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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雾逝人非如果梦醒时还在一起 > 四十

四十

按照夏绘溪的­性­格,她肯定是要问清楚的,可是还没开口,那边又有人把老头喊走。她闷闷不乐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绕开人群,打算再给苏如昊打个电话。

照例又是讲话致辞,灯光由极明亮浅浅的变成暗黄,夏绘溪看到有人走上前台,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她心里只觉得沉闷,悄悄的往右手走廊走去。

以前本科的时候她曾经是里的助管,科学大堂的结构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出了右手走廊,有一块空地露台,站着眺望可见整个南大的景致,尤其是在夏天的时候,满目全是法国梧桐的绿叶,苍翠如玉。

如今是初春,梧桐的枝桠被工人修剪过后,像是小孩的短发,遮不住什么心事。

夏绘溪眯起眼睛看着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她的心脏啪的一顿,差点脱口喊出苏如昊的名字。隔了这么远,她看不清他的脸,而他一步步的向这个方向走来,似乎是在沉思,脚步也有些迟缓。

她想想,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静静的等了数秒,规律的嘟嘟声响起来。

夏绘溪看见他拿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他并没有接起来,只是又静静的放回了口袋。

夜风吹起他的衣角,而他的影子长长摇曳着拖在身后很远的地方,年轻人的身姿岿然不动,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孤寂。

她的心情忽然莫名的有些晦暗,又有些冲动,想要跑过去,悄悄从后边的牵起他的手,问问他一晚上去哪里。

回身进了大堂,夏绘溪绕着人群,想要悄悄的出门去找苏如昊。大堂的正中一尊青铜塑像,塑得是南大的首任校长。那时的学者,中西交融,长马褂,短发蓄须,极有风范。她从雕像边走过,耳中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只能停下脚步,心中尴尬不已,迎面向人群走去。

彭泽就站在老校长的塑像边,一脸诧异的听见裴越泽喊夏绘溪的名字,而后者,自己的学生,则僵了僵脸­色­,慢慢的走过去。

裴越泽自如的向彭泽介绍:“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夏小姐这里做心理咨询,彭教授,名师出高徒……”

周围立刻有人奉承:“哦,夏小姐么年轻,真是看不出啊。”

也有人看着她的脸,似乎想起什么,低低一片嘈杂之声。

夏绘溪倏然抬起头,十分不解的看了裴越泽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么多人面前起这个。目光一转,又落在彭泽脸上,老头的表情里似乎有些震惊,夏绘溪很快的想起之前在俄罗斯的时候,他就曾经严厉的质问过自己是不是有在外边做私人咨询,当时自己算是瞒了过去,现在倒好,当面拆穿。

一片混乱的时候,夏绘溪眼角的余光看见苏如昊白衣黑裤,双手Сhā了口袋,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她下意识的去看看裴越泽,他的嘴角微弯起一丝笑,似在和旁人寒暄,可分明注意力中大半放在别处,目光若有若无的飘向不远处注视着这里的年轻男子。

这幅情景如此诡异,夏绘溪站在其中,越来越无力,明快的思绪正在一点点的混浊。幸好片刻之后,大堂的前门口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对裴越泽说:“安美的杜先生来了,就在门口。”的

裴越泽的神­色­似乎一凛,微微的直起身子,颔首对彭泽说:“彭教授,安美药业的杜先生过来了,您要不要一起过来……”

彭泽对他点头,走出几步,又特地回来,对自己的学生说:“呆会儿宴会结束先别走,我有话和你谈一谈。”

夏绘溪“哦”了一声,等他走远,才急急的去寻找苏如昊的身影。

他已经不在那里。她心底一阵慌乱,忽然手腕一紧,身子被人往一个方向拖过去,夏绘溪脚下踉跄了一步,跟着那股力道,进了走廊。

走廊里只开着灯,并没有人,十分的安静,苏如昊放开她的手腕,转身静静的看着她,那个目光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叫她心虚起来。

她默默的去拉住他的手:“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不答,目光愈发专注起来,手指轻轻一动,拂上她的颈侧,极轻极轻的抚摸着。

夏绘溪觉得有些痒,可是又不敢躲开,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慢慢俯身过来,声音轻柔:“怎么搞的?”

她不能说什么,脸有些红,往一旁侧了侧身子:“没什么。”

“是他弄的。”苏如昊的声音十分平静,这句话甚至不是一句问句,简简单单的说出来,只是在罗列这样一个事实,“刚才他这么做,也是为了给我看。”

她没法否认。

苏如昊靠回墙上,气息瞬间远离了她:“现在,你拿什么理由来说服我,还要再和他接触下去?”

她有一瞬间的动摇,忽然觉得苏如昊说得很对,自己和裴越泽无亲无故,而他如今的举动,确实已经困扰到了自己的生活。是啊……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已经努力。脖子上那道伤痕是最好的证明。那么,她还有必要因为这个人,和自己爱的人一再的起冲突么?

然而就此放手,夏绘溪又犹豫起来。

下午的时候刚刚让他直面自己内心的问题,自己甚至有意让他产生分裂症是十分容易治愈的假象。如今他处在有希望治愈、又有很大进步空间的时期,自己就这么放手不管,到底是不是甘心呢?

《雾逝人非》无处可逃ˇ三十六 (下)ˇ——

她一踌躇,苏如昊也不催促,只是脸­色­一分分的暗沉下去,直到最后,淡淡说了一句:“算了”

语气轻飘飘的,就像是此刻他的影子,投在地上,青灰­色­调,迷茫茫的一片。

他从她的身侧走过,带起的微风卷在自己的脸上,夏绘溪想起昨天晚上,这个男人在自己的身后蹲下身子,小心的把高跟鞋的后跟拔出来,又握着自己的手,认真的安慰自己:“你是觉得我没有诚意么?”

他总是这样体贴,把自己的心思猜透,然后用最妥帖的方式安慰自己。自己被裴越泽带去三亚的时候,他毫无怨言的找过来,虽然发了些脾气,可最后依然诚恳向自己道歉……和他相比,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任­性­了一些?

