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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九千米情人 > 16

16

“呵,他永远那么忙……”还坐在高脚凳上的任远替翁晓宸收拾着摊子,“我也刚到,有没有兴趣一起晚餐?”

叫Sarah的空姐十分识趣,“不用了。我一会也还有事要办,先走了。”

看着女人悻悻离开的背影,任远坐在吧台上饮尽杯里的最后一口冷饮。

同事们总拿翁晓宸说笑:只要他一从班机上下来,立即就有女人排着队地想要约他。

碰上翁晓宸的女人或许是真正的不幸,因为他从未想过想要安定。女人要的那些东西,他一件也给不了。爱情,只要两方的步调稍有不同,惨淡经营,很容易引向毁灭。要是对错的人动起了真感情,还真是件叫人头疼的事。

这些年里追求任远的人也不在少数,始终没有和谁在一起并非是不愿安定,只是还未遇上那个人,那个能让自己有这种想法的人。许惠也好,其他人也罢。

他的行事慎重有时看起来像是畏惧担负责任。

任远从荷航指挥中心大厅离开,正欲回家时,被一个荷兰籍同事叫住。

同样是男空乘,那人用浓重的阿姆斯特丹口音说着:“嘿,Sam,刚到?”

任远应了一声,又听他请求道:“后天晚上的班,和我调换一下可以么?我临时有事,明天就得飞罗马。”

“长线还是短线?”

“是长线,飞回你国内的,所以才特地来找你。”

任远扶额,“……我刚下从那里回来的班机。”

“我知道,可是明天我必须走……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回来请你去中心吃大餐!”

“搭班的乘务长呢?”

“是Karoline,我已经和她申请了。”

“也就是说,我已经被剥夺说‘不’的权利了?”任远无奈地叉腰。

可爱的荷兰人模仿着东方人的习惯,双手合十,“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记得欠我一餐喔,地方我定。” “没问题!”

【荒腔走板的少年岁月里,命运的手掌翻云覆雨,将他荒唐地引向另一条路。错的究竟是谁,又或者是定数如此?】

回阿姆斯特丹才不过一天,挂在房间三角衣架上的制服就又被取下来。

“你原本不应该是两天后飞意大利的短线吗?”母亲走进房间帮忙一起整理行李。

自跟着荷兰籍的父亲移居到阿姆斯特丹之后,母亲参加了荷航地勤官的面试,随后成功在荷航指挥中心做地勤工作。如此一来,对儿子的排班自然是了如指掌。

“嗯,和Johnson调班了,他明天要飞罗马。”

任远合上小型行李箱,将它立起来放在橱柜边,听母亲又开始念叨那老一套,“今天许惠来办公室查你的排班表呢。”

“喔。”

“你怎么不事先告诉人家班次?”

任远心里无奈,可还是保持着十二分的耐心:“没这个必要吧?我们又不熟。”

“人家亲自学做意大利菜给你吃,你不认为应该请她吃一顿?”

任远摸了摸额头,彻底投降:“没有对讲机的时候,你的消息也是这么灵通的吗?妈你不去做间谍什么的,我真为你可惜。”

年轻的母亲笑着靠上来:“人家条件不错喔。”

父亲Wart靠在门边,敲了敲门:“……这是今年里的第几个了?”走过来揽住母亲的肩膀,笑说:“亲爱的,你就别瞎­操­心了。你当他还未成年吗?他心里可比你清楚……下来吃饭吧,晚餐都准备好了。”

适时阻止了母亲在这个话题上的唠叨,Wart在接收到感激的眼神时,与儿子会心一笑。

父亲是阿姆斯特丹当地名气不小的厨师。曾到过世界各地尝遍美食寻找做菜的灵感。年轻时候在法国里昂学做法国菜;去过北意大利;也来过中国学习中国菜,而那次旅行最终也促成了一段美好姻缘。

一家人因为工作的缘故虽然聚少离多,但氛围却一直其乐融融。

“那你到时候跟着哪班飞回来?”餐桌上,母亲一边切着­肉­丸一边询问。

“周四上午Robert先生的飞机。”

“嗯?等等……”母亲放下刀叉,走到电脑前查看着什么,“星期四……星期四……有了!是上午9点40分的KL8022吗?”

“唔,怎么了?”任远拿起桌上的碳酸饮料喝了一口。

“你表弟周四要去哥本哈根,坐的是你的航班喔。”父亲擦了擦嘴道。

表弟?任远想了想,“哪个?”

“你小姨家的孙禹新嘛,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呢。”

听母亲这么一说,好像有些印象了。只是自从出国之后,和母亲家的亲戚就很少有往来,关系自然疏远了不少。

“你们好几年没见了吧?……说起来那孩子也不小了,这次和同学去哥本哈根玩,托我帮他订的票,在我们机场转机再飞丹麦的。没想到这么巧,一会我跟你小姨打个电话,也好让她放心了。”

“行。”

要说儿时的记忆,任远记不得太多。印象最深的,是一逢假期就要和母亲飞机来飞机去,往返于荷兰和中国之间。彼时,父亲在阿姆斯特丹的厨师事业刚刚起步,母亲则陪着自己留在中国念书。因为不常见到父亲,总是十分想念,小时候看到飞机就很兴奋,认定了飞机可以带他去见所爱的人。

还在国内的时候,和母亲那边的亲戚走得近,常和那个叫孙禹新的表弟玩在一起。直到移居阿姆斯特丹,联系就越来越少。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变化,是不是还像小时候一样?

