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请走右侧过道。”
白色衬衫,深色领带,配上荷航统一的男空乘西装背心。挺拔的身板,干练的笑容,这张英俊的亚洲面孔,丝毫不输给任何一个欧洲人。
“各位乘客,我们的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请您坐好,系好安全带,关闭手机、MP3等。请您确认您的手提物品是否妥善安放在头顶上方的行李架内或座椅下方。本次航班全程禁烟,在飞行途中请不要吸烟……”
安全演示和机长讲话之后,乘务员开始例行公事地检查每位乘客是否已系上安全带。
任远细心检查自己负责地右侧过道。
“先生,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系上安全带好吗?谢谢配合。”职业的阳光微笑给人带去舒适贴心的感觉。
坐在30C过道坐上的女人在任远经过身边的时候提出:“可不可以给我一片晕机药?”他欣然答应,“好的,请稍等。”
回到准备间之后,按照所有乘客的要求取物。30C的客人要一片晕机药,39A、43A的客人分别要一条和两条毛毯……飞往阿姆斯特丹Schiphol机场的时间长达将近十一小时。在飞行途中,乘务员不仅要按点向乘客提供餐饮,还要及时有效地满足每一位乘客提出的合理要求。
临近凌晨时,飞机上许多乘客都因不能入睡而向空乘抱怨。原因是44排有一位带着幼儿的男乘客,由于孩子持续哭闹,影响了大多人的休息。机组里的女同事试图哄过孩子,可以还是不见效。
听到同事正和乘务长说明情况,任远走往44排的位置。
凑到孩子面前,抚了抚婴儿的脑袋。见孩子两手在空中毫无章法地乱挥,于是解下手腕上的表,握到孩子的心里。逗着逗着,原本哭着的孩子居然安静了下来,全神贯注地听着手里的神奇玩意儿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嘿Sam,看不出你对孩子还挺有一套?”回到准备间里,就被同组的女同事夸赞起来。
任远一边为乘客准备饮料,一边道:“小孩嘛,手里有东西握着就不会吵闹了。”
“很有‘家庭妇男’的潜力喔……中国的男人都像你这么温柔的吗?”
乘务长Milla听明白了这几个来回的对话,笑着说:“你们就别取笑他了,做事。”
【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个人曾经多少次抬头仰望过他,送他翻越海峡。】
十多个小时之后,飞机顺利飞抵Schiphol机场。
在机舱门口送走最后一位旅客之后,所有的空乘人员留在飞机上完成最后的善后工作。
翁晓宸同另外两名机师从前方的驾驶舱走出来,看任远手上的工作已经完成,上前搭住他的肩膀:“嘿,老地方见。”
“你确定你没有约会?”任少瞥了他一眼,调侃道。
“就算有约会,也把时间空出来给你啊。”
任远无言,懒得搭理,调转了方向走向桥廊算是默认。
终于回来了,阿姆斯特丹。
飞过世界各地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机场,Schiphol作为荷航的主机场,更有家的感觉。这种经年积累起来的熟知情愫,并非他处所能轻易替代。
和翁晓宸一起坐在休息片长长的吧台上,各要一份意面。但凡两人搭班,这是下飞机之后约定俗成的习惯。不同的是翁晓宸不喜欢每次都点同一个口味的,总是把这里不同口味的意面一个个地轮番尝过来。
“喂,怎么样?有许惠做的好吗?”
“什么。”任远用叉子将面条圈在一起,送进嘴里。其实他知道翁晓宸问的是什么。
“她怎么样?”话里的语气是别有用意地。
任远放下叉子,风淡云轻:“人很好啊。”
“就这样?”
“不然呢?”
“喂,你该不是迟钝到这种地步吧。”翁晓宸拖着下巴,眼里的狡黠和一脸八卦的表情和他身上高级副机师的西装毫不匹配,“千金亲自给你做意面诶……别说你看不出来。喂,听说你妈很中意她喔。”
在服务生收走面前的餐盘后,任远无力地笑笑:“这么有兴趣,那你上啊。”
叫许惠的话题的女主角正是荷航在Schiphol机场的地勤。
荷航高层家的千金小姐亲自学了半个月为他下厨做意面;但凡家里软硬件出了大大小小的毛病;都会call他来修,还偏偏都挑在傍晚的时段,不是投怀送抱又是什么?再加上同在荷航地勤做HR的母亲总是时不时在他面前提起许惠,任远不是傻子。
“喂,认真讲,你要不要考虑看看?”
任远避开翁晓宸那邪笑着的脸,眼睛望向他处,在看到一个穿着空姐制服的女人向这边走来的时候,小声对身边的人道:“在替我操心前,你还是先想想自己怎么办吧。”
翁晓宸向那头瞥了一眼,咻地低下头:“喂,交给你了啊……”
那空姐一脸微笑地走过来打招呼,“嗨!”
“嗨。”
“嗨,Sarah,真巧。”任远装作一脸热情,“你搭哪一班回来的?”
女人的心思明显不在任远身上,寒暄之后就转向翁晓宸:“ Darren,今天飞回来怎么也不提早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我查了班,还不知道你现在已经到了呢。”
翁晓宸尴尬地笑笑,在美女发出邀请前率先把一切都推得干干净净:“啊,我一会还约了朋友,你们俩慢慢聊。”说完就火速离开了现场。
“呵,他永远那么忙……”还坐在高脚凳上的任远替翁晓宸收拾着摊子,“我也刚到,有没有兴趣一起晚餐?”
叫Sarah的空姐十分识趣,“不用了。我一会也还有事要办,先走了。”
看着女人悻悻离开的背影,任远坐在吧台上饮尽杯里的最后一口冷饮。
同事们总拿翁晓宸说笑:只要他一从班机上下来,立即就有女人排着队地想要约他。
碰上翁晓宸的女人或许是真正的不幸,因为他从未想过想要安定。女人要的那些东西,他一件也给不了。爱情,只要两方的步调稍有不同,惨淡经营,很容易引向毁灭。要是对错的人动起了真感情,还真是件叫人头疼的事。
这些年里追求任远的人也不在少数,始终没有和谁在一起并非是不愿安定,只是还未遇上那个人,那个能让自己有这种想法的人。许惠也好,其他人也罢。
他的行事慎重有时看起来像是畏惧担负责任。
任远从荷航指挥中心大厅离开,正欲回家时,被一个荷兰籍同事叫住。
同样是男空乘,那人用浓重的阿姆斯特丹口音说着:“嘿,Sam,刚到?”
任远应了一声,又听他请求道:“后天晚上的班,和我调换一下可以么?我临时有事,明天就得飞罗马。”
“长线还是短线?”
“是长线,飞回你国内的,所以才特地来找你。”
任远扶额,“……我刚下从那里回来的班机。”
“我知道,可是明天我必须走……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回来请你去中心吃大餐!”
“搭班的乘务长呢?”
“是Karoline,我已经和她申请了。”
“也就是说,我已经被剥夺说‘不’的权利了?”任远无奈地叉腰。
可爱的荷兰人模仿着东方人的习惯,双手合十,“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记得欠我一餐喔,地方我定。” “没问题!”
【荒腔走板的少年岁月里,命运的手掌翻云覆雨,将他荒唐地引向另一条路。错的究竟是谁,又或者是定数如此?】
回阿姆斯特丹才不过一天,挂在房间三角衣架上的制服就又被取下来。
“你原本不应该是两天后飞意大利的短线吗?”母亲走进房间帮忙一起整理行李。
自跟着荷兰籍的父亲移居到阿姆斯特丹之后,母亲参加了荷航地勤官的面试,随后成功在荷航指挥中心做地勤工作。如此一来,对儿子的排班自然是了如指掌。
“嗯,和Johnson调班了,他明天要飞罗马。”
任远合上小型行李箱,将它立起来放在橱柜边,听母亲又开始念叨那老一套,“今天许惠来办公室查你的排班表呢。”
“喔。”
“你怎么不事先告诉人家班次?”
任远心里无奈,可还是保持着十二分的耐心:“没这个必要吧?我们又不熟。”
“人家亲自学做意大利菜给你吃,你不认为应该请她吃一顿?”
任远摸了摸额头,彻底投降:“没有对讲机的时候,你的消息也是这么灵通的吗?妈你不去做间谍什么的,我真为你可惜。”
年轻的母亲笑着靠上来:“人家条件不错喔。”
父亲Wart靠在门边,敲了敲门:“……这是今年里的第几个了?”走过来揽住母亲的肩膀,笑说:“亲爱的,你就别瞎操心了。你当他还未成年吗?他心里可比你清楚……下来吃饭吧,晚餐都准备好了。”
适时阻止了母亲在这个话题上的唠叨,Wart在接收到感激的眼神时,与儿子会心一笑。
父亲是阿姆斯特丹当地名气不小的厨师。曾到过世界各地尝遍美食寻找做菜的灵感。年轻时候在法国里昂学做法国菜;去过北意大利;也来过中国学习中国菜,而那次旅行最终也促成了一段美好姻缘。
一家人因为工作的缘故虽然聚少离多,但氛围却一直其乐融融。
“那你到时候跟着哪班飞回来?”餐桌上,母亲一边切着肉丸一边询问。
“周四上午Robert先生的飞机。”
“嗯?等等……”母亲放下刀叉,走到电脑前查看着什么,“星期四……星期四……有了!是上午9点40分的KL8022吗?”
“唔,怎么了?”任远拿起桌上的碳酸饮料喝了一口。
“你表弟周四要去哥本哈根,坐的是你的航班喔。”父亲擦了擦嘴道。
表弟?任远想了想,“哪个?”
“你小姨家的孙禹新嘛,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呢。”
听母亲这么一说,好像有些印象了。只是自从出国之后,和母亲家的亲戚就很少有往来,关系自然疏远了不少。
“你们好几年没见了吧?……说起来那孩子也不小了,这次和同学去哥本哈根玩,托我帮他订的票,在我们机场转机再飞丹麦的。没想到这么巧,一会我跟你小姨打个电话,也好让她放心了。”
“行。”
要说儿时的记忆,任远记不得太多。印象最深的,是一逢假期就要和母亲飞机来飞机去,往返于荷兰和中国之间。彼时,父亲在阿姆斯特丹的厨师事业刚刚起步,母亲则陪着自己留在中国念书。因为不常见到父亲,总是十分想念,小时候看到飞机就很兴奋,认定了飞机可以带他去见所爱的人。
还在国内的时候,和母亲那边的亲戚走得近,常和那个叫孙禹新的表弟玩在一起。直到移居阿姆斯特丹,联系就越来越少。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变化,是不是还像小时候一样?