“苏如昊……”等到惊觉,口中吐出他的名字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夏绘溪抬头,目光投向空空荡荡的走廊,自己的声音正徒劳的折­射­回来。

在大厅转了一圈,都没有再看到他的身影。夏绘溪坐在一边,拨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他却始终没有接起来。又因为导师说要和自己谈一谈,她也不好随便离开,只能像是游魂一样站在一边,心乱如麻。

身边坐着的似乎是CRIX的职员,聊的正投机。

“不知道安美的那位这种场合过来是什么意思,谁不知道如今两家在很多地方都是王不见王,今天那位杜先生过来,看来裴先生也是没有准备的……”

“你看见那位杜先生没有?年纪不小了,风度真是没得说啊……”

之前说话那个人又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其实安美和CRIX之前也算是很有渊源了,当初裴先生接替他父亲的时候,当时安美出了不少力帮忙……”

安美集团的名字,夏绘溪自然也是听过的,制药业的巨头,前几年似乎出过什么事,大伤了元气之后,最近慢慢的又在恢复起来。

这些事也是偶然间听旁人说起过,夏绘溪没放在心上,眼看人群慢慢的散了,彭泽打来了电话:“小夏我在会堂门口。”

她赶忙跑出去,老头穿了件大衣,果然站着等她。

“彭老师,你要走回去?”

彭泽瞪她一眼:“接我的车子在校门口。怎么,陪一个老头子走走就不乐意了?”

她连忙说不敢,小心的觑了他一眼:“老师,你要找我谈什么?”

“谈什么?你说呢?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替裴越泽做咨询的?”彭泽边走边说,“还有,上次在圣彼得堡的那个会,你问的那些问题,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绘溪知道这次算是瞒不下去了,于是略去了裴越泽具体的情况,简单的把事情讲了讲。

彭泽叹了口气:“小夏,其实我也不是不同意你帮人做心理辅导。可是咨询这件事,你的专业并不是临床,经验又不足,我才一再的告诉你要谨慎。况且……一般人也就算了,裴越泽那个人,太复杂。你在刚开始替他咨询的时候,就出现过心理补偿这种问题,你有自信可以把握好后边的进程?”

夏绘溪心悦诚服的点点头,又解释说:“我当时也不是故意想要骗你,实在是当时你的表情和语气太严厉,我就……”

彭泽挥挥手,表示理解,又说:“我没告诉过你吧?两年前的那个实验项目是怎么流产的……对,就是我给你资料的那个,其实经费是CRIX赞助的。”

夏绘溪摇头。

“当时裴越泽请我去替他妹妹做心理咨询。那个小姑娘的缺口十分难打开,老实说,当时我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正好那个项目在招志愿者,我也是随便说了说,又看她很有兴趣的样子,就鼓励她参与进来。后来进行了一半不到,那个女孩子忽然就自杀了其实整件事和那个项目毫无关系,可是裴越泽不管那个项目前期投入有多大,二话不说就撤了经费。又重新投巨资,全用来开发研究治疗抑郁症的药物。”

“他那个人,太情绪化,通俗点说,就是喜怒无常。小夏,和他在一起,不论是咨询还是别的,你都要小心。”

夏绘溪点头,心里知道导师说得没错,每一次做完咨询回来,心理上的疲惫确实是要好几天才能调适回来。

一路到了南大门口,老头最后语重心长的说:“年轻人一定要想清楚自己的路要怎么走,我今天看到你和他一起过来的,小苏那里……”

说到了这里,彭泽也有些尴尬的顿了顿,摇头说:“不早了,早点回去吧。”

目送那辆车载着老头离开,夏绘溪的心情忽然低落沮丧的无以复加。

接下去近半个月的时间,苏如昊像是失踪了一般,夏绘溪再也没有找到过他。她甚至连续几天去他家等了门口等着,可是楼下保安告诉她,苏先生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这让她愈发的担心。直到进了办公室听到彭泽和几个同事说话:“小苏不在这几天,他这部分的实验反馈你们要跟紧……”

夏绘溪在一旁欲言又止,想要问问清楚,可是又不好意思开口,幸好一旁有人替自己问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彭泽回头找夏绘溪确证:“出国去看他父母了,半个月吧。是吧?小夏?”

夏绘溪勉强笑笑,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里,裴越泽也几次打电话来,她却迟迟没有和他再订下时间,最后一次索­性­就直说:“裴先生,这几天我的状态很不好,这样会对咨询的效果有影响,请你谅解。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建议你可以用积极联想的方式纾解情绪。比如泥塑,或者画画,完成的作品可以留着,下次我们一起分析。”

他似是变了一个人,并没有再强迫她,只是淡淡的说:“好,我可以等你。”

“等你”两个字的音调拖得分外的轻而长,夏绘溪一时间有些怔忡,想起了以前常常对自己说起这两个字的那个人,如今却像彻底的在自己的生活里失去了踪迹。手边的台历已经翻过了整整十七天,初春已至,南大的柳树都已抽出了新绿的芽叶,而他们之间,却蓦然陷入严冬。

她在办公室收拾好东西,出楼去食堂吃饭。因为还早,食堂里零零落落的几个人,大厨们正将热腾腾的饭菜摆在窗口后边,夏绘溪随便点了几个,端了餐盘就往角落一坐。

从小的习惯,她很少剩下饭菜,一直到吃完,才转身回宿舍。

宿舍楼前的花坛向来无人打理,稀稀杂杂的长满了各­色­藤蔓和植物,过了个冬日,竟然都有半人高了夏绘溪像往常一样绕过去,然而走出半步,脚步却忽然顿住。

像个孩子似的,她站在原地揉了揉眼睛,仿佛是辛苦校对了一整天的数据后,眼前出现了幻影。

苏如昊倚着车门,背朝着自己,微微扬起头看着那扇打开的窗户。

半月不见,即便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却依然觉得他清瘦了许多,略带犹豫的仰望姿态,愈发显得身材修长。

忽然之间,欣喜就如潮水般散去了,夏绘溪知道他是有自己的宿舍的钥匙的……他在等什么?又在踌躇什么?

就这么站着,她不动,他也不动,仿佛一切都静止下来,只有草丛之间春虫的悄鸣,悠长而低婉的传进了耳中。

因为背着自己,夏绘溪只看见他低下了头,似乎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数秒之后,手机的铃声就从自己的包里传出来,闷闷的像是有人隔了衣层在喃喃耳语。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花坛后边退了几步,隐在了灌丛后边。

她手忙脚乱的去拿手机,而那个人已经从容的踱着步,站到了自己面前,眉宇间微踅,又像是隐含着笑意:“为什么不出声?”

掌心的手机倏然停下了震动,她的呼吸在这一刻屏住,仰起头看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只是寻常见面,却像是失而复得。

可如果是失而复得,究竟这半个月的时间,是谁失去了谁?

他真的清瘦了些,脸颊微微陷下去,一双眼睛饱含着明亮的笑意,又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还没有说话,苏如昊已经主动的开口:“对不起,这半个月……我一直在外边……”他似乎找不出合适的解释,最后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轻描淡写的一句,似乎忘了他们是为了什么才冷战的。

夏绘溪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本来准备好对他解释的话,仿佛就失去了用武之地,奇怪的空虚感泛了起来,又仿佛两人之间忽然间陌生起来,只是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不回我电话?我以为你出事了”她竭力掩饰起语气中的不安,“那次在科学会堂,你急匆匆的就走了,也没有听我解释。苏如昊……不相信我?”

