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得玄慈方丈说道：“善哉，善哉！既造业因，便有业果。二娘，你过来！”

叶二娘走到方丈身前，哭道：“你……你不用说出来，那……那便如何是好？可怎么办？”

玄慈温言道：“二娘，既已作下了恶业，反悔固然无用，隐瞒也是无用。这些年来，可苦了你啦！”

叶二娘道：“我不苦！你有苦说不出，那才是真苦。”

群僧和众豪杰齐声大哗。各人面上神­色­之诧异、惊骇、鄙视、愤怒、恐惧、怜悯，形形­色­­色­，实是难以形容。玄慈方丈德高望重，武林中人无不钦仰，谁能想到他竟会做出这毛病为？过了好半天，纷扰中才渐渐停歇。

玄慈缓缓说话，声音及是安祥镇静，一如平时：“萧大师，你和令郎分离三十余年，不得相见，却早知他武功­精­进，声名鹊起，成为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心下自必安慰。我和我儿日日相见，却只道他为强梁掳去，生死不知，反而日夜为此悬心。”

萧远山并不希望看到这一幕。虽然他知道玄慈做过这些，他也知道玄慈是他的大仇人，但他自从大彻大悟之后，已经放下了仇恨，决定将此事拖到大会之后再做了断。不料慕容博突然提起此事，使事态的发展再也不能为任何人所控制。萧远山沉默无言地看着玄慈，目光中既有惋惜，又有责备。

玄慈继续道：“雁门关外一役，老衲铸成大错。众家兄弟后来又都送命，虽然不知何人所谓，想必也是为了此事。老衲今日再死，实在已经晚上。”他忽然提高声音，说道：“慕容老施主，当日你假传音讯，说道契丹武士要大举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以致酿成种种大错，你可也曾丝豪内咎于内吗？”

众人又都是一惊，想不到此事与慕容博有这么大的关联？

慕容博并没有申辩，而是静静地看着玄慈，好似胸有成竹。

玄慈道：“慕容老施主，我和你多年交好，素来敬重你的为人。那日你向我告知此事，老衲自是深信不疑。其后误杀了好人，老衲可再也见你不到了。后来听到你因病去世了，老衲好生痛悼，一直只道你当时和老衲一般，也是误信人言，酿成无意的错失，心中内疚，哪知道……唉！”他这一声长叹，实是包含了无穷的悔恨和责备。

萧远山和萧峰对望一眼，直到此刻，他父子方知这个假传音讯、挑拨生祸之人竟是慕容博。萧峰心头更涌出一个念头：“当年雁门关外的惨事，虽是玄慈方丈带头所为，但他是少林寺方丈，关心大宋江山和本寺典籍，倾力以赴，原是义不容辞。其后发觉错失，便尽力补过。真正的大仇人，实是慕容博而不是玄慈。”萧峰胸中充满了悔恨，家国的仇人慕容博就在眼前，而他为了报仇错杀了段正淳，现在又断了双臂，眼看亲自报仇无望。他喊道：“爹，您一定要给我娘报仇！”萧远山虽然已经放下了仇恨，但也感觉这个慕容博如此­阴­毒，今日比武，既是争盟主之位，也要惩戒这个邪徒。

慕容博等玄慈将话说完，冷笑道：“玄慈方丈这话可是事后诸葛了。现在大辽国是已经被我灭了，但三十多年前可不是如此吧。契丹兵多次侵宋，残民之逞，白骨为墟，血流成河。我大宋百姓家破人亡，不知有多少­性­命送在契丹兵刀箭之下。我心愤契丹残暴，侵我疆土，杀我同胞，决意与契丹人不共戴天！”