一下飞机,就按着母亲给的号码给他打了电话。
“喂?”那头很快就接了起来,声线听起来不高不低。
“禹新么?我是任远。”
“哥!?是我!你已经到了?”高兴起来说话的音调还是这样,是久违了的熟悉。
等到见面之后,才发现这个曾经古灵精怪的表弟彻底地长开了。跟自己相差六岁的年纪,才刚刚开始念大学。
他很健谈,两人见面,丝毫没有一点尴尬的氛围。
得知任远住在市中心的酒店,孙禹新还提出让他搬去家里同住,搬去同住的邀请被任远婉言拒绝了,但串门拜访始终还是要做的。伯父伯母见了任远,直夸他那么久不见,居然长地那么挺拔,仿佛当任远是还在青春期的毛头小子,还要趁回来的这几天要孙禹新陪他到处玩玩。
这时候,任远当孙禹新还是当年那个活泼单纯的男孩子,殊不知这几年里惊天动地的变化,是光从外表看不出来的。荒腔走板的少年岁月里,命运的手掌翻云覆雨,将他引向另一条路途。
10
【这一切都像是种子,被掩埋在土壤里的时候,你不会知道他们。然而种子就是这样,只有埋葬了,才会有生机。】
午夜的GAY吧,总少不了声声色-色的放纵欢愉,酒池肉林。
任远一推开酒吧的门,迎接他的不单单是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更是两个倚靠在过道口热情接吻的男人。
明明自己才是旅客,却还要在半夜担负起找小表弟回家的重任。电话打了不知多少个,最后终于被一个陌生男人接听起来:“喂?找禹新?你哪位啊?”
任远定了定:“我是他哥。”
随后就被告知了一个陌生的门牌号。
酒吧坐落在相当隐秘的位置。出租车停在路口之后再向弄堂里走,才发现是个现代味极浓的酒吧。推门而入,一眼望见舞池内外都拥挤地不像话,简直就是群魔乱舞。
他在阿姆斯特丹过了这么多年,没有理由被这样的阵势吓退。
男人和男人亲热在阿姆斯特丹午夜的街道随处可见。还记得翁晓晨那个妖孽曾经醉倒在GAY吧,还是自己去拖他回家的。
任远勉强从人堆里向里挤。皱着眉头沉默不是因为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孙禹新那家伙会在这种地方。
艰难地在酒吧里找到他的时候,腰上ρi股上已经不知被多少无形的手吃了豆腐。甚至还有男人拦在半路,邀他喝酒。任远退开半步来避开暧昧的距离,礼貌地拒绝:“抱歉,借过。”
在见到醉了的孙禹新时,任远额上的青筋顿时清晰起来。
喝醉了发酒疯的人他不是没见过,反正习惯替翁晓晨那家伙收拾烂摊子早已见怪不见。可是,当他看到喝得满脸通红的孙禹新依在西装革履的男人怀里猜拳,输了就又是罚酒又是热吻的时候,就再也无法冷静。
“喂!”二话没说,立刻上前一把把他拽起来。
那个人醉得稀里糊涂,“……唔?”
“你够了没有?”任远恶狠狠的语气眼下对那个酒鬼丝毫不起作用,反倒是那个看似成熟多金的男人站了起来:“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
“我想他今晚喝过了,我来接他回家。”
男人好像恍然大悟,“……喔,刚才打电话来的是你?”
被反问的感觉很不好,任远用最后的耐心解释道:“是。”
“他并没有提过今晚有人来接他,恐怕你要失望了。”男人走过来将孙禹新重新拉回怀里,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紧紧揽住他肩膀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任远顿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急躁着:“他已经醉了,我必须带他走。”
男人对骤然降到冰点的气氛毫不在意。文质彬彬的表面并不能掩盖他眼神中透露出的危险信息,“你预备带他去哪里?你家?还是宾馆?”
一句话,毫不隐晦地解释了自己和孙禹新的关系。可男人手指上的婚戒却还是张牙舞爪地炫耀着男人的婚姻状况。
“这和你没有关系。请你以后不要再来骚扰他。”
任远无心顾及旁人的头来异样的眼光。在直刺耳膜的音乐声和这鱼龙混杂的境况下,他现在只是一心想要带孙禹新离开这个地方,给他灌几桶冰水好让他清醒,然后再给他两拳,听他的解释,究竟和这个戴着婚戒的男人缠上了怎样的关系。
气氛僵持不下,可外人看来,这不过只是一场酒吧里并不少见的戏码而已——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来来去去,不过就是那么些烂俗的故事。
酒吧里的一首劲歌停下,任远忽然注意到那个熟悉的人从DJ台上走下来。好像是被邀请来串场,一下来就和几个同行喝在一起。
两天前,他接到了PISTOL RECORD的签约电话。事实证明,一周前在BLEIB遇上的陌生男人确确实实是PR的人。凭借自己的技术和在电视台的工作经验,骆乔川很可能成为一名制作人。更重要的是,他将会有一个让所有人眼红的东家。
“诶,有好戏看吗?”一起来为他庆祝的人群中,有人小声地起哄。
“是他噢。”黎昕站在骆乔川的身边,不知所谓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骆乔川闷声,看着明明已经出离愤怒的任远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和对面陌生男人对峙的模样,心里忽然觉得有趣:居然有人,能让任远这样的好脾气先生这么生气?
他站在一旁,很快就看明白任远卷入了怎样的风波。跟别人抢人的戏码,原来他也会演?何况……还是男人。
“不是直的么?”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面对骆乔川的小声疑问,黎昕只当没听见,耸了耸肩膀。
昏暗光线里,坐在吧台上的骆乔川忽然扯开嘴角笑了。这笑容意味深长,在任远看来,像是嘲讽,又像是挑衅。
他的眼神只是在骆乔川身上停留了几秒钟,转头就见穿着西装的男人有意要带走孙禹新,连忙几步追上去。男人刚转过头来,脸颊上就被迎面一拳击中,顿时有些发愣。怒火被完全地挑了起来,正欲换手,却被怀里清醒了大半的孙禹新急急地拦住。
哟,还真动手了。骆乔川冷眼相看,心中暗自嘲讽起来。
“……你…怎么来了?”酒醒了大半的孙禹新有些发怵,向着任远走过来。一张脸蛋俨然还像个少年,不谙世事。
“清醒了?”
孙禹新此刻倒是听话,只点了点头,乖乖站在任远身边。
如果不是酒醒了的小家伙肯乖乖跟自己回去,任远还真不知道这一场闹剧要如何收场。经过那个男人身边时,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孙禹新低声说:“……我晚一点再打给你。”
任远犹如芒刺在身,板着脸回头就是一个恶狠狠地白眼,喝令孙禹新走人。收回目光的时候,却又撞上骆乔川那火辣辣的注视。仅仅只是一瞥,就仿佛被黑暗中热烈燃烧的火种灼伤,顿时令任远心里不是滋味。
【注】:我相信一切是种子,只有埋葬了,才会有生机。——顾城
11
【思前想后的人固然心思细密,可他从不觉得横冲直撞就有什么不好。他就是敢赌,什么都不怕,因为那时候没什么可以失去。】
知道今晚的事不可能瞒过任远,对他坦白是迟早的事。离开酒吧还没走多远,孙禹新选择率先开口。
那个男人,在外是外企的精英分子。这一点无须孙禹新赘述,任远也能看出个大概来。只可惜不是所有穿着西装文质彬彬的人就都是斯文人,偏偏很多还真是败类,至少任远看来是这样。如果要描述那个男人,最最不能忽视的状语恐怕就是“已婚”。
听到孙禹新说到这一点时,任远瞪他:“你明知道他结了婚,还跟他混在一起?你才多大,他呢?你是什么身份什么社会背景,他又是什么背景?你脑子是不是不清楚?”
对于任远提高了的分贝,孙禹新也忍不住据理力争地辩解起来:“是,他是结了婚,可那也是被逼的。他的婚姻根本都是家族一手操办的,他除了同意,根本没有其他的退路!”
“你够了,”任远站定下来,“这样的话说给你听,你居然也会信以为真?”一样是男人,男人说的话,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难道还不会分辨?“你们认识了多久?”
“两个月。”
任远扶了扶额头。两个月,好,两个月。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不去设想在这两个月里,究竟还有过多少次这样的夜晚,也不敢想除去今天那些贴身热吻的亲密他们还有过什么。
沉默片刻后,他放平了语气说道:“……听着,冲动的时候总是容易做错事,这一点我能理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和你爸妈提。”伸手替眼前的人扣上胸前的两颗扣子后,任远的眼睛抬起来,定定地说:“但你不可以再和他往来。”
原本已经缓和下来的表情立即又紧绷起来,一听到任远的话,孙禹新的内心又聒噪起来,“你能不能别管我!?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作为兄长,原本只是为了劝说做错事了的表弟。可那人偏偏还要逞强,二十岁还未满的人,还要强装大人,理直气壮的模样在任远看来简直固执地叫人生气。
“孙禹新,拜托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要是真觉得自己这么有道理,怎么不去跟和你爸妈说?说你现在和一个已婚男人混在一起!?”
