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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月满京华 > 九十

九十

九。一点点小事儿,伤不了他。”

他的态度如此坦然,竟让宝钦一直悬着的心稍稍落回了肚子,虽说她自个儿朝不保夕,可心里头却还是惦记着山上生死不知的那两位,而今听老爷子这一番话,虽说命数之说她并不太信,可有个人在身边陪着说话,总是会踏实一些。

两人说了没多久贺岚清就回来了,手里拎着药,进门后先朝宝钦看了一眼,眸光微闪,道:“大夫果然好医术,这么快就醒了。”

宝钦有气无力地咳了几声,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老爷子得意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老夫是谁?我——”

宝钦生怕这老爷子一时最快,说出些不该说的东西来,猛地连咳了几声,打断了他的话,人软软地往床上倒去,一副随时气绝的模样。贺岚清的眉头立刻皱起来,不悦地瞪了老爷子一眼,吩咐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看看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被他这般使唤竟也不生气,笑呵呵地道:“老夫不是早说了要好生休养,你偏不听,非要赶路,才把你妹子害成这样,如今倒拿我来撒气。有本事,你就再去寻个大夫来,老夫倒要看看,有谁能医得好她。”

说来也怪,老爷子越是这样,那贺岚清反而气起来,然拉下了架子歉声道:“舍妹身子不好,在下实在心焦,说错了话,还望老爷子莫怪。我们家里实在有十万火急的要事,非得尽快赶回去不成。老爷子您医术高明,还望救我妹子一命。”

老爷子捋了捋胡子,端着架子道:“这还差不多。年轻人嘛,火气不要太大,别以为老头子手无缚­鸡­之力就能随你们随便欺负。我也是看着这小姑娘可怜才留下来,别以为我真的那么没用,你吓唬吓唬我就真怕了。若真惹急了我,旁的本事不说,同归于尽的法子我还多得是。”

宝钦躺在床上都快哭了。这老爷子,还真怕别人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晚上宝钦吃了药,浑身上下都热乎乎的,一夜好梦,第二日早晨起来,­精­神便好了许多,更重要的是,手脚都有了力气,显然是老爷子借此机会把贺岚清给她下的禁锢给解了。

宝钦百思不得其解,这老爷子既然会解毒,如何不会制毒?若不知道毒药的成分,他如何做出这解毒的良方?趁着贺岚清下车买东西的工夫,宝钦便如此问老爷子,谁料他却支支吾吾地不肯回答,最后实在拗不过了,才气恼地道:“老夫和人打过赌,输了就这一辈子不沾毒。这都年纪一大把了,总不能食言而肥。”

宝钦便再不说话了。

“再说——”老爷子挠着脑袋,一脸痛苦地道:“我明明在栈里留了信,怎么还没有人追上来呢?”

因为这里并非丰城,就算他把信留在京城的栈里,只怕一时半会儿也交不到能做主的人手里,更何况,现在秦烈不在京,秦修和司徒又遭了难,就算救了出来,只怕也筋疲力尽,哪里还有­精­力来管她的事。余下的人当中,又有谁会真正地为了她的失踪而上心。

于是,她们一路等着人来解救,一路失望。虽说老爷子不断地制造各种问题来拖延时间,可宝钦一行终于还是出了秦地,进了燕国的国境。

一到燕地,贺岚清这边马上就来了许多人接应,队伍从他们原来的四人变成了浩浩荡荡的二十多个,宝钦越发地笑得苦涩。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容忍自己被押在高台上作人质——与其被羞辱,她宁愿堂堂正正地死去。

一念至此,宝钦的脸上便难免带了些决绝的味道,老爷子见状,总算开始不安了。至于贺岚清,许是因到了燕地,也许是身边有了帮手,他紧绷的弦终于松了开来,看管得不再像先前那般森严。这晚在小镇留宿时,他也只过来瞧了宝钦一眼便走了。

“要不——”宝钦咬咬牙,朝老爷子道:“今晚上我们偷偷逃走?”左右被送去燕国营地也逃不了一死,不如索­性­逃走。虽说把握并不大,可总比守在这里活活等死强。

老爷子却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想也没想就反对道:“这里可是燕地,就算我们逃出了栈,也逃不出城。小姑娘你虽有些本事,可身体到底不好,切勿妄动。指不定过两日秦烈就领着人来了。”

他正说着话,院子里忽然“哐当——”一声响,好似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什么人?”有人高声喝问,宝钦听出那是贺岚清身边的车夫所发。

“小……小的……是店…店里的…伙伙计,送……送热热水……”原来是栈里的小二,原本就是个结巴,被人一吓,愈加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宝钦皱着眉头仔细想了一阵,心里一动,赶紧朝老爷子道:“你让那伙计再我们烧壶开水,就说我要泡茶喝。”

老爷子一脸狐疑地瞧着她,道:“你而今的身体不适合喝茶,最好还是——”话未说完,就见宝钦开始翻白眼,老爷子嘿嘿直笑,小声道:“这小姑娘,又玩什么把戏了?”话虽如此,却还是从善如流地开了门,扯着嗓子朝院子里喊道:“那个结巴,回头给我们这边送壶开水过来,小姐要泡茶喝。”

小二赶紧唯唯诺诺地应了。那车夫没看出什么异样来,挥挥手才让人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那小二沉沉的脚步声,还没到门口就开始嚷嚷,“……官,您……您是哪哪间间……房来着。”

老爷子一听他这声音就皱起了眉头,伸手摸了把剪子在手里,开了门,还未等那小二说话,他就一把把他拽紧了,正­色­道:“你说话结巴,十有是小舌头长在一起了,让老夫给你剪剪,剪开了就好了。”

那小二一听这话,顿时吓得一脸煞白,抱着脑袋四处窜,老爷子却不肯放过他,举着剪子使劲儿追,院子里守卫的人的都竖起耳朵听热闹,一个个乐不可支。

那小二嘴巴不利索,身手却是灵活,三两下就窜进了里屋,冲到了宝钦跟前,嘴里一边结结巴巴地喊着救命,脸上却是一副惊喜交加的表情,“公主,小的可算找到您了。”

来的人竟是九斤!因他会说北燕话,才特意被秦烈借去带上了前线。既然他都到了跟前,那秦烈又怎么会远?

宝钦虽说刚刚听出了些门道,可真正瞧见来人,却还是欢喜得说不出话来,强忍着心中的快意,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小声问:“三爷是不是也到了?你们带了多少人?”

九斤又嚎了两声,才沉声回道:“三殿下就在栈里,因怕被人认出来,一直守在屋里。我们俩日夜兼程赶过来的,接应的人都在后头。”

宝钦闻言,心又沉了下来,苦笑道:“这院子里外全是他们的人,就我们几个,如何逃得出去。”

九斤一脸盲目的自信,“公主您放心,有三殿下在,定出不了事儿。”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秦烈再大的本事,以一敌十已是奇迹,剩下的这十来个,难道九斤能抵挡?

“他可有了计划?”宝钦不放心地问。

九斤笑眯眯地回道:“出来的时候,王老爷子塞了不少药给他。”

老爷子狠狠一拍手,怒道:“这个不要脸的东西,骗得老子不能用毒了,他这会儿却来当好人。”

宝钦只当没听到他说话,因怕九斤进来得太久被人怀疑,赶紧挥挥手让他走。九斤也急着回去禀告消息,朝宝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后,捂着嘴大嚎着冲了出去。

院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宝钦不知道秦烈到底要如何下毒,只耐着­性­子在床上坐着,半点睡意都没有。老爷子则回了隔壁的房歇下,不一会儿,竟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两更时分,门口有轻轻的声响,宝钦的心陡地一跳,赶紧跳下床。她不敢点灯,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低低地问:“谁?”

“我——”门外正是她等候了许久的那个人。

宝钦的心忽然就踏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面瘫同学今天来打酱油,台词只有一个字= =

☆、第六十八回

六十八

门一开,人已闪了进来。屋里一片漆黑,可秦烈却分毫不差地一把抱住了宝钦,两只手臂犹如铁箍一般将她牢牢锁在怀中,动不得分毫。

这么多天来的提心吊胆,在这一瞬间全部落定,宝钦心知而今绝非缠绵的时候,却贪念这来之不易的温暖,一时间竟说不出理智的话,任由自己软软地躲在秦烈的怀里,就好像她果真是个娇弱无力的小女人。

门外的九斤守了一阵,不见屋里有动静,生怕秦烈出了点什么事儿,赶紧凑到门口低低地唤了一声,“殿下?”

屋里的二人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松了开来,借着外头的月光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齐齐地笑。秦烈捏了捏宝钦的脸,柔声道:“我们先走,旁的事路上再说。对了,老爷子在哪里?”

宝钦指了指隔壁,一脸无奈的笑,“怕是这会儿都睡熟了。”

外头的九斤早听到屋里的声音,赶紧凑到隔壁房门口,轻手轻脚地将门弄开,猫着腰进了屋。不一会儿,就扶着一个劲儿地打哈欠的老爷子出来了。

秦烈和宝钦已经在院子里候着,见他们出来,赶紧汇合。他们事先在栈外安置了一辆马车,并不大,但坐三四个人还是足够了。四个人悄悄溜出院子,正准备上车,茅房方向却忽然闪出个人来,瞧见他们一行,顿时愣住,尔后立刻扯起嗓子大声喊起来,“快来人,快来人,犯人逃跑了——”

话未说完,秦烈已随手抓了把飞刀朝他掷过去,正中那人的胸口,那人立时便倒了下去,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其余的同伙虽是全被秦烈他们迷倒,但他的声音却将栈里旁的人吵了醒来,其余的房里很快便有了动静,有说话的声音,也有人大着胆子提了灯出来查看,瞥见院子里倒了个人,顿时吓得大声叫唤起来,“不得了了,杀人了杀人了。”

“快走!”秦烈低声命令道:“上了官道往东走。”

径直往南才是秦军大营的位置,秦烈却往东走——宝钦很快就领会了他的意思,今儿他们已是泄了行踪,只怕燕国立马就要布下天罗地网来搜捕,若是一路往南,只怕前方不远处就已有了大批的官兵在候着了。秦烈只身犯险,擅闯敌国,却是把­性­命都赌上了的。

想到此处,宝钦愈加地感动,忍不住上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秦烈回过头来看她,顾不得老爷子就在一旁,将她揽在怀中,长吸一口气,柔声道:“幸好找到了你,幸好——”

那日他惊闻宝钦被人掳走,又气又怕,一颗心犹放在火里烤,草草地跟几个副将叮嘱了一声后,立刻领着一群侍卫起身回京,还在路上就接到了秦修的消息,说已查出那劫匪是北燕刺。于是他又立刻折回,将众侍卫分成四批,在秦燕交接的几条必经之路上打探消息。

最后竟是他先收到了老爷子留下的音信,尔后一路追赶,才终于在北燕的这个小镇上找到了贺岚清一行人。直到将宝钦牢牢地抱在怀里,他才终于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虽说宝钦也不拘小节,可当着外人的面,她实在不好意思与秦烈互诉衷肠,抱了一阵后,终于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道:“怎么是九斤跟着,五斤呢?还有,你这么大大咧咧地跑出来,营地里怎么办?若是燕国人晓得你不在军中,只怕要趁机动手。”

“我们分了道儿,五斤和老黑去了益镇,至于军中——”秦烈沉着脸,眼睛里有冷冷的寒意,凝冰彻骨一般,“就怕他们不来!”

宝钦见他这幅模样,心知他临走之前定是做了妥善的安排,这才放了心,摇头笑道:“我却是多虑了。”

秦烈沉声道:“我也险些就这么一句话不说地冲出来,好在五斤就在一旁,活生生地将我给拦了,还被我打了两圈。”说着话,他的眼睛里又闪现出暴躁的恨意,“等我们回去了,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些卑鄙下流的燕国人,那个刺——”

“他叫贺岚清!”一旁的老爷子忽然Сhā话道:“是吧,宝丫头?”说话时,又朝宝钦眨了眨眼,笑眯眯地道:“这大晚上的把老夫给吵醒了,好歹也让我说说话,要不,一直闷着看你们俩你侬我侬的多难受。”

宝钦对这整天嬉皮笑脸没个正行的老爷子半点办法也没有,苦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搭他的腔,只朝秦烈正­色­道:“此人是燕国贺家的嫡子,我却是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倒也奇怪。”

秦烈冷冷道:“贺家那一个乱摊子,岂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我不管这贺岚清是什么人,今儿他做出这样的事,总有一日,我会加倍还给他。”一想到宝钦这一路上遭的罪,他的心里就一阵一阵地难受。

“你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一念及宝钦的身体,秦烈的心愈加地不安起来。司徒叮嘱过的话犹在耳畔,上回发作的时候,他也亲眼瞧见过宝钦的痛苦,只恨不能以身代之,而今她被人一路劫持,颠簸了上千里路,只怕身体早已扛不住。

一旁的老爷子凉凉的开口道:“你以为老夫是喝凉水喝成药王谷谷主的?老夫连司徒那个混小子都不如?”

他前头Сhā了几句嘴,秦烈的眼睛里却只看得见宝钦,压根儿就没把他放在心里,这会儿总算醒悟过来了,赶紧半弯着腰朝老爷子行了一礼,道:“多谢老前辈仗义相救,若非您一路照顾宝钦,她不会如此康健,若非您在栈留下消息,只怕到今儿我们还找不到人。大恩不言谢,日后前辈若有差遣,晚辈一定竭尽所能,绝不推卸。”

老爷子笑嘻嘻地一挥手,“这还差不多,回头可别忘了你说的话。老夫而今没什么活儿要你­干­,回头可不一定了。”说着,又朝宝钦眨了眨眼,一脸戏谑地道:“你们俩继续说,继续说,老夫困得很,这就睡。唔,一会儿把耳朵也堵上,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宝钦顿时哭笑不得。

“你也睡会儿,啊。”秦烈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你身体不好,熬不得夜。后头只怕还有追兵,接下来几天,可够我们忙的了。”

宝钦点点头,从善如流地闭上了眼睛,斜斜地靠在他身上。秦烈却将她拦腰抱住,扶着她枕在他腿上,“睡吧,睡吧。”

这边的官道并不好走,马车又是临时在镇上买的,远不如行宫里那一辆七宝华盖的大马车那般舒适稳当,一路好生颠簸。可宝钦却睡得特别踏实,连个梦都没有做。

到快天亮的时候人醒了,睁开眼,只见秦烈也闭着眼在瞌睡,身子斜斜地靠在车壁,手和腿则还保持着宝钦睡前的姿势,半分未动。天晓得这一晚上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宝钦心里头一酸,有种说不清楚的情绪一点点地在身上蔓延。

她不想惊动秦烈,可又心疼他保持这姿势难受,心里头正矛盾着,马车似是轧到了路上的石子,忽然趔趄了一下,秦烈的眼睛立刻睁开了。

“什么时候醒的?”秦烈依旧不动,看着缓缓坐起身的宝钦,柔声问,眼睛里有温柔的笑意。

宝钦却不回他的话,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慢慢地揉,又问:“是不是麻得都不能动了?笨死了,我睡得那么死,你稍稍动一下我也不会醒,枕了整整一晚上,这腿和手哪里还能动。若是后头真有追兵过来,怕是你想站也站不直……”她絮絮叨叨地教训他,秦烈只乖乖地听,半句话也不敢回的样子。

宝钦很有耐心地将他的手和腿一一揉过,又让他自己动了动,罢了才问:“可好了些?”