苏如昊并没有听完,嘴角已经勾起笑意,眸­色­愈来愈亮,直到最后,浅浅的说:“我相信你。”

语气那样坦然而自信,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彼此两人而已。

夏绘溪愣在那里,下意识的就说:“那你上次为什么……”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本来打算告诉你,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也不打算再做下去了”

原本拉着她走向那部车子,苏如昊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又低下头,温柔的替她将那缕长发拨到了耳后,慢慢的说:“我以后不会­干­涉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好不好?“

眼若明星,而声音仿佛是微风拂过柳枝,带着难以言喻的柔和,似乎在告诉她,这半个月她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他始终是他——从第一眼就见到的那个年轻男人,温和俊朗,永远会为她考虑。

“你是说……裴越泽那边的事,你不介意?”

夏绘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在她吐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苏如昊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并不愿意掩饰的愉悦。

他点头,语气悠闲:“我不会介意。”

就这么木然的随着他的脚步上了车,扣上安全带,夏绘溪都觉得思维有些困难,又不时的看他一眼。他依然是十分专注的模样,侧脸英俊的出奇,仿佛淡然自若的将一切掌握在了手中。她隐隐觉得他有了些变化,可是却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变了

《雾逝人非》无处可逃ˇ三十七ˇ

他真的清瘦了些,脸颊微微陷下去,一双眼睛饱含着明亮的笑意,又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还没有说话,苏如昊已经主动的开口:“对不起,这半个月……我一直在外边……”他似乎找不出合适的解释,最后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轻描淡写的一句,似乎忘了他们是为了什么才冷战的。

夏绘溪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本来准备好对他解释的话,仿佛就失去了用武之地,奇怪的空虚感泛了起来,又仿佛两人之间忽然间陌生起来,只是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不回我电话?我以为你出事了。”她竭力掩饰起语气中的不安,“那次在科学会堂,你急匆匆的就走了,也没有听我解释。苏如昊……不相信我?”

苏如昊并没有听完,嘴角已经勾起笑意,眸­色­愈来愈亮,直到最后,浅浅的说:“我相信你。”

语气那样坦然而自信,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彼此两人而已。

夏绘溪愣在那里,下意识的就说:“那你上次为什么……”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本来打算告诉你,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也不打算再做下去了。”

原本拉着她走向那部车子,苏如昊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又低下头,温柔的替她将那缕长发拨到了耳后,慢慢的说:“我以后不会­干­涉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好不好?“

眼若明星,而声音仿佛是微风拂过柳枝,带着难以言喻的柔和,似乎在告诉她,这半个月她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他始终是他——从第一眼就见到的那个年轻男人,温和俊朗,永远会为她考虑。

“你是说……裴越泽那边的事,你不介意?”

夏绘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在她吐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苏如昊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并不愿意掩饰的愉悦。

他点头,语气悠闲:“我不会介意。”

就这么木然的随着他的脚步上了车,扣上安全带,夏绘溪都觉得思维有些困难,又不时的看他一眼。他依然是十分专注的模样,侧脸英俊的出奇,仿佛淡然自若的将一切掌握在了手中。她隐隐觉得他有了些变化,可是却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变了。

直到车子出了南大,夏绘溪才惊觉:“这是去哪里?”

他随意的看了眼后视镜,慢慢的说:“带你去见见我大伯。”

原本还有很多话想要问他,猛然间听到他这句话,夏绘溪睁大了眼睛,“啊”了一声:“你怎么不早说?我什么都没准备!”

他不慌不忙的看了她几眼,笑了笑:“不用准备,我看这样很好。”

夏绘溪拿出了包里的化妆镜照了照,这几天休息得不好,状态也一般,脸颊苍白得近乎透明,早知道就该化个淡妆的……正有些紧张的时候,苏如昊从她手里轻巧的取走了那面镜子:“我大伯是自己人,没关系的。”

他领着她去了一个极安静的餐厅,包厢在二楼,踏着原木地板走上去的时候,夏绘溪又看了一眼自己有些皱起的裙子,喃喃的低声抱怨:“你怎么不早说?”

他拢了她的肩膀:“他明天就要走了,走前想要见见你。”

第一眼看到杜子文的时候,夏绘溪就觉得面熟,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苏如昊,其实两人的轮廓确实有些像。杜子文一头银发,清癯,高大,风度翩翩的站起来和她握手:“夏小姐,很早之前就听到小昊说起过你,幸会。”

这种气质叫人生出了亲切的感觉,就像是自家的长辈,夏绘溪忽然就放松下来,微笑着和他握手:“杜先生你好。”

杜子文哈哈大笑,拍了拍苏如昊的肩膀:“不要这么见外,就和小昊一样,叫我大伯就可以了。”

夏绘溪抬起眸子,很快的看了苏如昊一眼,他正微笑着冲自己点头,于是落落大方的喊了一句:“好,大伯。”

其实就像是苏如昊说的,一顿随意的晚饭罢了,间或聊的是一些苏如昊小时候的轶事和趣事。杜子文风度相当的好,又因为说起夏绘溪也是学心理的,忍不住笑着说:“那时候我弟弟——就是小昊的爸爸,无论如何逼着他去学商科,这个小子就是不听话,非要学心理。全家轮着劝他,他就是听不进去。现在想想,学心理也不错,不然有些缘分,就这么错过了。”

不知是不是多喝了酒的缘故,夏绘溪的脸颊有些微红,她笑盈盈的正要接口,忽然看见苏如昊的表情有些异样,似是想起了不愉快的经历。

他旋即神­色­若常的将筷子放下,对杜子文说:“那个时侯我不懂事,什么事都凭着自己的兴趣来,现在想想,还是应该听长辈的话。”

言语间清清淡淡,却又似乎感触极深,眸­色­深暗,深不见底。

杜子文叹了口气:“算了,都过去那么久了。”

苏如昊也没再提,夹了菜给夏绘溪:“多吃点。”

一直到了最后告别的时候,夏绘溪才有些犹豫的对杜子文说:“我好像在杂志上看过你,是不是安美……?”