一下飞机,就按着母亲给的号码给他打了电话。

“喂?”那头很快就接了起来,声线听起来不高不低。

“禹新么?我是任远。”

“哥!?是我!你已经到了?”高兴起来说话的音调还是这样,是久违了的熟悉。

等到见面之后,才发现这个曾经古灵­精­怪的表弟彻底地长开了。跟自己相差六岁的年纪,才刚刚开始念大学。

他很健谈,两人见面,丝毫没有一点尴尬的氛围。

得知任远住在市中心的酒店,孙禹新还提出让他搬去家里同住,搬去同住的邀请被任远婉言拒绝了,但串门拜访始终还是要做的。伯父伯母见了任远,直夸他那么久不见,居然长地那么挺拔,仿佛当任远是还在青春期的毛头小子,还要趁回来的这几天要孙禹新陪他到处玩玩。

这时候,任远当孙禹新还是当年那个活泼单纯的男孩子,殊不知这几年里惊天动地的变化,是光从外表看不出来的。荒腔走板的少年岁月里,命运的手掌翻云覆雨,将他引向另一条路途。

10

【这一切都像是种子,被掩埋在土壤里的时候,你不会知道他们。然而种子就是这样,只有埋葬了,才会有生机。】

午夜的GAY吧,总少不了声声­色­-­色­的放纵欢愉,酒池­肉­林。

任远一推开酒吧的门,迎接他的不单单是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更是两个倚靠在过道口热情接吻的男人。

明明自己才是旅客,却还要在半夜担负起找小表弟回家的重任。电话打了不知多少个,最后终于被一个陌生男人接听起来:“喂?找禹新?你哪位啊?”

任远定了定:“我是他哥。”

随后就被告知了一个陌生的门牌号。

酒吧坐落在相当隐秘的位置。出租车停在路口之后再向弄堂里走,才发现是个现代味极浓的酒吧。推门而入,一眼望见舞池内外都拥挤地不像话,简直就是群魔乱舞。

他在阿姆斯特丹过了这么多年,没有理由被这样的阵势吓退。

男人和男人亲热在阿姆斯特丹午夜的街道随处可见。还记得翁晓晨那个妖孽曾经醉倒在GAY吧,还是自己去拖他回家的。

任远勉强从人堆里向里挤。皱着眉头沉默不是因为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孙禹新那家伙会在这种地方。

艰难地在酒吧里找到他的时候,腰上ρi股上已经不知被多少无形的手吃了豆腐。甚至还有男人拦在半路,邀他喝酒。任远退开半步来避开暧昧的距离,礼貌地拒绝:“抱歉,借过。”

在见到醉了的孙禹新时,任远额上的青筋顿时清晰起来。

喝醉了发酒疯的人他不是没见过,反正习惯替翁晓晨那家伙收拾烂摊子早已见怪不见。可是,当他看到喝得满脸通红的孙禹新依在西装革履的男人怀里猜拳,输了就又是罚酒又是热吻的时候,就再也无法冷静。

“喂!”二话没说,立刻上前一把把他拽起来。

那个人醉得稀里糊涂,“……唔?”

“你够了没有?”任远恶狠狠的语气眼下对那个酒鬼丝毫不起作用,反倒是那个看似成熟多金的男人站了起来:“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

“我想他今晚喝过了,我来接他回家。”

男人好像恍然大悟,“……喔,刚才打电话来的是你?”

被反问的感觉很不好,任远用最后的耐心解释道:“是。”

“他并没有提过今晚有人来接他,恐怕你要失望了。”男人走过来将孙禹新重新拉回怀里,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紧紧揽住他肩膀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任远顿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急躁着:“他已经醉了,我必须带他走。”

男人对骤然降到冰点的气氛毫不在意。文质彬彬的表面并不能掩盖他眼神中透露出的危险信息,“你预备带他去哪里?你家?还是宾馆?”

一句话,毫不隐晦地解释了自己和孙禹新的关系。可男人手指上的婚戒却还是张牙舞爪地炫耀着男人的婚姻状况。

“这和你没有关系。请你以后不要再来­骚­扰他。”

任远无心顾及旁人的头来异样的眼光。在直刺耳膜的音乐声和这鱼龙混杂的境况下,他现在只是一心想要带孙禹新离开这个地方,给他灌几桶冰水好让他清醒,然后再给他两拳,听他的解释,究竟和这个戴着婚戒的男人缠上了怎样的关系。

气氛僵持不下,可外人看来,这不过只是一场酒吧里并不少见的戏码而已——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来来去去,不过就是那么些烂俗的故事。

酒吧里的一首劲歌停下,任远忽然注意到那个熟悉的人从DJ台上走下来。好像是被邀请来串场,一下来就和几个同行喝在一起。

两天前,他接到了PISTOL RECORD的签约电话。事实证明,一周前在BLEIB遇上的陌生男人确确实实是PR的人。凭借自己的技术和在电视台的工作经验,骆乔川很可能成为一名制作人。更重要的是,他将会有一个让所有人眼红的东家。

“诶,有好戏看吗?”一起来为他庆祝的人群中,有人小声地起哄。

“是他噢。”黎昕站在骆乔川的身边,不知所谓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骆乔川闷声,看着明明已经出离愤怒的任远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和对面陌生男人对峙的模样,心里忽然觉得有趣:居然有人,能让任远这样的好脾气先生这么生气?

