愁云与不祥的预感笼在心头。“西宁发生什么事了?”
“西宁内乱,北扬又虎视眈眈,主子才跟皇上请求出兵支援西宁。”未来的皇妃月焰有难,他们当然非出兵不可。
“什么时候走?”
“明天,跟着鹰扬军一起去。”
那么快?“不要!不要!”她扑在他怀里,眼泪模糊了视线,想仔细看清楚他,涌出的泪却又遮住了他的面容,愈想制住泪,就愈遏止不住!
他明白她不愿意他上战场的心,但他是主子的护卫,他怎能不去?
他搂紧她抽泣的双肩。
“对不起!我一定得去。”他抬起她哭泣的脸,一滴一滴吻去她面上残存的泪水。“傻瓜,相信我,嗯?你未来的夫君虽然不是大将军,可也是武功高强啊,我一定会回来的。不哭了,嗯?”
“嗯,一言为定?”她伸出手指头。
“一言为定。”他伸出手,和她打了个勾,誓约成立。
“该歇息了,嗯?”呢喃着吻去她的泪,他拉起了帷帐。
夜深了,满室寂静,只剩窗外月光凄清。
秋走了,冬去了,春来了。
不停的春雨打在池塘、打在叶间,飘落不断的相思,丝丝入骨,丝丝铭心。
她伸出手指,轻触左手的凤环。在被思念的愁思盈满心头的时候,只有握着玉环,让那微凉温润的触感传到心里,才能让脆弱无助的心稍稍得到安慰。
这几个月来,发生了不少事,虽才短短数月,却让人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二皇子赫连煌夜叛变,焰都一度陷入危机,三皇子赫连耀星自西宁赶回来,东方初晓却不在赫连耀星身边。
他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呢?起初她是生气的,但是,后来明白了他的心,才略略释怀。她与他是敌对的立场,若不是她以木灵石的守护天女身份支持赫连耀星,让叛党倒戈,也许他俩到现在依然是世敌!但她还是生气,气他为何不回来,难道他还不明白,她会为他守着他珍视的东西啊。
打开她已将字字句句深刻记住的信,将信笺贴在心房,仿若便能感觉他的气息、他的碰触,才能让自己快被思念染湿的眼暂时得到安慰。
他们说好了信中不说思念、不说爱恋,就怕深深的思念染上身,引起了愁思,怕深深的爱恋染上了心,影响了他的心情。她给他的信,总是说她很好……
很好吗?不,不好。
每当夜深梦回,往事便历历在目,思念笼上心头,相思苦,相思愁呵!
初晓,我好想你……
在深秋时节来到战场,经过了大雪纷飞的寒冬,经过了第一场惹人愁思的春雨,如今,已是仲春了。
东方初晓默默坐在山坡,望着远方的蓝天,将她最后的信笺贴在胸怀。那是她惟一字迹潦草的信——
你为什么不回?我恨你!
为什么不回?为什么不回?他瞧见信笺上染了水渍,那是她的泪。
东焰军支援西宁与北扬军对峙,军情刚稳定时,却接到二皇子叛变的消息,赫连耀星遂带着一半军队赶回焰都。
赫连耀星曾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他摇头。虽想见她,却更怕见她,怕回去与她兵戎相向。他家与她家立场不同,若在战场相见,教他情何以堪?早知道她以木灵石守护天女的身份说服了所有人归顺赫连耀星,早知道叛党如此容易荡平,他怎会不愿回去!
打开另一封信,秀丽的字迹映入眼帘——
我会守住你重视的东西,因为你。
守护木灵石,守护主子的王位,这么艰难的事,只因为他重视?她对自己是何等深情!但想起她信上的悲泣,心中却又一阵凄楚。
他想回去,他归心似箭,但……
叹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包里,不厌倦地审视其中的物事。
“寄君一只沉香囊,寄君一只素丝绢,更有一副紫竹筹,寄君一并藏心底。”
执起素丝绢,望着绵绵密密的线,抚过光滑的丝面,心中也滑过了思念。
“横也丝、竖也丝,横竖总是丝密密,记奴切切深情意,缠绵君身常偎依。”
放下了丝绢,执起香囊细细审视,香气氤满身,温柔的情意却盈满了心。
“沉香囊、常想你,愿在君侧不相离,沉香似奴长相忆,馨香幽幽绕心底。”
他的手取起紫竹筹,将筹码放在天平的两端,恰好一样重,哪边也不偏。
“紫竹筹,愁难厘,左边是奴右边你,若将相思轻重比,不知谁高谁在低?”
他叹口气,仰望蓝天,仿佛听到她的轻语。
“香丝筹,相思愁,几番心事欲语羞,愿君明白其中意,多少相思不言里。”
想她的心,逼得他要发疯!
明天是决战的时刻,他会赢,一定会。
东方初晓望着面前林立的大旗,决战的时候到了!