故意在“已婚”和“男人”这样的关键词上加重语气,却不料得到一个令自己更吃惊的回答。
“他是不是结了婚、是不是男人,我比你更清楚,不用你来提醒!可他原本就不爱女人,就像我一样,你明不明白!?我就是愿意和他在一起,要是真的可以,我TM也想告诉全世界我喜欢他啊!!”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些从未对他人说过的话,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说出口了。孙禹新大口地喘着气,眼神空洞着,硬生生地把温热的液体逼回眼眶里。
任远说不出话。
还以为他还是那个混小子,玩疯了从来没有什么不敢的。因为好奇,因为冲动,所以才阴差阳错地纠缠上了一个男人。任远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比这个更糟糕的结果。现在看来,事实是原来这一切并非是他的一时兴起,也不是为了追求什么新鲜和刺激……他这样做,只是因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任远在脑海里迅速搜寻着年少时候的记忆,试图找出什么具有说服力的证据。可翻遍那些往事,却只能拼凑出这样一个事实:他确实从未交过女朋友。
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
他不是无法接受同性恋,也不是无法接受那个圈子里的声色糜烂,他只是无法想象在那段畸形的关系里,最后受伤的是自己的弟弟。
两个人久久地站定在原地,彼此都不再说话,仿佛时间都被凝固。凌晨的街道上,就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寂静地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这样僵持的状态持续了不知多久,最后被一声突兀的招呼打断。
“啊,原来还没有走远喔。”
任远转头过去看,竟是骆乔川。
那人笑着走过来,任远看到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男人。好到过分的视力,只需一眼就认出来——是黎昕,一样是BLEIB的DJ,就是那天和骆乔川接吻的那个。
他调过头来,对孙禹新说:“打车送你回去。”不想搭理骆乔川的态度显而易见。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今晚玩地还好吗?”含沙射影的搭话,显然是撞上了任远的枪口。可骆乔川看似毫不在意,仿佛是故意要挫挫任远的锐气,两手Сhā着牛仔袋,在风里笑得流里流气的。
任远走向路边,拦下一辆出租后就将孙禹新赶了进去,自己随后坐到前排,甚至都没有看骆乔川一眼。遭到冷落的人依旧嬉皮笑脸地站在路边,看着出租车远去。
12
【他并不是一个耐心的人,只一心想要长驱直入,倘若被刺痛、被伤害……那就退回来,等伤好了,重头再来过。】
任远下榻的酒店处于城市中心的地带。四星级酒店的客房,是恰当好处的舒适。
悉心熨烫了的西装制服笔挺地挂着,擦地发亮的黑色皮鞋被摆放在立式衣架的下方,洗干净的白色衬衫整齐地叠放在矮柜上,一旁是一条单色领带和一枚机翼形状的徽章,上面写着男人名字:Sam Jen/任远。
即便没有亲眼见过房间主人穿戴上这些的模样,也多少能够想象出个大致轮廓来。
床铺上凌乱掀开的薄被和枕头上凹陷下去的痕迹,都表明主人离开前并未来得及打理。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原本正惬意地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核对购物清单,思忖着距离后天上午的班机,时间还很宽裕。没想到却接到小姨的电话,于是,只好急急忙忙地从酒店赶出来,结果就是目睹了酒吧里的那一幕幕骇人的场景。
出租车绕了一个圈,将心事重重的小表弟安全送回家后,任远最后回到酒店,却怎么也找不到房卡。
回想出门时候的场景,模糊的记忆力根本无法回忆起什么有用的细节来。
妈的,真背。
任远灰头土脸,拿着暂时补办的房卡Сhā-进锁孔中,利索地转开房门。
鞋子也来不及换,直接走进卧室,准备取上相关证件去大堂服务台登记。一开灯,却被里面的景象吓住。在亮起灯光的房间里迎接他的,是那个正坐在自己的床沿,跨着二郎腿笑得一脸痞子相的家伙。
还差点以为是什么不法分子,看着一脸淡定的骆乔川,任远又是吃惊又是不爽的,“你这是怎么回事!?”
“哎,酒店前台办事可真有效率……”居然这么快就能办好新的房卡。坐在床上的人显然有些失望,但仍是眯着眼冲任远笑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可以看到微微露出来的牙齿。所有的表情里,只有这一个,天真地像孩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样的问题已经无需多问,任远听那家伙继续开口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题:“我说,你房里挺干净的啊……和我想的一样。”就像你以前的橡皮,用得再旧,也总是干净的白颜色。
任远望了他一眼,“如果你过来是为了给我送房卡的话,那谢谢了,放在床头柜上就好。”
“喔,对喔,”骆乔川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硬卡来,“差点给忘了,老子是来给你送卡的喔。不过,既然你都已经办好了新的门卡,这张,就应该用不上了吧?”那就留给我好了。骆乔川弯起嘴角,把任远的房卡收回口袋里。
“你去新的关西路逛过没有?”看任远不做声响地靠在墙边,骆乔川完全无视主人“慢走不送”的逐客令,继续道,“前几个礼拜我无意去过一次,操,全翻修了!以前那里有很多老店的,全都搬迁了。”
可是这话仿佛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任远的眼睛抬了抬,看着骆乔川想要说什么。
“我还记得那时候关西路的古董和茶叶最有名了,现在那几家老店都搬走了。说什么维护市容,改建和谐城市,操蛋。”
“搬哪去了?”
骆乔川的眼睛狡黠地亮了起来,想也没想,“古董店我不知道,卖茶叶的那家听说是搬去翔殷路了!”
“……是么。”
床头柜上的购物清单还在,想喝普洱茶的父亲特地让任远这次回来多带些正宗茶叶回去。对中国绿茶情有独钟的荷兰男人总是抱怨不论尝多少次别处所谓的好茶,都不如在国内喝到的好。
骆乔川还当爱喝普洱的人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原来完全被西化了的表面之下,还保有着最原始的习惯。
那时,他也还以为自己可以轻易看透一个人,殊不知人的心是受着层层包裹。每次以为已经触碰到了那个内核,其实还离地很远。他并不是一个耐心的人,只一心想要长驱直入,倘若被刺痛、被伤害……那就退回来,等伤好了,重头再来过。怕什么呢,他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13
【有的东西需要天赋。或许,我并没不拥有那样的才能,也知道再向前走可能就是死路一条,但我仍然愿意为你试一试。】
翔殷路并不长,从这头走到那头不消二十分钟。
骆乔川的车停靠在路边整整两个小时,起初他等在车里,坐闷了就出来走动两圈,期间他抽了五支烟,接了两通电话。
明明已经摸清了那人今日的行程。知道他要买茶叶,所以才特意想将他骗来这里。可是却怎么都等不来那个人。想他那家伙从前老实吧唧,个性更是讨巧的随和,答应下来的事就说一不二,而且格外守时。
骆乔川站得累了,就蹲了下来。歪着头一边望着路口的方向,一边揣测那家伙要是从酒店过来,应该是哪个方向。当他把第六支蓝八的烟头碾灭在地时,脸上终于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三点零五分。
几天前,PISTOL RECORD约了他今天下午三点半到公司签合同。一个小时前,那边的负责人还特地打电话过来和他确认签约时间。
如果加足马力一路飚过去,十五分钟内可以赶到公司签约。
骆乔川重新站起来,手臂撑在车门边。那就再等十分钟好了,十分钟。
下午三点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投映到车边,身上黑色的短袖衫正默默地吸收着温度。不知是因为等着心焦还是什么,骆乔川只感觉自己热地颈后都快发烫。明明夏天还没来。
宽宽的牛仔裤袋里,装着一张硬硬的磁卡。摸出来看,是昨天替他捡到的酒店房卡。
靠,有病。
花两个多小时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说出来真该被人当笑话听。
骆乔川忿忿地将房卡随手丢在路边,一个伸手拉开车门,便钻进了车里。发动引擎,手刹还没有完全放下,就听见油门被踩足而发出的声音。手刹车完全放下之后,车里立即以不寻常的速度驶了出去。然而更不寻常的是,车子在开出不到三百米后,就一个急停,靠回了路边。轮胎抓地时发出了刺激耳膜的尖锐声音。车门从里被打开,随后就有个人冲下车来,仿佛气势汹汹。那人向着刚才自己蹲着抽烟的方向走去,最后小跑几步过去,在弯腰捡起什么兜进了自己的口袋后,才重新回到车里。
或许,还会有用。
骆乔川这样想着,将方向打向右边。
此时,车里的电子时钟已经跳到了三点二十分。
或许要感谢这个时段还算空旷的路况,否则,就算把将油门踩到110,估计也无法如愿准时到达。
推门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里面的人显然还没有到齐。
骆乔川松了一口气,坐下来之后便观察起这间屋子来。一侧的墙面上,贴着几张公司艺人的宣传海报,另一边的桌子上,堆放着一摞一摞的CD,银白色的简约封面,封套的侧面写着乐团和专辑的名字:岛/夏雪。似乎是乐团的新起之秀,如今正是红得发紫的时候。据说这张专辑刚刚发行不久,就立刻在各地被抢购一空。如今刚刚结束首次巡演,公司正准备为他们发售final场次的DVD。
骆乔川还当今天只是普通的签约而已,没料到还要和公司旗下的那个乐团见面。所以,当他看到几个打扮朋克的家伙跟着负责人一起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一时有些吃惊。
趁着经纪人和负责人寒暄客套的时机,打量了一下坐在他对面的三个男人。就算是对这支乐团了解不多,也大致能够对号入座。听见其中一个打了唇钉的年轻男人毫无顾忌地轻声问身边的伙伴“小光人呢?”,骆乔川才隐约记起小光是这支乐队主唱的名字,正是眼下缺席的人。
成为PISTOL RECORD的音乐制作人后,公司有意让他与岛合作,具体的工作项目,已经和岛第三张专辑的制作一起被提上日程。
跟着一起进了乐队的排练室和录音室,得知乐队的大多曲子都是出自年轻的贝司手之手。那个穿着夸张唇环的少年叫阿泽,写过曲子的数目,让人很难相信他还未满二十岁。
骆乔川在排练室听了乐队之前所有的专辑,包括地下时期的带子,当时还很生涩的编曲和制作和现在比较起来,犹如天壤之别。
直到谈话快要结束,骆乔川才见到陆屿光。
那人大大咧咧推开排练室的门,顶着一头夸张的银色短发。一进门立刻被吉他手抱怨:“你又死到哪里去了?”
“少罗嗦。”拉过一把椅子就在骆乔川的身边坐下来,伸手过来打招呼,“陆屿光。”
“嗨,骆乔川。”
“又穿那么厚的立领衫……小光你不热么?”
看到阿泽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团起桌上的废纸丢过去,像是在不好意思,“……关你屁事!”
……
面对全新的工作和环境,就能感觉到渐渐兴奋起来的细胞正在日益叫嚣。
有的东西,真的需要一点天赋,就好比音乐。因为不是所有的东西,光凭努力就能争得来,这一点,骆乔川心里很明白。但他也知道,总该要试一试。至少要跨出步子来,或许这样,还能用勇气换一点运气。
14
【你若要问我你昨天的模样,我只能说出一个大概。往事不提也罢,因为我爱的,是每一天崭新的你。】
签约之后的第二天,就要火速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没有一点喘息的机会。音乐制作虽然大同小异,可里面的讲究还是各有各的不同。
乐队的成名曲之一《火光》要做一个新的混音版,作为special bonus和巡演的DVD一起发售。
上午九点,骆乔川准时将车停在PISTOL RECORD地下的停车场后,拽起副座上的背包,锁上车门后回忆自己的地理位置,试图找出距离公司正门最近的出口。无奈大公司就连地下车库都那么阔气,ABCD不同的分区让没有经验的骆乔川头痛不已。就近找了一个出口走上去,一看,果真是找错了方向,绕了半天,居然绕到了大楼的背面。
墨镜后面那张脸顿时无奈地拉长,没有方向感的人在这种时候总是特别吃亏。不得已,那就从侧门进去吧。
一分钟前还在奇怪为什么这里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当他看到被大锁锁上的侧门时,就不再感觉疑惑。估计这边的门应该是从不使用的,难怪人人都往正门和另一个边门走。还没来不及抱怨PR这复杂的大楼结构,骆乔川抬头看到在路的另一端,一头银白色头发的陆屿光从一辆跑车中钻了出来。在特意环顾左右路况后,站在车边的人微微弯下身子,脑袋探进驾驶座的位置。与其说是在交谈,倒不如说是在赠送goodbye kiss。直到陆屿光让开身子,车里的才终于露出个侧脸来。虽然相隔甚远,可至少能够看到驾驶座上的人有和他颜色相近的头发,并且,是个男人。
暗道“原来也是圈里人”的同时,骆乔川不免倒吸一口气。光天化日的,在自家公司门口和情人亲热,也不怕被狗仔抓个现行……还真是胆大。
他们做艺人的,大概早就习惯了如何做到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抢在陆屿光前一步走进PR的大楼,在工作室里见到已经到了的其他成员。
“嗨,很准时嘛!”吉他手阿齐明显是个自然熟,不过才认识一天,就已经同你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看来还是他最晚。”
“不迟到他会死,你知道的……”
阿泽调笑的话音刚落,银白色头发的主角就杀进来,“迟到你妈啊。”明明长着一张少年的脸,说起话来却很粗鲁。乐团里还有哪一个像他这样?
