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口口声声唤他四郎,牧白挣扎抵抗,拳脚齐上,将身上那仅有的法力,一道道朝对方招呼过去,却好比人间烟花,绽放时万分美丽,下一刹就直坠云际,丝毫无法作效。
到了此际,性命已不足惜。
原来爹爹口中的仙界胜境不过如此,肮脏的情 欲,疯狂的男子,牧白视线里全是天女衣扬起的一大片红色。
他偷偷从袖中取出匕首,在男子与他成吻的片刻,毫不犹豫捅进了对方的身体。
血飞溅上他的红色天女衣,也染红了他的脸,温热的湿意,令他惆怅的最后时刻交织在一起,来不及在心内与无浪道一声再会,牧白头顶天雷滚滚,雷劫终至。
笑着以为自己可以就此瞑目,也以为从此可以清净不再受尘世纷扰。
醒来时,浑身被撕裂似的巨痛。
微不足道的羽毛终于落入泥沼。牧白不再纯白。
受伤男子在他身上,用嘴,递了一粒避劫丹给他。
避劫丹只有天界帝王与寥寥数位权臣可以交易授受。
男子毫不避讳,握着牧白的手去摸自己的衣饰,他道:“若再遇雷劫,来神教找重光,记得穿这袭红色天女衣。”
神教大名鼎鼎的重光元帅,爹爹正在他的某一处行宫伺香。
得以大难不死的牧白,留在坠仙崖,朝着爹爹所在行宫的方向痛哭失声。
此冤无处可诉。
即使日后无浪猛烈摇晃他身躯,直问此男子是谁,他亦不敢答。
他搜遍枯肠,也想象不到这天界还有谁能治住重光。所以,他不能害了无浪,无浪身份再尊贵,也不是百万天兵天将的对手。
如今,同一个问题,他的丫头认真相问。
他用手指抵住她的嘴,缓缓道:“丫头,我想带你一起去看人间烟花。”
她想了又想,将他的手轻轻从自己嘴畔推开。
四目相对,她流金似的眼眸中,为他展示无数琼楼玉宇与身后一队队捧着妆盒,端着宝剑的天女。
“牧白,三三本名天逸,乃是天界魔教四公主……”
他的第一反映是要拉开彼此的距离,惊诧的眼眸中更多的却是悲哀与失望。
她不许他逃,主动用手臂将他圈紧,有些话必须说下去:“所以,有任何事你都可以同本宫说……”
“由公主殿下来为牧白作主?”他嘴角微微翘起,冷笑。
有时候温暖太炽,一样使人不适难堪。一个元帅,一个公主,牧白真正艳福不浅。
“本宫不是这个意思……”她见了他的神情,自己先慌张起来。
“丫头,在我面前不要提什么本宫!”他转过脸去,口不择言道:“牧白无话可说,只怕无浪与寅罡才有资格与四公主殿下亲近对话……”
毫无经验的天逸闻言顿时泪涌,哽咽道:“牧白,你这话好不混账!”她多么委屈,堂堂公主为了眼前男子坐立不安,与神教众人虚与委蛇,由来她不须如此对人好。
湿淋淋的公主脸让他愈加无措,于是答:“混账此刻想要休息了,恭送公主殿下回宫!”
“去你妈的回宫!”公主勃然大怒,骂出了此生头一句脏话,也不顾她父皇知道了是否要怪罪,急着要镇压眼前别扭的小爹爹:“三三出了这门,就再也不进来了,你自己思量清楚!”
“……”他更无经验,只觉得自己的心搅作一堆,乱哄哄,又悲又喜似的:“你还是黄泉路33号的门神,对老板就用这样语气说话?”
两个仍抱作一团,手也不肯放松半丝,话却都说尽说绝。
“黄泉路33号除了麻烦多,还有什么稀罕的?要门神,本宫赠送几个天将给你们,无须归还!”
“是,地府随处找一个门神也不会有你惹的祸多……”
“本宫就是要惹你!”
又是一回饿虎扑食,明月光牧白再度惨遭门神魔爪蹂躏。
微笑却回到他的脸上,悬在半空的心也稳稳下落,屋子里,他亲昵地对公主道:“丫头,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无非还有四次而已。
再苦痛,为了脱胎换骨,也无甚可怕。
伤痕再深,总有好的那一天不是?