战鼓响,一击鼓、二击鼓、三击鼓,他是前锋,要带领军队突出重围,冲下山去。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眼看着前面就是洛水关的城墙,刚放下一半的心,猛地,一支箭,两支箭……数十支箭,从后方射来。
一支箭,射上了手臂,东方初晓忍住痛,策马狂奔,但身上射中的箭愈来愈多,扬起的手再无力使剑,锵唧一声,剑落、箭落,箭雨仍不停歇。
血自身上滴落,生命力也跟着一点一滴逝去,阵阵疼痛传来。不行呵!他不能倒下,纵使如此告诉自己,但脑袋一阵昏眩,他再也支持不住,从马上摔了下来。
一方丝绢从胸口飞落,那是她送他的,他仅能用剩下的力气握紧。
张嘴想呼吸,胸口传来剧烈的痛楚,仿若要让他的肺散成碎片。
好痛苦!他闭上了眼,感觉风吹过他的脸,覆过他逐渐冷去的身躯……
好痛,是谁支解了他的身?全身传来的痛楚阵阵,他要呼吸,但每呼吸一次,胸口的剧痛便尖锐地扬起,刺进胸,刺进心。
“唔……”想尖叫,想大喊,但声音梗在喉咙,却只成了模糊的申吟。
一股凉意敷在他火热的伤口,减得了热、减得了痛,却拉不回即将离开身躯的灵魂,他感觉一股拉力要将他拉离身体,他的意识愈来愈模糊,呼吸也越发微弱。
不甘愿啊!想活下去的意念从没像此时强烈,但随着剧痛,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一滴散去。
迷蒙中,他瞧见了她的泪眼,瞧见她正伫立在月光下,望着远方,等着他归来,她寂寞的眼眸、孤寂的身影……
剧痛又自胸口传来,不是因为胸口的痛楚,而是心中那深深的不舍、无奈与愧疚。
对不起,对不起,答应过陪你,答应过不相弃不相离,如今,却不得不留下你。
还未说尽的爱,还未道尽的情,他不甘愿就此死去,他一定要告诉她,他有多爱她……
吃力地睁开眼,方结麒正悲伤地望着他。
“阿麒……”
方结麒紧紧握住东方初晓的手。他知道东方初晓再不久便要死去,因为连他们的师父怡平老人都束手无策。
“初晓,你要说什么?”客套话、安慰话都是多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死亡的风太强太大,东方初晓的生命之火随时可能被吹熄。
“照顾……我爹,初晓不孝……”
“我会的,我会的!”方结麒望着东方初晓越发无血色的面容,泪水盈上眼匡。
见东方初晓吃力地张开手。他要这个吗?方结麒拿起丝绢,放在他手里。
“告诉……她……我爱她,她是……我、我这辈子……惟一的……爱……”每吐出一字,便像是撕裂他的心、他的肺,每说一个字,同时也死去一次。但是,不说,就来不及了。“找个……幸福的……归宿,祝她……幸福……”
再见了,我的小天女,你一定要、一定要幸福啊!他闭上了眼,胸口的起伏渐渐微弱了……
春天了,粉蝶儿翩翩飞舞,在花间留下轻吻,在池里漾起涟漪。
端木羽坐在花园里,嘟着唇,扯着手中的花瓣。
爱、不爱、想、不想……不想?不想!死初晓,臭初晓,我这么想你,想到几乎要发疯,你居然敢不想我?她恨恨地将花瓣全丢到池里。
花王在池中漂浮,仿若她眼中的泪珠。
她咬紧唇,泪珠自眼中掉落。恨啊,恨这么久没他消息,恨自己爱得这么深、这么浓、这么烈,可是……就算他不想她,她还是好想他。
想念他笑时眯起的眼,想念他温暖的臂弯,想念他强有力的拥抱与心跳……初晓,初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相思愁,意难休。
“小羽,小羽!”
端木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端木羽的思绪。
“干嘛啦!”端木羽吸吸鼻子,慌忙擦去面上的泪痕。
“你在哭?”
“没有!”她咬紧了唇,但微红的眼却遮不去伤心的痕迹。“有什么事快说!”
“有你的情书喔!”端木翼似笑非笑地望着端木羽,扬扬手中的信。
“又是那堆无聊的王孙公子?不收不收!”端木羽赌气似的扯着身边无辜的树叶。
“啧,不要啊,那我丢掉吧,枉费这是姐夫不知多辛苦才让人带出来的,既然你不要,那我丢掉好了……”
什么,是初晓的?“拿来,死阿翼!”端木羽一把抢过信,眼中满是狂喜,但一想到他每次信中不外乎写着我很好之类的,一股怒气又涌上心头。
见端木羽想拆信又迟迟没动手
“看不看啊?不看,我帮你丢掉。”端木翼逗着端木羽,促狭地望着她又期盼却又微嘟的唇。
“你管我看不看!”端木羽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打开了信,一样东西滑出,她伸出手接住,是一只玉簪,温温柔柔躺在掌心,簪上的玉蝴蝶停在梅花枝上。她愣愣地抚着,眼泪掉了下来。
那是她在市集中看中的蝴蝶玉簪啊!
忙忙打开信笺,长长的思念,浓浓的相思,从他的字里行间透出。一股悸动萦绕心头,一股思念笼上了身,将信贴在心房,感觉他正在倾诉着思念。
我想你,很想念你。
耳边仿佛听到他的轻语、他的呢喃。
初晓,我也好想你啊!
不管了,她要去找他!端木羽豁地站起,向门外冲去。
端木羽来到前厅,只见一个身着军服的人正眼端木翼说话,熟悉的声音留住了她急欲离开的脚步。
“所有的军队即将返京,遗物已先送回。主子交代,务必请幻羽节哀。”方结麒低低的声音传来。遗物……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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