他站在一旁,很快就看明白任远卷入了怎样的风波。跟别人抢人的戏码,原来他也会演?何况……还是男人。

“不是直的么?”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面对骆乔川的小声疑问,黎昕只当没听见,耸了耸肩膀。

昏暗光线里,坐在吧台上的骆乔川忽然扯开嘴角笑了。这笑容意味深长,在任远看来,像是嘲讽,又像是挑衅。

他的眼神只是在骆乔川身上停留了几秒钟,转头就见穿着西装的男人有意要带走孙禹新,连忙几步追上去。男人刚转过头来,脸颊上就被迎面一拳击中,顿时有些发愣。怒火被完全地挑了起来,正欲换手,却被怀里清醒了大半的孙禹新急急地拦住。

哟,还真动手了。骆乔川冷眼相看,心中暗自嘲讽起来。

“……你…怎么来了?”酒醒了大半的孙禹新有些发怵,向着任远走过来。一张脸蛋俨然还像个少年,不谙世事。

“清醒了?”

孙禹新此刻倒是听话,只点了点头,乖乖站在任远身边。

如果不是酒醒了的小家伙肯乖乖跟自己回去,任远还真不知道这一场闹剧要如何收场。经过那个男人身边时,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孙禹新低声说:“……我晚一点再打给你。”

任远犹如芒刺在身,板着脸回头就是一个恶狠狠地白眼,喝令孙禹新走人。收回目光的时候,却又撞上骆乔川那火辣辣的注视。仅仅只是一瞥,就仿佛被黑暗中热烈燃烧的火种灼伤,顿时令任远心里不是滋味。

【注】:我相信一切是种子,只有埋葬了,才会有生机。——顾城

11

【思前想后的人固然心思细密,可他从不觉得横冲直撞就有什么不好。他就是敢赌,什么都不怕,因为那时候没什么可以失去。】

知道今晚的事不可能瞒过任远,对他坦白是迟早的事。离开酒吧还没走多远,孙禹新选择率先开口。

那个男人,在外是外企的­精­英分子。这一点无须孙禹新赘述,任远也能看出个大概来。只可惜不是所有穿着西装文质彬彬的人就都是斯文人,偏偏很多还真是败类,至少任远看来是这样。如果要描述那个男人,最最不能忽视的状语恐怕就是“已婚”。

听到孙禹新说到这一点时,任远瞪他:“你明知道他结了婚,还跟他混在一起?你才多大,他呢?你是什么身份什么社会背景,他又是什么背景?你脑子是不是不清楚?”

对于任远提高了的分贝,孙禹新也忍不住据理力争地辩解起来:“是,他是结了婚,可那也是被逼的。他的婚姻根本都是家族一手­操­办的,他除了同意,根本没有其他的退路!”

“你够了,”任远站定下来,“这样的话说给你听,你居然也会信以为真?”一样是男人,男人说的话,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难道还不会分辨?“你们认识了多久?”

“两个月。”

任远扶了扶额头。两个月,好,两个月。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不去设想在这两个月里,究竟还有过多少次这样的夜晚,也不敢想除去今天那些贴身热吻的亲密他们还有过什么。

沉默片刻后,他放平了语气说道:“……听着,冲动的时候总是容易做错事,这一点我能理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和你爸妈提。”伸手替眼前的人扣上胸前的两颗扣子后,任远的眼睛抬起来,定定地说:“但你不可以再和他往来。”

原本已经缓和下来的表情立即又紧绷起来,一听到任远的话,孙禹新的内心又聒噪起来,“你能不能别管我!?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作为兄长,原本只是为了劝说做错事了的表弟。可那人偏偏还要逞强,二十岁还未满的人,还要强装大人,理直气壮的模样在任远看来简直固执地叫人生气。

“孙禹新,拜托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要是真觉得自己这么有道理,怎么不去跟和你爸妈说?说你现在和一个已婚男人混在一起!?”