这个疑问在她心里盘旋很久,可是席间谁都没有提起,她也就没问。

杜子文笑了笑,又看了一眼苏如昊,眼神中又似乎别有深意,旋即和颜悦­色­的夏绘溪说:“小昊没对你说起过?是啊,是我。前几天还去你们南大了一趟,老校区真是不错,下次小夏你再带我逛逛。”

他顿了顿,又说:“安美现在有很多业务会迁回这里,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很多,小夏,我们下次再见,你再给我说说刚才你讲的那个什么自我减压。”

开车回校的路上,夏绘溪异常的沉默。她的身子半侧着,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景致,只是觉得疲倦。

“是不是不舒服?”苏如昊侧头看她一眼,又说,“你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叫醒你。”

夏绘溪摇摇头:“没有。我忽然想起来,刚才在食堂吃过了,可能有些撑到了。”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又摇了摇头:“以后不要这样,对胃不好。”

“以后……”夏绘溪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侧脸,淡淡的说,“以后你会一直提醒我的,是不是?”

门卫检查了一下苏如昊车子上的南大车辆通行证,放他们进去。

而他的神情仿佛是夜幕上几粒疏淡的星子,辽远而空旷。

“这次是我不好,不应该十几天不和你联系。”他将车右拐,车前灯将深蓝得近乎紫­色­的夜­色­打亮,又仿佛将那层薄雾驱开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她又一次默不作声,静静的将脸转开了。

嘎的一声急刹车,有学生匆匆的从林荫道上跑过去,一边好奇的打量这辆车子。

苏如昊一点点的把她的脸掰向自己,动作很轻柔,可是目光却极凌厉,缓缓的说:“你到底怎么了?”

她将头往后轻轻的一仰,挣开他的掌控,目光依旧没有望向他,只是笑了笑:“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一再对我道歉。上次的事,是我的错。”

他的目光中殊无笑意,又似是疲倦:“夏绘溪,我对你,已经耐心到了极点。该忍的,不该忍的,我想,我为了你,都做到了。你到底为什么还不满意?”

夏绘溪一怔,她还有什么不满意呢?自己不过因为他不提家庭而有些不快,他便立刻带自己见了家中的长辈……他的一举一动,确实像他自己说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她伸手去开车门,然而“咔哒”一声,在她的动作之前,他已经将车门锁上。

“没有,我没有不满意的。”她的手指蜷在那里,语气轻柔,“你一直对我很好。”

他平静的开口:“那是为了什么?从今天见到你开始,你就是这样心不在焉。”

她的嘴­唇­微微一动,说不出是为了什么,说出这句话,仿佛是十分的困难:“你带我去见你的大伯,我心里是很高兴。可是见了,就好像变得……很陌生……就好像我从来不认识你那样。”

“你为什么要学心理学,你大伯说的那些事……甚至他是安美的董事长,这些……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我想起来,以前我问你,为什么要回国内来读博士,你也没有回答我……苏如昊,我只是忽然有点害怕,就好像,你随时会离开我一样……”

她迟疑着用自己的手握住他的:“我真的有些害怕,就像你突然出现在我身边,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走了……这样,是不是有点傻?”

他凝神看着她轻轻开阖的双­唇­,覆着自己的双手有些轻微的战栗——大概在她心里,是真的紧张和在意。

“是很傻。”他喃喃的说,又把她拢在自己怀里,“我怎么会忽然不见呢?刚才我大伯已经说了,安美很多的项目都会迁回来,你说我要离开去哪里?”

“我家的事,是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哪天有空,我再慢慢告诉你。至于我为什么要学心理学,是真的因为兴趣。”他­唇­角的笑意加深,“最幸运的,大概就是认识了你。”

“这样,你放心了么?”

她在他的怀里慢慢的点头,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说:“以后不要再这样吓我,我真的以为你失踪了,再也不会回来找我。”

他吻着她的额角,轻轻的说:“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雾逝人非》无处可逃ˇ三十八ˇ

最近南大的校园里纷纷扰扰,师生间的话题全是围绕着即将到来的百年校庆。据说校方已经重新规划了校园布局。新的理科大楼正在筹建中,而计划中的选址,也包括了教工宿舍。

原本只是教师之间的流传的消息,可信度不算很高。然而就在前几天,学院里正式的消息传达下来,下个月月底正式开始拆迁。为了尽量安抚青年教师,学校又专门发了临时补助,并由校方发了通知,说明青年教师可以使申请购买集资建造的新房。

这倒真是一件好事。既然集资建房,自然比市面上的商品房要实惠的多。只是这段时间却免不了要辛苦一些,既要租房,又要搬家。

院办的老师打来了电话,问夏绘溪要不要申请。她想了想,又和苏如昊商量。

苏如昊倒是很爽快的说:“随你吧。要不申请一套也可以。”

她就把名字报了上去,回头又接到苏如昊电话:“你的东西理得怎么样了?今天要不要先搬一些过来?”

办公室还有同事在,夏绘溪压低了声音,跑到走廊的窗前,声音还有些犹豫:“要不,我还是先租一套住着吧,院里的小张老师也在找人合租……”

他的声音有些不耐烦:“怎么又犹豫起来了?不是说得好好了么?”

他们昨天刚刚商量好,这段时间,夏绘溪就搬到他家里住一段时间。一方面是因为附近的小区并没有十分满意的房子,另一方面,他住的房子确实有空着的两个房间,彼此间不会打扰。

夏绘溪本来十分的踌躇,最后好不容易点了头,想不到到了今天又开始不自在了。苏如昊的声音就没带了好气:“寒假不也住得好好的么?就这样吧,你先把书理一理,我晚上帮你搬。”

夏绘溪看看时间,“哦”了一声:“那你九点多过来吧?我再理理。”

一下班,她匆匆忙忙的在食堂吃完饭,就赶回宿舍去收拾。

家里的书也实在是太多了,装了三个箱子,夏绘溪一ρi股坐在一地的杂物中间,正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让苏如昊过来一起帮忙,忽然手机一明一暗的在手边亮起来。

她看了一眼那个名字,想了一会儿,才接起来。

天­色­刚刚暗下来,她握着电话,站起来向窗外张望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那你等一会儿,我马上下来。”

宿舍楼下没有什么人,夏绘溪看见那辆车子停在花坛边,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愿意坐进去,于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过去敲了敲车窗:“裴先生,我们去那边坐着说吧。”

她微笑着示意他出来,又指了指路灯下那个木椅。

只是浅浅一笑,裴越泽便怔了怔,这段时间无论是助手、甚至自己打电话给她,她的回应始终是抽不出时间。最初是有些恼怒的,然而现在的心态因为变得极为微妙——既有些无奈,又夹杂了不深不浅的空虚,如果要做到像以前那么逼她,倒是无论如何也硬不起心肠来。于是只能像自己说的那样,慢慢的等她。

那个木椅少有人坐,沾了浅浅的一层灰。夏绘溪走在裴越泽的身前,恰好口袋里还有纸巾,于是弯下腰擦了擦,才说:“坐吧。”又略带歉意的说,“实在对不起,要搬家,家里乱七八糟的。不然应该请你上去坐坐。”

他们并肩坐下,裴越泽微微锁着眉,并没有开口。

夏绘溪注意到了他手里拿着的数张纸片,问了一句:“这是给我看的?”