“哟,今天不错嘛,路上开快车了?”
想到刚才在门口见到的那一幕,骆乔川看了陆屿光一眼,只见他表面波澜不惊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开快车就免了吧,”阿森夹着烟,“没听新闻播么,最近电子警察查得很猛。”
“我今早就收到两张昨天的罚单。”骆乔川本不想再提不走运的昨天。
一天之内,两次违规都被电子警察拍下来。一次,是在限速路段超速行驶;另一次,是在直行车道上强行左转。前者是为了赶签合同,无奈飙车;后者是因为等红灯时,忽然决定改变目的地,于是看着路口没有交警,于是打弯。而骆乔川最不想承认的,是这两次违规追根究底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签约结束之后,分明是想要约几个朋友一起出去嗨吧。可是再等待一个绿灯的时候,又忽然改了主意。这个过程或许只需要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只是单纯地追随了内心的那个冲动,于是仓促做下决定。
调转方向之后,他开去翔殷路,挑了两盒上好的普洱茶,随后,直奔酒店。
一路风,晚风吹地他墨镜后的眼睛微微地眯起来。车里的音乐声嘈杂,骆乔川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直到他提着那两盒普洱站在那扇门前。
Сhā在左边裤袋里的手将那张房卡取出来,在Сhā-进门锁前,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很多种可能,所有的动作都在半空中停滞了许久,最后发现手上的这张房卡已经失效。
操,怪不得昨天那家伙那么爽快地就把房卡留给自己。
敲了半天门也不见那人来开门。
此刻提着一手的茶叶,站在过道里的骆乔川,从来没觉得自己居然蠢到了这份上。
他明白这不是一次约会,自然无法去怪罪失约的人,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骆乔川心里太明白了,从一开始认识任远这个人时就明白:所有和他扯上关系的事,从来没有哪一件能够按照自己设想的轨迹顺利发展。
就像那时他希望那家伙至少能够理解一下他的感情,但偏偏那人在表白后又告诉他那只是个玩笑;生气的时候在选票上写下了他的名字,而后矛盾地诅咒他落选,结果那人却以绝对的优势连续当选三好;当他决定原谅那个愚蠢的玩笑,冰释前嫌的时候,又忽然被告知那人要去荷兰,并且以后也不回来了;时隔这么久,还自以为人生的轨迹早就截然不同,那人偏要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面前,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然后所有的这些,他早就狡猾地为自己寻好了合适的退路。
没有亲口约定好,即便不来也不算是他失约;没有郑重承诺过,即便是看懂了别人的心思也只装作糊涂。
他迟钝、温和,甚至大条,什么都不说破,就看你一点点被逼入死角。
都这么多年了,就是死性不改。
15
【其实,他一直在等,等一个时机。都说人有所等待,有所期望总也是件好事,至少有那样一个人,值得你的等待。可倘若你知道最后等着你的只是一条死胡同,会不会也觉得可悲?】
一个单身男人寂寞了可以做什么?可以在网上杀几盘网游,可以用右手自我安慰,也可以约些朋友出去放纵。
在骆乔川认真实践了前两种方法之后,仍觉得心里憋地慌,于是索性约上几个DJ圈里的同好,一同出去high一晚。以骆乔川的人缘和那副皮囊,要在DJ圈里认识志同道合个性又不错的基友,并不是什么难事。
“二十六岁就做PR的制作人,这世界上还能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么?”
他晃着杯底里的酒,听身边的人羡慕的赞美。
“说是帮岛做歌?哎,那团不错……”
“嗯,”他回答地心不在焉,“是给以前的老歌做一个新的remix版本的。”
耳边有人低声地讲着,“喂,我很喜欢那个鼓手那一型的,改天介绍啊……”
“你喜欢人家哪一点?”
免不了的说起了低级的玩笑,“……肯定很猛啊。”
骆乔川笑着投去了鄙视的眼神,“靠!”
今天的他不在状态。黎昕看地明明白白,只是没能说破。
和骆乔川相处的时间,少说也有半年,虽然不长,但却已经摸透了他所有的习性。
喝了几杯之后,混沌的神经好像得到了片刻的舒缓。烦心的事,也已经没有力气去想。酒精其实是个好东西。
“唔啊……不要,啊啊……!”
象征性的挣扎只是一种情趣,只是今天的骆乔川看起来显然耐心不足,“没什么不要的……哎,再抬高一点。”
不是用来Сhā-入的部位被膨胀了的性-器缓缓地顶入,让黎昕忍不住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呻-吟。即便如此,可还是吃力地别过头来,湿润的眼睛望着骆乔川,像是一种鼓励。
沉默的每一次抽-Сhā都伴随着身下人放弃守备的呻-吟,忍耐与变换的频率不断延长着高-潮的到来。次次都顶到敏-感点,身下的小男人终于被激地射出来,收缩圈紧的内壁让骆乔川不得不喘息着暂时停下动作来。忍耐过后,便又是一阵猛烈的进攻。还未从高-潮的余韵中恢复的人,显然受不了新一轮的掠夺,几乎就快透支的身体无力地就快要瘫倒下来,无奈身后的男人就是不肯放过他。
黎昕很明白,骆乔川只有在心情不错的时候,才会大大咧咧地说上一番粗口;做-爱的时候也一样,下流的台词一句接一句。真正沉默的时候,倒是儒雅地像个绅士,可那代表着他有心事。
“啊!……唔嗯……我不行了……”被反复折腾的身体已经完全脱力,只能依靠言语上的示弱,希望男人早些让自己解脱。
“说……我,说。”
埋在被单间的呜咽与呻-吟盖住了骆乔川的一句低语。黎昕大脑一片空白,来不及听清楚,就陷入了下一个高-潮。男人终于因为后方愈发紧-窒与火热的触感而失去控制,在重重的几下顶撞之后射了出来。
在让人屏息的高-潮渐渐消退之后,理智终于回笼。
黎昕趴在床上,刚想开口说去冲澡,却发现嗓子沙哑地发不出音节,身体也使不出力气来,只好又这样软软地趴着,恢复体力。
鼻间闻到一股熟悉的烟味,他将脑袋转了一个方向,看到骆乔川又坐在床头抽着一支蓝八。
他的眼睛望着坐在身边的男人,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在这种念头袭来的时候,他自己都忍不住轻笑,而后王顾左右地问道:“你今天怎么了?”
听似随意的问话,得到了一个更随意的回答:“没什么,烦公司的事。”
黎昕就着这个位置,闭着眼在骆乔川身边靠了一会。随后撑起身子来,“我去洗澡。”
其实,本来还想问他,刚才做-爱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一个转念又咽了下去。
他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床伴而已,他不愿意说的话,那就不问。不必硬是挖他内心的伤来,试图替他分担。任何一段关系,只有两方保持着同样的准则和底线时,才能得以持续。在没有信心保证进展到下一段关系会更好的情况下,按兵不动就是上策。
16
【他还以为原则和坚持都是行事的标尺,却不料原来,不是所有触及到自己原则的事,都能毫不留情地扼杀。譬如,爱。】
第二天上午就要飞,这一天原本应该趁着空闲将还没有买的东西搞定。
昨晚因为孙禹新闹出的事端和宾馆房间里的不速之客,任远直到凌晨四点才顺利睡着。他原本就有些认床,虽然自从做了空乘以来,这个毛病已经好了不少,但身在他处又遇上心事的时候,始终还是很难安睡。
如愿以偿地睡了一个懒觉驱散这几天里的疲惫,准备下午去城市中心逛逛,将父亲要的茶叶和朋友要的纪念品买上。听说从前的那家卖茶叶的老店搬去了翔殷路,这个消息还多亏昨晚坐在房里笑得一脸诡异迎接自己的骆乔川——与其说迎接,还不如说是惊吓。
回忆起来,那家伙似乎变了很多……以前的他,没有一点流里流气的模样,现在却整日同一群狐朋狗友混在酒吧里,而且——还是gay吧。真要感叹,命运变化无常,谁又是一成不变的呢?
任远在酒店门口并没有等待多久,门童就替他拦到了车。
往翔殷路去的路上,望着这座城市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油然而生一些感慨。
自那时办退学移居阿姆斯特丹,离开多久了?
说起来,人真的算是种神奇的物种。看似彼此之间生生相连、息息相关,其实却又是独立的个体。身边围绕的人再多,都不能改变自己是一个孤独的存在的事实。
任远还能记得,在得知要离开的那两周里,他一直在观察着每个人的动静。直到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校足球队里的一个男孩露出遗憾的表情,说的是:“真可惜,我们队没了你,今年可没指望了。”去和老师道别的时候,临走前听到办公室两个老师的叹息,“这孩子人好,成绩也稳定,转走了班里的平均分可要受影响了……”
多么奇怪,明明开朗而温和,明明人缘很好,明明大家凡事都爱与他倾诉,找他商量。
当他把最后在这里的时光用来等待时,始终没有等来自己期望的结果。想等的人没有来,想听的话也没听谁说起过。
原来,人情冷暖不过是一件目的性极强的功利事。
他一直很喜欢坐飞机,对机场也有莫名的好感,这要拜自己身在荷兰的父亲所赐。
可是那一年,十七岁的任远第一次在机场感觉到失落。
他见到舍不得父亲出差的女儿在机场大厅里就开始流泪;见到约定了在入关处分手,却最终谁也说不出口的恋人……进关之后,他也曾回头望过一眼,满眼都是各自匆忙的陌生人。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这座城市并没有留恋的价值。人们之所以对一个地方依赖,只因为在那里有回忆。
少年时代和每个人都平和相处,到最后才发现居然没有走进任何人心里。直到现在走到了二十五六的年纪,他仍然这样定义自己的学生时代,却中故意未曾发现有一个少年,在得知他要走的消息后,一夜未能合眼。‘你还会不会回来?’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最后还是因为害怕泄露了天机而生生咽下肚去。
有的心事要藏,有的心事却该拿出来讲。
埋进土地里的坏死种子成就了一次错过,可两副肩膀究竟能承受多少次错过?
……
“先生,要去翔殷路靠近什么路啊?”司机发问的恰好是时候,任远刚回过神来。
“喔,我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只知道是翔殷路上的一家茶叶专卖店。”
“喏,再前面那条路就是了,那你看我们是怎么走?”