“牧白,答应我,近期不要去天界。”她要好好动手查一查这桩案子。
他只得沉默,不去天界,却要怎么才能尽快抵消那债呢?
“无浪之前都怎么保护你的?让你这样浑身带伤!”她轻语呢喃,很是抱怨了一番。
以大老板之能,本就该将牧白这个好友呵护地无微不至,还好意思在昨夜对她嚷什么牧白没有威武老子撑腰!
“等地府乱纷纷的事情过去了,我们一起去人间,无浪最爱吃桂花糕……”
“他也要一起去?”她垮下脸来:“三人行?老板老板娘下界视察,让小得我跟随?”
牧白一怔,连忙按着心口保证:“那不带他了,我们两个开夫妻老婆店!”
重色忘义不过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最后的缠绵腻死本座了
番外之八千金买下两老婆
黄泉路33号这日来了一个奇怪而富有的客人。
客人短短小小,还是一个女子,却口气奇大,一进门就声称要买下这里的两个老板。
“一个大老板,我出三千两;一个二老板,我出四千两;都是真金白银,今天若肯跟我走,黄昏前你们就可去我藏宝的地方取钱!”
她一进得门来,就大嗓门嚷嚷着这些胡话,直听得屋子里有☐活气的都目瞪口呆,拼命在这个小身子上寻找闪光点。
柜台后站着的大老板无浪看来也十分不满,他头也不抬,语气森冷地问道:“凭什么我要比二老板便宜一千两?”
小女子跳啊跳啊,想要进一步和无浪对话,怎奈身量实在不足,只得一脚踩上旁边的椅子,姿势非常难看地爬将上去,终于可以和她的货物平视了:“二老板有很多漂亮衣服做嫁妆,你却浑身都是黑衣服,我不喜欢,将你买了去少不得还要花钱给你做新衣服,所以你身价要低个一千两。”
无浪终于抬起头来看看他的买主——小姑娘如同那夜他们堆的雪人,五官具备,面目清晰,唯一的缺憾就是这双眼睛,简直是明目张胆,不容忽视的一对三角,将原本挺可爱的一个苹果脸女孩生生弄得贼眉鼠眼,不登台面。
于是大老板又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对着身旁的花姑姑道:“去二楼叫牧白下来,就说有客人要买宝贝;再去门口叫三三进来,就说有女子要买她的宝贝!”
“呃……”看客们面面相觑,心跳快得难以置信,这黄泉路33号怎么总有如此精彩的新闻让人现场目击?
所有人等一应聚集在三楼的雅座里头。
三三穿着女天王服还未搞清楚状况,看到小姑娘别致的三角眼,和花姑姑交换了一个充满母性,万分同情的眼神。
“白璧微瑕啊,若描眉时仔细一点,不知能否弥补。”她如是说。
结果小姑娘见了紫眸斯文的牧白,三角眼直接化成一道柔丝,只从内里透出闪闪精光:“二老板今天穿得这样好看,我可以出到五千两的!”
三三闻言大为一愣,母性光芒立即退散,伸长了耳朵要听清里头有什么奸情。
“这位小姐,听说你要买下我同无浪?”牧白循循善诱问道。
“是,我专程赶来买你们的。”她很正经地点点头,反教一屋子青年男女啼笑皆非。
“那你打算将我们买了去做什么呢?”牧白继续问。
“你们做我的大老婆二老婆,我很喜欢你们,打算从今往后天天对着过日子。”神来一笔的回答。
三三按捺不住,将身体倚上前去道:“小妹妹,大老板你可以买去,二老板是我的……”被花姑姑封了嘴巴拖去一边。
大老板无浪之前一直在埋头喝茶,到了此刻才开口问:“我们都去做你老婆了,这统共八千两的银子却要给哪个收?”
小姑娘呆怔片刻,爽然道:“大夫人说得是,原来不用把钱交来交去费坏手脚,你们直接过门即可!”