他回过神来,递给她,淡淡的说:“是啊。”

借着路灯的光线,夏绘溪凝神看着。一共三张图画,她仔仔细细的看完,长舒了一口气:“这是你这个月的时间画的?”

他微笑:“随笔涂抹的。”

然而夏绘溪的表情比他想象得要生动和快活很多,她从中间抽出一张说:“这是最近画的,对不对?”

他扫了一眼,点头:“是。”

夏绘溪看着他,表情愉悦,双眸更是熠熠生辉,像是两泓微光泠泠的湖水。

“裴先生,你自己感觉到那种分裂在逐渐的愈合么?”她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抿了抿­唇­继续,“或者,你已经越来越清晰的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不是像以前那样只是混沌一片了?”

裴越泽沉默了片刻,对她的振奋恍若不觉,只是慢慢的说:“你是说,我在好转起来?”

的确是的,从三幅画的构图来看,分裂的标志线条已经在逐渐的减少,而画的结构日趋平和稳定,甚至他在无意识之中,可以做到左右协调。这些都是他在逐渐的好转和愈合的标志。

她不禁又笑盈盈的抬起头看着他,低声说:“我真想知道,是什么让你好转的这么快。”

“是么?”他亦微笑,目光却极为锋锐的望向她,平缓的说,“我倒可以猜一猜。”

夏绘溪依然拿着那三幅画,指尖轻轻的抚平纸张的褶皱,顺口应了一句:“什么?”

“我想,说我正在好转,难道不是你不想继续下去的借口么?”

春夜的气候依然是十分的多变,说话之间,已经有微凉的雨丝飘荡下来,冷嘶嘶的落进脖颈中,仿佛是冰粒儿,激起了一身的疙瘩。

夏绘溪的微笑僵在­唇­边,她慢慢的抬起头,一点点对上他的目光,声音亦在逐渐的变冷:“你说什么?”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纤瘦的肩膀更是轻轻抖动着,似乎是在畏惧这样的天气。

裴越泽心中微微一动,强抑住心中那丝愈来愈重的后悔,依旧清浅的说:“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嗯”了一声,侧了侧身子,平静的说:“我不明白。”

雨丝越来越粗,直至淅淅沥沥恍若小小的溪水,透过他们头顶的槐树叶,点点滴滴的流淌下来。

夏绘溪伸出手掌,接了两滴雨水:“就像你说的,以后我不再是你的咨询师,但是这些画作请保留好,或许别的分析师也会用得上。我那里还有一张你在海边画的复制图,明天我会送到张助理那里。”

她站起来,又淡淡的回眸看了他一眼:“裴先生,之前我们之间的咨询,确实让我和我的男朋友之间起了些争执,也一直很困扰我。但是请你相信,我不会因为出于私心,就故意误导你,让你相信你在好起来。这些图,你拿去给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心理分析师来看,我想他们都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

她不再多说什么,将那些纸张递还给他,转身离开。

其实夏绘溪出来的时候就极为匆忙,厚T恤外边套了一件针织棉衣,又没带雨伞,于是将风帽带上,低了头就往前走。

这副样子,忽然叫裴越泽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一次,比这个还要晚的时候,她穿得乱七八糟,跑到校门口来找自己,然后一脸无奈的开车送自己去医院看病。

从来都是自己在逼她。而她从一开始,只要是答应下来的事,总是在情况许可的前提下,尽了最大的努力。即便是自己掐着她的脖子的时候,她依然不惊不惧,眼神清澈的望向自己。

是啊……他们之间,难道不是自己一直在掐着她的脖子,逼着她做那些她一开始并不愿去做的事么?

那个背影已经走出了槐树的树荫,裴越泽凝神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远,那些步子踏在了地上的水潭中,深深浅浅的脚印,溅出起起落落的水滴。

这个背影,是独属于她的……不存在自己记忆里的任何一个人……也只有她,每一次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坦率而真诚,连作假都不会。

他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飘渺而遥远,却清晰的传了出去:“夏绘溪。”

夏绘溪的脚步慢了下来,终于迟滞着停住,然后回头看了一眼。

他慢慢的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声音低沉:“你上次问我,每一次,都是什么最后把我从另一个世界惊醒?”

夏绘溪扬眉,表情略带了讶异。

他仿佛不可控制的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脸颊:“是你。”

夏绘溪反刍着那句话,忍不住战栗了一下,愣了片刻之后,退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指,想要说话,却又呛了一口凉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一直咳得弯下了腰,连眼泪都涌了出来,最后泪眼朦胧的避开了他轻拍自己背脊的手,夏绘溪含糊不清的说:“没关系,没关系。”

她的身子一点点的往后退开,似乎要避开他的气息,咳得天昏地暗的时候,脑子里却忽然浮现出裴越泽在海边做的那幅画,那时候苏如昊曾经指着那张图冷冷的问自己:“那支伸出瓶外的藤蔓枝叶,代表什么?”

伸出瓶外的枝蔓,代表了生机和希望,又或许是一个新的世界……

夏绘溪忽然不敢想下去了,急急的站了起来,断断续续的说:“我先回去了,在下雨,你回车里去吧。”

转过了身,再也不敢看他一眼,就要落荒而逃。

而他却站在原地不动,又从容不迫的重复了一遍:“你听见我说的了。”

夏绘溪的背影微微一滞,再也没有停下,直到消逝在夜­色­之中。

裴越泽回到车里,倒了车,却看见一辆黑­色­的车横在路上,似是停了很久。

车前大灯的光照上去,驾驶座上坐了一个男人,身影笔直。他心中轻轻一动,嘴角撩起浅浅的一抹笑。那辆车没开灯,漆黑黑的隐在暗­色­之中,似乎直到确认裴越泽看清了自己,才打了方向灯,亦调了个头。

裴越泽心领神会一般,跟着那辆车,驶上了同一个方向。

《雾逝人非》无处可逃ˇ三十九ˇ

两辆车一前一后的在路边停下。苏如昊下车,推开了咖啡店的门,选了屋角的位置。

侍者拿了单子走过来:“先生,一个人吗?”