“……那这条是什么路?”任远一边说一边向车窗外搜寻着路牌。
“这里是伍升路啦!”
视线忽然在路对面的某处停了下来,“师傅,麻烦你就这里靠边停。”
出租车立刻停靠在路边,任远一边等着司机的找零,一边望着街对面站着的人。
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孙禹新就站定在路的对面。只身一人,像是在等谁。以任远的眼力,就算隔着十条街,也不会看错。
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在家里整理行李吗?
“来,找零拿好,谢谢啊。”
“不客气。”
胡乱将找零捏在手里,任远急忙推开车门。正要开口喊他,就见一辆黑色奔驰驶过来,却是恰好停在了孙禹新的面前,而驾驶座上的男人正是那晚在酒吧遇见的那位没有错。
少年上车前的瞬间,无意抬眼看到了站在对面的任远。他的身子僵硬地顿了顿,随后没有犹豫地钻进了前排的副座。
任远可以看到驾驶座上的男人侧过头去的姿势。放在方向盘上的左手并没有动,整个身子却倾向副座。不用再看也能明白,男人吻了孙禹新。还没等任远来得及走上前去,并未熄火的车子便在油门的促使下,从他面前开走。
没有一会儿,孙禹新发来一条短信:‘哥,求你别说,我和妈说今晚去同学那儿住的,她要是知道了,连哥本哈根都不会放我去。当我求你……就这么一次……回头明天我一定跟你好好解释,行么……?’
小姨那直来直往冲动火爆的脾气,任远不是不知道。是该放纵他不闻不问,还是该把这事拿出来说明白好让他清醒?在前往小姨家的一路上,任远一时居然难以分别,究竟怎么做才是好的。
直到出租车停到小区楼下,任远才终于在司机的询问下最终决定,“不好意思,麻烦你到悦阳大酒店。”
17
【风里等你,雨里等你,你总也不来。如果这次还是见不到你,那就让你后悔。】
如今这个时代,要说有十六七岁的少年早早混在圈子里,完全不是什么新鲜事。因为年轻,有什么没见过,怎么刺激怎么玩,比七零、八零的“大叔们”大胆多了。骆乔川在BLEIB也曾撞上过,有少年坐到他身边要酒,衬衫的领口低到夸张的程度。暧昧地靠过来之后便直奔主题:“……有没有兴趣三人行?喂,有药……会很爽的。”虽然对方长地还真的挺耐看,可是他自己还没有饥渴到未成年出手,骆乔川如是说。
泡过几次吧的都对那些未成年的猖狂习以为常。凭着一张假身份证,外加酒保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着成年人夜夜嗨吧成了一件轻而易举地事。
所以,如果听到孙禹新借着和同学一起旅游的幌子,去哥本哈根是别有目的,骆乔川一定不会感到奇怪。二十岁,他有权利掌控自己的命运,也该懂得为自己负责。年轻嘛,所以总渴望永恒,又因为横冲直撞,所以谁也阻止不了。
和几个朋友一起在阿姆斯特丹转飞哥本哈根,然后独自坐火车穿越厄勒海峡,达到马尔默,最终和那个在瑞典总部参加例会的男人会合。
飞机起飞前短短的几分钟,任远两手抱在胸前,站在机尾的准备间里,沉默地听完这个万无一失,近乎完美的“私奔计划”。
明明知道自己身处在何种卑微的位置,也清楚自己的肩上将承担多少压力,却还是倔强地像头小兽般不愿妥协。回想孙禹新的这种个性,似乎是小时候就初现端倪,只要是自己认定了的,就算再难,也不肯轻易让给别人。不害怕失去一切的追求,这种近乎于义无反顾的勇敢,好像有点像谁。
此刻他沮丧,并不是因为怀疑什么,只是希望能够得到理解。
在乘务长Karolina提醒准备安全演示后,任远终于开口,“虽然,有些道理是要在走过错的路之后才会明白,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可能地少走弯路……好自为之。”
眼前的孙禹新再冷静不过,多说无益。
既然如此,那就任他去赌,如果赢不到幸福,就让他受伤,让他懂事。
飞机一点一点地攀升到高空,安全灯熄灭后,任远和另一名空乘便开始替乘客准备饮料和午餐。而此时,《火光》的remix version正在马不停蹄地赶制中。
南辕北辙的两个半球,七千余公里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隔山隔海,千里迢迢。
新版本的《火光》除了需要乐队重新录制一个新的版本以外,更需要骆乔川后期的混音制作。为了配合乐队后面的通告安排,他硬是推掉了两晚酒吧的驻台,专心奋斗在录音室里。
第一次在棚里听陆屿光唱歌的时候,骆乔川感到很动容。虽然那个人只是穿着最普通的连帽衫,一头夸张的银色头发也未经悉心打理,但目光却被这样的他牢牢地吸引。唱歌时候的陆屿光,总显得很深情,这有别于他平日里的一贯形象。“……我喊了你一声,眼里亮着爱。”深深的情话,浅浅唱。
骆乔川一时走神,想起了那天路口见到的景象。
他留意过,陆屿光每天收工后,从不和其他人同行。如果是走通告,也很少从PR坐经纪人的车去,想必是有一位他的专职司机先生。也听人八卦过他的那些细小习惯:像是身边总备着喉糖可却很少见他吃;几年里从没换过火机,据说独独是迷恋那一款ZIPPO……录音中途休息的时候,总会跑出去蹲着抽烟,偶尔也见他小声地说过电话,边说边笑。
生命里有那样一个人,多好。而能为那个人这样唱歌也真是件浪漫的事。
那晚,混音版《火光》终于大功告成。
阿泽收琴的时候说想去喝酒,被阿森从脑后直接就是一掌拍,“喝屁。”无辜地捂着脑袋,“哎大叔,你很烦诶……”
“走嘛走嘛,反正还早……乔川!一起啊!”阿齐猛地勾住阿泽,一脸是笑。看到抽完烟的陆屿光推门进来,沉着脸道:“小光,喝一杯去!不要说你在几分钟前又被提前预定掉了。”
不明所以的人手里还握着电话,顿时满脸黑线地抱怨,“靠,齐嘉你为毛不早说……哎那走了走了!”停到骆乔川面前,眼睛很亮,“喂,一起去吧。”
谢绝一起喝酒的邀请后,骆乔川在凌晨时分驾车回家。
广播电台随意地开了一路,在音乐的间隙,Сhā播着听众的话语,除去那些平常祝福,就尽是感情求助。如果每一桩心事、每一段情缘都能寥寥几句便能得以圆满,那大概世间恋人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
他无奈地笑笑,伸手调频转台,恰好听到有一档节目在播岛的新专辑里的曲目,仍是阿泽的曲子,小光的词。
骆乔川忽然想起,今天阿泽还说最近自己在试着填词,已有成品,取名《赌》。话音刚落就听阿齐大笑,打趣地说:“真的可以写到小光那样的肉麻程度吗?”
赌。
让我们来打赌,时限是……一个月。
一个月里倘若见不到你,那就让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跟着回忆一起去见鬼。
一个月里倘若见不到你,那就让你后悔。
18
【他年轻,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这点英勇。如果可以,那就让爱去让他勇敢,让他成长。】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任远带着一身的疲惫刚下飞机,就撞上满脸堆笑的翁晓宸。
“飞地还愉快吗?”那人穿着笔挺的机师制服,显然不久后有飞行任务。
“托你的福……”经历了那么些烦心事。
任远拖着行李箱,只管一路向前走。眼睛在候机大厅里搜寻着孙禹新的影子。比起乘务,游客应该早就下机了。这时候,他应该正在某处,等待转飞哥本哈根的航班。
翁晓宸走在他身侧,“礼物可要留着我的那份,等赫尔辛基回来之后再问你拿。”看到任远沉默,男人装作可怜道:“喂……不要告诉我你这么没良心,什么礼物都没替我买吧?”
“恭喜,看来快三十的老男人智商还勉强凑合。”
翁晓宸被他一句老男人激地气紧,“既然知道,那还不替我备一份生日礼物?”
“不用心急到现在就把一个月以后的事提上日程吧?”
“帮你备忘在案而已。”男人拐进某个登机口,“走了,别太想我。”
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的他是一脸欠揍的表情。
在候机厅的一排座位上找到孙禹新时,他正和几个同行的朋友一起玩牌,杀地兴起。借一步说话后,任远不忘提醒他,哥本哈根机场下直接就有火车通向海峡对面的瑞典、只有到购票机上刷卡才能买得到学生票、方向不明的时候就多问问路人,瑞典人会讲很熟练的英文、有解决不了的事,随时都可以打电话来,阿姆斯特丹和马尔默不过是两个小时的飞行……终归还是个刚满二十岁的人,不明就里就这样冒冒失失地闯了出来。
少年忽然心酸起来。吵着闹着的坚持在层层阻碍前也不曾退却,却在最后获得默许与关怀的时候哭了个稀里哗啦。
看着面前的孙禹新,任远好像有点明白这种矛盾的心情。
“怎么,后悔了,不想去了?”他微微地笑着,“那也没关系,回去的航班明天晚上就有,我还可以拜托同事把你安全送到家。你看怎么样?”
孙禹新低着头,胡乱用手臂抹了抹眼泪,摇摇头,“……没有,不后悔。”
低低的一句“不后悔”,不禁让任远怔了怔。
站在Schiphol机场偌大的玻璃墙边,看外面停机坪上各趟航班起起落落,“你要是觉得值得,那就去。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如果可以,那就让爱去让他勇敢,让他成长。
是否性格激烈的人都是如此,哪怕横冲直撞、不顾后果,摔倒了也要追。
他年轻,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这点英勇。他不像任远,看似平和温柔,包容迁就,但凡事都认真考虑,权衡得失,从不纵容自己因一时冲动而做糊涂事。
然而不能否认的是任远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些新鲜的东西。
回家之后,父亲得知自己心心念念的普洱茶并未跟随儿子的班机翻山越岭,故作起小孩模样可怜道:“你老爸我就这点心愿,你也能忘记……”
可毕竟还是自己的儿子,心思如何,看一眼也能明白个大概。
晚餐后,趁母亲上楼整顿房间的间隙,精明的荷兰男人和儿子悄悄聊了起来。
Wart仰靠在沙发上,认真听完了任远这次回去的所有故事。说及孙禹新之事时,荷兰男人笑着叹了一声,用不知是欣慰还是遗憾的口气说起了往事:“你就是心思太稳当……你和你妈刚回这里的时候,我还想是不是环境所致,又或者你更像个中国孩子,所以才温和又稳重。可我今天听你说了你表弟的事,才更发现,事实上那些只是你的个性,与教育或其他无关。”
任远一时没懂一向滑头幽默的父亲想说什么。
“你知道这里最糟糕的孩子在那样的年纪里都在干些什么?在中心车站、酒吧醉酒干架,去红灯区,甚至吸毒,可你就连一个盘子都不曾打碎。这并不意味你有什么不好,亲爱的你一向做地很好。只是,事无巨细的考虑会让生活失去很多激|情。我猜想你还不愿提早进入老年期吧?”