这话教花姑姑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问:“小姑娘,你打哪里来的?你家大人都不管吗?这一脑子的乱七八糟,成个什么样子!”
三三应和地大点其头,连眼睛都没长开,居然就想染指她刚刚到手的二老板牧白。
“那你们两个自己究竟肯是不肯?”小姑娘已经不耐烦和其他女子多废话,直接问清楚货物自己的意思就好。
无浪将杯中茶喝得只剩茶渣,才立起身来道:“姑娘若想买老婆,不妨出门问人,方圆百里内有一个第五层地狱王府,里头尽有姑娘喜欢的好男子,嫁妆势必也比我同牧白丰厚得多,恕我们不远送了。”
牧白也站起身来,多年的默契,他看了无浪一眼,便知该当如何因应:“三三,带这姑娘出店吧。”
“你们真得不肯?”小姑娘噘起了嘴,顿时就泪盈眸睫:“我真是伤心,你们是我最看得上的两个,杀了你们,虽然也能天天对着尸体,但是就不能陪我说话了……”
又深吸一口气道:“最后问一句,二位是要嫁给本宫,还是要死呢?”
又是一个“本宫”,一屋子站了三个“本宫”。
无浪的眸愈发黑沉,他往牧白身前一挡道:“小姑娘,这世上并非只有两条路可选——”
话未完,小姑娘已经出手。
据花姑姑之后对此役的形容,小姑娘之厉害狠毒实乃罕见。
事后她仍心有余悸道:“这次真正多亏了乡下壮妹三三!那小姑娘的三角眼一瞪,就立马一屋子黑气,我只听得叮叮铛铛声音响个不绝,好半饷黑气才散了去。待本宫睁眼看,雅座里已经惨不忍睹,装饰用的几个骷髅灯都被打成了粉末;连二老板专意从天界采买来的天玑棒也被打成了颗粒;幸得我们几个都无事,只有三三肩上带伤,黑了一大片。大老板立马就答应她放假修养,说这是工伤!”
光荣负伤,卫主有功的三三被二老板牧白紧急送往后院上药。
无浪趁牧白出去取热水的片刻,进了屋子,与脸色苍白的三三神秘对视。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横出一段小Сhā曲,一为情节铺垫,一为调节气氛以提示自己此文乃轻松向也或许因为,很明了走笔下去是怎么样的一地狼藉今日无聊,看了很多jj上的文,正自责中,觉得对待文字真应该有一种认真而如履薄冰的态度虽然,于我而言,游戏文字也是杀时间的好物牧白篇还有三章,希望无浪篇时天线变得更正常,哈哈
门阀之差
不多几日,暄城时常把玩的桃花大扇却到了三三的手里。
她从寅罡手里接过,细细将之展开,满幅的桃花好似遍野小小的红点,东一簇,西一簇,五个金字熠熠生辉,笔锋刚劲有力,字下居然还有小章——慕之。
三三不禁看一眼寅罡问道:“这慕之是何人?”
“说来话长,这里讲并不方便。”寅罡话毕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正负手来回晃荡的二老板牧白。
“这……”三三沉吟片刻,笑嘻嘻道:“牧白不足为患。老办法,你送请柬过来,让大老板出面批假即可。”
请柬照例到了黑衣大老板手里,他举着画有彼岸花图案的纸片,迳直去了二楼找牧白。
“此回寅罡又邀三三去赏美男表演,你怎么说?”