故意在“已婚”和“男人”这样的关键词上加重语气,却不料得到一个令自己更吃惊的回答。

“他是不是结了婚、是不是男人,我比你更清楚,不用你来提醒!可他原本就不爱女人,就像我一样,你明不明白!?我就是愿意和他在一起,要是真的可以,我TM也想告诉全世界我喜欢他啊!!”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些从未对他人说过的话,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说出口了。孙禹新大口地喘着气,眼神空洞着,硬生生地把温热的液体逼回眼眶里。

任远说不出话。

还以为他还是那个混小子,玩疯了从来没有什么不敢的。因为好奇,因为冲动,所以才­阴­差阳错地纠缠上了一个男人。任远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比这个更糟糕的结果。现在看来,事实是原来这一切并非是他的一时兴起,也不是为了追求什么新鲜和刺激……他这样做,只是因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任远在脑海里迅速搜寻着年少时候的记忆,试图找出什么具有说服力的证据。可翻遍那些往事,却只能拼凑出这样一个事实:他确实从未交过女朋友。

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

他不是无法接受同­性­恋,也不是无法接受那个圈子里的声­色­糜烂,他只是无法想象在那段畸形的关系里,最后受伤的是自己的弟弟。

两个人久久地站定在原地,彼此都不再说话,仿佛时间都被凝固。凌晨的街道上,就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寂静地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这样僵持的状态持续了不知多久,最后被一声突兀的招呼打断。

“啊,原来还没有走远喔。”

任远转头过去看,竟是骆乔川。

那人笑着走过来,任远看到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男人。好到过分的视力,只需一眼就认出来——是黎昕,一样是BLEIB的DJ,就是那天和骆乔川接吻的那个。

他调过头来,对孙禹新说:“打车送你回去。”不想搭理骆乔川的态度显而易见。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今晚玩地还好吗?”含沙­射­影的搭话,显然是撞上了任远的枪口。可骆乔川看似毫不在意,仿佛是故意要挫挫任远的锐气,两手Сhā着牛仔袋,在风里笑得流里流气的。

任远走向路边,拦下一辆出租后就将孙禹新赶了进去,自己随后坐到前排,甚至都没有看骆乔川一眼。遭到冷落的人依旧嬉皮笑脸地站在路边,看着出租车远去。

12

【他并不是一个耐心的人,只一心想要长驱直入,倘若被刺痛、被伤害……那就退回来,等伤好了,重头再来过。】

任远下榻的酒店处于城市中心的地带。四星级酒店的客房,是恰当好处的舒适。

悉心熨烫了的西装制服笔挺地挂着,擦地发亮的黑­色­皮鞋被摆放在立式衣架的下方,洗­干­净的白­色­衬衫整齐地叠放在矮柜上,一旁是一条单­色­领带和一枚机翼形状的徽章,上面写着男人名字:Sam Jen/任远。

即便没有亲眼见过房间主人穿戴上这些的模样,也多少能够想象出个大致轮廓来。

床铺上凌乱掀开的薄被和枕头上凹陷下去的痕迹,都表明主人离开前并未来得及打理。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原本正惬意地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核对购物清单,思忖着距离后天上午的班机,时间还很宽裕。没想到却接到小姨的电话,于是,只好急急忙忙地从酒店赶出来,结果就是目睹了酒吧里的那一幕幕骇人的场景。

出租车绕了一个圈,将心事重重的小表弟安全送回家后,任远最后回到酒店,却怎么也找不到房卡。

回想出门时候的场景,模糊的记忆力根本无法回忆起什么有用的细节来。

妈的,真背。

任远灰头土脸,拿着暂时补办的房卡Сhā-进锁孔中,利索地转开房门。

鞋子也来不及换,直接走进卧室,准备取上相关证件去大堂服务台登记。一开灯,却被里面的景象吓住。在亮起灯光的房间里迎接他的,是那个正坐在自己的床沿,跨着二郎腿笑得一脸痞子相的家伙。

还差点以为是什么不法分子,看着一脸淡定的骆乔川,任远又是吃惊又是不爽的,“你这是怎么回事!?”

“哎,酒店前台办事可真有效率……”居然这么快就能办好新的房卡。坐在床上的人显然有些失望,但仍是眯着眼冲任远笑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可以看到微微露出来的牙齿。所有的表情里,只有这一个,天真地像孩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样的问题已经无需多问,任远听那家伙继续开口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题:“我说,你房里挺­干­净的啊……和我想的一样。”就像你以前的橡皮,用得再旧,也总是­干­净的白颜­色­。

任远望了他一眼,“如果你过来是为了给我送房卡的话,那谢谢了,放在床头柜上就好。”

“喔,对喔,”骆乔川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硬卡来,“差点给忘了,老子是来给你送卡的喔。不过,既然你都已经办好了新的门卡,这张,就应该用不上了吧?”那就留给我好了。骆乔川弯起嘴角,把任远的房卡收回口袋里。

“你去新的关西路逛过没有?”看任远不做声响地靠在墙边,骆乔川完全无视主人“慢走不送”的逐客令,继续道,“前几个礼拜我无意去过一次,­操­,全翻修了!以前那里有很多老店的,全都搬迁了。”

可是这话仿佛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任远的眼睛抬了抬,看着骆乔川想要说什么。

“我还记得那时候关西路的古董和茶叶最有名了,现在那几家老店都搬走了。说什么维护市容,改建和谐城市,­操­蛋。”

“搬哪去了?”

骆乔川的眼睛狡黠地亮了起来,想也没想,“古董店我不知道,卖茶叶的那家听说是搬去翔殷路了!”

