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C座乘客身边的时候,终于因为他长的有点像谁而忍不住回过头再看一眼。从荷兰到丹麦的短线航班上,很少见到如此惹眼的亚洲面孔。
双手放松地交握着等待起飞的男人注意到了任远的频繁回望,大方地用中文笑问:“你也是中国人?”
几句闲聊时注意到,他微笑的时候可以看到酒窝,眼睛有点像谁,说话时翕合的一张嘴唇似乎很薄。
任远看着他,却是想起那个人笑起来的模样,好像没有明显的酒窝,可是却也很耐看。然而记忆中,他的笑容仿佛距离此刻太远了。究竟是怎样的?真想再走到他面前看一看。还有那张在凌晨的露台上,亲吻过他的唇。
在哥本哈根停留的时间并不久,仅仅几个小时而已。随后马上搭班机回阿姆斯特丹。
在休息室待闷了,任远走在哥本哈根机场的候机大厅,忽然想起自己曾站在这里,鼓励那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说,要是觉得值得,那就去,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
那个叫孙禹新的家伙之前断断续续给他发过短信,飞抵瑞典、安全回国的时候都知道向他报一声平安。如今回国好一阵子,却是没了音讯,不知他现在过地怎样,和那个男人……怎样。
想到这里,任远叹了口气,忽然想自己鼓励别人时候的那些勇气怎么眼下却不知再拿出来一些?
这些紧密在心底盘结纠缠的奇怪情绪,令任远这些天里陷入了一个又一个莫名的低潮。如果翁晓宸那家伙在,恐怕要露出鄙夷的表情嘲笑他是不是进入了更年期。
飞回阿姆斯特丹没多久,就有越洋号码拨通了任远的电话。
那时他正在看自己的航班安排表,疑惑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最终接听起来。
得知是老同学季伟祺打来的长途,多少有些惊喜。而在听到婚讯的那一刻,任远忙着恭喜,眼神下意识地撇到后两周自己被排地满满当当的工作。
身边同样穿着制服来回走动的同事,并没有谁注意到他此刻的心情。
大多人看到的,只是一直笑着的任远,在电话挂断前利索地给出承诺:“你结婚这样的大事,我可不敢怠慢……11个小时也飞回来看你啊!嗯,一定。”虽是这样说,可却是别有另一番心思。
他想到许惠在广场给他讲的绵羊的寓言;想到孙禹新在哥本哈根机场说绝不后悔的顽固决心;想到那个人问自己“我在圣卡度等了你一晚上,你为什么不来?”、想到他近在耳边的话,说讨厌他的话,他就放弃。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试图用事无巨细的考虑去权衡自己的情感是一桩多么可笑的事。若是凭着理智就能想明白、想通透,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错过的恋人,也不会有那么多一去不回的感情了。
起初说没有未来,无非是因为自己不敢迈出步子去争取。自己的这份慎重,说到底竟只是为懦弱保守寻的托辞而已。
几乎腾不出时间段给自己飞回去,年末恰好又撞上一段旺季,找人调班都不可能。任远最后不得已找到人事,索性申请了休假。
一切办妥之后,他给翁晓宸挂了一个越洋电话。
猜想他最近的情况一定好不到哪里去,拨去的电话相隔了大半天才终于打回来。
那男人在电话里闷闷地开着自己的玩笑,“什么阴差阳错天意弄人,我现在算是认栽了……可我妈的真的是不甘心。当时两人的感觉是对的,我和他都没有认错,如果没有那个误会,我们或许还在一起。真像是场玩笑……”
任远断断续续听了一些,心想这么些年里,还没有哪个人让翁晓宸这么上过心。
几年的时光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总是不乏有苦苦等他两三年的男人女人,他从没那一次像现在这样认真,这样后悔莫及、感慨万千过。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想到如果再错过那个人,自己这一辈子或许都要为此后悔。
“你要不要这么萎靡啊?”任远此刻五十步笑百步地对电话那头的男人讲,“哎,要是太寂寞,等着我过来陪你过年好了。”
翁晓宸正奇怪他这个月频繁密集的长线飞行,就听到任远似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订的三天之后的机票。”
【注】:“我的灵魂如此沸腾,为我爱的人。”——《无条件为你》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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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话不假,可眼下却怎么看都不合适。缘分这个东西,虽然矫情,可他多少还是信的。】
当任远自掏腰包,准时搭乘自家航空飞抵机场的时候,翁晓宸腆着脸讽刺道:“说来就说,还真不像你的风格……喂,伸手就要两个多星期的大假,地勤他们会很头疼的。”
“你不是一向都是风向标吗?”任远拖着行李,也不管旅途疲惫,“连着两年蝉联‘荷航之星’,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不该向你学习?”