秦烈使劲儿点头,如拨浪鼓一般。外头天寒地冻的,他的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到了哪里了?”宝钦又问:“九斤赶了一晚上的马车,怕是累得不行,便是人受得住,马儿也受不住。”

秦烈总算清醒了些,回道:“等天亮了,再在附近镇上另买一辆马车,我来赶车。这里是燕地,昨儿我们又露了面,保不准已经被人认了出来。只怕后面的路不好走,而今趁着他们没追上,多走一步是一步。”

宝钦闻言,面上顿时一片严肃。秦烈的身份不同寻常,只怕燕国这边到处都有他的画像,在这边行走实在不安全。更何况,他们虽逃了出来,可贺岚清怎会善罢甘休,只怕一面在后头追,一面已将她的画像到处分发通缉。他们拢共才四个人,还有一个完全不动武功的老头子,一个虽有武艺却不能发力的女人,越走到后头,就越是艰难。

“要不——”宝钦咬咬­唇­,一脸正­色­道:“还是我来赶车,换了男装,他们也认不出我来。”

秦烈“噗——”地一下竟是笑出了声,面上虽还僵硬着,可也很难得地勾起了嘴角,“我的钟小将军,你莫要忘了自己杀了多少燕国将领。只怕认得你的人比认得我的还有多。”更何况,他们而今是往东走,这边却是接近郑燕边境,距离当初宝钦驻守的西北军大营不过数百里,宝钦被认出来的几率实在比秦烈要大多了。

宝钦苦着脸恨恨道:“钟小将军早就死了,说不定他们瞧见了我,还以为我化作了厉鬼要找人寻仇,吓得魂飞魄散呢。”

话虽这么说,宝钦心里却明了得很,有秦烈在,决计轮不到她来赶车。

天亮后,秦烈让九斤上车歇着,自个儿则坐到了马车外头,赶了一阵路后,便找了处小镇将那马车给贱卖了,尔后又另买了一辆,之后又在镇上买了一大包的食物和衣服。宝钦也换回了男装。

往东的官道并不好走,尤其还想要绕到秦国去的话,得翻过方圆数百里的小嶂山,马车根本就走不了。

兴许后头的追兵没那么快呢?九斤醒来后,忍不住提议道:“要不,我们就从这里再折回目河镇,那边的路好走,过了易和县,距离秦国就不远了。”

老爷子也觉得有道理,立刻跟着附和。

结果,他们还没回到目河镇,就跟一支追兵给撞上了。

这支队伍应是附近县城的守备军,不论是衣服还是□的马匹都与贺岚清身边那些人没得比,人也不多,只有六七个,身上的功夫也是稀疏平常,没多久就被秦烈和九斤给收拾了。

只是这样一来,目河镇却是再也去不成了。

“听说小嶂山里还有温泉——”宝钦笑着道:“我们走得累了,倒是可以泡在温泉里歇一歇。”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面瘫同学的戏份够多吧,人家还笑了呢

☆、第六十九回

六十九

宝钦嘴里说得轻松,心里却是明白得很,之后几天的日子绝不会好过。而今正值隆冬,大雪封山,马车根本走不进去,只能骑驴或是徒步。

小嶂山乃是郑燕两国之间的一处无人看管地带,距离郑国西北大营只有数百里,宝钦从来没有到过此处,但对其大名却是久仰,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这里地势险要复杂,另一方面,这里还常有悍匪出没,尤其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便是连军粮都敢抢的。

老爷子不明就里,听得宝钦打趣,也跟着大笑起来,道:“温泉好,温泉好,宝丫头余毒未清,正好泡一泡,对身体有好处。”

秦烈闻言眼睛顿时一亮,赶紧朝宝钦道:“等回京以后就别回行宫了,在我那温泉庄子里住下,一来可以驱毒,二来也省了许多应酬。我晓得你惯不喜欢和那些人来往,索­性­避了开去。在庄子里泡泡温泉,喝喝茶,种种花,好生休养。”

宝钦只是微微地笑。

因决定了要进山,不免要开始准备行李。于是,每到一个镇子,秦烈便像蝗虫过境一般,将镇上杂货铺里的东西卷了大半,大到厚重的皮草帽子,小到火折子,竟是塞了满满的一车。九斤见状哭笑不得,忍不住小声问:“三爷,这……这东西虽好,可公主不是说了,小嶂山没有车道,只能骑驴么?我们这么多东西,如何搬得走。”

秦烈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宝钦笑着解释道:“既然你都晓得东西多了我们搬不走,后头的追兵定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不会想到他们然会不怕死地进山去,所以,秦烈这两日才如此地放肆,丝毫不隐匿行踪。

“三爷果然想得周全。”九斤闻言,立刻拍上了马屁。话才出口,秦烈就对着他的后脑勺赏了一巴掌,冷冷道:“爷可不是老五,别在我面前玩这一套。”

九斤捂着脑袋嘿嘿直笑,见宝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赶紧又朝她眨了眨眼。

他们出了镇子后便离了官道,九斤去附近的村子里买了几匹毛驴过来,尔后一行人便弃了马车,上了驴。外头正落着雪,寒风凛冽,犹如刀割一般,宝钦一下马车便生生地打了个冷颤。秦烈见状,赶紧伸过来后,担忧地问:“要不,我们共骑一头驴?”

宝钦低头瞧了瞧手里的毛驴,苦笑着摇头。这小毛驴可比不得马,身板儿单薄得很,若只是几里路也就罢了,后头还有好些天的行程,若是压坏了它,可要如何是好。

“那就多穿些。”秦烈皱起眉头,又从包里翻了件厚皮袄子出来,非要往宝钦身上裹。宝钦哭笑不得地道:“再裹怕是连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说罢,又握了握他的手,沉声道:“无妨的,我只是将将下车,有些不适应,多走一会儿就好了。以前在西北军中的时候,这样的天气,也就穿件夹衣。不过是最近养得娇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要跟京城里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一般无二,我可真真地不习惯。”

她既然这么说了,秦烈也不好再反对,只得沉着脸又将衣服塞了回去,尔后上了驴,便一直握着宝钦的手,无能如何也不肯松开。

他二人这般亲亲热热的,九斤只当没瞧见,偏生老爷子却是跟司徒一样的­性­子,时不时地便要笑话他们两句。秦烈自是混不在意,就连宝钦也是老神在在,丝毫没有半点羞怯之­色­。老爷子说了几次,便没了兴致。

进山后的路果然难走,这些毛驴又未经训练过,驮的东西也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好几次都险些没把宝钦从驴背上要晃下来。也亏得秦烈一直在旁边守着,每每她开始重心不稳了,他便用手托住,生生地将她推回去。

越往里走,山里便越发地冷。也亏得宝钦穿得多,加上时不时地喝口烈酒暖暖胃,倒也没有什么大碍。

走不多久,他们便寻了处避风的山脚歇息。若是平日里进山倒也罢了,可而今四下里一片雪白,连枯木树枝也找不到,更不用说生火了。无奈之下,只得胡乱地吃了些­肉­­干­和冷馒头,又吃了几口雪,才算把肚子给填饱了。

秦烈和九斤倒也罢了,他们常年在军中,什么苦日子没有经历过,可宝钦到底是个女儿家,身体又不好,秦烈如何舍得她跟着遭这样的罪。一时间,心里便有些难过,看着宝钦的眼神便带了些自责。

宝钦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异样,略微想了想,便猜出了他的意思,遂笑道:“以前我在西北军中的时候,伙食还没这么好呢。你若是觉得亏待了我,等回了京城,再好好弥补就是。旁的我都不要,上回听司徒说,你烤得羊格外美味,赶明儿我们偷偷出京,你给我烤一头。”

一旁的老爷子“哈哈”大笑,Сhā话道:“你这宝丫头才多大的肚子,让人烤一只羊,何年何月才吃得完。不如到时候把老夫也叫上,老头子旁的不行,肚子却大,保管一个人就能吃一半。”

九斤急道:“公主跟三爷好好说话呢,老爷子您这是捣什么乱。想吃羊­肉­,让司徒大人给您烤去!”

老爷子恼道:“司徒那混小子哪里会烤­肉­,炒个青菜都能把厨房给烧了。要不,我能那么早就把他给赶下山?”

众人顿时笑起来。

气氛很快轻松起来,大家填饱了肚子,又歇了一会儿,便又继续上了路。

路上没有人,动物却是不少,时不时会遇到一两只出来觅食的傻袍子,愣愣地瞧着他们,一动也不动。九斤看着手里一阵发痒,好几次都弓都拉开了,又被秦烈又喝住,道:“杀了它们做什么,这会儿又没法吃,岂不是还多造了一份杀孽。”

老爷子闻言,一脸意外地朝秦烈看过去,眼睛里有深思的神­色­。

当然,除了傻袍子外,偶尔也会有猛兽出没的痕迹。九斤在这方面甚是里手,每每瞧见个脚印便要上前瞅半天,一会儿又跑回来告诉秦烈该往哪个方向走。

冬天的时候,老虎最难觅食,便是瞧见了狗熊只怕也要去尝试着袭击的,更何况是他们这一群人。

天微黑之前,九斤总算找到了个落脚地,是一处­干­燥的山洞,并不深,收拾得也很­干­净,明显有人逗留过的痕迹,想来曾是附近猎人们歇脚的地方。进了洞里,仔细转了一圈,九斤顿时发出一声欢呼,“三爷,这里竟然有柴火。”

不止有柴,还有锅碗瓢盘,显然是猎人们留下的,却是方便了后来的人。秦烈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晚上可算是能让宝钦喝上一口热汤了。

九斤麻利地生了火,又去洞外挖了一大盘雪放在锅里,熬化了,再把­肉­­干­放了进去。一边熬汤,一边后悔道:“早晓得就把那傻袍子打两只,要不,这会儿就能喝道新鲜的­肉­汤了。”

秦烈自当听不到,抱着宝钦围着火堆坐着,柔声道:“你睡会儿,等汤好了我再叫你。”

有他在一旁,宝钦便索­性­继续扮柔弱,低低地应了一声后,便靠着他睡了。白天里累极了,这会儿入睡得甚快,才闭上眼睛便进入了梦乡。鼻息间是越来越浓的­肉­香,还有暖暖的热意从火堆传过来,一整天的困乏全在这个时候都消散了。

吃了晚饭,九斤便自告奋勇地要来守夜,却被秦烈赶了回去,道:“你忙了一天,且先去休息,我先守上半夜,下半夜再换。”

九斤还待再争辩,被秦烈瞪了一眼,立刻老实了,赶紧坐到火堆边躺下,一会儿,便发出沉重的鼾声。

一晚上大伙儿都睡得极好,第二日醒来时,­精­神俱佳。九斤又煮了­肉­汤让大家喝了,浑身都暖洋洋了,大伙儿这才动了身。

之后再遇到狍子的时候,九斤就半点仁慈心也没有了,一箭便要了那傻袍子的命,罢了还笑嘻嘻地朝秦烈道:“晚上就能吃点新鲜­肉­了,要不,三爷您亲自动手,先给公主烤个狍子­肉­?”

第二日晚上他们却没有再找到同样的山洞,却瞎撞上了传说中的温泉。

这里的温泉并不像京郊那边温度适宜,好几个泉眼都热得烫手,九斤索­性­把­鸡­蛋包起来,用绳子拴好了放进泉水里煮,没一会儿再拎起来,剥了壳,竟是已经熟透了。

“乖乖,这水烫得——要是不明就里,急急忙忙地跳下去,可不得把人都给煮熟了。”九斤大惊小怪地道。

秦烈却皱起眉头不言语。他原本还想着让宝钦下水泡一泡驱驱毒,而今这样,却是半点办法也没有了。

老爷子见状,笑着提醒道:“这片地方泉眼甚多,你带着宝丫头再多找找,越是离得远,水温便越低,总能找到能下水的。”

秦烈赶紧谢过了,才欲拉着宝钦去附近转一转,忽地脸­色­一变,朝众人打了个手势,自己则拉着宝钦迅速地隐匿在一片乱石之后。

九斤和老爷子手脚也便当,飞快地找到地方躲了起来。

才将将藏好,众人就听到了不远处的声响,有说话的声音,也有脚步声,看情形,只怕不在十人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东西特别不顺,下午翘班陪着朋友去买瓷器,回来的时候都快八点了,累得要死要活的,一到楼下,电梯然坏了,害得我扛着电梯趴了十一楼。

回家写稿子吧,写了一半,学生来电话了,又陪着说了十分钟,电话一挂,我就已经接不上了。+_+

☆、第七十回

七十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那些人已经到了温泉边上,说话的声音清晰可见。来人应非燕国追兵,说话的腔调中带着明显的郑国口音,宝钦听着,倒生出一种熟悉亲切感。

“有人来过。”来人很快发现了温泉边的­鸡­蛋壳,高声喝道。其余众人闻言,立刻警惕起来,为首的那个汉子朝众人做了个手势,大家会意,全都禁了声,家伙什全掏了出来,轻手轻脚地四处探看。

他们躲避的地方原本就不算隐蔽,哪里逃得过去,秦烈朝宝钦使了个眼­色­,索­性­牵着她的手先走了出来。

“诸位好汉手下留情!”宝钦抢在秦烈的前头先开了口,又朝九斤和老爷子躲避的地方吆喝了一声,“司徒爷爷,出来吧。”

老爷子“嘿嘿”地笑,若无其事地跟九斤从乱石群中钻了出来,口中还道:“早说了不要躲,不要躲,九斤偏不听。咱们又不是犯了事的恶人,躲个什么劲儿。”

宝钦道:“还不是怕后面有燕国的追兵么,既然不是燕国人,自然就不必躲了。”

宝钦而今换了男装,又敛去了先前在军中时的英气,乍一看就是个英俊的生样儿。老爷子则须发皆白,满脸笑容,半点威胁也没有,秦烈的个子虽高,人却略显削瘦,加上五官又俊朗斯文,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威慑力。唯一让众人觉得有些压力的,只有人高马大的九斤。于是,所有人审视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你是郑国人?”来人中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大汉,因生了满脸的大胡子,几乎看不出到底长成什么样儿,也更看不出年纪来,听着声音倒是还年轻。

宝钦赶紧应道:“是,是,在下乃郑国韩城人,去年跟着几个朋友去燕国做皮货买卖,不想被人给坑了,不止骗走了在下的货物,还冤枉我杀了人。无奈之下,只得跟几个朋友一起逃了回来。后头有追兵,不敢走官道,所以才从小嶂山里绕,不想遇到诸位好汉……”说话时,她怯怯地瞥了那络腮胡子一眼,脸上显出担忧又害怕的神­色­来。

络腮胡子却不理她,目光又挪到了九斤身上,冷冷道:“这人是你的朋友?他也是韩城人?”