19
【他不在的那九年时光,像是白白地过了,毫无长进。还以为自己爱地多么伟大,到头来其实幼稚的可笑。】
为了自己的第一张混音EP,他每天的睡眠不超过四个小时。
《火光》的remix版本完成后,乐团飞去X城拍摄商业广告。根据骆乔川现在的工作日程表来看,他现在正应该在享受悠闲的过渡期。
原本计划制作、发售至少需要至少两个半月,他像是硬要赶在一个月里做完,周二和周末的晚上,还去BLEIB驻场。时间和精力对他来说,仿佛挥霍不完一般。
起初,黎昕还真让他是空闲了,所以才有时间回BLEIB。哪知有一天,凌晨三点放班,他居然说要回公司做事。看他表情认真,黎昕这才当真:“你发什么神经呢?这会儿的,去什么公司?就算是为了EP的事,加班加点也没你这样玩命的。”
骆乔川没来得及想黎昕的关心是否已经超出了床伴的关系,只说:“那个挺赶的。”
工作的时候,时间好像过地比较慢。事实上,相比睡眠,做任何事都可以。
一定是自己太闲,所以才有空去想那些有的没的。那么,忙碌起来或许就会让情况变好。
他在潜意识中希望这段时间被无限拉长,虽然他并不愿承认这一点。
几天之后,岛从广告拍摄的通告中脱身而返。
见到骆乔川的第一天,阿齐就一语道破几天以来他的变化,“嘿,才多久没见呢,改走沧桑路线了?”直到看阿齐指了指自己的下巴,他才反应过来,说的大概是下巴上的一些青色胡渣的痕迹。
越接近那个时限,他就越忙。有时候心情不可避免的烦躁,缺乏耐心。
幻想临近破灭的时候,就无法不逼着自己学会现实。毕竟生活不是情感剧,没有被呵护地天衣无缝的人;柳暗花明,绝处逢生的桥段也不会天天都演。
明明相隔着半个地球,还奢望什么?
然而,就在乐团Island in solitude tour的LIVE DVD和《火光Remix Version》CD发售日的前两天,主唱陆屿光和同性男友著名华人发型师顾安康的恋爱遭到媒体曝光。PISTOL RECORD收到消息后,立即进入一级警备状态。果不其然的,这条新闻成为了第二天各大小报纸的娱乐头条,各种照片配合着大幅报道见报,顿时将陆屿光和整支乐队推向风口浪尖。
骆乔川看到新闻的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人。
果真是纸包不住火。狗仔娱记的手段本事层出不穷,做艺人的想要护住自己的隐私,根本毫无招架之力。骆乔川从过道边的窗户就看得到,PR整栋大楼的门口被记者挤了个水泄不通。
在厕所撞上陆屿光的时候,那个银发的家伙正凑在水池边一遍遍地洗脸。一脸水珠眯着眼睛,却还笑着主动与他打招呼,心情似乎不那么糟糕。
“经纪人怎么说?”
“大概是要我开记者招待会,”陆屿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抽过圈纸来擦手,“大小脑同时进水了吧。”
到休息室抽了两支烟,骆乔川看他靠在窗边,用那个已经磨出刮痕的音色ZIPPO点了一根七星。吐出来的烟雾逐渐腾起来,绕在他的头顶。他在烟雾里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悲喜,但眼神却十分坚定。
“其实那天早上他送你来公司,车停在路的斜对面,我刚好看到……更何况现在的那些狗仔。”骆乔川手里夹着烟,没有再看他,“那你打算怎么做?”
“要开记者招待会,也不是不可以……”骆乔川一时还在为他的让步诧异,下一秒就听陆屿光灭了烟,说:“那就索性告诉所有人,我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
如此出位大胆的想法,他居然说得轻而易举,就好像是一桩理所当然的小事。
“那样的话,以后两个人都会轻松,也不必遮遮掩掩。说不定,那家伙的名声还会因此更响呢。”
虽然那后半句俨然是在说笑,但却无不真心。
算来算去,对那个人都没有坏处,所以就算拿自己,甚至乐团去换都舍得。
知道了他们的故事,才明白什么叫来之不易。
那个看起来不可一世的男人等过陆屿光很久,甚至为了他才开始筹划自己残破的梦想、狼狈的人生。他也去过距离陆屿光半个地球远的地方,他没有钱,语言不通,两年里的生活难以想象。
骆乔川忽然才意识到,比起那些,自己所谓爱的方式简直幼稚的可笑。
从未认真开过口、从未做过什么努力,怀抱着自认为不怕害失败的心盲目地等在这里,却还自怨自艾地责备自己要等的人为何一直不来。
九年前他飞荷兰的那天,想给他拨一通电话。心想着,倘若这一次他错过了,那此份心事就再不要提。结果电话响了并没有多久,就被那个长期将电话调至静音模式的人接起来。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慌了神,只剩下一片空白。他都要走了,以后也再不会来了,就算这一次没有错过,那又能代表什么呢?那时的骆乔川没有出声,默默地扣掉了电话。
原来他不在的那九年里,自己是毫无长进。那时没有胆量开口的话,事到如今还是没有说出口。人事未尽,就想听凭天命。
他就这样坐在椅子上,一支接一支地点烟,直到天都黑透。
20
【在这十三亿人口里也能遇见你,阿姆斯特丹区区七百四十万人,怎会找不到你。】
喜欢上一个人,实在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那种由最初的一点点好感逐渐膨胀起来的情绪,并不需要多少催化剂,也无需高温,不必加热,那个人甚至都不必每天准时在你的面前出现。相反,偏偏是在常温常压,无人注意的干燥阴暗环境里,因为见不到那个人而想念,又因为想念而加剧了情感的发酵。
如果不是碍于自己就是典型教材,骆乔川一定不相信,人居然可以对一个长期分离,形同幻影的人存在那么深厚的情感。
或许他还未清醒的意识到,对任远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真挚,纯净,叫人心酸。
第一张混音EP《Build this way》制作完成后,介于公司考虑到当下的市场关系,并未在第一时间在内地发售,而是率先转移到了海外。其目的与其说是为了EP的销售成绩考虑,不如说是为即将拉开帷幕的澳洲Breaks Beat Arena碎拍音乐节铺垫。
BBA是澳洲一年一度的大型露天音乐节,每年吸引着全国各地各路知名DJ,音乐人的参加。圣卡度公园的大片草坪到了那时候便被完全被人群占满。
如同预期中的一样,《Bulid this way》在澳洲主流音乐圈并未掀起什么轩然大-波,毕竟凭借头一张EP就想打开一个陌生的市场终究是天方夜谭。但却也如愿有幸与英伦电子舞曲界的新生军DJ Waks合作受邀参加一个多月之后的BBA音乐节。
最后一晚在BLEIB遇见黎昕。他坐在骆乔川的车里,看着他开着车窗抽蓝八,吸了一口之后,侧着的脸就将烟雾喷向外面的天空。
一分钟前,他听骆乔川说公司安排他去澳洲碎拍音乐节,直到一只蓝八全部殆尽,才想到要怎样接口,“行啊你……去几天?”真心的赞美在不安的语气里显得有那么一点别扭。
“也就一周多。主要是之前要去探探场子,估计还要搞个排练合演什么的……”
“听说是和Waks合作?”
“是吧。”
副座上的人没有再说话,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可凌晨的街道,除了常亮的路灯,还能有什么别致风景。
意识到黎昕今天的小情绪,骆乔川咧开嘴,向往常一样地在他后脑上重重拍了一下,眯着眼睛问:“靠,干嘛?舍不得我啊?”
旁边的那人被激地立刻也张牙舞爪起来,打掉他的手后,“滚啊你……”
骆乔川弯弯嘴角,转动车钥匙。引擎发动起来的时候,却又听到黎昕低低地说,“还真有点……操。”像是懊悔的,不甘心的,“喂,顺道直接送我回去吧。”
“……那我回来就去找你。”
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有一点愧疚的感觉。明明没有亏欠什么。
黑夜里,坐在副座上的男人只应了一声“行”,就没有再说什么。
睡了不足六个小时,就搭着公司的车直奔机场。
行李托运,取登机牌,过关,候机……机场大厅中写有所有航班信息的电子屏,时不时响起来的中央广播,走过绿色通道的机组人员,刚刚降落下来的航班……墨镜后的脸坦然自若,看着这一切。
然而,自从登上澳航航班的那一刻起,骆乔川的脑海里就不停地冒出奇怪的念头来。还算舒适的座位靠近过道,他能够很清楚地看到起飞之前机组的乘务员为所有乘客做安全演示。
他只是在幻想那个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穿着制服,英挺地站在他面前,面带微笑地履行飞机上的一切工作;那个人是不是也会亲切地走过来,检查自己的安全带是否系上;大概也会心思周密地询问需要哪一种饮料,是碳酸饮料,还是果汁,又或是红酒?
“红酒,谢谢。”当他从空乘小姐的手中接过酒来的时候,那些顽固的念头就越来越强烈。
抵达澳洲的时间明明还早地绰绰有余。
他并不需要常识让自己了解那个地方究竟是在那个洲、距离澳洲有多远;也不需要担心这种异想天开是否太过盲目;他只需要知道那个地方的名字:阿姆斯特丹。
而七百四十万人口里,不会有第二个任远。
21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个空出来的位置,等着一个最重要的人来填满。你若是不来,最大不了我去找你。】
赶着最早一班飞机来到Schiphol机场,这里的一切都提醒着他这个城市的特别。不论是机场特大的鲜花贩卖商铺里各种鲜艳的郁金香,还是人们口中那一口刚正的荷兰语。
这是他每次出发,降落的地方,是他半个故乡。
骆乔川只提着一个随手带的黑色小件行李包,大件行李在托运时已直接运送到澳洲机场。趁着一支烟的功夫,观察了一下这个欧洲最大的中心机场。最后看到有穿着天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什么也不管,直接走上前搭话。
荷兰语是必定一个字也不会说,骆乔川硬着头皮,试着用中学英语里那些还没忘记的词汇拼凑成一句完整的句子。荷航地勤的小姐虽然听地一头雾水,却还是耐心地与他沟通。最后索性带骆乔川到服务台前,将纸和笔递给他。
Sam JEN。能够写出来的,仅仅是这个名字而已。他想了想,又在名字的后面加上了KLM三个字母,表示自己要找的人是荷航的工作人员。然而荷航的机师,空乘还有地勤,上上下下千百余人,仅凭一个普通的名字,根本无从找起。
骆乔川心里正呱噪地骂娘,却见一个男人笑着倚上服务台,用荷兰语向地勤小姐询问着什么。男人笑着说话,瞄到骆乔川的时候愣了一愣,随后发音标准地问:“你会说中文的吧?找人?”