翁晓宸耸肩笑笑,“这么不务正业,恐怕今年我俩谁都别想了……说起来,有你这么不远万里,不惜自己买单飞过来观礼的老同学,你那结婚的兄弟估计得感激涕零,感恩戴德了吧?”
听出来翁晓宸话里的讽刺,任远也不忙着解释,只意味深长地反问:“你说呢?”
平日里总以正装示人的副驾穿着难得休闲的打扮,撇了撇嘴不再接话。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机场。狼狈地各自请假的原因,彼此之间不言而喻。两个人认得的这么些年岁里,仿佛从来没有如此惺惺相惜过。
在那晚于BLEIB重见之后,翁晓宸几天前在S-MITH又成功“阻截”黎昕,后者正在那家酒吧参加BLUES NIGHT GIGS的DJ派对。照旧穿着黑色T恤的人站在一边,那晚,他只作一个沉默的看客。
一杯鸡尾酒下肚,翁晓宸终于借机向他开口,不料所有暖场的台词都被黎昕转身时的一句“喔对了,代我问候你太太”尖锐地打回来。从善如流如翁晓宸也不禁愣住,一时半会杵在原地发愣。追着黎昕的身影走出S-MITH,在一路霓虹的街道上拉住他追问,最后却得知几年前的一句气话俨然促成了一桩误会,隔在两人之间那么久,就像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
——那边有个女人就等着我明天飞回去跟她结婚。今晚8点我在老地方等你,否则我们之间就不必“再见”了。
结果,一人在S-MITH等了一夜,醉地一塌糊涂;另一人在帝都大厦前的广场上坐了一夜,在突如其来的大雨里纹丝不动。
第二晚急飞阿姆斯特丹。在几次试图联络失败之后,黎昕失手摔烂了电话,后来又更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让那个人回到荷兰之后再也找不到他。好像只有这样,那种卑微的可笑的认真的心情,才能被自己慢慢遗忘,就像忘记那个人一样。
可当彼此都意识到当初的分开竟是介于这样荒诞的理由,翁晓宸忽然感到有一种崩塌地感觉,分明是缘不该尽,一句“老地方”就荒唐地错过了那么久。
最最后悔,莫过于你知道分开的这么多年,原来应该在一起。
“我没义务为你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负责。”那个曾经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人如今这样说道。而他终于没有再追上去,剩下的那点自尊心让他停在原地,看着那个黑色圆领下的后颈慢慢消失在夜幕中。
在酒店的房间里,翁晓宸大概是喝地多了,所以才会难得说那么多的话。任远看着两人脚边的啤酒罐唏嘘,这人在过去的三十年里,谈过的恋爱数都数不清,现在到像个初陷情网的少年。而能带给他这种感受的,仅仅只是那一个人而已。甜蜜的,酸楚的,疼痛的,追悔莫及的。
任远不知道闭着眼靠在墙边,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听似释然的叹息:“……唔算了啊……”任远没力气多想,旅途的疲惫让他就着酒精带来的困倦浅浅地睡了半夜。
季伟祺的婚礼请了很多人,曾经的同学,现在的同事,还有一干亲朋好友。他就是喜欢热闹,看这婚宴的排场也就知道,男方的宾客单是朋友就是好多桌。
任远习惯性到得早,也不知是不是职业病的缘故,如非特殊情况,每次赴约总是早早到场。
偌大的婚宴厅布置地极其精心浪漫,以足球为主题的婚礼显得独树一帜。宾客签名不是在签到本上,而是在足球上,婚场的气球全部都是足球的形状,就连每桌上的巧克力都是小小足球的样子。
早就听季伟祺说过自己的女朋友也是个难得的铁杆球迷,两人相识也是源于在酒吧一起看球。虽说支持的球队不同,支持的俱乐部更是百年死敌,可最终还是从见面就吵的冤家走到喜结连理的新人。
当任远从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出来,恰好撞见骆乔川,想必他是从地下停车场坐直达电梯上来。
“……嗨,刚到?”因为略微的不自然而Сhā-进裤袋里,任远站定在他面前,笑容却是温柔地无懈可击,看不出一丝破绽。
“嗯,刚到。”骆乔川也显得大方,寒暄之后便到大厅门口签名。
任远就走在他身边,踏进婚宴大堂后伸手向前方指了指,“在右边第四桌。”
骆乔川没吭声,朝着任远指的方向走过去,看到一桌上的人几乎已经坐满。陈建扭头看到骆乔川来了,挥了挥手笑,“哎你怎么那么慢!等会班长和嫂子过来敬酒,你给挡着!”