牧白继续排放案头的许多小法宝,会喷水的龙头鱼器摆在左手边,会吐泡泡的钰锦香囊挂在窗钩上。
“牧白,你是气傻了吗?”无浪随意捏了两下香囊,书房里顿时香气四溢,泡泡横飞。
二老板缓缓抬起头,认真地打量大老板,眼睛的紫意淡无可淡,终于全然隐退。
“三三要寅罡将请帖送到你手里,无非是要你为她说项;你肯将请柬拿给我看,无非就是帮她求我放行。你们几个贵族的事情,我管不到。大老板你作主就是。”
牧白的脸总有一种淡然,但淡然不代表他不介意。
无浪与他在人间共处过无数岁月,亲眼看着牧白右眼现出第一条温柔的笑纹。
同窗都道无浪脾气坏,牧白好相与。
私底下,大老板却似身上黑衣,染了尘也不过轻轻一拂的功夫;牧白却似陈酿,后劲足得教人始料不及。
那一年,人间洞庭湖畔曾有美丽鱼妖爱慕这个温柔带笑的青年,女子腰细发长,在夜色下为牧白吹了一宿的笛。
笛声飘飘,第二日鱼妖留下几颗鲛人之泪在他们门前。
牧白穿着白衣立在风中,淡然道:“风起尘香,江湖两忘。昨夜之笛太过扰人。”简直目中无人。
彼时他尚未去过天界,也尚未被小小避劫丹折去双翅,情 欲对于牧白而言,只不过是微澜湖面的小小涟漪,好相与的男子内心,山高水远,会为了衣袖上的半点墨渍,毫不顾惜,全衣尽毁。
想到此处,黑衣老板不禁要为门下等候消息的三三捏一把汗。
热恋中的公主殿下,哪里看得到华衣美饰后掩藏已久的高傲的心?
他们联手玩弄的小伎俩,只怕反要弄巧成拙。
无浪只得替三三解释几句道:“牧白,她要顾及公主的身份,寅罡之约必是有公事相谈。”
“是,我明白。以后这类事不用告我知道。”既然是局外之人,又何必知道这么多?
见无浪表情沉寂,牧白反而一笑安慰道:“那你我今夜去看美女表演如何?店里晚间并不忙。”
寅罡所谓的美男表演居然仍是对着一望无际的忘川路彼岸花田。
“殿下,你真令本宫失望。”三三不禁摇头叹息,早知如此,还不如呆在黄泉路33号看她的二老板牧白美男表演呢。
“我还当你和绿华有不同之处,原来你们这些女子也一样各个好色!”寅罡这次学乖,不再领着三三瞎走,索性站一处不动。只见他双手一拍,莹莹鬼火闪烁,夜色里花枝舞动,倒也是三三从未见识过的风景。
“言归正传,暄城回神教了?”
“是,师兄已回神教向元帅覆命,此案就此转交给四公主殿下查办。”
“好,明日起,你替我查花姑姑的底细!”三三眼中金光闪现:“寅罡,似乎很多事情神教并未知会本宫知道,这又是为了什么缘故?”
寅罡的脸却在荧光中略略一黯。
“上午的话并未说完,慕之就是我师兄暄城。此扇送给公主殿下,是因为他回到神教,已在恩师首肯后,亲自前去魔教向天魔皇陛下提亲……”
三三闻言蹙眉:“提亲?提什么亲?”
寅罡与她对视,面目已无表情:“天魔皇只剩你一个公主伴在身侧,你说我师兄去提什么亲?总不会要娶你皇兄吧!”
“放肆!”她的心骤然一荡,转过脸不让他看出自己的慌乱:“这玩笑并不好笑,殿下自重。”
“你我心知肚明这不是玩笑。论起来我师兄在神教也属少年英雄,出身世家不论,年纪轻轻就当上车路大将军,与你父皇当年经历何其相近?”
“那又如何?本宫与他不过数面之缘,他求得什么亲,安得又是什么心?”犹记当日子时之约,舍了大老板无浪,也还没有画摊男的一席之地,他有什么资格跑去父皇面前叽歪?
心下大怒,从锦囊中取出桃花扇就撕了起来。
寅罡并不阻止,等她稍稍平静,才问:“即使我师兄无份娶到公主,你以为牧白就可以?”
再度如遭雷击,她实在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寅罡眼中的高傲女子略略萎顿,在红花之浪中,她黑色的长发迎风,眼睛定定望向远方。如今,只是轻易提起这个名字,都能令四公主无助失神。
他为了她眼神中的失落,不自知地叹了一口气:“三三,我以为这些事情你们两个早该想清楚了。”
一如开店,和谁人合作,选址在何处,何日开张,不是早该谋定而后动吗?
也如他行兵,埋伏,守望,刺探,每一步都要在军图上落定,怎么可以行到哪里是哪里?
但爱情说来即来。明明下界来查案的天逸又哪里知道会在幽冥鬼界遇见生命中的这道暖光?