骆乔川看着男人身上疑似机师的西装制服和荷航的肩章,将写有名字的纸推到男人面前,“我要找任远。”
穿着制服的男人眯着眼睛笑起来。荷航上下,跟着一起在天上飞的,不论是机组人员还是乘务员,有多少个中国籍同事他一清二楚。不仅如此,或许他还会意外地告诉你,在XX个男人里,有XX个未婚,有XX个是gay。他不信在荷航的工作人员总表上,会有两个叫任远的男人。低头一看,Sam JEN,果真是他。而眼前的人,也并不眼生,那晚酒吧里格外出挑的DJ,他不会记错。何况,同类之间是有雷达的。
翁晓宸抬起手看了看表,“他四个半小时之后到。”
“他在哪里?”
“现在?”帅气的男人撅撅嘴,耸着肩膀,“可能在波茨坦广场,可能在夏洛特堡,也有可能在酒店睡大觉。我只知道他的班机四个半小时后到这里……你要在这里等?”
“谢谢。”
“不客气。”职业化的笑容已经成为习惯。
半个小时前刚从赫尔辛基的飞行中解脱的翁晓宸,要不是为了任远的那一句“柏林回来后请你吃饭”,才不会甘愿拖着一身的疲惫在这嘈杂的机场等他那么几个小时。
虽说飞芬兰的短线并不那么折磨,但无所事事的男人还是在休息室里舒爽地睡足了三个小时。之后和另外两个机师在咖啡厅聊了半天,消磨时光。最后意外地发现DJ先生在抵达大厅的长椅坐了四个小时。真是好耐性。
无意被身边起身的旅人带到地上的黑色提包里,摔出几张电音唱片来。
“Friendly的舞曲可都是经典。”
骆乔川抬头接过翁晓宸替他捡起来的唱片,摘下一边的耳麦,“谢了。”
“你也喜欢听?”
“呵,朋友推荐的……他早些年前的碎拍,做地挺好。”
搭腔聊了几句,发现眼前这位荷航机师对DJ和电音也颇有兴趣。音乐成了无可事事的等待里唯一的共同话题。直到机场中央广播的一条消息彻底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在第一遍荷兰语播送完毕后,翁晓宸就摆出了无奈的脸色,“柏林方面的关系,可能要晚点两个小时。”
“妈的……”他低低地抱怨了一句。原来的急性子脾气又犯起来,想任远你他妈总这么折腾我,怎么等你你就是不来。可一想自己都狠下心飞来这儿了,今天不见到他还真赖在这机场不走了。
晚餐是和翁晓宸在机场简单解决的,被问到来找任远为的什么事,吃通心粉的叉子便停在一半,愣了半天说不出究竟是为什么。闭着眼迅速把一碟通心粉消灭干净后,骆乔川打算不再去想。
直到晚上九点,任远和一群机组人员才从绿色通到走出来。
“总算到了……”翁晓宸站起来,完全无视任远看到骆乔川时眼里的惊讶,上前斤斤计较地和他捣鼓,“按照正常步速,从出桥舱到走完这条通道大致只需要6分50秒,算上你最后的善后工作,总计不会超过15分钟,加上晚点的2个多小时,我等了你6个小时55分钟,算上今天的晚饭,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任远瞥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啊你,我就不信你这些时间没去勾搭人。”
“我是没那么好耐心……”翁晓宸笑的一脸妖孽,压低了嗓音,“喏,干等了你这么多个小时的那位站那儿呢。”
“嗨。”在任远望过来的时候,骆乔川率先开口。
这种终于有勇气温柔向他问候的感觉像什么?仿佛是经年不见的恋人在重逢时才有的错觉。
22
【爱你并不是超越时光的马拉松,而是那么多年后再次见到,重新爱上现在的你。】
如果说上一次的任远是被孙禹新的事逼得恼羞横怒,这一次他显然要和颜悦色的多,或者说,这一次,才像是平日里真正的他。
意外地见到骆乔川,他眼里的惊讶大概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便消退下去。
“行李不多吧?”见骆乔川摇摇头,任远笑说,“带你转转。”
人家老友相见,翁晓宸当然明白自己此时应该识趣地消失。只是他对于这白白等待了的七个小时很不满,直到任远双手合十地抱歉,“大少爷,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这样行不行?”这才算罢休。
据说阿姆斯特丹的运河总长度超过100公里,有90多座岛屿和1500多座桥,所以才被称作是北方的威尼斯。
骆乔川不知道自己究竟途径了哪些地方,只记得欧洲还未黑透的天,和运河边灯火通明的暖光,耳边是任远的声音,手指所指的方向说这儿是皇帝运河。在一座桥上停下来,骆乔川接过一杯男人在街边买的热咖啡,倚在桥上喝了一口,没有说话,然而视线的余光却始终无法从这个男人的身上挪开。
高一时期就比普通男生更高,座位是在靠窗的最后一排。每个中午从后门进教室时候,总是能看到他在阳光里。也只有在充足的光线下,才能看得清那个人的发并不是纯粹的黑色,高挺的鼻梁所撑起的轮廓明明带着些欧洲人的锋利,可笑容却很温和。
时隔九年,再一次这样站在他的身旁,细数他的所有变化。
“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兜了一大圈,居然现在才开口问动机。
骆乔川低头笑了笑,心想你还真是表面糊涂,内心明白。大概是见到的那一刻就猜到了或许不寻常,所以才体贴地急忙给人找台阶下,花上这半个小时的时间带我兜兜转转,避开人群拥挤的中心地带,也留出时间好让我把要说的话再仔细想过。做什么事都是深思熟虑,天底下有没有比你更理智谨慎的人了?
“我之后飞澳洲,参加那边的BBA音乐节。有没有兴趣?”
“Breaks Beat Arena?前些天还在电视节目里看到了介绍,据说今年是参加人数最多,规模最大的一届,很多人一票难求……能去BBA演出,真不简单。”
皇帝运河的河面波澜不惊,骆乔川很自然地接话:“票……我那儿有,等到了澳洲,可以立即给你DHL来。”你要不要来看?
“虽然还没有查过后面两周的排班表,但希望那时我能在阿姆斯特丹。”
来了欧洲这么几年,居然连说话的方式都已完全欧化。欧洲人口中“我真希望”后的句子,能实现的概率有多少,骆乔川至少还很清醒。
疑似委婉的拒绝后,双手撑在桥上的任远笑着感叹起来,“以前还没发觉原来你对音乐那么感兴趣,没想到毕业之后真的做了DJ这一行。”
以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男人居然主动挑起了这个话题。
骆乔川的视线直直地盯着皇帝运河流向的地平线,沉默不多久后便低低地开口:“你还记得么,以前。”这个时刻,连眨眼的动作都没有,身体静止地如同一尊雕塑,“那个时候,还在夏天,是一个晚上,你给我……”
“我记得。”
他努力保持平稳的语速在一片静谧中被任远打断。男人像是早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镇定地说,他还记得。
应该欣慰的时刻却偏偏感到心酸。骆乔川忽然想不明白,九年前的那条短信被冠以“玩笑”的名义,一笑置之,还以为在意的只有自己,却没料到男人抢在他之前开了口。如果他记得,那么,在时隔这么多年后,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境重新提起,是愧疚的,可笑的,还是满不在乎的?
少年时候那短暂的、稍纵即逝的渴求,他甚至都不能确认那是否就是爱。
还以为这一切大概就会这么过去,崭新的生活会令自己很快忘记那个人。可当任远再一次站在他的面前,他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自己还抱着一丝希望,停在那人来了又走的路上。
九年了。
爱他并不是超越时光的马拉松,而是那么多年后再次见到,重新爱上现在的他。
此时,耳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男人用一贯温和的语气问道:“那时候,给我打来电话的人,是你吗?”
骆乔川一时错愕,只见运河边的灯火照着任远轮廓鲜明的侧脸。那张他看了太多年,又忽然消失了太多年的脸,近地就连睫毛都清晰可见。平和的眼睛只是望着远处,深邃地读不出波澜。
“那时候,给我打来电话,在我接起来后又立刻挂断的人,是你吗?”