“非也非也。”宝钦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我这几个朋友都是秦国人,也都是做皮货生意的,一道儿被人坑了,连家都不敢回。我就索­性­把他们一齐带回韩城去,家里头到底还有个铺子,回头做做小生意,总有一日还能东山再起。”

九斤跟着连连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秦国腔,却不是丰城口音,而是带了些留镇那边的腔调。

也不知络腮胡子想到了什么,眼睛里忽然一亮,饶有兴趣地盯着宝钦看了一阵,罢了,又瞧瞧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秦烈,问:“你读过?”

宝钦不明白他的意思,愣了下,咧嘴笑笑,“在下幼时念过私塾,原本也是想考取功名的,只可惜——”她还待继续往下说,就已经敏感地发现了秦烈眼神不对劲,于是声音越来越小。等到说完了,可算是明白过来了,反悔却是已经来不及。

一旁的老爷子更加不得了,然还主动Сhā嘴道:“老夫不仅读过,还会治病。”

那络腮胡子愈加地欢喜,“哈哈”大笑道:“今儿却是走了大运了,出来一趟不仅能找到两个现成的师爷,还能弄个大夫回去。回头大当家不知要怎么夸我。”

众人皆大声附和,说说笑笑,分明已把他们几个当成了囊中之物。

宝钦偷偷瞧了秦烈一眼,他也正在看她,悄悄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宝钦仔细想想,也觉得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听这些人的口气,应是山里的土匪,手底下的工夫肯定不弱。便是秦烈他们侥幸胜了一回,可得罪了地头蛇,只怕后面便走不出小嶂山了。

于是,威名赫赫的战神秦烈,与曾经威名赫赫的钟小将军,以及闻名天下的药王谷谷主,被十来个趾高气扬的土匪一并儿押走了。

山寨离温泉有半天的路程,许是见宝钦她们一个个老的老,弱的弱,那些土匪们竟然气气的,也没有过来抢他们的毛驴儿,而是慢条斯理地跟在后头大声说笑。也不知道说到什么事情,他们忽然哄堂大笑起来,有几个还使劲儿地朝宝钦和秦烈看,眼神毛毛的。

宝钦只当是看不到。

快天黑的时候可算是到了山寨,这么大的雪,山脚下然有人把守,瞧见络腮胡子,远远地就开始招呼,“四当家的巡山回来了,怎么好像多了几个人?”

络腮胡子大笑道:“找了两个师爷和大夫回来,老子今天可立了大功了。”

“真的呀!”守卫显然也甚是欢喜,乐道:“要不大当家怎么老夸您呢,每回巡山,总能带点好货回来。”说罢了,却还不忘问起今天的口令。那络腮胡子赶紧回了,于是,这一行人才进了山。

宝钦见状,不由得又与秦烈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些土匪的行事竟十分有条理,不似以前见过的毫无章法的匪人,倒像是军中的作风。若果真如此,只怕后面想再逃下山就不容易了。

她倒是不介意在山寨里住上两个月,可秦烈如何等得?虽说他离开营地前做好了部署,可军中战事,瞬息万变,万一真被燕军偷袭得逞,宝钦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进了山寨,山势开始变得陡峭,毛驴便有些爬不动。众人不得不跳下驴来自己爬。旁人也就罢了,宝钦的身体却是极差,走不了几步便气喘吁吁,脸上更是变得煞白一片,秦烈瞧着,脸­色­顿时就变了。

“小白脸就是中看不中用。”络腮胡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回头看宝钦,皱着眉头,一脸的鄙夷,罢了,又朝身边一个矮胖子道:“­棒­槌你过去背他,要不,咱们等到天黑也上不了山。”

那个叫做­棒­槌的矮胖子顿时有些不高兴,小声嘀咕道:“四当家就会欺负俺,若是个美娇娘倒也罢了,不说让俺背上山,就是再走两个来回,俺也高兴。偏偏让俺背个小白脸,可不是恶心人。”

他嫌小白脸恶心,秦烈还嫌他恶心呢,板着脸抢身到宝钦的身前,冷冷道:“不劳烦这位大爷了,既是我的朋友,自然我来背。”

­棒­槌闻言,立刻眉开眼笑,“四当家,这可是他说要背的,不­干­俺的事。”说罢了,又嘿嘿地朝秦烈上下打量,贼兮兮地笑,“你这小白脸倒比那个小白脸壮士些,一会儿背不动了,可不准叫苦。俺才不搭理你呢。”

说着话,人就已经窜到了队伍的最前头,高声道:“四当家,俺就先上去了,一会儿那小白脸背不动了,你让小德子背。”

底下顿时有人哀嚎一声,赶紧也加快了步子往前追,“四当家的,俺尿急,等不了了。”三两下的工夫,便走了老远。络腮胡子又气又好笑,扯着嗓子大声吼道:“你们两个给老子记住了,回头定要你们俩好看。”

剩下的土匪们闻言“哈哈——”大笑,有人打趣地问,“四当家,你敢让小德子好看,回头嫂子就让你好看。”

“可不是,晚上不让你上炕,急死你……”

“……”说着说着,话语里便带了些颜­色­。九斤听得脸都白了,直着眼睛盯着脚看,根本不敢朝宝钦瞧一眼。倒是宝钦面不改­色­,趴在秦烈的背上自得其乐,还时不时地小声吩咐道:“你小心些,颠到我了。”

众人见状,纷纷替秦烈不值。

这山寨建在半山腰,地势极好,只有他们刚刚走过的这一条山路可达,山腰处有一片平地,许是藏在这重峦叠嶂中,竟没有被大雪覆盖,只落了薄薄的一层,连路面都不曾遮盖住。偶尔在背风的地方,甚至还能瞧见一两丛碧绿的松树,于这银装素裹的天地间添了一份生机。

进了寨子,便立刻有人过来引了宝钦一行去后院。那人却也是有些警惕防范之心的,引着他们东绕西绕,明明不过是一两百米远的路程,偏偏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只可惜,宝钦和秦烈都是惯常在军中走动的,方向感极佳,趁着走路的工夫,倒是把这片院子的地形给摸了个清楚。

到了地儿,那人领着他们进院,指了两个房间给他们,道:“且先在这里住着,一会儿有人给你们送吃的过来。明儿二当家会给你们安排差事。”说罢,又瞅了眼宝钦,便转身走了。

“哎,你等等!”却是九斤出声将那人给拦住了,一脸为难地道:“我们四个人,如何只安排了两间房——”

“哎哟!”那人呵呵笑起来,一副看傻瓜的表情,“小哥儿,咱们寨子里可比不得你们家,分给你们两间房已经算气的了。这还是看在你们会识字算账的份儿上,要不,怕是连个柴房都没有。”

九斤还待再说,一旁的秦烈朝他瞥了一眼,九斤立马就哑了。

“一会儿我跟老爷子他们挤挤。”等那人走了,秦烈方道,说话时,人已走到了床边,探手一摸,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被子这么薄,你晚上如何熬得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这点稿子可真是多灾多难,晚上做饭的时候不知怎么把家里的保险给烧了,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找到电工,急得我要死要活的,无奈之下去找物业求救,结果物业十分钟就给我修好了,还没收我钱。早晓得物业还管这事儿,俺以前就不找电工了。

吃完饭了写稿子,眼看着快写完了,电脑死机,再打开,稿子就丢了几百字,郁闷得不行。

PS:昨天晚上俺是扛着电脑上十一楼,不是扛着电梯= =

笔误啊笔误

☆、第七十一回

七十一

秦烈说这话的时候,原本也并没有旁的心思,只是话说出了口,才发现老爷子和九斤都在窃窃地笑,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情。他这才稍稍反应了过来,才欲开口辩解,话到了嘴边却忽然不想说了。

也许……说不定……他的脑子里一时转了好几个念头,隐隐约约地有了些想法,紧绷的脸上忽然红了。

唯有宝钦还是愣愣的,跟上前摸了把被子,跟着皱起了眉头,“要不,我再去问他们要一床。”

九斤赶紧道:“宝爷您先歇着,这些事儿让小的去办。”说罢,一转身就溜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面上全是忿忿不平,气道:“这些人真是过分,不过是要床被子,却弄得跟要他的命似的,不给就不给,骂什么人。若不是不想闹出事来,非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可。”

宝钦不予把事情闹大,赶紧打圆场道:“不给就罢了,而今我们刚刚上山,他们都警惕着,没必要和他们吵起来。”她却是没注意到九斤一转身,就偷偷地朝老爷子做了个鬼脸。

九斤一脸沮丧地应了一声,唉声叹气地出了门。老爷子也笑嘻嘻地跟了出去,屋里顺理成章地只剩下宝钦和秦烈两个。以前在西北军中的时候,宝钦虽有独立的帐篷,但真打起仗来的时候便没那么多讲究了,有时连铠甲都来不及脱就躺在帐里睡了,身边困着六七个大老爷们是常事。所以,不等到俩人一齐躺倒床上,只怕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晚上山寨里派人送了些吃食过来,不过是些馒头咸菜之类,好在都是热的,倒也不难下肚,此外,每人还各得了一碗姜汤来驱寒。他们的包袱里还有些­肉­­干­,就着姜汤一起吃了,填的肚子都饱饱的。

白日里走了一天,大伙儿都累了,尤其是宝钦,洗漱过后往床上一歪就睡了过去,竟是半点防范的意思也没有。秦烈看着昏暗灯光下她安静的睡颜,眼神忽明忽暗,痴痴地看了一阵,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靠着她躺下,一伸手,将她环在了怀里。

秦烈就是个火炉子,有他在一旁捂着,宝钦睡得安稳又踏实。秦烈就可怜了,怀里搂着心爱的美人儿,想一亲芳泽又没胆子,想睡觉心里又痒痒的,一会儿低头瞧瞧怀里的宝钦,一会儿又伸手抓过床边的茶壶灌两口冷茶,可那邪火却怎么也压不下去,难受得紧。

好容易迷迷糊糊地有了些倦意,怀里的人儿却忽然“咿咿呀呀——”地哼了几声,秦烈一个激灵就醒了,拍了拍宝钦的肩,小声问:“阿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宝钦“唔——”了一声,扭了扭身子,不高兴地道:“要小解。”

秦烈一愣,脸上顿时僵了。外头这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总不能抱着她去茅房。想了想,他还是下了床,小心翼翼地先替宝钦把被子掖好了,然后才披了件衣服出门。摸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可算是找到了个水桶,赶紧拎进屋来放在床后,尔后才快步走到床边轻轻地拍了拍宝钦的脸,柔声道:“阿宝,醒一醒,马桶就在床后,你起来去小解。”

要换了以前,宝钦但凡听到点风吹草动都立刻惊醒的,可自从跟秦烈在一起后,她便开始迷糊起来,听了秦烈的招呼,她想也没想就起了身,半闭着眼睛去了床后。秦烈也不敢看她,低着头只盯着床上的被子看。

床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去,很快的,宝钦又摇摇晃晃地走回来了,往床上一倒,翻了个身,不一会儿,竟又有了低低的鼾声。

秦烈简直哭笑不得。他又起身将那马桶拎了出去,倒掉夜香后还舀了两瓢雪,罢了把东西一扔,赶紧进屋抱美人去了。

宝钦一晚上睡得极好,天刚亮就醒了,打着哈欠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埋在秦烈的胸口。她便是再迟钝,这会儿也总算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了。

就这么搂着过了一夜,还同床共枕!若是这事儿发生在郑国,只怕她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了。

怀里的人稍稍一动,秦烈就睁开了眼,迷迷糊糊的样子,与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他大相径庭。宝钦瞧着他这幅模样,心里却忽然柔软起来,睁大眼朝他上下打量了一阵,柔声问:“晚上睡得不好么?怎么都有黑眼圈了。”说话时,手就已经抚上他的眼睛。

他们俩离得近,宝钦一动,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秦烈的身上。秦烈猛地吸了一口气,飞快非往后退了半尺,脸上涨得通红的,连呼吸都明显有了些不顺当。

“怎么了,你?”宝钦讶道:“身上哪里不舒服,还是……”说话时,又往前凑了凑。秦烈赶紧往床边挪,动作太快一时没控制住,旧事重演,秦大将军一个倒栽葱掉下床去,发出一声闷响。

宝钦赶紧披着被子探出脑袋来,一脸狐疑的表情。

“我……睡好了。”秦烈紧绷着面皮飞快地转过身,抓了床边的衣服披上,背对着宝钦道:“我去让九斤打热水进来。你……你也起床了吧。”说话时,人已出了门,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宝钦总觉得,他那狼狈的身影里总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琢磨一阵,后知后觉的宝钦总算想明白了,脸上顿时涨得跟猪肝似的,却又忍不住想笑。憋了一阵,终究没憋住,抱着肚子先笑了一通。

这边秦烈一出门,就瞧见老爷子和九斤已经起来了,二人听到这边的动静,齐齐地转过身来看他,目光中□­祼­的暧昧。秦烈顿觉冤枉,若是果真吃到了嘴还好说,偏生这种事却是连说也说不清的。

见秦烈脸­色­不对,九斤赶紧知趣地不再笑话他,小步跑过来殷勤地道:“三爷,你先歇着,小的去打些热水过来。”

他话还未说完,秦烈的心里就一突,下意识地朝昨儿晚上作案的地方看去,那只水桶早已不见了踪影。秦烈不动声­色­地道:“不用了,我正好出去走走,顺便去打水。”说罢,也不等九斤说话,人已经快步走远了。

九斤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迷糊,一转身,就听到老爷子小声地嘀咕,“九斤你去哪里打的热水,怎么一股子­骚­味儿。”

…………

吃过早饭,四当家就领着几个汉子过来了,却是给大伙儿分配了任务。宝钦和秦烈负责给山寨里的弟兄们做登记,老爷子则给大伙儿看病,九斤给他打下手。

于是,不一会儿这院子就热闹了起来,三三两两的人都快把门给挤破了。

寨子里并非全都是郑国人,还有秦国和燕国的百姓,多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投了寨,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宝钦敏感地发现,这些人当中竟然有不少军人,抑或是曾经在军中待过的。她和秦烈都生得一双火眼金睛,那些人是军人还是百姓,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莫非此地是哪国的暗哨?