更无从说起排兵布将未雨绸缪,门当户对这四个字是天外飞仙,根本没入过她的法眼。
越想越怨神教暄城多事,她拔起一株彼岸花,在手心里不停揉搓,对着寅罡嗔骂:“你们龙凤堂专出搅局的疯子是不是?”
疯子却难对付。
她仿佛又见到高大伟岸的美男子父皇站在身前,她每次在天魔宫中和天女们追逐嬉戏,他见了必要责备:“天逸,你仍是一百岁的小孩子吗?”天女们悄悄退下,负责照顾她的母妃也要一同挨骂:“朕不喜欢在天魔宫内看到皇族这样无状,你若是管教不来,不妨将她送去天镜处。”
天镜是她的二哥,略微承父皇青目,觉得其终日勤练神功,且进退合宜,堪作他们几个的榜样。
若将她的牧白与那戴着戒指的车路将军暄城一齐放在父皇面前,简直是一点胜算也没有。魔教尚武,至高无上的天魔皇陛下或许能容一个长得比他老的大女婿,又怎么会接纳一个毫无功夫,走路有声踏雪有印的二女婿?
已经将彼岸花揉出了一手掌心的血红,她仍无头绪,只怔怔道:“天界也有此例。大名鼎鼎的神教美女七公主乐怀还不是嫁了一个不知来路满面伤疤又半瘫的丑汉?”起码她的牧白不残不丑,她也算不上天界至尊美女,正堪匹配。
“乐怀公主亲自经历了那一年的天劫,拯救了整个天界,她择夫自然可以从心所欲,且神君陛下也并无责备;你与牧白何德何能,为天界做过什么贡献?你父皇是否也会默许?三三,弱水三千,又何必取一瓢饮?”
“总有办法的。”她看一眼地上的桃花扇残骸,禁不住用沾有湿意的双手握住自己疲惫不堪的脸。
原来有时候要作出表情也是如此之累,如此之难。
寅罡却不知从何处取出白色丝帕,往她处伸手道:“快擦掉花汁,时间久了就弄不掉了,怕是整个黄泉路33号今夜都要被你的红脸吓倒。”
“哈?”她闻言只得手忙脚乱一阵乱抹。
寅罡只得上前帮手,嘴里却道:“你当是拿抹布擦桌子吗?”
他的手热而湿,覆在她的手上传来阵阵暖意,她陡地抬头看他。
居然,这是第一次天界四公主肯认真端详眼前的天归贵族。
不得不说,他之前的自负有些道理。严格论起,她的初吻正是莫名奇怪给了眼前这红唇。于是彼此专心打量对方脸上,自己曾碰触过的蜿蜒唇线。
寅罡的视线灼热,即使在这野地,依旧令她觉得面红耳赤,有无路可逃之感。
三三正要垂下头破除空气中暧昧的迷咒,他却又开了口:“三三,是寅罡无能。”
“怎么了?”她眯起眼,为什么这自负的男子好端端说自己无能起来?
“今日去魔教提亲之人,怎么也不该是我师兄。”他话尽于此。
那夜与元帅和师兄提及联姻之事,他也曾毛遂自荐,论起用心,三三之于大将军暄城,无非是蜻蜓点水,一踏而过的微浅木板罢了;他待她却是真心。远在她当门神嫌他啰嗦的时候,他已将她镌刻入心;直到傲慢的天界女子一连给了他两个拒绝,所有过往点滴一一典藏心头,不是他不想折桂,只可惜他在天界人微言轻,所谓的自荐都成他人唇边的轻视与鄙视的嗤笑,师兄当时甚或回过头来笑骂:“师弟,你是在取笑为兄在天界不如你声名广大吗?”
百年的苦读苦练终是浮云。
寅罡太子仍只是地府的才俊,九霄云外的那个世界,他也依旧进不去。
三三唇际仍有红印未除,他直接用手为她擦拭,举动轻柔,就像对待一件至宝。
氤氲夜色里,他的话如野风般直袭三三的心:“四公主猜本王为何总是迷路?那是因为在天界,我除了小小一个龙凤堂并无他处可去,也无朋友相邀游玩。将来牧白若是尚了公主,这滋味他可能领受?”