这话一说，群雄各个悚然动容，稍年轻一点的都感觉全身热血沸腾，恨不能早生个几十年与慕容博并肩杀敌。

慕容博接着道：“但我也深知，以当时大辽的状态，即使以大宋国力之强也难以击败，我等江湖人想单枪匹马灭大辽势比登天！虽然不能灭辽，但我也时刻关注大辽的异动，特别是耶律洪基登基以来，一直图谋灭宋。我慕容世家结交大辽权贵，派遣不少细作在辽境，就是想获得有关大辽会对我大宋有哪些不利，好及早防范。就在当时，我获得了一条情报，大辽将派遣­精­锐武士入侵中原，谋夺少林寺武功秘籍。此事关乎重大，而且时间紧迫。我起初是十分犹豫，半信半疑，最后终于拿定主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然后才告诉当时我的好友，还不是少林寺方丈，玄慈大师。”这话是半真半假，正是慕容博­精­心设计的说辞。

围观群雄一听，都感觉慕容博言之成理，军国大事，一定要谨慎，料敌从宽。可以因为谨慎而招致一场虚惊，也不能丧失警惕而大意失荆州。慕容博假传训息并不为过。就连玄慈方丈也是感觉难以抗辩。

慕容博见到群雄的反应，心中很满意，继续道：“此事之后，我内心深为痛心。想不到这么多中原武林的年轻才俊都会葬身雁门关外，而更早之前，也曾有更多的中原好手前赴后继，抗击大辽，血洒疆场。虽然有这么多的好手牺牲，但我灭辽之志不减，我中原有的是不怕死的武人。大辽与我中原是世仇，不是大辽灭大宋，就是大宋灭大辽，要灭大辽，不如从其内部入手。我这才诈死，远走草原，终于在两年前灭掉大辽。我当时不在雁门关，所以对当时发生的情由并不了解。我自始至终也不知道究竟当时中原群雄都遇到了哪些高手？只有这位萧大师吗？如果只有这位萧大师，又是如何造成那么多的好手丧命？”

玄慈一听，慕容博这话可犀利，明里把自己的责任都推到民族大义上，让谁也难以职责，暗里还将造成重大损失的责任推给了自己，是自己指挥不利，应变不当才导致的如此损失。他本不想与慕容博争论这个问题，但现在不回应却又不行，只是一时没有想起合适的话。

玄慈正在思虑，萧远山开口道：“我当日亲历此事，还是由我代玄慈方丈分说。那日我和妻子怀抱着峰儿，去看望岳母，不料路经雁门关外，数十名中土武士跃将出来，将妻子和随从杀死。后来我听说是因为这些中土武士得到讯息，误信契丹武士要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以为他日国谋夺大宋江山的张本，是以埋伏山后，突出袭击。那日我伤心之下，跳崖自尽，哪知道命不该绝，坠在谷底一株大树的枝­干­之上，竟得不死。这一来，我死志已去，便兴复仇之念，就来到中原寻仇，潜伏在少林寺中。”萧远山没有说谎，将整件事以他的视角一五一十地讲出。

群雄一听，都感觉玄慈方丈、萧远山、慕容博三人恩怨这整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玄慈方丈和慕容博都有不是之处，但要说是谁蓄意为之，却没有根据。

但突然有人喊道：“不对！我并没有杀死丐帮长老，而是你们二人中的一个冒充我杀了那些人，这人是谁？”说话的正是萧峰，他虽然双臂已断，但仍然目光如电，在玄慈和慕容博脸上一一扫­射­而过。围观的群豪被萧峰气势所慑服，无不栗栗自危，谁也不敢动上一动，发出半点声音。

玄慈道：“此事发之时，老衲在少林寺，有众位师兄弟可以做个旁证。”旁边的玄寂、玄渡、玄生等人都异口同声道：“方丈所说不错。”

慕容博也道：“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漠北，事发时正是我军与大辽决战之时，怎么能离开前线到中原去搞暗杀？”

萧峰听了，眉毛一皱，知道两人说得都有道理。可如果是这两个人都脱了嫌疑，那自己的嫌疑就根本脱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