可仔细想想似乎又不大可能,郑国西北军的统帅宝钦也是认识的,若他有这样的远见,也不至于整个大营几乎没有人服他,秦国愈加地不可能,这么大的事,没道理秦烈会不知道。至于燕国——若是燕国的探子,根本不会容他们过夜。

“……小伙子多大了,成亲了没?”过来登记的人当中有不少热情的大妈,一瞧见宝钦眼睛就亮了。整个山寨,哪里见过这样白净漂亮,又斯斯文文呢的男孩子,更难得的是,他还识文断字,于是,宝钦很快成为了大妈们争先抢夺的目标。

“我们家二妞今年十六……”

“我那侄女生得腰圆ρi股大,最能生养……”

宝钦苦着脸连连告罪,“小生在家乡早已娶妻生子,犬子都已半岁了。”

“咋这么早就成亲了呢!”大妈们很是失望,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罢了,又眨巴眨巴眼,把目光挪到了秦烈的身上。那紧绷的面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神情……大妈们立刻又转过身,“听说你们一起上来的还有个大夫?”

宝钦险些没笑出声来,憋得一脸通红地道:“大夫是有一个,正在前头院子里给人看病呢。大妈您得赶紧,要不……”她眨了眨眼,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大妈见状,狠狠一拍手,赶紧就跑了。

秦烈的脸皮直抽抽,趁人不注意捏了捏她的手,小声道:“你把人糊弄到老爷子那里去,小心回头他要找你算账。”

“我哪有?”宝钦一脸无辜地瞧着他,“我只是说他是大夫罢了,旁的话可是一句没说。”

到下午吃饭前,宝钦和秦烈就差不多将山寨诸人全都登记造了册。四当家回头检查的时候,得知他们已经全部做完,甚是意外,装模作样地拿起那册子翻了翻,道:“不错不错,做得好。”

宝钦心里有些好奇,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低声问:“这册子里头就剩下三位当家的没填了。”

“哦——”四当家摸了摸后脑勺,挥挥手,“我把这册子带回去给大当家瞧瞧,他也认得字,说不定就自个儿添上了。”瞧着他毛毛躁躁的好像个粗人,做起事来却是谨慎得很。

宝钦与秦烈交换了个眼神,心里有了思量。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在困死之前把稿子码了出来,呜呜。这个什么安神的药还真管用,一会儿我再吃一餐,然后睡觉去。

明天要加班,不确定能不能更。如果有时间码字,俺一定会努力码出来。

☆、第七十二回

七十二

第二日晚上,宝钦自不可能再像前一日那般心无芥蒂地躲在秦烈的怀里躺一晚上。吃过饭后,她就开始有些不自然,在屋里走来走去,每回秦烈抬头瞥她一眼,她又立刻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一本正经地朝他点点头。

秦烈只当做看不见。

外头雪纷纷扬扬地继续下,四周静谧得几乎没有声音。宝钦心里头愈加紧张,想开口说两句话来调一调气氛,忽听得外头传来几声“蓬蓬——”的闷响。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旁的秦烈已经起身开了门。

漆黑的夜空里,有绚丽的烟火划过。一瞬即逝,尔后,又是一瞬。

这山寨里的土匪竟有这样的兴致?还是说——正想着,外头院子里已经有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扯着嗓子大喊,“敌袭,敌袭!”一会儿,便有人敲锣打鼓,挨家挨户地去唤人。经过宝钦他们这处院子的时候,有个半大小伙儿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道:“不想死的就好好待着别乱跑。”说罢,便飞快地跑去了下一家。

九斤和老爷子也早闻讯出了房门,一脸严肃地盯着院子外头跑来跑去的人看。九斤小声问秦烈,“三爷,我们该怎么办?”

秦烈闷声回道:“你出去瞧瞧是什么情况,我在这里守着公主。”

九斤应了声,飞快地出了门。秦烈则转身握住宝钦的手,柔声道:“外头冷,先进屋躲一躲,一会儿等九斤回来了,我们再看如何行事。”说罢,又朝老爷子点了点头道:“老爷子也先回屋吧。”

于是三人又折身回了屋里,浑不管外头已是闹得翻了天。

这会儿宝钦再没了先前尴尬的心思,只皱着眉头与秦烈小声说话,“你说,到底是官兵还是黑吃黑?我们是不是该趁机溜下山去,不然,被困在这地方,日后只怕不好走。那边还在打着仗,营里都等着你呢。”

秦烈却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他们若是离了我就不会打仗了,还要他们做什么用?都是跟了我许多年的老人,军里的事都一清二楚的,哪里非要我在。外头是什么情形我们都不知道,若是燕国的官兵守在山下头,我们如何逃得出去。”

既然他都不急,宝钦索­性­也懒得劝了,遂沉声道:“随便你了。”

她声音有些低,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劲。秦烈心里一沉,立刻问:“你恼了我了?”

宝钦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回道:“没有。”

“当真?”

宝钦不客气在他脸上拧了一把,终于忍不住笑道:“你终日板着个脸我都没说句什么,而今我不过是少说了两句话,你就非要刨根问到底,这是什么道理。”

秦烈的脸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拧过,他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宝钦见状,愈加地乐不可支,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但这会儿秦烈已经醒转了,手一动,已将她的纤纤玉手握住,微微用力,便将她揽进了怀里。

才欲偷香窃玉一番,外头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九斤一进院子就朝这边奔过来,口中还大声喊道:“三爷,三爷,是燕国的官兵突袭。”

秦烈的手稍稍一松,宝钦便脱身躲了出来,转身溜到门边开了门,面上已经换了副端肃的神情,“可曾攻上山了?”

九斤抹了把汗,气喘吁吁地道:“那倒是没有,那些官兵连山寨的大门都还未进呢。几个当家的已经把山寨里的男丁全都召集了出来,严阵以待着。小的找人问过了,那些官兵却是老来的,没有一回沾过便宜,过个三两天就撑不住又回去了,应该不打紧。”

晓得这些人并非为了自己而来,宝钦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最怕的就是当日秦烈被人认了出来,若果真如此,一方面燕国定要布下天罗地网来追捕他,另一方面,此事若传了出去,只怕他要被御史弹劾的。

“进来说吧。”宝钦招呼九斤进了屋,让秦烈再细问。老爷子也听到声响赶过来凑热闹,笑嘻嘻地问:“外头打得怎么样了?不会打进来吧?这些燕国人真是不厚道,眼看着都要过年了,还来这一出。”

已经快要过年了么?宝钦微微愣了一下,原来她已经走了这么久了。

几个人在屋里说了一会儿话,外头的声响却是越来越大。大家终于开始觉得不大对劲了,不待秦烈吩咐,九斤起身就冲了出去,才到院门口,赫然从旁边刺来一柄长枪,好在九斤还算机灵,险险地避过了,一伸手将那长枪夺了过来,反手朝那人胸口刺了过去……

“在屋里别动。”秦烈见状不好,赶紧也追了出去。

门口那燕军已经被九斤解决了,这会儿却也没有旁的人杀过来。秦烈一脚将那尸首踢开,重重地关上了院子门。

“我守着门,你去墙头看看,别让人翻墙过来。”秦烈的脸上­阴­云密布,眼睛里一片寒意。宝钦倒不觉得什么,一旁的老爷子忽然抖了抖,竟把门给关上了,朝宝钦道:“小姑娘家家的,莫要被吓着了。”

宝钦哭笑不得。

她们在屋里侯了一阵,却再没听到秦烈他们有打斗的声音,就连外头的喧闹声也渐渐低下去。宝钦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

“怎么了?”老爷子问,“外头有秦烈那小子在,小姑娘­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宝钦苦笑道:“官兵退了,只怕接下来那些土匪就要来对付我们了。”九斤那一枪,不仅刺死了来犯的官兵,也暴露了他们的实力。山寨里的土匪绝非寻常百姓,排行在前头的那三个当家的不说,只怕那老四的眼力也不差。惯常打打杀杀的人,只一眼就能看出杀人的到底是仅凭着一股蛮力,还是久经杀场。

老爷子脸­色­微变,不安地抓了抓头发,强自咧嘴笑,“便是杀了个人,也不必这么不客气吧。老夫今儿可没少帮他们看病。”

说话时,外头已传来嘈杂的喧响,宝钦竖起耳朵听了听,只怕少不得有十几个人。

“三爷,怎么办?”九斤这会儿也早回过神来了,心里头不免既担心又后悔。他方才若是不那么冲动,只将人逮住了捆进来,回头偷偷了解了,断不至引来这些土匪们的怀疑。

“问他们想做什么?”秦烈面沉如水,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墙头的九斤闻言,立刻拉开嗓子高声喝问道:“站住!你们这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想做什么?”

众人并未停步,四当家一双鹰目中闪着寒光,冷冷道:“老子终日打雁,今儿却险些被大雁啄瞎了眼,竟没瞧出你们几个是­奸­细。识相的,就赶紧降了,乖乖地自己走出来,省得再受皮­肉­之苦。”

秦烈闻言,目中寒光微闪,朝墙上的九斤使了个眼­色­。九斤见状,立刻跳下墙来,压低了嗓门道:“三爷,咱们莫非就这么束手就擒?屋里还有公主呢。我们若是奋力一战,倒也不一定就会输——”

“开门。”秦烈不回他的话,只沉声吩咐道。九斤不敢违逆他的意思,虽是有些不愿意,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开了门。

土匪们倒没想到他们果真如此识趣,却是先愣住,并不敢冒冒失失地进来。四当家让人把火把凑得近了些,眯起眼睛想看清楚院子里的境况,只却瞧见高高瘦瘦的秦烈一脸淡然地站在院中央,九斤则警惕地盯着他们。

“你们——给我出来!”四当家扯着嗓子大声吼道:“若是再不出来,老子就一把火把这院子给烧了,看你们……”

他的话还未说完,宝钦就已经开了门,老爷子拢着手跟在后头,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嘀咕道:“这天儿可真冷,屋里连个火盆都没有,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这要如何扛得下去。”

有他在一旁Сhā科打诨,原本还绷着脸的宝钦却是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想了想,大声朝那四当家道:“不管四当家信不信,我们绝非细作。山上的兄弟们都晓得,我们今儿一整天都在院子里未曾出过门,如何往山下传递消息。”

四当家冷笑道:“你们是不是细作老子可不管,反正藏头露尾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什么话,回头去跟我们大当家的说。还看着做什么,赶紧绑了!”

他的话刚落音,土匪们赶紧冲进院来。秦烈倒也不出手,只快步退到宝钦身前,将她拦在了身后,冷冷道:“我们长了手脚,自己会走。”

那些土匪们如何得肯,二话不说地就往前扑过来。秦烈目中一寒,厉声道:“既然如此,就怪不得我动手了。”话未说完,脚上已有了动作——

“砰——”地一声闷响,方才冲在最前头的那一位已被秦烈一脚踢到了三丈开外,落在地上,立时人事不知。

大家伙儿的眼睛都直了,立刻就有人冲去将那倒霉鬼扶了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脸,总算将那人弄醒了。

“四当家。”那人检查了倒霉鬼的伤势,沉声道:“没下杀手。”

四当家面­色­微霁,眼神复杂地上下打量了秦烈一番,罢了才正­色­道:“大当家有请,还请几位移步明和堂。”

宝钦闻言,心中忽然一动,忍不住抬头看了那四当家一眼,眉头微微蹙起,一时竟陷入了沉思。

秦烈牵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凑到她耳畔小声道:“有我在。”

宝钦愣了下,尔后缓缓地笑出来,眉眼间全是温柔的笑意。她五官本就生得好,以前在军中晒得一脸古铜依旧有人笑话她娘娘腔,而今养了这许久,皮肤已是白皙透亮,更衬得眉眼黝黑,­唇­­色­嫣红,虽着了男装,依旧艳丽不可方物。一旁的土匪见了,都齐齐地直了眼。

秦烈这一手将四当家镇住后,土匪们待他们立时客气了许多,一路上并不曾为难。等到了明和堂,宝钦盯着堂前的牌匾看了一眼,面上顿作激动之­色­。

“怎么了?”秦烈见她面­色­不对,忍不住问。

宝钦只是笑,眉目却是全都舒展开来,又是欢喜又是激动的模样。

“都押到了没?”屋里又人沉声问。

四当家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两声,让他们在外头守着,自个儿先进了屋,压低了嗓门小声道:“大当家的,人请过来了。”

“请?”有个大嗓门暴躁地喝道:“这些不要脸的­奸­细,不是让你把他们一齐绑过来么……”大嗓门的汉子一边说话一边不耐烦地往外冲,卷起袖子,好似打算要给人一个教训。才将将走到一半,眼神儿瞟见了宝钦,先是一愣,停住了脚,探头探脑地想要看个清楚。

可外头光线暗,任他怎么瞧,也只瞧见个轮廓,心里又是狐疑又是犹豫,竟站在了原地不动了。

屋里的大当家见状,忍不住高声喝问道:“老三,你­干­嘛呢?”

三当家却不回话,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往外挪,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宝钦,咬着牙,又害怕又期待的模样。待他终于走得近了,宝钦忽然朝他咧嘴一笑。三当家大吼一声,居然吓得抱头鼠窜,落荒而逃,一边往屋里冲,一边还闷闷地喊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三爷变成鬼来找咱们算账了。”

秦烈方才见宝钦的神情不对,原本已猜到了两份,而今听了这三当家的哭喊声,顿时明白了十分。“是你的下属?”

宝钦忍住眼眶里惊喜的泪,抹了把脸,小声道:“里头那个大当家,曾是我的副将。”

说话时,那大当家已经一边骂着一边往外冲,“没用的孬种,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谁敢在这里装神弄——哎哟喂——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大当家腿一软,一ρi股坐在了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宝钦,人却是已经傻了。

“俺就说了,三爷变成鬼来找咱们了,你还不信。”三当家地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使劲儿地拱二当家的肩膀,“军师,你去瞧瞧,看像不像。”

二当家冷冷道:“子不语乱力鬼神——”话未说完,宝钦已经走进了屋里。

进门处有手臂般粗细的蜡烛,照得那处亮堂堂的,正好照见了宝钦的脸,纤毫毕现。

二当家半张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三……三爷?”最后还是大当家哆哆嗦嗦地先开了口,一吸鼻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三爷,您可算来找我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完早点睡!

☆、第七十三回

七十三

宝钦朝大家咧嘴笑,一如从前。

三当家立刻哭出声来,也不管这堂里还有旁人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开了,“三……三爷,俺……俺老包对不住你,原本……原本和兄弟们说好了,要……要杀回京城去,宰了那狗皇帝替你报仇,结果……俺被梁爷给拦住了……”

二当家总算从错愕中反应了过来,揉了把脸,眼珠子转了转,慢悠悠地起身走到了宝钦跟前,眉头皱起,一脸严肃绕着宝钦走了两圈。大当家见状,远远地扯着嗓子问,“老二,你可看清楚了,是人还是鬼?”