这百般寂寥无从排遣的滋味,寅罡太子生生用练功与写字来磨灭,置身人潮,却渺无人烟,是无数夜孤院凄灯苦竹相伴。
毫无根基的牧白,即使被天魔皇慧眼识中做了驸马,日后的岁月却要怎么度过?
三三在此刻,终于动摇了。
不是为了寅罡一再献她的彼岸花,也不是为了父皇幽深而冷漠的双眸,却是为了二老板牧白骨子里的骄傲。
牧白若肯俯首,若肯在无浪和她面前大喊几声疼痛,他们早已为他两肋Сhā刀,云里来火里去。
忘川路一望并无尽头,如同愁绪,轻悠悠散开,顿时就弥漫四野。
“殿下,承您用心,美男表演十分精彩好看。”三三在黄泉路33号门前与寅罡告别。
太子殿下一笑道:“三三的眼底还有红痕,记得小心擦去。”
他潇洒转身,消失于苍茫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井沿的白月光
寅罡的身影未远,老板和老板娘的身影却近在眼前。
两个男子结伴外出,似乎还喝了一点酒,此刻勾肩搭背,步态十分夸张不含蓄。
论起醉,他们都是酒中好手,应不至于如此失态。
三三只听得风中飘来的只字片言。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无浪,你一介英才却拜倒在红尘艳鬼之下,牧白很为你叹息!”
“牧白,你怎么可以冤枉我?刚刚投去那女子身上的角子都是我兜里的钱,你扔得却似比我还欢!”
二男相视一笑,笑声断断续续,彼此眉毛挑动,眼波流转,行迹甚是可疑。
三三如门神一般挡住了风流二少侠的去路。
“原来是三三回来了!”黑衣大老板立即一脸镇定自若,三三仿若看到一条大尾巴狼瞬间收拾好了皮毛,摇身一变就成了这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视线投转,旁边那个也不是善类,刚刚还听说拿钱砸人家姑娘,现下他居然一脸盈水般的柔波,口口声声道:“丫头,美男表演可好看?”
“好看,就是不如二位适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表演来得精彩!”
黑衣男子咳嗽状,一脸无辜地紧了紧自己的身上衣衫,又故作漫不经心道:“你们也早些休息,我明日有事要离开,黄泉路33号就交给二位照料了。”
牧白与三三尽皆一怔。
从前都是二老板脚踏十彩鞋奔走四方,黄泉路33号一直有黑衣大老板在,总觉万事皆有人操劳,上下都十分安心。
近日来,牧白和三三两个忙于情有独钟,欢喜冤家,虐恋情深,近水楼台,阴差阳错等种种恋爱需要操劳的事业,都无暇分一个简单问候给柴房边,古井沿上孤单落座的他。
“无浪,你什么时候回来?”问出口得是牧白。
上一次黑衣男子也是如此告别,就在自己为他辛辛苦苦洗衣服的时候,他立在月下回眸一笑道:“牧白,我有事要回去一趟,你记得自己保重。”
此一去经年,牧白独自一个经历了生命中的雷劫与天界的血红之殇。
“这回有些家事要办,至迟半个月就能回来。有乡下壮妹三三在店里镇守,牧白你不用担心。”
他乍然要走,却连三三都沉默了。
今夜月光柔白,黑衣无浪缓缓勾起唇角,给眼前的一对小鸳鸯留下倾城一笑,从容走向自己的屋子。
三三居然内心抽紧,无比惊慌起来。
她举起手,对着牧白的臂,轻轻拍动,节奏也依旧:“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大老板又将自己夹在门缝中间,进行了临别赠言:“牧白,你们若下凡开夫妻老婆店,账房里的钱你自己随意支取就是,不必等我回来。”
此语听来不详。
三三脱口而出:“不是说半个月内就能回转吗?”