他却不答,嘴角带了难以捉摸的微笑,看着侍者身后。

裴越泽在他的对座坐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侍者娴熟的向两人推荐着店里的招牌咖啡和甜点。

最后是苏如昊招呼了一声:“就照你说得来两份吧。”

气氛重新又沉寂下来,不知谁的手机开始震动,嗡嗡的声音,固定的频率,敲响耳膜。

苏如昊接起来,神­色­蓦然间柔和下来。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许是抱怨,他的声音益发的温和抚慰:“我马上来了。要是理不完就先别弄了,等我过来……嗯……好。”

他的声音一句句的传进自己的耳中,裴越泽的脸­色­不经意间僵了一僵。

侍者将饮料端了上来,银匙在骨瓷杯上轻轻一敲,叮咚的一声,悦耳清脆。

“裴先生的心理问题,解决了么?”苏如昊的十指交叠,轻轻的拢在身前,“因为这个,我和她争执过数次,她坚持不愿意放弃这个咨询。”

风衣的口袋中还有那三张画纸,裴越泽的手指触到了硬硬的纸张,忽然又想起了刚才,她仔细的低头看着,侧脸的弧线柔和,仿佛皎皎月­色­。

他轻声笑了笑:“解决或者没解决,不是该由医生判断决定么?”

苏如昊的目光望进他若无其事的神­色­之间,缓缓的说:“没有什么比当事人自己的感觉更加的敏锐。好转,或是恶化,自己不会没有感觉。”

简单的一句话,裴越泽拿着银匙的手忽然顿了顿,旋即重复了一句:“是么?”

“怎么?裴先生没听说过这句话么?”苏如昊笑了笑,“那么这个呢?”

他将桌面上的蕾丝桌布掀起,食指在桌边的那杯柠檬水中蘸了蘸,极快的开始在楠木桌面上勾勒。

水分尚未蒸发,线条有些粗,却并不影响视觉上的效果。

裴越泽慢悠悠的看过去,却在苏如昊第一幅画画毕的时候,目光中带了慎重,沉沉如千斤巨石。

店里开着空调,水分在迅速的蒸发。苏如昊的指下却不停,挪了挪,继续画下一幅。

裴越泽的神­色­愈来愈肃穆,凝神看着黑亮的桌面,水珠点缀间,线条忽粗忽细,如断似续。

一共四幅。

包括今晚刚刚给她看过的那三张,他怎会知道?

苏如昊闲闲的抬头看他一眼,慢条斯理的用桌边的纸巾将湿漉漉的桌面擦净,微笑着说:“我唯有有些想不明白的,是这一张。”

鸢尾草,星空,裂痕,瓶身……以及那支伸出瓶口的藤蔓。

他指了指那支藤蔓,嘴角轻轻的勾起:“这里。”

裴越泽靠回沙发上,面无表情:“你怎么会知道?”

他却笑得愈发轻松:“嗯,Edward是我读硕时的导师。虽然他没告诉我你们具体是在咨询什么,但是这些画我见过。另外,你对他的口头禅,应该也不会陌生。”话锋一转,他的语气依然闲适无比,“你猜猜,要是她知道了这些,还会不会再因为这个和我争吵,又僵持不下呢?”

裴越泽思索了一会儿,嘴­唇­轻轻抿起来:“你很早就知道了。”

“不算早。你知道,心理疾病也算是顽疾,会有复发的可能。之前我并不能肯定,直到她给我看了第一幅画,我才明白过来——至于后面的这四幅,她没提起过。我想,你应该还是继续在用这个方法接近她。”

“这五张画,每一张都是你之前在Edward那里治疗时用过的。裴越泽,你的心理问题,在一年前就已经解决了。拿这种手段接近一个女孩子,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他微微摇了摇头,语气轻叹,“你的心机和城府,未免也太深了一些。”

话已经说开了,裴越泽反倒恢复了坦然,波澜不惊的看着对坐年轻人,说:“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她?”

苏如昊不语,桌面上那支藤蔓在急速的消逝,他重又蘸了水,圈画出来。

“我只注意到了,第一张图画,你画给他看的时候,这个细节有些不同。你在Edward那里咨询的时候,这幅图里没有这跟藤蔓。那时候我就在想,这里代表了什么。”他的眼睛轻轻眯起来,嘴角浅浅一勾,“后来就想明白了,显而易见的一件事。这支藤蔓,是希望和新生,也是她给你感觉,对不对?”

裴越泽挑眉,目光倏然从那幅画上滑过,不置可否。

而苏如昊步步紧逼:“不然,怎么解释你这样大费周章的去接近她?”

裴越泽终于轻笑出来,并不否认,只是浅浅的点头:“是,我确实越来越喜欢她。想出这个办法,也是迫不得已。”

苏如昊的脸­色­微微一冷,伸手将沙发上自己的大衣拿了起来,起身要走:“裴越泽,该说的我今晚已经全都告诉你。游戏到此为止了,你要是再拿着心理咨询的名义去纠缠她,这些事,我原原本本的都会告诉她。”

他凝神看着苏如昊的动作,嘴角不经意的轻轻一勾:“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之前你不说?”

“不为什么。她热衷于自己工作,我不想她失望罢了。”苏如昊冷冷的说,“你好自为之。”

“你这么为她考虑,大概……是很爱她吧?”裴越泽修长的手指在沙发上轻叩,语气并不带着任何情感,轻轻的仿佛喟叹,“感情这样东西,或许是难以控制了一些。”

苏如昊哼了一声,满是讽意:“感情?这算是情不自禁么?

他顿了顿,终究忍不住,嘴角飞扬起一道笑意:“或许接下去,你更适合自顾不暇这个词。”

他走过裴越泽的身侧,裴越泽轻轻扬起了手拦住了他,将最后一句话说完,似有所思:“苏先生,我每次见到你,总觉得你很面熟。”

苏如昊脚步未顿,轻轻笑了笑,不置可否。

夏绘溪飞奔去开门的时候,脚下被一本极厚的工具书绊了绊,鼻子差点没撞在门背后。

她看看时间,有些不满的让苏如昊进来,抱怨说:“你看看,都快十一点了,你­干­吗去了?”

苏如昊扫视了狼藉遍地的屋子,顺口就说:“路上出了点事故,堵了一会儿。”

夏绘溪眉头皱了皱,上下打量他:“你没事吧?是不是开快车了?”

他已经挽起了袖子,俯下身开始整理:“这些期刊还是按时间排列?”又抬头看了看她紧张的神­色­,微笑着说,“不是我,是前边的两辆车。”

苏如昊将一个箱子抱起来,回头对她说:“你休息一会吧,我搬下去就好了。”

等他将五个箱子搬下去放好,重新回到楼上的时候,她已经蜷在立刻沙发上睡着了,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潮意,额头上几缕长发贴着,许是因为疲倦,脸颊上多了几分红晕,说不出的动人。苏如昊慢慢的俯身下去,想要拨开那几缕头发,却又怕惊醒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轻柔的拍醒她:“搬好了。”

“哦,这么快。”夏绘溪坐起来,“那辛苦你了,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他的双手拢在胸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又指了指那张堆满了书的床:“你晚上睡哪里?”