宝钦温温和和地朝二当家笑,低声开口道:“书生你黑了不少。”说话时,忽然出手在他后脑勺扇了一掌,动作又快又狠,毫不客气。二当家立刻捂着脑袋跳开了,回头朝大当家高声骂道:“该死的胖子,就晓得怂恿老子出来挨打。”

大当家闻言,一路小跑地就从里头冲了出来,抹了把脸,盯着地上的影子仔细看了看,一跺脚就朝宝钦扑了过来。

从宝钦进门的时候起,秦烈就一直仔细着屋里这几个人的动作,一瞧见不对劲,赶紧就把宝钦拉到了一旁,自个儿则冲了上前去。大当家遂不提防,一把就将他给抱住了,也不睁眼看,先是一通嚎哭,“……呜呜……三爷……”

秦烈也不动,板着脸冷冷地看他。宝钦在一旁笑得眉眼全都弯起来,二当家捂着眼睛不忍再继续看,三当家听到外头的动静,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又钻了过来,探头探脑地看了一阵,瞥见门口的场景,立刻忍不住大声叫唤起来,“老大,三爷不就站着你旁边,你抱着个外人哭啥呢?”

大当家一愣,赶紧松开手,整整好对上秦烈紧绷的冷脸,顿时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喃喃道:“哎哟喂,我说三爷怎么忽然高出了一截儿呢。”说罢了,又热情地想要凑到宝钦身边来,却被秦烈有意无意间隔开。

大当家哆嗦了一下,咧嘴朝宝钦笑,“三爷,您这新收的侍卫瞧着瘦高瘦高的不济事,眼神儿却狠,俺都不大敢正眼看。”

秦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大当家立刻不说话了。他也是在战场里混出来的,别寻常人敏感得多,秦烈虽生得一副冷漠清高的书生脸,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寒意森森的杀气,这种气势,绝非强装出来的。

宝钦不好向他们说明秦烈的身份,只是笑了笑,当下岔了过去,道:“胖子,书生,老包,你们不在西北军里待着,怎么跑到小嶂山里当土匪来了。”

一说起这事儿,胖子大当家就暴跳如雷,气得直跺脚。书生和老包赶紧拽了他进屋里,又招呼宝钦和秦烈一行进来。四当家见状,期期艾艾地守在门口不肯走。书生见状,想了想,又把他给招呼了进来。

几人一落座,宝钦还在琢磨着要怎么跟大伙儿解释她的死而复生,一旁的四当家就已经忍不住凑过来开了口,笑呵呵地道:“先前只以为这个小哥儿厉害得紧,没想到,正主儿居然还在后头。这位小爷看起来斯斯文文,瘦瘦弱弱的模样,果真是几位当家的一直提在嘴边上的钟将军?可莫要认错了人!”

书生不客气地赏了他巴掌,怒道:“敢再编排我们三爷,看老子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一旁的胖子和老包都哈哈大笑起来,拍手笑道:“老四你可莫要以貌取人,想当年,哥儿几个跟你都是一样的想法,还当着三爷的面笑话他是娘娘腔,被他追了十几里地,险些没被打死。”

认识胖子他们那会儿,宝钦才十五岁,因先前立了功,被提拔为郎将,一方面固然是以资奖赏,另一方面,却也存了稳固钟家旧部的意思。胖子、书生和老包就是在那会儿一齐分到了她的麾下。

除了钟家旧部,没有人服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儿,尤其是胖子,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没事儿就喜欢笑话她。有一回,居然被宝钦逮了个正着,二话不说,提起鞭子就追过来。胖子原本还想对打,才迎上前就挨了两鞭,顿觉不对劲,撒腿就逃。书生和老包都是他兄弟,见状不好赶紧过来帮忙,结果也被宝钦打得个落花流水。三人挨了几鞭,抢了匹马就逃,宝钦却不肯放过,一路追了他们十几里,直打得几位跪地求饶,这才罢了手。

自那以后,这三人就老实了,不止不敢笑话宝钦,但凡见了旁人说她的不好,都要站出来替她出头。再后来,他们在追击燕军时胜了几场,宝钦便将他们三人提拔到了身边,胖子做了她的副将,书生和老包则是她的贴身侍卫。

说起许多年前的旧事,几人又是激动,又是怀念,尤其是提及他们驰骋疆场、浴血奋战的那些过往,胖子甚至还高声唱起旧时的歌谣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三爷出事后,我们这些旧部便被打散分去了其他将军的麾下。西北军又换了统帅,我们连连打压,老爹索­性­便回了老家,我们实在气不过,索­性­就跑了出来。当时一气之下原本还打算去投奔秦五爷的,后来才走到小嶂山外,就被老四带的人给劫了……”说到此处,书生忍不住笑起来,呵呵地朝四当家看过去。

四当家也不觉尴尬,咧嘴道:“俺就是技不如人,认了。左右还拉了你们几个入伙,这寨子才越来越兴旺。旁的不说,以前燕军每次过来,俺们就得赶紧躲到山里去,而今却是半点不怕。他们哪一回攻进来过!”

宝钦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曾有过要投奔秦修的想法,忍不住瞥了秦烈一眼。九斤也愣愣地朝他几个人看,眉头微微地皱起来。一旁的书生摸了摸下巴,盯着九斤看了一阵,忽然转身朝胖子道:“老大,你看看这个兄弟,是不是觉得挺面熟的?”

九斤闻言,心里顿时发虚,下意识地想转过脸去不让他们看。他越是这样,书生几人就越是不肯放过他,又拽着老包过来盯着九斤上下打量,终于一拍大腿,想起来了,“这兄弟不是秦五爷身边的人么?先前去营地里送过信的,被老包给拦了,还险些打起来。”

“可不就是——”

“哎呀你咋跟着我们三爷了?”书生又惊又喜,嘴咧到一半,总算想起了什么,疑惑地朝宝钦看过来,讶道:“三爷,这半年多来,您是去了秦国?”

当初秦郑两国的关系十分微妙,刚开始要死要活地打过几场,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和好了,两国两军一起对付燕国。不仅宝钦和秦修握手言和,胖子他们也跟秦军中的将领们混得娴熟。天晓得他们是什么时候见过九斤?就连宝钦都没见在军中见过他呢!

宝钦也不欲瞒着他们,索­性­将自己如何被梁轻言救出,如何藏在邢家地窖,又如何借着七公主和亲的机会逃出郑国的经过一一说给他们听,只瞒过了自己的女子身份。

胖子他们听罢,又是一阵唏嘘,罢了,几人面上却显出古怪的神­色­。你看我,我看你,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

宝钦认识他们久了,一见这样,就晓得他们定是做了什么坏事不好意思说出口,遂把脸板起来,沉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还不快老实交代。”

胖子立刻就交代了,“俺们这不是不晓得么事情真相么。三爷您跟着梁爷回了京,结果居然被那狗皇帝鸩杀,俺们这些兄弟们气不过,要冲回去京城杀了那狗皇帝。结果半路上就被梁爷给拦了。俺们一生气,就……就冲着梁爷,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他狠狠一跺脚,涨红着脸咬牙道:“左右是俺们不对,下回再遇到梁爷,要打要罚都由着他。”

宝钦自然晓得他们哥儿几个的嘴巴,素来是混惯了的,若真气极了,怕是什么话也骂得出来。梁轻言做了好事却蒙了冤,白白地遭了一顿埋怨。

“罢了罢了,”宝钦也懒得再仔细琢磨他们到底冲着梁轻言说了些什么,摇头道:“我师兄又不是小心眼儿,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回头你们再遇见他,好好地陪个不是就是了。”一想起梁轻言,宝钦的心里顿时一沉,许久不曾见面,也不知他而今过得可好?

她一愣神,身旁的秦烈就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宝钦赶紧抬头,朝他温和地笑一笑。

也亏得胖子几个正激动着,根本没发现他二人之间的“眉来眼去”,一旁的老爷子咳了两声,宝钦会意,赶紧又转过眼来。

四当家搓了搓手,一脸兴奋地朝宝钦道:“早听得钟将军的身手好,几个当家的都打不过,俺虽只会几把式粗浅的功夫,却还是想向将军请教请教。便是被打得起不了身,回头却还多了些吹嘘的资本,好歹也是跟大名鼎鼎的钟将军打过架的。”

几个人顿时就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有点不在状态,总是写不好。

☆、第七十四回

七十四

宝钦的这三个手下中,心思最敏感的是书生。她这一犹豫,书生立刻就琢磨出一点不对劲了,眼神朝她和秦烈面上扫了两眼,总算注意到宝钦不同寻常的苍白脸­色­和露在外头的纤细得不堪一握的手腕。书生脸­色­顿变,呼吸也跟着重了不少。

四当家不见她答话,还待再缠两句,一旁的书生忽然站起身来,动作又猛又急促,咬着牙,一脸的僵硬,“老四想打架,我陪你就是。”他声音却有些高,语气更是明显带着些刻意压抑的情绪。

“老二你这是咋了?”老包瞪大眼瞧着他,又气又急,伸手去拽他坐下,又道:“老四不过是说着玩儿的,你还当真了。便是真打,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三爷一出手,还不得打得他——”

“你住嘴!”书生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宝钦的方向,目光全是自责和内疚。

宝钦了如明镜,心知自己失去武功的事情瞒不住,索­性­笑了笑,先承认道:“罢了罢了,我也不瞒你们。上回被先帝赐了药,本来早就没命了的,却是师兄费尽力气才从阎王手里抢了半条命来。但那皇家秘药岂是寻常,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不易,旁的……”她话说到此处,还有谁不明白的。

胖子已经呆住,气得浑身发抖,老包“哇——”地哭出声来,转身朝墙上狠狠打了几拳,一双手顿时血­肉­模糊。书生反倒是冷静下来,只低着头不说话。四当家这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白着脸,不安地偷看宝钦。

“难怪……难怪……”老包抹了把脸,如梦呓一般喃喃自语,“俺……俺方才还觉得纳闷,三爷一向都跟个小太阳似的,怎么而今穿得……穿得跟……三爷三爷以前……”说着说着,又“哇——”地一下继续大哭起来,嘴里高声骂道:“那个该死的狗皇帝,老子就说要杀回去宰了他,非要宰了他不可……”

以前的钟小将军,总是营地里最肆意张扬的人,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杀最恶的人,他像一团火一般,远远地就能让人感受到爽朗的炙热。那样的生机勃勃,那样的年少激扬。那从来都耐不住­性­子,没有一天能闲在帐篷里不出门的钟小将军,要经历了怎样的变故,才会变得而今这沉静的模样。

秦烈垂下眼帘,掩藏住所有的情绪,只是袖中拢着的那双手却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宝钦没有再说话,她也不好劝说什么,只静静地看着老包又哭又骂。四当家尴尬得连头都不敢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想避出去,偏又生怕惊到了屋里众人,反而愈加地尴尬。胖子和书生都沉着脸,屋里的气氛一时凝重。

“都板着脸做什么?好容易才见了面,哭什么哭!”却是老爷子终于开了口,“啪啪啪——”地在胖子三人头上各扇了一巴掌,气势汹汹地骂道:“又不是死了亲妈,大老爷们哭什么哭,宝丫——她还没死呢!”

“再说了——”老爷子一脸鄙夷地瞧着秦烈,道:“你小子晓得找司徒,咋不晓得来找老头子我呢?好歹那小子是我教出来的,他看不成,难道老夫还看不成。”

若是老爷子没有半点把握,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秦烈闻言,眼中顿时一亮,赶紧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老爷子作了一揖,正­色­道:“还请老爷子救阿宝一命。”

他这一句“阿宝”说得顺口又亲切,听得胖子等人心里一颤,终于沉下心来仔细打量这位一直忽略着的“书生”。钟小将军在军中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无论是谁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地唤他一声“钟将军”,抑或是“三爷”,便是梁轻言,当着众人的面都不曾唤过他“阿宝”,这个年轻人,何德何能,居然敢在大伙儿面前这么叫他。

那三人一脸狐疑,看向秦烈的目光中不免带了些审视。唯有四当家见识过秦烈的本事,心里头倒是觉得他比宝钦这个传说中风光无限的小将军还要厉害许多。

老爷子懒得管屋里众人的心思,捋了捋下颌的长须,道:“宝丫——这小子身体底子还算好,虽是中了毒,却催吐得早,后来司徒又配药得当,原本只需花上几个月便能调养过来的,只是后来却不知怎地又动了真气,反倒加重了病情,这才拖到了而今——”

他虽不曾亲见,却将宝钦中毒后的种种经历一一道出,犹如亲见。秦烈听罢,一方面固然是觉得老爷子医术高明,另一方面,却是把那贺岚清恨在了心里。

“那——”

“静养!”老爷子一锤定音,“等回丰城以后,老夫再开两个方子,让阿宝吃着。她这病只能慢慢调理,急不得。等个一两年,总能养好。虽说恢复不到先前最好的状态,但也总不至于这般虚弱,随便来个什么人,也能将我们给捉上山来。”

他这话却是带着调侃的意思了,四当家立刻红了脸,呵呵笑了笑,指着秦烈道:“有这位兄弟在,俺们哪里占得了便宜。那日跟着我们上山,想来也是怕我们几个兄弟粗手粗脚地伤了将军和老爷子。”

书生皱起眉头仔细打量秦烈,面上愈发地狐疑。老包是个直­性­子,闻言立刻不服输地大声吼起来,“三爷要静养,在俺们山寨里住着就是,何必非要去秦国。这小子本事再大,能比得过我们哥仨儿。”

胖子闻言,也连连跟着附和,道:“老包说得有道理,三爷,你就在我们寨子里住下吧,日后您就是大当家,我们都听您的。秦国有什么好的,虽说您跟秦修有些交情,可人哪里说得清楚,您到底跟他打过几仗,还险些要了他的命。他若是个记仇的,回头在丰城里遇见了,指不定他还要逮了你回去领功的。”

先前还嚷嚷着要去秦国投奔秦修,这会儿却又这么编排起他来。宝钦倒也不点破,只是笑笑道:“我却是早就和他见过不知多少回了,秦修不是那种人。”说话时,又忍不住朝秦烈看了一眼。

“可——”

“莫要吵了!”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地朝老包骂道:“就你们这鬼地方冷得要死要活的,宝丫头哪里受得住,自然是跟着她夫婿好。再说了,一个破寨子,三天两头的还有官兵来­骚­扰,万一哪天失了守,岂不是连累着宝丫头也要出事。”

老爷子的脾气却是躁得很,还不如司徒稳重,说了几句话,索­性­就泄了低,一口一个宝丫头,把胖子并四当家等人全都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宝钦这般被他道破了身份,倒也不急不躁,只静静地看着他们,并不说话。

四当家到底不像他们三个那般对宝钦敬若神明,故最先回过神来,喃喃道:“我就说呢,哪有哪个将军长得这么白净漂亮的,分明就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偏偏几位当家的还把人夸得跟二郎神似的,害得我都不敢开口。”

他话未说完就挨了书生一拳头,“你胡咧咧什么,我们将军……”才开了个口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他一ρi股坐下来,咬着牙,偷偷地打量宝钦。只敢偷偷地瞥一眼,立刻又躲开,生怕被她发现。

先前不觉得,而今被老爷子一说破,仔细看来,这明艳的五官,白皙透亮的脸蛋儿,怎么看都是个漂亮姑娘。

明明是同样的眉眼,修长的剑眉和漆黑的瞳仁,犹如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睛。那会儿她还是钟将军,就算生得再漂亮,也没有人敢质疑她的身份——所有人都知道,西北军里的钟将军虽是个俊俏哥儿,打起仗来却是最不要命。没有人能看到她的柔弱,那明亮的眼睛里,大家只能看到其中的锋芒和锐利。

老包哆哆嗦嗦地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索­性­把注意力调转在秦烈的身上,不满地大声道:“这小白脸长得跟个书生似的,哪里配得上我们将军。”他却是忘了,许多年前,他们当着宝钦的面取笑她是娘娘腔时的结果了。而今的秦烈,相比起当日的钟小将军,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烈冷冷地瞥了老包一眼,冷冽的目光顿时让胖子察觉出异样来。三爷看中的人,能差到哪里去?更何况,这寒意森森的杀气,其实寻常人能装得出来的。

胖子赶紧拉了拉老包的胳膊,示意他谨慎些,咧嘴朝秦烈­干­笑了两声,客客气气地问:“是三爷的——”一开口,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三爷的夫婿?这也未免太诡异的。

“还未请教——”胖子斟酌着问。

宝钦的心一提,忍不住想开口说什么。虽说胖子他们三人都信得过,可秦烈的身份到底敏感,若是——

“秦烈。”秦烈竟丝毫没有犹豫,张口便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秦烈?”老包挠了挠脑袋,一脸思索,“这名字怎么听着这般耳熟?老四,你听过没?”