“……是么。”

床头柜上的购物清单还在,想喝普洱茶的父亲特地让任远这次回来多带些正宗茶叶回去。对中国绿茶情有独钟的荷兰男人总是抱怨不论尝多少次别处所谓的好茶,都不如在国内喝到的好。

骆乔川还当爱喝普洱的人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原来完全被西化了的表面之下,还保有着最原始的习惯。

那时,他也还以为自己可以轻易看透一个人,殊不知人的心是受着层层包裹。每次以为已经触碰到了那个内核,其实还离地很远。他并不是一个耐心的人,只一心想要长驱直入,倘若被刺痛、被伤害……那就退回来,等伤好了,重头再来过。怕什么呢,他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13

【有的东西需要天赋。或许,我并没不拥有那样的才能,也知道再向前走可能就是死路一条,但我仍然愿意为你试一试。】

翔殷路并不长,从这头走到那头不消二十分钟。

骆乔川的车停靠在路边整整两个小时,起初他等在车里,坐闷了就出来走动两圈,期间他抽了五支烟,接了两通电话。

明明已经摸清了那人今日的行程。知道他要买茶叶,所以才特意想将他骗来这里。可是却怎么都等不来那个人。想他那家伙从前老实吧唧,个­性­更是讨巧的随和,答应下来的事就说一不二,而且格外守时。

骆乔川站得累了,就蹲了下来。歪着头一边望着路口的方向,一边揣测那家伙要是从酒店过来,应该是哪个方向。当他把第六支蓝八的烟头碾灭在地时,脸上终于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三点零五分。

几天前,PISTOL RECORD约了他今天下午三点半到公司签合同。一个小时前,那边的负责人还特地打电话过来和他确认签约时间。

如果加足马力一路飚过去,十五分钟内可以赶到公司签约。

骆乔川重新站起来,手臂撑在车门边。那就再等十分钟好了,十分钟。

下午三点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投映到车边,身上黑­色­的短袖衫正默默地吸收着温度。不知是因为等着心焦还是什么,骆乔川只感觉自己热地颈后都快发烫。明明夏天还没来。

宽宽的牛仔裤袋里,装着一张硬硬的磁卡。摸出来看,是昨天替他捡到的酒店房卡。

靠,有病。

花两个多小时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说出来真该被人当笑话听。

骆乔川忿忿地将房卡随手丢在路边,一个伸手拉开车门,便钻进了车里。发动引擎,手刹还没有完全放下,就听见油门被踩足而发出的声音。手刹车完全放下之后,车里立即以不寻常的速度驶了出去。然而更不寻常的是,车子在开出不到三百米后,就一个急停,靠回了路边。轮胎抓地时发出了刺激耳膜的尖锐声音。车门从里被打开,随后就有个人冲下车来,仿佛气势汹汹。那人向着刚才自己蹲着抽烟的方向走去,最后小跑几步过去,在弯腰捡起什么兜进了自己的口袋后,才重新回到车里。

或许,还会有用。

骆乔川这样想着,将方向打向右边。

此时,车里的电子时钟已经跳到了三点二十分。

或许要感谢这个时段还算空旷的路况,否则,就算把将油门踩到110,估计也无法如愿准时到达。

推门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里面的人显然还没有到齐。

骆乔川松了一口气,坐下来之后便观察起这间屋子来。一侧的墙面上,贴着几张公司艺人的宣传海报,另一边的桌子上,堆放着一摞一摞的CD,银白­色­的简约封面,封套的侧面写着乐团和专辑的名字:岛/夏雪。似乎是乐团的新起之秀,如今正是红得发紫的时候。据说这张专辑刚刚发行不久,就立刻在各地被抢购一空。如今刚刚结束首次巡演,公司正准备为他们发售final场次的DVD。

骆乔川还当今天只是普通的签约而已,没料到还要和公司旗下的那个乐团见面。所以,当他看到几个打扮朋克的家伙跟着负责人一起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一时有些吃惊。

趁着经纪人和负责人寒暄客套的时机,打量了一下坐在他对面的三个男人。就算是对这支乐团了解不多,也大致能够对号入座。听见其中一个打了­唇­钉的年轻男人毫无顾忌地轻声问身边的伙伴“小光人呢?”,骆乔川才隐约记起小光是这支乐队主唱的名字,正是眼下缺席的人。

成为PISTOL RECORD的音乐制作人后,公司有意让他与岛合作,具体的工作项目,已经和岛第三张专辑的制作一起被提上日程。

跟着一起进了乐队的排练室和录音室,得知乐队的大多曲子都是出自年轻的贝司手之手。那个穿着夸张­唇­环的少年叫阿泽,写过曲子的数目,让人很难相信他还未满二十岁。

骆乔川在排练室听了乐队之前所有的专辑,包括地下时期的带子,当时还很生涩的编曲和制作和现在比较起来,犹如天壤之别。

直到谈话快要结束,骆乔川才见到陆屿光。

那人大大咧咧推开排练室的门,顶着一头夸张的银­色­短发。一进门立刻被吉他手抱怨:“你又死到哪里去了?”