她愣了一会儿,老老实实的说:“我在沙发上将就一下吧。”

他一把将她拖起来:“去我那里吧,你睡得下去我还看不下去了。”

“那你等我理下东西……”

房门已经啪的一声被甩上了,苏如昊回过头教训她:“我那边你还缺什么东西?该准备的不是都有了么?”

后来夏绘溪回想起这句话,怎么都觉得别有深意。

她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疲倦过了,反倒失去了睡意,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悄悄的走了过来,从后边揽住了自己。

他的发丝还带着微凉的水滴,而叫人觉得对比强烈的,却是触在自己颈间的呼吸,正由温和变得灼热。夏绘溪惊觉着回头看他一眼,他却恍若未觉,绵长的吻只是细腻而轻柔的在她的耳垂边流连。

“苏如昊……”她回身勾住他的脖子,那些气息拨弄得自己有些痒,想要躲开,却又无力回避。

他僵硬着身体,将一切动作停下来,在她的身侧支起身体,声音还有些嘶哑:“对不起……”

他的眸­色­浓深而透着浓烈的情感,今晚,又似乎有些异样的迫不及待。

夏绘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微一恍惚,用低得像是虫鸣的一样的声音说:“没关系……”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于是犹豫着,缓缓的抱住了他发烫的身体,轻声说:“我很喜欢……”

是啊,她为什么还要拒绝呢?在这之前,他从未让她为难过,情到浓处,不用她开口拒绝,总是强自忍耐下来……如果是把自己交给这样一个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英俊的脸上忽然闪过浓浓的笑意,愈来愈深,似是小小的火苗,连眼角都被灼烧起来:“你真的愿意?”

她的脸颊亦烧得通红,可是眉眼间全是缱绻和温柔,手指微微掐进他紧实而­精­瘦的腰身间,忽然绽开了微笑:“嗯,我愿意。”

四十

第二天是双休日,亦不用早起。她隐隐约约的知道他起来了,那个□而温暖的身躯的忽然离开,让她觉得有些失落,可是实在太疲倦,于是翻了身,裹紧了被子,继续睡过去。

直到被他喊起来,夏绘溪第一眼,只看到他含笑的眼睛,黑亮仿佛是宝石。而他俯身下来的时候,有着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领口松开了两粒扣子,姿态闲适而英俊。

她忽然有些尴尬,急急忙忙的把脸埋在被子里,听见他闷闷的笑声,似乎强自忍耐着又一次拍拍她的头:“衣服放在枕头边了,起来吃饭。”

她起来换了一套衣服,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踮着脚尖出门。

大约是知道她的羞涩和不自在,苏如昊有意没去看她的脸,只是将勺子递给她:“随便吃点吧。叫的外卖,来不及做了。”

她“哦”了一声,安静的吃眼前的汤面。

“我想过了,本来打算明天一起去宜家看看,你的房间里还要添点什么就去买一些……现在,好像不用了,是吧?一个房间挤挤吧?”

他的声音一本正经的像是在征询意见,夏绘溪还抬起头了,认真的听着——直到听到最后一句,猛然又红了脸,最后瞪他一眼:“不要。”

苏如昊抚额微笑,最后才说:“不逗你玩了。吃完我送你回宿舍吧。我也要去实验室。”

“今天休息啊,我昨天还听几个同事说约了去水库钓鱼,你值班?”

他笑笑,低头掩去了表情:“不是,回去有点事。”

这两天夏绘溪一直在理东西。其实这几年下来,虽说自己的东西不多,可是杂七杂八的,也装了好几个袋子。其中有她保存的很好的,本科时的好几本笔记,也有各种各样的奖状。她理得累了,索­性­坐了下来,慢慢翻看起来。

一个红缎面的奖状中还夹杂了一张照片,她指尖一滑,落在了地板上。

那时自己站在最角落的地方,有些拘谨的对着镜头。而中间最显眼的男子,年轻,英俊,高贵,即便面无表情,连微笑的点缀都没有,却依然在众人之间熠熠生辉。

端详了很久,依旧将照片夹回去,摞在了箱子里叠好,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春日的阳光灿烂中,她忽然觉得以往的­阴­霾正在一点点的散开,又愉快的接起电话:“这么快就好了?”

那辆车正从远处开过来,而苏如昊的声音也仿佛越来越近:“今天结束的早,我们去看看家具吧?”

她“哦”了一声,又问:“你不是说不用去了么?”

他的声音耐心而温柔:“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没关系,越简单越好,现在不一样了。”

夏绘溪坐进车子的那一瞬间,他探过身子,替她拨了拨头发,又带了淡淡的笑意:“累不累?”

十分寻常的一句话,夏绘溪的却腾的红了脸,又撇了撇嘴说:“还好。”

他也是想到了什么,于是不再说话,只是嘴角的笑越来越明显,仿佛银瓶迸裂,那样的畅快,落满了车子小小的空间。

这样的情绪仿佛是可以彼此感染,夏绘溪微弯了­唇­角,淡淡的抿着­唇­:“你那么高兴­干­什么?”

他略带得意的看她一眼,微笑:“我就是开心。”孩子气的斜睨她一眼,“南大也算做了件大快人心的事。”

高校中素来的惯例是教职工抱怨行政部门,难得有人一本正经的给了这样高的评价,夏绘溪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不再说话,只是伸出手去,慢慢的握住她的手,而拇指不经意间,在她的无名指上轻轻的摩挲。

周末的宜家照例是人极多的。

有携家带口来的,更多的是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拖了手,拿了纸笔,愉快的彼此讨论,然后仔细的记下挑选出的货号。

路过一间卧室的样板房时,夏绘溪伫足看了看,然后询问的问他:“你觉得这间好不好看?”

米­色­的主题,显得温和典雅。床边的那盏台灯罩了小碎花的灯罩,莹莹柔柔的泛着浅­色­的光芒,而一侧的立柜也是舒雅异常。

苏如昊拉着她的手走进去,侧头问她:“你喜欢这样的?”

夏绘溪点点头说:“我觉得挺舒服的。”

他答应了一声,二话不说,开始记货号。

夏绘溪连忙抽掉他手里的那张纸,粗粗看了一眼,至少已经记了一排的号码。而他无辜的表情显得十分生动:“我们就把房间布置成这样的,你不喜欢?”