“我也觉得耳熟。”四当家跟着他一起挠脑袋,十分不解的样子,“秦国人?那是不是跟几位当家老挂在嘴边上的秦修有什么关系?”

老包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上了……

书生和胖子眼睛发直地瞧着秦烈,半张着嘴,又开始说不出话来,跟刚刚瞧见宝钦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宝钦扶额,闷闷地朝秦烈小声道:“我承认,我带兵果不如你。”秦烈的兵,就算离了他,也是照样稳稳妥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便是打起仗来也能独当一面。可眼下这几位——怎么看,怎么就群二傻。

……

与宝钦所担心的不一样,自从得知了秦烈的身份后,胖子等人就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咧开的嘴就没有合拢过。四当家好几回想开口Сhā句话,每回都被胖子给挤了出去,急得绕着他们直转。

“那个……秦三爷……”胖子哆哆嗦嗦地闪到秦烈的身边,小声地问:“听说您正跟燕国那些混蛋们打仗呢?”

秦烈看了他一眼,开门见山地问:“你想投军?”

“俺们就是恨极了那些燕国狗!”书生急道:“可又得罪了郑国统帅,回也回不去。那个——就算要替三爷报仇,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要替阿宝报仇?”秦烈的眼睛里浮现出­阴­冷的笑意,“那可不能忘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例假中,肚子痛死了= =

每个月都要崩溃几天。

☆、第七十五回

七十五

秦烈虽对贺岚清充满了怨念,但终究不肯借旁人之手来对付他,左右而今也清楚了他的身份,不怕他跑得不见,只琢磨着等回了营地,再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还回去。

因宝钦与胖子等人久别重逢,自然免不了要一诉衷情,当晚上就在明和堂摆了酒,几个人非要不醉不归。宝钦身体尚未痊愈,饮不得酒,他们便拖了秦烈代替。原本却是存着要灌醉他的心思,谁料秦烈话虽不多,酒量却是惊人,一杯接着一杯的下肚,眼看着一坛子酒见了底,他的面上依旧不见丝毫醉意。

胖子几人还欲再灌,自己却是撑不下去,倒是先醉倒了。

老爷子早已回去歇着,四当家也喝得大醉如泥。九斤见状,赶紧招呼外头候着的兄弟们进屋把人给搬回去。宝钦多少也喝了几杯,脑袋有些晕乎,见秦烈始终坐在原地不动,遂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还想喝呢——”

话未说完,秦烈就歪着脑袋朝她倒了下来。

方才一双眼睛还亮晶晶的,怎么一眨眼就倒了?宝钦只当他耍赖,又推了两把,他却沉沉地从她肩膀上滑了下来,顺势就朝地方倒。宝钦这才晓得,原来他先前那样子才是虚张声势,不过是逞强不愿在旁人面前倒下罢了。

因九斤不在,宝钦只得吃力地扶着他回院子。老爷子先前玩笑般地说秦烈是他的夫婿,胖子他们居然就信了,后头又因见着了秦烈分外兴奋,竟没想着另给她安排个住处。好在秦烈醉得不轻,宝钦倒也没有先前那般尴尬了。

扶着人进了屋,脱了鞋袜和外衣把人塞进被子里,宝钦已是累得满头大汗,才欲转身去打些热水回来梳洗,衣袖处却一紧。低头看,却是秦烈迷迷糊糊地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皱着眉头不让她走。

“阿宝——”他紧闭着双眼,嘴里喃喃低语,声音却清晰得完全不似个醉酒的人。“阿宝——”他又唤了一声,愈加的温柔低沉,一向紧绷的脸上居然显出又浅又温柔的笑意来,单纯得好似懵懂少年。

宝钦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两只脚也发酸似的走不动,身子一缓,复又折了回来,就在床边坐了,伸手将他脸颊两畔的乱发理了理。他的脸发烫,她的手冰凉,指尖与脸颊轻轻一触碰,宝钦便惊得缩了回来。可他却似乎还嫌不够,晃了晃脑袋,又扭了扭身子,有些急,嘴张了张,发出期待的声音,“热……”

外头天寒地冻的,哪里就热了。

心里虽这么想,可宝钦终究还是把手贴在了他的脸上。秦烈立刻安静下来,面上显出满足的神情。

兴许真是喝多了,发躁呢。

直到他的脸颊渐渐不那么烫了,宝钦这才缓缓地抽回手,凑到他耳畔小声地哄道:“我去打些热水来洗脸,你好好地不要乱动。”

秦烈“唔”了一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待宝钦再起身,他终究没有再伸手拽她衣服了。

才开了门,九斤就满头大汗地拎着热水桶到了门口,笑着道:“那边几位全喝高了,方才在院子里闹了一场,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小的被他们拖了好一阵,这不,将将才回来。”说罢,又一脸担忧地朝宝钦问:“三爷没事儿吧?”

宝钦侧开身子让他进屋,吩咐道:“出了一身的汗,你给他擦擦。”也亏得九斤到了,要不,就算她真去打了热水过来,也总不好脱了秦烈的衣服帮他擦身。虽说她也不是没有见过男人的身体,可看是一回事,真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绕是宝钦装模作样地假扮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可终究还是有些女儿家的矜持的。

九斤嘿嘿地笑了两声,摸了摸脑袋,有些犹豫。他分明记得送胖子等人回去的时候,秦烈还­精­神抖擞,丝毫看不出醉酒的模样,怎么一回头就成了这样。难保不是他借酒装醉想要与心上人一亲芳泽,若自己冒出来打乱了他的算盘,回头自己怕不是要被恨死了。

但九斤到底还算老实,以前跟着秦修的时候虽然帮着出过不少鬼主意,可于男女情事却是一窍不通,这一时半会儿的,更是没想到什么借口逃走。还正琢磨着,宝钦已经斜着眼睛瞅他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她一命令起人来,便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凛然的气势,与寻常温和浅笑的七公主截然不同。九斤顿时就清醒了,浑身打了个激灵,赶紧拎着水进了屋,老老实实地取了帕子给秦修擦身。

秦修一直安安静静地睡着,一声不吭,眉目间丝毫不见平日的冷峻,温温和和,单纯又无害的模样,十足十的斯文书生。

待擦洗过了身体,九斤又帮着他换了衣服。宝钦见他一个人忙得满头大汗,心中终究有些不忍,遂上前来搭一把手,替个衣服或是拧个毛巾什么的,引得九斤连声谢她。等都折腾完了,已是子夜时分。九斤早已累得直打哈欠,见宝钦守在床边,他赶紧悄悄地溜了出去。

“阿宝——”床上的秦烈忽然开口,语气中带着明显地惊慌失措。

宝钦还从未见他这样过,才准备去握他的手,他却忽然翻身坐了起来,额头上已然沁出了汗,眼睛里一片焦躁不安,眯了眯,一转脸瞥见床边的宝钦,眼睛里的焦躁才一点点地散去,慢慢地带了些欢喜,“阿宝,你在——”

“我在。”宝钦想揉他的脸,才伸手又停住。“你怎么了?”

“做噩梦了。”他吃力地扶着额头,看起来有些难受。宝钦见状,赶紧拿了床边水盆里的湿帕子去擦他额头上的汗,柔声道:“做个梦而已,又不是真的。”

“梦见你走了。”他瓮声瓮气地道,不看她,声音里有些不讲道理的生气,“怎么唤你都不回头。”

醉了酒的秦烈竟然这么幼稚!宝钦简直是哭笑不得,偏偏这会儿也没法和他说道理,只得耐着­性­子哄他,“梦都是反的,我不是在这儿吗?”说着,又去牵他的手。

秦烈就势握住了,再不松手,“我困,难受,你陪陪我。”话还是不多,却依旧强势。不由分说地就拉了她往被子里钻,却也没做什么更过分的事,侧着身子朝她躺着,脑袋往她怀里钻,手紧紧地牵着她的,怎么也不放。

宝钦好几次想松开,可终究只是想想罢了,困意一来,她就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外头还只将将绽了些亮光。冬天里安静得很,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依依稀稀的风声。秦烈依旧保持着入睡前的姿势,呼吸悠长而缓慢,似乎睡得很沉。宝钦想动一动,才发现手还在他的手里握着,掌心已出了薄汗。

“阿宝——”秦烈忽然张开眼,急切地四下搜寻,很快找到了宝钦的位置,眼神顿时变得安静起来,一会儿,眼睛又亮亮的,他看着她,认真地道:“后山有温泉,一会儿,我陪你去好不好。”

山寨的后山有温泉,这是昨儿晚上喝酒的时候胖子吹嘘的。宝钦倒是记得清楚,可秦烈那会儿喝了有多少了——少说也有半坛子,他怎么就记得这么清楚?

宝钦在他脸上掐了一把,狠狠地问:“你老实交代,昨儿晚上是不是装醉?”

秦烈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昨儿晚上我哪有喝醉?”

宝钦质问的话都没法儿往下说了。

洗漱罢了,又吃过了早饭,胖子等人依旧还躺在床上没醒转。老爷子却还记得昨儿晚上胖子说过的温泉,唤了人带他去察看。秦烈见状,也赶紧拉着宝钦一起跟着。九斤见他们都走了,自然也紧随其后。

胖子昨儿晚上把这温泉吹嘘了又吹嘘,宝钦却还只得前两日在小嶂山里遇到的那几眼热泉,一路上不断地说着泄气的话,说话时,眼神儿却不断地朝秦烈脸上瞟。秦烈也回头看她,眉目间有淡淡的笑意。

温泉在后山,离这寨子倒有些路程。走了有两刻钟,才算是到了地儿。温热的泉水从石头缝里冒出来,满满地灌了两大池。池子四周用大石头砌了起来,只留了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池边种着些不知名的花草,因沾了温泉水的光,在这冰天雪地的冬天里依旧绿意盎然。

老爷子蹲□子伸手舀了一捧手,凑到鼻下闻了闻,尔后又尝了一口,面上顿时显出欢喜的神­色­,起身朝秦烈笑道:“胖子倒也没吹牛,这泉水比我们先前遇到的还要好许多。水温也适宜。”

引他们过来的小伙子闻言笑道:“可不是,这水喝了还能延年益寿,先前山下的村子里,就有不少人特意爬到山上,就为了灌几壶水回去喝的。山脚的上庄村,先前还出过一个百岁老人呢。”

罢了,又指着不远处两间茅草房道:“大当家还让人在旁边砌了两间草屋,还能存放衣物。诸位贵客若是想泡温泉,就先去屋里换了衣服再来。”

秦烈的眼睛愈发地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困了,真是个好现象。

☆、第七十六回

七十六

当天吃过了午饭,秦烈便一本正经地让宝钦去山上泡温泉,美其名曰是为了给她驱毒。宝钦问过了老爷子,得了他肯定的答复后,便兴致勃勃地拣了几件衣服上了山。秦烈紧绷着脸皮跟了上去,脚步无比轻快。

走了几步,忽又回头朝紧随其后的九斤瞥了一眼,虽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可九斤却被他那眼神儿刺得浑身发寒。老爷子见状,赶紧唤了他一声,伸手将他给拽了回来。

等人走得远了,老爷子这才摇头叹道:“我说你这孩子,咋就这么不会看人眼­色­呢?”九斤不说话,憨憨地笑。他哪里真是不懂风情,只不过心里头还想着以前秦修的嘱咐,想要再尽最后一份力罢了。

这厢宝钦和秦烈边走边说话,不多时便到了地儿。秦烈飞快地去那草屋里搬了石凳和石椅过来让她放衣服,忙前忙后伺候得非常周到。等到要下池的时候,宝钦却终于觉察出些许不对劲了——这半山腰上就他们两个,若是一会儿她在池子里崴个脚什么的,莫非还要让秦烈来救……

一念至此,宝钦的脸刷地就红了,动作也迟疑起来。秦烈见状只作不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去了假山石的后方,那边还有另一个温泉池。

“阿烈——”宝钦小声地唤他的名字,“要不,还是再唤个女孩子上来吧。若是一会儿有什么变故——”

“过几日就要过年了,”秦烈不回她的话,低声道:“方才上山的时候,还瞧见大家伙儿正忙着腌­肉­呢。”所以,全寨子的女人都忙着,一个也上不来?

“有我在呢。”他又道:“出不了什么事。”

就是有他在,所以才不方便。宝钦心里暗暗道,可再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似乎想得太多了。她身体虽然不好,但也不至于泡个温泉就手脚发软,起不得身。一念至此,便将秦烈赶去了另一个池子,自己解了厚重的披风和一层层袄子,只余了件贴身亵衣,迅速下了水。

这温泉池子果然比她们先前在山岭中遇到的那几个泉眼适宜许多,温度稍稍有些高,但尚能忍受,池水中带着淡淡的硫磺味,并不刺鼻,温暖的液体温柔地包裹着宝钦的身体,滋润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一瞬间,宝钦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服,那些温暖又柔软的泉水将她整个人浸透了,不止是肌肤,甚至每一寸骨头。

“阿宝——”秦烈隔着厚厚的假山石高声唤她的名字,“水是不是太热了。”

“唔,”宝钦懒洋洋地靠在池边上,手臂微微用力,便撑坐在了池畔的大石头上,两脚轻轻踩着水,哑着声音小声地回:“无妨,挺好的。”

说话时,又猛地从石头上跳下,发出“噗——”地水声。隔壁的秦烈立刻紧张起来,高声喝问:“阿宝,阿宝——是你吗?”