加快了跳动的心脏瞬间像是无法负荷似的,他甚至忘记自己正一脸惊愕地正视着那张脸庞。
“我只是单纯想知道答案而已,不用在意。”可此刻骆乔川脸上的表情,早已将那个答案昭然若揭。任远淡淡地笑了笑,嘴角弯起来的样子和学生时候别无二致,利落,带着点英俊。
是你,真好。
那么,他的高中时代并非是写满了遗憾与沮丧的。至少,这个人,并没有像别人一样,让自己的期待落空。少年时代缺憾了的句号,至今也可以补上了。
23
【澳洲不冷,有阳光。那里每晚天都暗地很晚,有时九点,有时十点。可是尽管白昼那么长,尽管等到伸手不见五指,那个人却始终没有来。】
他第二天一早直飞澳洲的班机定在8:35。就如同任远预料的一样,骆乔川当机立断拒绝了在他家留宿一晚的邀请。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仅仅是在要了地址后的一句“票我会给你快递过来,看你到时候工作安排吧。”
两人站在皇帝运河的桥上站了很久,居然也不觉脚跟发麻。
得知那年拨来电话却又胆怯挂断的人是他,心里就升起暖意。一边感叹着真好,一边就接收到了骆乔川更直接的信号。
“你知道那时我为什么挂断吗?”骆乔川没有停顿地说,“或许那时候我还没有把握对你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所以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放过了……但现在,我很明白。任远,其实你不糊涂吧,你该懂的。”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任远不可否认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东西失去了平衡,开始左右动摇。
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一晚聊了太多过往的话题,一再淡化了的中学年代在任远的脑海中又渐渐清晰了起来。他的确还记得一些零散的细枝末节,无论是起初的那条短信,还是最后的那个电话,他甚至还想起来某一次骆乔川递来女生给错了的情书的样子,看到他向自己递来信封的那个瞬间,心里急速膨胀起来的怪异感情和大脑中生出的各种千奇百怪的猜测,事后令自己都懊恼不已……
很普通地安慰了自己积了许久的欲望,在一片空白之后,紧闭的双眼前居然意外地出现了那个人少年时的脸,似是远近不可辨。
而骆乔川在很久之后才懂得,如果你真心爱一个人,全心全意,他都会知道,也会明白。他的那些自以为隐蔽的心声,任远不是没有听到。男人之所以宁可装作大条、踌躇不前也不愿率先捅破,只因为他不确定的太多。都说人的全部疑惑、犹豫和恐惧都来自于未知的事物。又或许是个性使然,他一向心思慎密,冷静周全,不做冲动事,何况面对的是一个来自另一个国界的人。
三天之后,这一年澳洲BBA音乐节的入场券如约寄到。
翁晓宸见了嫉妒地不行,眼睛都直了,“是上次那个DJ给你寄来的?他今年去BBA演出吗?很酷哎……早知道就让你拜托他也寄一张票了……”见任远盯着入场券半天不出声,翁晓宸凑过去,“……喂,你不会是不想去吧?这样好啦,反正你还欠我一个大人情,不然……”
“驳回。”
没有料到他那么坚决,翁晓宸歪了歪脖子,“……好嘛。还恰好撞上你连休,我也想要澳洲假期啊。”
入场券平整地在桌上摆了许久,直到任远拿起来把它塞进口袋时,才发现背后留有一串数字,似是电话号码。
他一定无法想象这一年的Breaks Beat Arena是如此的惹火。
圣卡度公园的无垠草地上,满是激动无比的人群。露天搭建起来的舞台近在眼前,两面硕大的画面屏竖立在草坪中央。碎拍电音的独特魅力随着强烈而清晰的鼓点和混合音效在音乐节开始的那一刹那,迅速引爆了整个圣卡度公园,甚至整个澳洲。
骆乔川和Waks的合作默契自两人在澳洲会面后,就逐渐升温。几次露演之后,就迅速找到了彼此之间不言而喻的独特风格。
第一次见Waks也正是在圣卡度。
那时骆乔川叼着烟在后台搭建的工作台边找唱片,一个金发的男人走过来,手里夹着一支还未点上的烟,用一口标准的伦敦音问道:“嘿兄弟,借个火。”愣了片刻,勉强反应过来的骆乔川口裤袋里掏出火机来丢过去。男人歪着头点上烟,就将火机用同样的方式丢回来,顺带伸出了右手,“谢了,我是Sam Waks。”本能地与男人握了手,自报家门地介绍了自己。可心思却留在了Sam这个名字上,对后面的一切根本没有在意。
直到第二天合练的时候,才恍然原来Waks就是昨天问自己借火的金发男人。
真是滑稽,明明清楚,这天底下叫Sam的男人何止一个两个。
看着这才恍然大悟的骆乔川,伦敦男人站在不远处的太阳底下,两手兜着裤袋里笑了,“嘿,你真可爱。”骆乔川这才不好意思地抱歉起来。
对他来说,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经历。他有幸得见澳洲最大碎拍节的排场,见到了各种高水准的音乐人,有的,他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只是一个星期,这里就给他烙下了无限美好的回忆,以至于直到狂欢结束,他都一直坐在高高的露天舞台边,不舍离去,直到一盒蓝八全部抽完,圣卡度公园又恢复了一片静谧。
澳洲的天,暗地很晚。
可是尽管白昼那么长,尽管等到伸手不见五指,那个人却始终没有来。
24
【喜欢的就要拥有他,不要害怕后果。】
BBA音乐节结束后,在澳洲停留的最后一晚,居然意外接到了陆屿光的电话。
说来奇怪,四人里明明是最后才认识了他,可几次合作下来,却是与他最谈得来。自他与顾安康的恋情遭到曝光起,两人就隐秘地交换过一些心事。然而男人之间的对谈,向来不善将心事明明白白地摆出来评论,从来只是点到为止。
倒在陌生的酒店客房里,听他用那有些熟悉的口气询问自己演出的情况。聊了没几句,床头电子钟传来的整点提醒让他歪头看了一眼,凌晨两点。
坐起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骆乔川继续说着些BBA的琐碎事:“……说真的,之前和Waks聊天,听他说起过Simon K,当年他在台上打碟,他妈的居然连耳麦都不用挂,最后到底是连老天都要嫉妒……”他拿起烟盒来抖了抖,叼起烟后就闭着眼点上,“像是这样的人物,拿来崇拜也就够了。追赶不上的,算不上梦想。有的,真是强求不了……”像是叹息。
陆屿光握着电话,听到那头吐烟的气息,缓缓的、闷闷的。
“线团再大,不过也就一根线,真没那么复杂,你就别跟我矫情了啊。”最后一句完全是句玩笑,可那叹息后的意思,陆屿光却听得明明白白。然而,喜欢的就要拥有他,不要害怕后果,这样的真知灼见,却是他跟顾安康共同实践来的。
骆乔川夹住烟,正要开口,就听得电话那头传来一句陌生的:“……忙着跟谁偷情呢?”低低的仿佛就在耳边,带着些调笑又暧昧的意味,不由愣了愣,随即就听陆屿光小声抱怨,像是捂住了电话:“……哎别动,说正事。”
转而又对着电话里的骆乔川道:“喂,还有你说的什么强求不强求的事,……”
一句话未完,又听那人的亲密爱人哼哼唧唧地恶作剧,骆乔川笑笑,想来这会儿那头也该零点了,两人腻歪地让他赶紧识相收线。
这下可合了顾安康的意,见光着上身坐在床边的恋人挂了电话,就邪笑着粘过去,“……关心人家情感问题前,好歹也该先帮忙解决了老子的问题再说啊。”
……
再次从趣味低级的梦里醒过来,看到清晨第一缕刺眼阳光的时候,他有一瞬的恍然:那让自己着迷的,究竟是爱情、还是得不到的滋味?然而骆乔川内心明白,不论是哪一种,都是那个人给的。他只觉得自己这个急性子,恐怕再也等不了,也不想等了。
然而,他也必须承认,当自己第二次来到这个机场的时候,并非仅仅怀着飞蛾扑火的心来讨一个答案,他也曾幻想过,如果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该要如何了结这段无疾而终的荒唐感情。
晚上九点,那家郁金香花店的老板正在为最后的客人捆扎花束,门口兜售着特色明信片与这个城市的导览册所剩无几。他花费了3.8欧元买了一本导览册,又在并不意外地得知任远仍在阿姆斯特丹之后,给他留下了一张字条。写有信息的字条被存在地勤的某一个服务台前,骆乔川并不确定,自己的讯息是否能准时被传达。
在那上面,写有男人的名字,和一家随意翻阅到的酒吧地址。
那名字叫做blijven,骆乔川当时并不知道这个荷兰单词是“停留”的意思,只是歪打正着,应了他眼下的心境罢了。
Blijven里客人并不太多,骆乔川独自坐在里面,没多久就有操着一口当地话的荷兰人上前搭话,他摇了摇头便又趴回到吧台。看似有几分昏沉,实则清醒地很。他的酒量一向不差,在blijven喝了一个多小时,只觉得脸颊上隐隐发热。
临近凌晨,意外地见到了那个人,心里暗暗地笑,原来要见他,也偶尔会有轻而易举的时候。男人走过来的步速有点快,他只管半眯着眼睛,倚在吧台上一动不动。男人看过他的状况后,和身边的谁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随后替他挡下几杯浓酒。
那时,骆乔川忽然错觉,自己恍如是醉了。
25
【人执着于什么,就被什么所困。他眼下就如一头困兽,被一张叫做任远的网紧紧地勒住了,动弹不得。】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任远正在往冰箱里塞刚和父亲从夜市买回来的东西,从新鲜食材到各种调味,几乎一应俱全。Wart爱用各种食材塞满冰箱的嗜好,就好比女人总想用衣服塞满整个衣柜。
接起来后,任远答了两句,随后愣了片刻。
几天前他在澳洲的演出最终还是没去看,猜他或许会因此有些不快,却没料到这人此刻却又特地飞了回来,不知道求的是什么。
听明白了始末,任远拧着眉头又一时想笑,心想哪里会有人傻到把信条留在广播寻人的问讯处?不飞的日子,自然是在家休息。可转念又意识到,这里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土地,他手中的全部信息不过只是自己的名字和职业,他还能找去哪里?
索性当班的地勤里恰好有相识的,于是直接打来了电话。
可当听到骆乔川留下的地址时,他嘴角边隐隐的无奈笑意却蓦地收住了。真不知他怎么就摸去了那一带……一看时间已经不早,任远稍了件外套就要出门。
“嘿,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啊?”刚刚洗了澡的母亲询问着。
他急着在门口穿鞋,听父亲一脸坦然用黑色幽默宽慰母亲:“……我还真希望他是要出去和人家干一架!”
他带上门后暗自想,干架或许还不至于……如果没有招惹上什么麻烦的话。
阿姆斯特丹是出了名的自由之都,不论是红灯区、软性药品,又或是同性婚姻都无需遮遮掩掩。可即便在一切都合法的政策保护下,总还有那么几处不太平的地方。
他按着地址回忆,隐约记得那一片确实有几家规模不大的酒吧,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就可以将里面的构造看得一清二楚。这一区是阿姆斯特丹犯罪率最高发的地段,之所以说危险是介于管制懈怠,酒吧街里总少不了醉酒闹事的酒鬼,人们对暴力事件早已见怪不怪。此外,软性药物在隔壁后街的红灯区猖狂盛行,卖-淫者穿着性感的装束,在各个橱窗中摆弄着造型,临窗而立的模样一派光明正大。而在这里,性生活的糜烂从来都不会受到性别的限制。
而路人都是泰然处之,他们早已习惯了这个城市和这样的生活模式,况且荷兰人对待新事物天生就有着一颗平常心,全然一派天真无邪之气。可是那个人此时只身一人,不会说荷兰语,对这一带地区也不熟悉……不知为什么,任远越来越觉得长成骆乔川这样、又打扮入潮的年轻人,怎么都无法叫人放心。
直到在Blijven找到他,任远这才敢确认自己要找的人状况并不坏。他趴在吧台上,看似像是有点醉,眼睛半眯着,看到自己来了,也不抬头来看,仍是这般眯着双眼,仔细看还觉得好像还带着点笑意。
“骆乔川……喂,能走么?”
听闻任远平平稳稳地喊到自己,趴在吧台上的脸没等多久就仰了起来,随后整个人站起,稳稳当当地跨开步子。看来还很清醒嘛……任远心里嘀咕着。
直到走出那片地段才觉得轻松,任远问道,“……在酒吧等了多久了?再飞回来的打算,上一次怎么没听你提过?”
虽然未有醉的感觉,脸上却是烧地有些发热,出口了的话反而是淡淡的,“没多久。”他心里想着,如果在澳洲等得到你,就不必再回这里。何况,更久都等过你,这算什么。
“定了酒店么?”
骆乔川在风里摇了摇头,下意识去摸烟,咬上一支后掏出火来点上。
自己确是什么都没有想,就这么直直地冲了过来。
明明猜得到他特意又从澳洲过来、一人等在酒吧,定是有话要说,可此刻骆乔川不开口,他也只当糊涂。
“现在太晚了,今晚就去我家住吧。”
骆乔川又摇了摇头,随即吐出一口烟来,想要说些什么,却恰好被任远的话堵回来,“要是需要酒店,明早再订也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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