异样感觉慢慢的爬满了每一处的神经,大约就是温暖吧……夏绘溪抿嘴笑了笑,拖了他的手离开:“我说笑呢,走吧,说不定前边还有更好看的。”

他们说说笑笑,评论着哪种装修的风格更加好看,直到夏绘溪坐到一款沙发上,身子软软的陷进去,再也不愿意站起来了。

暗红­色­的绒面,造型近似椭圆,仿佛一个大大的土豆。夏绘溪坐在上边,仰头看着苏如昊,无限的遐想:“坐在这个上边抱着电脑看美剧……”

他耐心的听她说完,点头说:“买一个放在客厅里。”

夏绘溪还有些犹豫:“茶几边应该也没地方放了吧?”

而他眉头也不皱,很快的说:“那就把原来的沙发换了。”

语气清爽明朗,大卖场的灯光打在了他的脸上,他自上而下凝视的目光中,似乎有着无限的宠爱和耐心。

夏绘溪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让她恍惚了一瞬,在他的注视中,几乎察觉不出自己的分神。

“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好呢?”她喃喃的说,“我会不习惯的……”

而他失笑,一把拉她起来:“这种事还要习惯?”又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近乎贪眷的深深呼吸了一口,“要是不对你好一些,就怕你被人拐走了。“

最后买了沙发和一个书柜,又乱七八糟的选了些杯子和餐具,才排队结账。将所有的东西装进后备箱,又将车子开出了停车场,夏绘溪笑着说:“我们这是自找苦吃,明明搬家就很辛苦了,现在还要重新布置家具。”

而他毫不在意的笑笑:“我来弄就行了。你就抱着你的电脑看美剧去。”

吃过晚饭,她就窝在新买的沙发里看新闻,遥遥的冲着房间里喊了一声:“要不要帮忙?”

没得到回音,夏绘溪有些不放心的推开房间去看了看,他站在窗前,正在打电话,而地上一片狼藉。

“……嗯,很好。我有分寸……”他似有感应,回头看了她一眼,原本语气中的那些凛冽在瞬间消逝了,向她示意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跨过地上的木板,比划着嘴型问:“什么事?”

她知道是他工作上的事,于是也不打扰他,退出了房间。

又看了会儿电视,身体忽然一轻。苏如昊打完了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出来,一把抱起了她。他坐在沙发上,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背脊贴着自己的胸膛。

他将头埋在她肩膀的地方,仿佛疲倦,无声的叹了口气。

夏绘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他的手指,笑着问:“怎么了?”

他不答,箍着她的腰,手臂收的紧一些。

“彭教授的电话。这几天他的身体不大好,高血压有些犯了。”

夏绘溪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他,忍不住一愣:“怎么会?他身体硬朗着呢。”

“唔,新药出了点问题。”他慢慢的说,“CRIX那边也不好过,上下都瞒着呢。”

听他的语气,事态似乎有些严重。

夏绘溪半转过头去,皱眉问:“什么问题?不是已经通过审批,现在试产了么?”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轻轻去吻她的脖颈,气息拂得她的肌肤微痒。夏绘溪觉得自己的气息也渐渐的变得急促起来,那些疑惑,仿佛是此刻被云层遮住的月­色­,一时晦暗,一时明朗,很快的,全部湮灭在了他的­唇­齿之间。

第二天回去上班,听到有同事说起,才知道问题岂止是有些严重。这一次的新药在临床实验的期间,就有病人出现过剧烈的不良反应,出现了暴发­性­肝炎并发急­性­出血坏死型胰腺炎的症状。后来据说不良反应缓解了,然而在试产投入使用的期间,似乎又出现了类似的问题。

连续数名病人出现了类似的问题,虽然并没有导致严重的事故,却足以让人重视这个问题了。彭泽本来就在试产前就一再的提出过这个问题,只是上边的审核通过了,又刻意的把这个质疑压下了。现在老问题又浮出水面,老人家一急之下,高血压送进医院去了。

夏绘溪忙打电话给师母,确认了老师没什么大事,于是问清了医院和地点,打算午休的时候就去看一看。

一旁和她相熟的同事还和她聊着天,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她:“小夏,你记得过年那阵一直在炒的那个新闻么?”

她愣了愣:“哪个?”

“就是你的新闻,什么逼死来宾那个。”同事略带同情的看了她一眼,“算你倒霉。今天我刚听那组人在说,其实那女人也是当时的临床被试之一,药物的不良作用特别明显,抢救无效去世的。”

她站在那里,一时间怔忡而无措。又想起那时候彭教授的欲言而止,而苏如昊抱着自己说:“和你没有关系……”忽然仿佛明白了什么。

彭泽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不错,血压也控制住了。又因为到了年纪,反正住了院,在医生的建议下,索­性­就做一套全面的检查。夏绘溪陪着他说了说话,又剥了个橙子递给老师:“彭老师,那就好好养一阵吧,工作上的事也别太­操­心了。”

他将橙子拿在手里,并不急着吃,半晌才说:“新药的事,你听说了吧?”

她默默的点头,想要宽慰几句,却又无从说起。

“过年的那件事,其实真是委屈你了。当时事情的原因还在调查,不知道怎么,风声就出去了,还传的不像话。”他长长叹了口气,“这次三个病人出现一样的症状。当时我就对他们说要谨慎,可是一回头,CRIX那边已经把审批拿下来了……”

老人闭了闭眼睛,仿佛是因为心力交瘁,蓦然间老了数岁。

夏绘溪出了医院,忽然忍不住想起了裴越泽。一时间又有些担心,要是打个电话询问一下,似乎又是不妥,犹豫了再三,还是算了。

因为是南大的附属医院,走回去也不算远。夏绘溪刚刚从正门走进去,一辆黑­色­的车子正从里往外开出来,她一个没注意,就停在了自己的身边。

车窗悄无声息的打开,裴越泽的侧脸几乎隐匿在里边的暗­色­之中,清冷,却又近乎完美。因为见到了她,他露出微笑:“这么巧?”

既然这么巧遇上了,夏绘溪也不客气,弯下腰问他:“你现在有时间吗?”

他让开了半个身位,夏绘溪坐了进去,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你这些天还好吧?”

他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笑了一声,却明知故问:“怎么这么问?”

助理回头问了一声:“裴先生,现在是去哪里?下午还有会议,危机处理的顾问都已经到了。”

他应了一句:“哦,那就回去。”

夏绘溪­精­神一紧,忍不住说:“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

而裴越泽答非所问,只是不深不浅的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你的男朋友,是杜子文的侄子,是不是?”

他忽然提起苏如昊和他的大伯,这让夏绘溪有些意外,她点了点:“是啊,怎么了?”

他的眉眼舒展开,从夏绘溪的角度看,俊眉几乎斜飞入鬓,了然的笑了笑:“是老朋友了。”

她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目光还有些疑惑,而他移开了对她的注视,叫她身上的压力蓦然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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