“少罗嗦。”拉过一把椅子就在骆乔川的身边坐下来,伸手过来打招呼,“陆屿光。”

“嗨,骆乔川。”

“又穿那么厚的立领衫……小光你不热么?”

看到阿泽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团起桌上的废纸丢过去,像是在不好意思,“……关你屁事!”

……

面对全新的工作和环境,就能感觉到渐渐兴奋起来的细胞正在日益叫嚣。

有的东西,真的需要一点天赋,就好比音乐。因为不是所有的东西,光凭努力就能争得来,这一点,骆乔川心里很明白。但他也知道,总该要试一试。至少要跨出步子来,或许这样,还能用勇气换一点运气。

14

【你若要问我你昨天的模样,我只能说出一个大概。往事不提也罢,因为我爱的,是每一天崭新的你。】

签约之后的第二天,就要火速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没有一点喘息的机会。音乐制作虽然大同小异,可里面的讲究还是各有各的不同。

乐队的成名曲之一《火光》要做一个新的混音版,作为special bonus和巡演的DVD一起发售。

上午九点,骆乔川准时将车停在PISTOL RECORD地下的停车场后,拽起副座上的背包,锁上车门后回忆自己的地理位置,试图找出距离公司正门最近的出口。无奈大公司就连地下车库都那么阔气,ABCD不同的分区让没有经验的骆乔川头痛不已。就近找了一个出口走上去,一看,果真是找错了方向,绕了半天,居然绕到了大楼的背面。

墨镜后面那张脸顿时无奈地拉长,没有方向感的人在这种时候总是特别吃亏。不得已,那就从侧门进去吧。

一分钟前还在奇怪为什么这里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当他看到被大锁锁上的侧门时,就不再感觉疑惑。估计这边的门应该是从不使用的,难怪人人都往正门和另一个边门走。还没来不及抱怨PR这复杂的大楼结构,骆乔川抬头看到在路的另一端,一头银白­色­头发的陆屿光从一辆跑车中钻了出来。在特意环顾左右路况后,站在车边的人微微弯下身子,脑袋探进驾驶座的位置。与其说是在交谈,倒不如说是在赠送goodbye kiss。直到陆屿光让开身子,车里的才终于露出个侧脸来。虽然相隔甚远,可至少能够看到驾驶座上的人有和他颜­色­相近的头发,并且,是个男人。

暗道“原来也是圈里人”的同时,骆乔川不免倒吸一口气。光天化日的,在自家公司门口和情人亲热,也不怕被狗仔抓个现行……还真是胆大。

他们做艺人的,大概早就习惯了如何做到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抢在陆屿光前一步走进PR的大楼,在工作室里见到已经到了的其他成员。

“嗨,很准时嘛!”吉他手阿齐明显是个自然熟,不过才认识一天,就已经同你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看来还是他最晚。”

“不迟到他会死,你知道的……”

阿泽调笑的话音刚落,银白­色­头发的主角就杀进来,“迟到你妈啊。”明明长着一张少年的脸,说起话来却很粗鲁。乐团里还有哪一个像他这样?

“哟,今天不错嘛,路上开快车了?”

想到刚才在门口见到的那一幕,骆乔川看了陆屿光一眼,只见他表面波澜不惊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开快车就免了吧,”阿森夹着烟,“没听新闻播么,最近电子警察查得很猛。”

“我今早就收到两张昨天的罚单。”骆乔川本不想再提不走运的昨天。

一天之内,两次违规都被电子警察拍下来。一次,是在限速路段超速行驶;另一次,是在直行车道上强行左转。前者是为了赶签合同,无奈飙车;后者是因为等红灯时,忽然决定改变目的地,于是看着路口没有交警,于是打弯。而骆乔川最不想承认的,是这两次违规追根究底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签约结束之后,分明是想要约几个朋友一起出去嗨吧。可是再等待一个绿灯的时候,又忽然改了主意。这个过程或许只需要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只是单纯地追随了内心的那个冲动,于是仓促做下决定。

调转方向之后,他开去翔殷路,挑了两盒上好的普洱茶,随后,直奔酒店。

一路风,晚风吹地他墨镜后的眼睛微微地眯起来。车里的音乐声嘈杂,骆乔川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直到他提着那两盒普洱站在那扇门前。

Сhā在左边裤袋里的手将那张房卡取出来,在Сhā-进门锁前,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很多种可能,所有的动作都在半空中停滞了许久,最后发现手上的这张房卡已经失效。

­操­,怪不得昨天那家伙那么爽快地就把房卡留给自己。

敲了半天门也不见那人来开门。

此刻提着一手的茶叶,站在过道里的骆乔川,从来没觉得自己居然蠢到了这份上。

他明白这不是一次约会,自然无法去怪罪失约的人,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骆乔川心里太明白了,从一开始认识任远这个人时就明白:所有和他扯上关系的事,从来没有哪一件能够按照自己设想的轨迹顺利发展。