“靠你少罗嗦!”骆乔川也笑。
“哎,帅哥你坐啊。”右边坐着的女孩笑着拍拍身边空着的座位。
骆乔川瞄了一眼左边,冲陈建面前的烟缸扬了扬下巴,“哎我坐那儿去,抽烟。”
任远也坐下来,瞥了一眼身边那个还空着的位置喝了口热茶,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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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这世界变数太多,所以长情的人才显得特别可爱。】
一场婚礼办下来,与寻常的并无天差地别,不过就着“足球”这个主题倒是别有一番心思地搞出了不少噱头,让来宾看地津津有味。虽说在欧洲这些年,很少见得到这样的排场,可任远也只是在关键的时候才仔细看看前边台上的动静,其余时候多半是和同桌的老同学们聊天吃饭。
陈建从前和季伟祺关系最好,两人一个寝室住了三年,好到几乎是同进同出。季伟祺今天结婚,陈建免不得成为这一桌上最大的调侃对象。几个高中老友嘴上毫不留情,虽然知道这小子这几年里感情不顺,接连被甩,可还是不放过他,揪着他问这样的好事什么时候能轮上他。
陈建拉长着脸,佯装不悦的模样:“我说你们积点口福会死吗?靠!哎不说了不说了,吃菜吃菜!”
“你小子别打岔啊,老实交代,现在有什么苗头没有?”
陈建连再也不想恋爱的念头都曾有过,虽说最近刚交上一个新女朋友,可却不敢再随随便便拿出来讲了,否则到时候被甩,丢的还是自己的脸。骆乔川是少数几个知情的,陈建尴尬地在桌底下踹了他两脚,指望有他能说几句替自己救个场,可没想到他夹着烟只顾低着脸憋笑。
这场景旁人或许没能留意,可任远心思细,全看在眼里,觉得滑稽好笑。
其实,他注意到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新人出场,家属发言,在把基本的程序都走过一遍后,婚礼最大的亮点就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就是各桌管各桌吃饭。
大概是无聊,他只觉得一抬眼就看得到故意坐去对面的骆乔川。那人原本是为了相隔远一些,可此刻看来,这样面对面坐在圆桌的两边倒也不错。至少,看地一清二楚。
任远留意到坐在对面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爱吃鱼,就像好多年前再学校食堂吃饭时一样,从不点鱼。偶尔一次误把煎鱼看成炸鸡排,郁闷地一顿饭下来,宁可少吃一个菜也不愿动一动那块鱼。
他那时候不解地笑,怎么会有人偏执到这种地步,说不爱吃就真的一口也不动。而这样的口味,居然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变。然而,若是这样想,有些事也就说得通。有种人并非期期艾艾,刻意对过去执着,只是因为凡事认真,所以才很难忘记,就像他从小到大不爱吃鱼。一种习惯,一旦拥有就很难改变。
任远忽然发现,原来在这花花世界里,长情的人,真的会显得特别可爱。
虽然这个用这个词来形容对面那个张嘴就不离粗口的人似乎有些别扭,可任远一时居然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这才感叹起自己的中文贫瘠。
他右边的座位现在正坐着从前同班的美女。尚且单身的女人似乎对空乘这个特殊的职业尤其感兴趣,抓着任远问东问西。他耐心地回答每一个问题,谈话间也不乏说笑,温和有礼,不失他一向的风度,可八成心思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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