宝钦只笑不回话。那边的秦烈却是急了,卷起“哗哗——”的水声。宝钦才眨了眨眼,一抬头就瞧见他赤着脚快步奔了过来,身上只着了见月白­色­的中衣,早被泉水浸得透湿,全贴在了身上,勾勒出结实­精­壮的线条来……

宝钦“啊——”地怪叫一声,赶紧转过身去,怒道:“秦烈你­干­什么,还不快些滚回去。”

秦烈闻言立刻转身不敢看她,低低地回,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歉意,“方才忽然没听见你说话,我怕你出事,所以才急了。”

她又不是两三岁不能自理的小娃儿,何至于就这么小心翼翼。一时间,宝钦也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既有些恼,又有淡淡的甜蜜。这个世界上,能找到相互喜欢的人已经很不容易,更何况,他还把她放在心尖上。

秦烈说着话,心里也明白自己怕是有些过了火。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方才急急忙忙地冲过来,到底是担心多一些,还是别有所图的成分多一些。念及如此,他顿时有些羞愧,赶紧快步往回走。

许是因心里存着愧疚之意,一时间脑子里晕晕乎乎,竟没留意脚下的地面上早已被弄得湿了一大片。才转身走了半步,脚下一滑,身子一个趔趄,整个人便载回了池子里,发出狠狠的一声巨响。

他原本也是会凫水的,只是方才跌了个倒栽葱,却是脑袋先下了池子,一时没回过神来便喝了好大几口水,鼻子和耳朵也被呛住,挣扎了好一阵,才勉强站稳了身子,发出惊天动地的一阵咳嗽,咳得他满脸通红。

宝钦这边,原本还有些恼的,这会儿听他咳成这样,三分气­性­也去了两分,剩下了全都化作了担忧,小声地问:“阿烈,你没事儿吧。”

秦烈呛了两声想回话,声音哑哑的。

宝钦想了想,还是从池子里起了身,将湿衣服换下,赶紧抓了件厚实袄子船上,又披上披风,赤脚套上鞋子,绕过那丛假山过来瞧他。才瞧见了人,宝钦顿时就懵住了。许是方才从岸上跌下的缘故,秦烈那身原本就不怎么牢靠的中衣竟被池水给搅得不知去了哪里。他又正好站在池子里,露出大半个身子,一眼看去,便只瞧见他古铜­色­的肌肤犹如缎子一般。宽阔又结实的肩膀,­精­壮的腰,再往下……再往下……宝钦就不好意思再看了,立刻就把脑袋转过来了。

秦烈也没想到她会忽然钻出来,一时也觉得不好意思,待见宝钦红着脸转过身子,他反而高兴起来,索­性­耍一耍流氓,压低着嗓子沉声道:“阿宝,这边池子的水更好,要不,你也过来?”

宝钦蹲□子,随手抓了块小石头就朝他扔了过去……

温泉不能久泡,临行前老爷子特意叮嘱过,若是泡得久了,容易气闷心慌,一不留神便要晕倒在池子里。所以秦烈才格外小心,时不时地找宝钦说话儿。宝钦却还恼他方才笑话自己的事,并不理他,每回他问什么话,她便扔块小石头过去以示威风。

两人在半山腰上泡了一阵,浑身都懒洋洋的,这才上了岸,各换了衣服,牵着手一起回去。

算一算日子,秦烈出来也有十来天了,宝钦多少有些担心北边的战事。虽说他一直标榜着自己会带兵,手底下的人各施其职,可无论如何,他才是真正的统帅。而今正是两军对垒时,如何能掉以轻心。

于是,等回了屋,宝钦便催着要动身回秦国。

秦烈却没有立时答复她,想了一阵,等晚上才道:“明儿早上我就动身回去,你和老爷子并九斤先在寨子里住一阵。难得这里有温泉能驱毒,多住些日子对你有好处。”

宝钦闻言微微一愣,眯起眼睛正­色­看他,声音里有淡淡的疑惑,“你一个人回去?”

“唔。”他低下头,不去看宝钦的脸。“你说得对,我出来得久了,到底不合适。若是消息传了出去,只怕会军心浮动。好在这里也不远,走个一两天便能到。你难得又遇到以前的旧部,叙叙旧也是好的。”

只是,心里到底还有有些舍不得。他千里迢迢地追过来,好容易才把人给救了出来。一路上只顾着逃,甚至不曾好好地说几句贴心的话。而今好不容易才能安安静静地谈情说爱了,却又要马上离开,如何不难过。

他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只怕是,到最后,又硬不下心肠离开,抑或是,激动起来,便要拉着她一起回去。

宝钦许久没说话,眼睛里有迷离的光,过了好一阵,她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秦烈说不出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泄了气。心里复杂得很,欢喜或是失落,怎么也说不清。他颤颤地伸手握了握宝钦的手,想再叮嘱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噎住,怎么也说不出来。

一晚上秦烈都没怎么睡,又怕宝钦见了心里不舒坦,只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硬生生地熬到了天亮。第二日早上醒来,才发现宝钦的眼下也是一抹烟青。心中顿时明了,满腹的离别愁绪化作一腔柔情,猛地伸手将她牢牢抱在了怀中。

最后宝钦还是让九斤跟着秦烈一道儿回了,虽说小嶂山距离秦国并不远,虽说秦烈伸手敏捷,可她到底还是不忍心让他独自上路。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一个人行走,该有多孤单。

她站在山上目送秦烈的人影一点点地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中,许久许久都不曾动。老爷子在身边小声地道:“还以为宝丫头你会跟着一起回去呢。”

“我现在不能回去。”宝钦托着腮,认真地道:“我得在这里把病养好。等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不是现在病怏怏、娇滴滴的模样了。”

她从来就不是娇艳的花朵,更不是柔弱的菟丝,她是坚毅又刚强的白杨,骑着马,扛着枪,挺直背脊与他同进共退。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上老乡请去看电影,吃了饭,进了电影院,看了十分钟就匆匆地跑出来了,不知道到底是吃怀里肚子还是中了暑,出来就吐了,电影也没看就回了家,九点多就睡觉去了。

作孽啊。

工作太忙,弄得我都想辞职了

☆、第七十七回

七十七

因有胖子等人指点山中近道,秦烈和九斤只花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赶回了西川营地。秦修听到消息,大老远就迎了出来,瞧见只有他和九斤两个,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冷冷地质问道:“三哥出去了二十来天,半点消息都没有,而今居然就这么回来了。”

若是换做平日里,秦烈自然要耐着­性­子与秦修好生解释一番的,可他才与宝钦分了手,而今心里正不好受,哪里还有旁的心思来应付秦修。听了他这一通­阴­阳怪气的话,却是理也懒得理,径直地进了营地,连余光都不曾朝秦修的方向扫一眼。

秦修见状,愈加地暴躁,眼看着就要发作,后头的九斤赶紧过来灭火,拉着他去一旁说话。罢了,又将这一路上的境况仔仔细细,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待晓得宝钦已然脱了险,他的脸上才稍稍好看些,待再听得宝钦遇到了昔日的旧部,而今留在小嶂山养病时,秦修已是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问:“你说的那几个蠢货,不会就是胖子和书生他们吧?”

他和宝钦又敌对又合作了许多年,自然对她身边那个傻兮兮的副官是侍卫熟络得很。尤其是那个胖子副官,没少跟在宝钦的后头给他使­阴­招。到后来联合起来打燕国的时候,那胖子又老缠着他拼酒。说起来,也算得上他的酒­肉­朋友了。

只不过,自打钟小将军被鸩杀,她昔日的旧部倒有大半不见了人影。说不清楚到底出于什么心里,先前秦修还派人去找过,只是后头都没有了音信。而今听九斤说起这些人来,秦修却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当初与宝钦亦敌亦友的那些过去来,面上也情不自禁地带出了一些怀念的情绪。

九斤见状,脸上终于显出又担忧又纠结的神情,想了好一阵,狠狠一咬牙,才终于劝出口,“五爷,小的觉得,三爷与宝姑娘……那个,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您……您又何必……”您又何必横Сhā一杠子呢?当然,最后这一句话他怎么也没说出口,只一脸犹豫地瞅着他,希望秦五爷能明白他的意思。

秦修闻言先是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立时就恼了,气得一脸通红地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爷又不是讨不到媳­妇­儿,非要去跟老三抢。那钟宝钦不过是生得漂亮些,轮身段儿还不如我媳­妇­儿丰盈呢。你再胡咧咧,小心我撕了你的嘴。”说罢了,又气哼哼地在九斤脑瓜子上挠了一把,这才解了恨,慢悠悠地回了自己帐篷。

秦烈这次离营近二十天,但知晓其行踪的人却寥寥可数。虽说大家都对秦烈充满了的信心,可这么多天毫无音信,老黑等人的的确确已经开始焦躁不安。等听得三殿下回营的消息,大家伙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当晚上,便有厚厚的一沓文书送到了秦烈的帐中。

“最近这些天燕军的行踪有些怪。”老黑摸着下巴上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短须,一脸正­色­地道:“一连十多天都没有动静,不知到底是怕了,还是另有所图。”他心里十分清楚,燕人­性­格剽悍,素来只尊崇强者,极少有畏惧的时候,而今这般不寻常,十有**是另有所图。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烈冷冷道:“吩咐下去,让大家最近都谨慎小心些,不可贪功冒进。只要我们步步为营,便不用怕他有任何­阴­谋诡计。”说到算计,秦烈的心里不免想起了贺岚清来。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极限,若是再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只怕他愈发要得寸进尺了。

“你不是说他们最近安静得异常吗?”秦烈一向紧绷的面皮上居然有难以形容的古怪,眼睛亮得渗人,老黑瞧着,无缘由地打了个冷战。

“你让人出去传些消息,就说我孤身去了燕国,至今未归,生死不明。”群龙无首,军心浮动,他就不信,燕军得到这样的消息能不动心。贺岚清若是得了信,只怕也愈加地肯定那日在客栈里救走宝钦的人就是他。

“可是——”老黑的面上显出犹豫不决的神­色­,迟疑地劝道:“三爷,属下只怕,这消息传回京去,有人会趁机煽风点火,到时候若是参您一本——”

秦烈斜着眼睛瞧他,目光中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老黑不蠢,很快就回过了神来。外头的传言是他们放出去的,时间自然也由他们定,而今秦烈就在营中,又怎么会怕外头的传言。到时候就算真有人弹劾他,他只需说是诱敌之策,也无人敢质疑——更何况,这本就是将计就计的诱敌之策。

“属下这就去安排。”老黑一明白过来,立刻高兴起来,“嘿嘿”地笑了两声,搓了搓手,得意道:“俺就不信,他们真能忍得住。”

且不说营地这边如何地部署布局,小嶂山的宝钦这会儿正被老爷子新开的药方弄得苦不堪言。

宝钦捏着鼻子一口将碗里的汤药喝­干­了,赶紧往嘴里塞了颗蜜饯,罢了又觉得不够,捧着手边的水壶喝了好几口,总算把口中的苦涩压了下去,“老爷子,我没得罪您吧,怎么最近弄得全是这些苦得难以下咽的药。”

老爷子朝她吹胡子瞪眼,高声道:“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良药苦口,要换了旁人,老夫还不给她开呢。这玩意儿多贵!再说了,还不是你整天在老夫耳朵边上唠叨着要早点治好,要不,能给你换新方子?”

宝钦原本也就是抱怨两句,并未存着旁的心思,听老爷子这么一说,反倒笑起来,乐呵呵地问:“老爷子的意思是,我这病过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老爷子撇嘴,却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宝丫头啊,做事情不能急躁,尤其是你这——”他话还未说完,就瞧见宝钦已经变了脸,先前还温和又亲切的笑容一转眼就成了煞气,老爷子立刻警觉地把话给转回来,“当然,有老夫在,不消三个月,定能让你活蹦乱跳,跟没事儿人似的。”

三个月——那时候,西川的草地上都要开花了吧。

山下传来老包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听不真切。宝钦起身站到崖石上往下吼了一嗓子,老包立刻欢喜起来,愈加地高声,“三爷——”

秦烈回去之后,宝钦已换回了女儿家的装扮,但胖子他们却还是改不了口,依旧唤她“三爷”。寨子里的其他兄弟虽也觉得奇怪,可四位当家的不解释,他们也只能乱猜,却是无人敢把她这个美娇娘与昔日声名赫赫的钟小将军联想起来。

“三爷——”老包快步爬上山巅,气喘吁吁地挥着手里的信,高声道:“老爹回信了,听说您在我们这儿,便立刻动身赶了过来,说是要赶到寨子里过年。”今已是腊月二十七,想来,这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老爹是钟老将军的旧部,从宝钦有记忆开始,就已经认得他了。在宝钦的心里,他甚至是不啻于父亲的存在。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他也是极少数知晓她身份的人之一。后来她因故被鸩杀,老爹便离开待了几十年的西北军回了老家,其中未免没有愤懑绝望的意思。

从她坐上和亲的船离开郑国起,她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与众人再相见的一天。而今想来,老天爷待她却是不薄的,不仅赐予相爱相知的郎君,还有这么多不离不弃的朋友和亲人。虽说她此生再难回到故土,但有这么多人陪在身边,想来,也不会觉得孤独了。

“老爹他一个人过来?”宝钦欢喜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小嶂山里冰天雪地的,路不好走,老爹他年纪大了,我怕他——”

“三爷,您就放心吧。”老包拍着胸脯保证道:“俺一接到信,就让老四带着人去山外接人去了。老爹虽说年纪大了,可身体还好得很,以一敌三都不在话下。若是晓得您这么担心他,只怕回来了还得骂您。”

宝钦闻言却是笑起来,老爹最是不服输的­性­子,她还记得钟父还在世的时候就曾劝老爹回乡养老,结果他却气得在府里发了好大一通火,罢了还挑着钟父身边几个侍卫狠狠打了一场架,硬是把人打趴下了,这才解了气。

也不知这不服输的老爹是否还一如以前那般硬朗。

因为马上就要过年,山寨里到处都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氛围。宝钦也被感染了,和老爷子一起帮着写对联,贴福字,忙得不亦乐乎。

这是她离开郑国后的第一个新年,原本以为是要和秦烈一起渡过的,却没想到最后竟­阴­错阳差地来了这里。虽说这里已不是她熟悉的虹谷关,可难得还有这么多的故人相守,宝钦已是非常满足……

……当然,若是秦烈也在,那就更好了。

大年三十的中午,宝钦在屋里陪着一众大姨妈小媳­妇­儿们包饺子,笑眯眯地跟大家伙儿说着话。饺子还没下锅,就听到老包咋咋呼呼的声音,“三爷三爷,你瞧瞧,谁来了!”