就像那时他希望那家伙至少能够理解一下他的感情,但偏偏那人在表白后又告诉他那只是个玩笑;生气的时候在选票上写下了他的名字,而后矛盾地诅咒他落选,结果那人却以绝对的优势连续当选三好;当他决定原谅那个愚蠢的玩笑,冰释前嫌的时候,又忽然被告知那人要去荷兰,并且以后也不回来了;时隔这么久,还自以为人生的轨迹早就截然不同,那人偏要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面前,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然后所有的这些,他早就狡猾地为自己寻好了合适的退路。

没有亲口约定好,即便不来也不算是他失约;没有郑重承诺过,即便是看懂了别人的心思也只装作糊涂。

他迟钝、温和,甚至大条,什么都不说破,就看你一点点被逼入死角。

都这么多年了,就是死­性­不改。

15

【其实,他一直在等,等一个时机。都说人有所等待,有所期望总也是件好事,至少有那样一个人,值得你的等待。可倘若你知道最后等着你的只是一条死胡同,会不会也觉得可悲?】

一个单身男人寂寞了可以做什么?可以在网上杀几盘网游,可以用右手自我安慰,也可以约些朋友出去放纵。

在骆乔川认真实践了前两种方法之后,仍觉得心里憋地慌,于是索­性­约上几个DJ圈里的同好,一同出去high一晚。以骆乔川的人缘和那副皮囊,要在DJ圈里认识志同道合个­性­又不错的基友,并不是什么难事。

“二十六岁就做PR的制作人,这世界上还能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么?”

他晃着杯底里的酒,听身边的人羡慕的赞美。

“说是帮岛做歌?哎,那团不错……”

“嗯,”他回答地心不在焉,“是给以前的老歌做一个新的remix版本的。”

耳边有人低声地讲着,“喂,我很喜欢那个鼓手那一型的,改天介绍啊……”

“你喜欢人家哪一点?”

免不了的说起了低级的玩笑,“……肯定很猛啊。”

骆乔川笑着投去了鄙视的眼神,“靠!”

今天的他不在状态。黎昕看地明明白白,只是没能说破。

和骆乔川相处的时间,少说也有半年,虽然不长,但却已经摸透了他所有的习­性­。

喝了几杯之后,混沌的神经好像得到了片刻的舒缓。烦心的事,也已经没有力气去想。酒­精­其实是个好东西。

“唔啊……不要,啊啊……!”

象征­性­的挣扎只是一种情趣,只是今天的骆乔川看起来显然耐心不足,“没什么不要的……哎,再抬高一点。”

不是用来Сhā-入的部位被膨胀了的­性­-器缓缓地顶入,让黎昕忍不住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呻-吟。即便如此,可还是吃力地别过头来,湿润的眼睛望着骆乔川,像是一种鼓励。

沉默的每一次抽-Сhā都伴随着身下人放弃守备的呻-吟,忍耐与变换的频率不断延长着高-潮的到来。次次都顶到敏-感点,身下的小男人终于被激地­射­出来,收缩圈紧的内壁让骆乔川不得不喘息着暂时停下动作来。忍耐过后,便又是一阵猛烈的进攻。还未从高-潮的余韵中恢复的人,显然受不了新一轮的掠夺,几乎就快透支的身体无力地就快要瘫倒下来,无奈身后的男人就是不肯放过他。

黎昕很明白,骆乔川只有在心情不错的时候,才会大大咧咧地说上一番粗口;做-爱的时候也一样,下流的台词一句接一句。真正沉默的时候,倒是儒雅地像个绅士,可那代表着他有心事。

“啊!……唔嗯……我不行了……”被反复折腾的身体已经完全脱力,只能依靠言语上的示弱,希望男人早些让自己解脱。

“说……我,说。”

埋在被单间的呜咽与呻-吟盖住了骆乔川的一句低语。黎昕大脑一片空白,来不及听清楚,就陷入了下一个高-潮。男人终于因为后方愈发紧-窒与火热的触感而失去控制,在重重的几下顶撞之后­射­了出来。

在让人屏息的高-潮渐渐消退之后,理智终于回笼。

黎昕趴在床上,刚想开口说去冲澡,却发现嗓子沙哑地发不出音节,身体也使不出力气来,只好又这样软软地趴着,恢复体力。

鼻间闻到一股熟悉的烟味,他将脑袋转了一个方向,看到骆乔川又坐在床头抽着一支蓝八。

他的眼睛望着坐在身边的男人,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在这种念头袭来的时候,他自己都忍不住轻笑,而后王顾左右地问道:“你今天怎么了?”

听似随意的问话,得到了一个更随意的回答:“没什么,烦公司的事。”

黎昕就着这个位置,闭着眼在骆乔川身边靠了一会。随后撑起身子来,“我去洗澡。”

其实,本来还想问他,刚才做-爱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一个转念又咽了下去。

他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床伴而已,他不愿意说的话,那就不问。不必硬是挖他内心的伤来,试图替他分担。任何一段关系,只有两方保持着同样的准则和底线时,才能得以持续。在没有信心保证进展到下一段关系会更好的情况下,按兵不动就是上策。

16

【他还以为原则和坚持都是行事的标尺,却不料原来,不是所有触及到自己原则的事,都能毫不留情地扼杀。譬如,爱。】

第二天上午就要飞,这一天原本应该趁着空闲将还没有买的东西搞定。

昨晚因为孙禹新闹出的事端和宾馆房间里的不速之客,任远直到凌晨四点才顺利睡着。他原本就有些认床,虽然自从做了空乘以来,这个毛病已经好了不少,但身在他处又遇上心事的时候,始终还是很难安睡。

如愿以偿地睡了一个懒觉驱散这几天里的疲惫,准备下午去城市中心逛逛,将父亲要的茶叶和朋友要的纪念品买上。听说从前的那家卖茶叶的老店搬去了翔殷路,这个消息还多亏昨晚坐在房里笑得一脸诡异迎接自己的骆乔川——与其说迎接,还不如说是惊吓。

回忆起来,那家伙似乎变了很多……以前的他,没有一点流里流气的模样,现在却整日同一群狐朋狗友混在酒吧里,而且——还是gay吧。真要感叹,命运变化无常,谁又是一成不变的呢?

任远在酒店门口并没有等待多久,门童就替他拦到了车。

往翔殷路去的路上,望着这座城市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油然而生一些感慨。

自那时办退学移居阿姆斯特丹,离开多久了?

说起来,人真的算是种神奇的物种。看似彼此之间生生相连、息息相关,其实却又是独立的个体。身边围绕的人再多,都不能改变自己是一个孤独的存在的事实。

任远还能记得,在得知要离开的那两周里,他一直在观察着每个人的动静。直到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校足球队里的一个男孩露出遗憾的表情,说的是:“真可惜,我们队没了你,今年可没指望了。”去和老师道别的时候,临走前听到办公室两个老师的叹息,“这孩子人好,成绩也稳定,转走了班里的平均分可要受影响了……”

多么奇怪,明明开朗而温和,明明人缘很好,明明大家凡事都爱与他倾诉,找他商量。

当他把最后在这里的时光用来等待时,始终没有等来自己期望的结果。想等的人没有来,想听的话也没听谁说起过。

原来,人情冷暖不过是一件目的­性­极强的功利事。

他一直很喜欢坐飞机,对机场也有莫名的好感,这要拜自己身在荷兰的父亲所赐。

可是那一年,十七岁的任远第一次在机场感觉到失落。

他见到舍不得父亲出差的女儿在机场大厅里就开始流泪;见到约定了在入关处分手,却最终谁也说不出口的恋人……进关之后,他也曾回头望过一眼,满眼都是各自匆忙的陌生人。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这座城市并没有留恋的价值。人们之所以对一个地方依赖,只因为在那里有回忆。

少年时代和每个人都平和相处,到最后才发现居然没有走进任何人心里。直到现在走到了二十五六的年纪,他仍然这样定义自己的学生时代,却中故意未曾发现有一个少年,在得知他要走的消息后,一夜未能合眼。‘你还会不会回来?’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最后还是因为害怕泄露了天机而生生咽下肚去。

有的心事要藏,有的心事却该拿出来讲。

埋进土地里的坏死种子成就了一次错过,可两副肩膀究竟能承受多少次错过?

……

“先生,要去翔殷路靠近什么路啊?”司机发问的恰好是时候,任远刚回过神来。

“喔,我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只知道是翔殷路上的一家茶叶专卖店。”

“喏,再前面那条路就是了,那你看我们是怎么走?”

“……那这条是什么路?”任远一边说一边向车窗外搜寻着路牌。

“这里是伍升路啦!”

视线忽然在路对面的某处停了下来,“师傅,麻烦你就这里靠边停。”

出租车立刻停靠在路边,任远一边等着司机的找零,一边望着街对面站着的人。

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孙禹新就站定在路的对面。只身一人,像是在等谁。以任远的眼力,就算隔着十条街,也不会看错。

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在家里整理行李吗?

“来,找零拿好,谢谢啊。”

“不客气。”

胡乱将找零捏在手里,任远急忙推开车门。正要开口喊他,就见一辆黑­色­奔驰驶过来,却是恰好停在了孙禹新的面前,而驾驶座上的男人正是那晚在酒吧遇见的那位没有错。

少年上车前的瞬间,无意抬眼看到了站在对面的任远。他的身子僵硬地顿了顿,随后没有犹豫地钻进了前排的副座。

任远可以看到驾驶座上的男人侧过头去的姿势。放在方向盘上的左手并没有动,整个身子却倾向副座。不用再看也能明白,男人吻了孙禹新。还没等任远来得及走上前去,并未熄火的车子便在油门的促使下,从他面前开走。

没有一会儿,孙禹新发来一条短信:‘哥,求你别说,我和妈说今晚去同学那儿住的,她要是知道了,连哥本哈根都不会放我去。当我求你……就这么一次……回头明天我一定跟你好好解释,行么……?’

小姨那直来直往冲动火爆的脾气,任远不是不知道。是该放纵他不闻不问,还是该把这事拿出来说明白好让他清醒?在前往小姨家的一路上,任远一时居然难以分别,究竟怎么做才是好的。

直到出租车停到小区楼下,任远才终于在司机的询问下最终决定,“不好意思,麻烦你到悦阳大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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