☆、第七十八回

七十八

谁来了?宝钦心里一动,立刻扔下饺子从屋里跳了出来,才一出门,就瞧见了院门口风尘仆仆的老爹。不过半年多不见,老爹看起来竟然老了十岁,原本黝黑的头发竟已变得花白,脸颊冻得一片通红,眼角的皱纹似乎又多了不少……

“阿宝——”老爹老泪纵横,远远地站在院门口,竟不敢靠近。

宝钦也顾不得自己而今一身女子装扮,飞奔过去狠狠地将老爹抱住,眼睛一酸,就有滚烫的液体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她从来不是个容易落泪的弱女子,只是在这个时候,似乎只有眼泪才能淋漓尽致地表达她内心的情感。

老包见他们俩哭作一团,眼睛也跟着红了,抹了把脸,高声打着哈哈道:“好容易才见了面,高兴还来不及,你们两个怎么都哭起来了。快进屋,快进屋,俺大早上就在山脚下等着老爹,这会儿可饿惨了。”

宝钦闻言,这才把眼泪收了回去,揉了揉眼睛,咧嘴努力地笑起来。这会儿她才注意到,随同老包一起进院子的,除了老爹之外,还有个身穿黑­色­棉袄的年轻小伙子,他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们几人又哭又笑。

“这位是——”

老包回头瞥了小伙子一眼,脸上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红着脸小声道:“俺险些把这小哥儿给忘了。这位是从西川营地过来的——”

老包的话尚未说完,那小伙子已经恭恭敬敬地朝宝钦行了一礼,口中道:“三爷吩咐属下给公主送了些年礼过来。”

竟是秦烈派来的人!宝钦的心愈加地雀跃起来,原本因为不能与秦烈共度心念的遗憾也被这个消息驱散。老包笑呵呵地在一旁搭腔,非要缠着看一看秦三爷到底送来了什么好东西,宝钦连自个儿都还没瞧见,哪里肯让他先看,一把抢过包袱就躲进屋去了。

老爹见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捋着下颌花白的胡须叹道:“可算是有了些女孩子的模样。老将军在世的时候,就一直发愁宝丫头日后嫁不出去,千挑万选,好容易才挑中了梁爷,只可惜——”只可惜,他二人却是有缘无分。若不是钟老将军殉国,而今的宝钦,早已是儿女成群了。

他上山的路上已从老包口中得知了宝钦与秦烈的事,欣慰的同时不免又有些担心。老爹无子无女,孑然一身,只把宝钦当做亲身女儿一般疼爱,遇着这样的事,考虑得自然比旁人要周全些。老包他们只瞧着秦烈威风八面,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觉得他与宝钦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在老爹看来,身处高位的秦烈却绝非最佳选择。

宝钦进屋拆了包袱,里头有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零零碎碎的,各不相同。倒也说不出有多贵重,但宝钦却看得分明,这包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秦烈亲自挑的,难得的是他那一份情意。

包袱底层还压了一封信,厚厚的险些要将信封都挤破。宝钦小心翼翼地将信展开,只一眼,便笑起来。他这信显然并非一日写成,字迹各不相同,有时候是端正大方的簪花小楷,有时候潇洒大方的行书,更多的时候则是放荡不羁的狂草——宝钦到底和他相识不久,苦苦地熬了一下午,也没能把他这一封信全看完。

晚上和大家伙儿一起吃了年饭,宝钦原本想陪着大家一起守岁的,只是到底­精­神不济,不到两更天便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外头已是大天光。

洗漱后打开门,就瞧见老爹在院子里练拳,一招一式舞得霍霍生风。宝钦蹲在一旁瞧他,忍不住也跟着上前过了两招,不多时,便出了一身的汗。

老爹晓得她的身体,见状便停了手,笑着招呼道:“阿宝过来陪老爹吃早饭。”

宝钦一见老爹这笑模样,就知道他有话要和自己说,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坐在了一旁。喝了一碗白粥,又吃了两个包子,老爹这才打着饱嗝儿切入正题,“你的事,我都听老包说了。”

“嗯。”宝钦并不急着问,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他们哥仨儿对秦烈推崇备至,把他夸得天上少地上无的。”老爹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带着审视的光,目不转睛地看着宝钦,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但宝钦却始终面带微笑,神情淡然又温和,与半年前总是意气风发的钟小将军截然不同。

“不过呢——”老爹垂下眼,眼神落在宝钦的手指上,“我没有见过他,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说话时,他又叹了口气,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担忧,“阿宝,你果真决定了吗?”

宝钦哪里会听不出他话里的犹豫之意,只笑笑,反问道:“老爹连他的面都未曾见过,为何会对他如此怀疑?”

并非是怀疑宝钦的眼光,只是齐大非偶罢了。“阿宝,你自幼被当做男孩子一般养大,有些事情并不清楚。秦烈的人老头子虽未见过,但他是那样的身份,我只怕——”他并未将话说透,但宝钦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爹的顾虑并非无的放矢,有些事情宝钦自己也曾经认真地思考过。虽说她而今借着七公主的名号与秦烈有了婚约,可碍着守孝的名义,婚事被推到了三年之后。就算她能等,只怕旁人不能等。自她进京以来,就有多少姑娘们前赴后继地想要在王府里占得一席之地。

可是,她却不能因为这些尚未出现的可能就畏惧退缩,就放弃他们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感情。她喜欢秦烈,宝钦很清晰地确定自己的心意,同时也对秦烈的心意有着无比的自信,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要为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而患得患失。

她不是娇弱无依的小女人,就算真心投入了感情,也不至于将自己的所有全都搭上。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老爹担心的事情成了事实,她虽然会痛苦,会难过,可却不会像别的女人那样要死要活。

“阿宝——”老爹的眼睛里隐隐有了湿意,“我和你师父,只希望你能过得好。”有人照顾,有人疼爱,不用再这么辛苦,过着比寻常男子还要颠沛流离的生活。无论她多么坚强,多么果敢,可是,到底只是个女儿家。

宝钦吸了吸鼻子,认真地看他,一脸正­色­,“老爹,我会过得好,真的。”

她别过头去抹了把脸,再转过身,已是一张年轻又自信的脸。“老爹,许久不见师父了,他老人家可还好?”一句话,她就将话题岔开,老爹明白她的用意,笑了笑,随着她的意思把话转移到了宝钦师父的身上。

“我也没见过,只收到过他老人家的信。许多年都不曾下过山了,还是老样子。”提到宝钦的师父,老爹忍不住有些抱怨,钟老将军仙逝的时候他不下山,宝钦艰难地执掌西北军的时候他也不下山,到最后,宝钦被那狗皇帝鸩杀,他居然还不下山,彻彻底底是个铁石心肠。

宝钦却是没注意到老爹的情绪,一时陷入了回忆中。她还记得许多年前在山上读书的场景,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儿,整天叽叽喳喳地跟在大师兄身后唠叨个不停,而大师兄,永远都是极有耐心地回答她的所有奇奇怪怪的问题。

老爹上山后就一直没走,老爷子也耐心地给宝钦调养身体。期间秦烈派了六七拨人来送信,每回上山,都会背些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有时候甚至还是他自己亲自做的。日子久了,连老爹对这个尚未谋面的未来“准女婿”有了不少好感。

“无论怎么说,难得他能这么认真。”老爹私底下跟老爷子道:“既然阿宝喜欢,我自然也喜欢。只不过,他若是日后敢欺负阿宝,我可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教训教训他。”

老爷子一脸鄙夷地瞧着他,道:“得了吧,宝丫头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晓得。秦烈那娃儿也就是瞧着冷,对你们家宝丫头可是掏心掏肺,日后谁欺负谁还说不定呢。”

老爹哪里容得他说宝钦的不是,立刻就怒了,两个加起来都快两百岁的老头子吵着吵着,险些没打起来……

等到小嶂山积雪融化,山间有了绿意的时候,宝钦的身体终于差不多痊愈了。

三月初三,宝钦领着胖子并山寨里一大群年轻人,浩浩荡荡地下了山,直奔西川大营。

…………

“直贼娘的!”二愣子狠狠吐了一口血,一反手把背上的大刀握在手里,朝身边最后几个士兵吼了一声,“一会儿燕狗过来,谁也不许跑,左右也逃不掉了,倒不如杀个痛快!”

士兵们闻言,抹了把血,高声附和。

二愣子原本只是一时­性­起带了支小队出来巡逻,没想到竟会遇到大队燕军,一路被追杀,到最后,只剩□边这几个人。他们以前不是没遇到过燕军,可没有哪一回燕军会像今天这般疯狂,大有不死不休的决心。

算起来,二愣子他们这一路也杀了有好几十人,偏偏燕军却像疯狗一把追着不放,这不能不让二愣子觉得惊奇。

“小六子,”二愣子低声吩咐身畔尚未长成的少年,“一会儿我们打起来,你就找个机会逃出去。记得一定要去找三爷报信,燕狗……此行定有­阴­谋。”要不然,怎么会如此疯狂地追杀他们,不留活口。

小六子眼一热,眼泪就落了下来,“我……我……”

“我什么我!”二愣子气恼地骂道:“叫你去你就去,小崽子再嚷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小六子闻言,再不敢说话,可眼泪却还是不断地往下掉,把面上的污血和泥泞冲开,洗出两条痕迹。

“一会儿等俺的口令,俺说一句,大家就一起冲出来。”二愣子咬咬牙,拉着大家伙儿先躲在草垛后头,憋足了气,耳朵贴着地,仔细算计着不远处追兵的距离。

“一……二……三……杀——”二愣子一声怒吼,士兵们闻言立刻挥着手里的刀刃从草垛里冲出来——

“杀——”一个杀字尚未说完,大家伙儿全都哑了。

距离他们十几丈远的地方,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燕军的尸体,一群人骑着马在尸体中穿Сhā走动,瞧见地上还有气儿的,毫不客气地一枪便刺了下去,下手又准又狠,看得大家伙儿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大家都是在战场上混的,只一眼便能看出对方的身份,若非是军人,怎会有那样挺直的腰杆和毫不掩饰的杀气。可是,二愣子睁大眼睛瞧了半天,也没认出这群人乱七八糟的到底穿得哪国的军服。

“二愣子,你傻了?”马上最削瘦的那个少年人缓缓转过身,慢悠悠地朝他走过来,离他还有三四丈远的时候,笑着吼了一声。

二愣子膝盖一软就倒了,面上表情­精­彩纷呈,过了好半晌,才揉着脑袋不敢置信地道:“公……公主妹子?你咋跑这里玩儿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愣子,你这憨货!

我每次看《西游记》,总听到孙悟空骂猪八戒“憨货”,觉得这个词特别特别地贴切,哈哈

☆、第七十九回

七十九

二愣子话才说完,胖子们可就不乐意了,气鼓鼓地冲过来朝他怒道:“你这混账犊子,浑说些什么话,我们三爷大老远地过来救了你的命,你倒好,张口闭口地来玩。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们三爷是个不知轻重的纨绔。”

二愣子本就愣,说话从来不经过脑子,哪里晓得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而今被胖子一骂,顿时红了脸,再想到方才险些被燕军屠杀殆尽的事儿,便愈加地说不出话来,憋了好一阵,才唯唯诺诺地道:“三……三爷不是在西川大营么,啥时候到的?”说着话,还张着脑袋四下探望。

胖子这才晓得这人高马大的壮汉竟是个憨货,一时也没了教训他的心思。书生和老包见状,也乐得呵呵直笑。

说话时,宝钦也骑着马晃了过来,皱眉瞧着二愣子问:“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听得这话,二愣子将将绝处逢生的惊喜又全都被浇灭,脸一跨,眼睛就红了。身后的小六子更是直接嚎出了声,“哇哇——”地哭个不停,方才一路强作的镇定也全都消失无踪。“全……全都死了……”二愣子一面抹眼泪,一面把事情的经过说给宝钦听,罢了又道:“亏得公主妹子来得及时,要不,俺们怕是全都没命了。俺二愣子死就死了,只怕这些燕狗们有什么­阴­谋,到时候害了三爷,俺就是死也不瞑目。”

宝钦听得他说起燕军不死不休地一路追杀时就有些诧异,待听得他言之灼灼地确定那些燕军押送粮草时,愈发地翻了疑。她带过兵,自然晓得押送粮草时要多么的谨小慎微,素来是能不惹事就不要惹事,只图着脚程快,早些把粮草送到才是,哪里会像燕军这般非要杀个你死我活的。

琢磨的时候,胖子已经让山寨的兄弟们将战场收拾了出来,又让人在附近的山坳里挖了个大坑将燕军尸首悉数埋了。宝钦则招呼着二愣子坐下,细细地问起他们与燕军碰面的过程。

二愣子虽是愣了些,记­性­却好,加上旁边还有小六子提醒,倒把事情的经过说得十分仔细。宝钦听罢,愈发地翻了疑,又把书生几人招呼过来,问及他们的意见。

那三人当中,就数书生的脑子最活络,一听罢立时就明白了宝钦的意思,眨巴眨巴眼,小声问:“三爷的意思是,只怕燕军押送粮草是假,私底下送的却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先前被斥候们撞见,生怕走漏了风声,所以才一路追杀,非要赶尽杀绝了才放心。”

宝钦点头,罢了又皱眉道:“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如此大惊小怪?”

胖子和老包都是莽汉,哪里会动脑子,只跟着宝钦和书生后头摇头晃脑地附和。倒是一旁的老爷子忽然开了口,“老夫早先在燕国行医的时候倒是曾听说过一些传言。”

他的话一落音,立刻引得众人全都朝他看过来,宝钦的眼睛尤其亮得放光。老爷子见状,甚是得意,面上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喜­色­,捋着胡子高声道:“这还是去年秋天的事儿了,老夫在广平县的一个村子里给人看病,听人说那村子里原本有个大湖,却被官府给征用了,团团围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这也就罢了,偏偏那湖里三天两头地传出雷鸣一般的声响,好不吓人。老夫一好奇,便偷偷溜过去查探了一番……”

这老爷子活脱脱的就是老年司徒,说话的神情腔调简直与司徒如出一辙。宝钦见他这故作神秘的模样,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面上却还是如他所愿,作出一副极惊讶好奇的模样来,连声问:“那老爷子可曾看出了什么蹊跷。”

老爷子摆了一阵谱,把大家伙儿的胃口全都吊了起来,最后却是理直气壮地摇头,“一无所获。”

大家齐齐地翻了个白眼,唯有宝钦依旧笑眯眯地瞧着他。她和司徒交道打得多,多少摸出了些套路来,这老爷子若不是多少有些线索,定不会这般大刺刺地说出来吊人胃口。

见宝钦这幅模样,老爷子再不耍宝了,捋着胡子继续道:“那湖中央有个岛,把守得极为严密,老头子在湖边转悠了两天,也未能近身去打探。不过后来却是在山坳中的小路上看出些究竟。那路上常年有马车经过,地上积了一层灰,老夫捻起灰土闻了闻,却有一股子硫磺和硝石味儿。”

宝钦闻言,先是一愣,脑子里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一会儿,面上便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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