他的视线轻轻掠过她的金眸,以她最熟悉的天界皇族惯用的冷漠语气,缓缓道:“一切有劳三三了。”
语毕闪身而入,清影却仍团团在后院之内起舞。
牧白静观一切起承转合,拉三三的手一起坐在冰凉的井沿上。
半饷无话,这一夜诸多情愁,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同他说。
心下略有自责,就在刚刚无浪说要走的某个片刻,三三心动了。
她居然会想,如若当初爱的是大老板,是不是就无眼下这么多的担忧与烦恼;又或许,如果无浪肯早些对她绽放魅惑的微笑,她认出故人,就不会疑他定亲的事情,子时之约也就水到渠成,可以学会如何写一份合格的检讨。
于是,她不合时宜地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如同一根无形的尖针,瞬息间就刺入了身畔牧白的心。
被他牵着的手顿时一个用力,彼此反更握紧三分。
大老板一去,牧白只有靠她自己来护卫了。
“牧白,你怕不怕?”
怕不怕无浪走后,三三一个难当大局,不够阅历将他保护妥当?
怕不怕尚了公主后终日只得与她相对,再也没有其他亲人与朋友?
怕不怕天魔宫的空荡,怕不怕父皇眼眸里的冷意,怕不怕淡薄如纸的人情?
这么多疑问无法出口,通通化作眼底的轻红,抓他的手,温柔的手在自己脸上轻揉。
牧白温善地一笑,顺着她的手势,为丫头将眼畔的细纹抚平。
红色再难褪去,他不由加了几分力。
嘴里却回:“那么三三,你怕是不怕?”
怕不怕要同他浪迹天涯,居无定所?
怕不怕要为了他脱离以往高高在上的皇族生活?
怕不怕探究到了他浑身伤痕背后的真相,要亲眼目睹天界至大的丑恶?
他也不是没有为她想过。
若今日牵着她手的那个是无浪,他们三个是否都会更加快乐。
可怜这世上,从来就无那么多如果。
再怕又能如何?
哪里抵敌得过这一刻为了对方所感的心酸心疼?
三三用手指点他的眉,眼,鼻,唇……口中念念有词道:“我的,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牧白不禁笑出声问:“你要这些有什么用,割下来做菜吗?”
“叱!”她微恼道:“还没审你今夜的事情!究竟去了哪里荒唐?又喝了多少酒?”
于是转战入他的小屋子继续审案。
审到后来照旧是唇齿相依,需要抱得很紧很紧才能心定。
情浓处,也不知是不是他喝了酒的缘故,今夜竟然有些把持不住。
酒不醉人人自醉,光是对着他一双紫眸,她已觉得满心都充溢着莫名的温暖与快乐,连他眸中升起的浓浓情 欲,三三居然也不嫌唐突,只是彼此的喘息渐重……
手在对方的身上舞蹈,刺激得犹如在冰凉的河中热泳,连发出的声音都带着战栗。三三想,这样也好,一切都在快乐中被底定,不会再有迟疑,也不会再有畏缩……
“牧白,牧白。”轻喃都被他轻轻吞下,她的心跳得那般快,却也带出一丝疼痛,似乎已经习惯了生活中有牧白,任何事都要想着牧白,如若哪一天牧白不见了自己要怎么办?
没想到彼此患得患失的心情全然相同。
他的动作戛然而止,只为在她耳边轻轻说一句话:“丫头,牧白是真心喜欢你。”他怕不说,他的傻三三就永远不知道;也怕不说,就太迟,永不能说。
她眼含泪意,凝望他许久才郑重地问:“牧白喜欢三三不是因为我胸怀广阔?”
他摇头。
“不是因为本宫是魔教四公主?”
他斩钉截铁答:“不是。”
她的心被抛上半空,自由漂浮个不休,这感觉奇妙地无法形容,三三将脸与他的相贴,大声道:“牧白,天逸也是真心喜欢你。”
此刻欲 望已然退潮,却留一室的柔情与不舍。
牧白悬崖勒马,斜躺在床上,闭眼平息满脑子的冲动欲 念。三三却从锦囊中取出一粒大丸子,趁他不备,往他嘴里一塞——“唔!什么玩意?”他皱着眉,看在她眼里分外可爱。
“脱骨百节丹!求都求不到的好物,你食了自然可以有仙气护身,凡人之骨也可渐渐换成仙骨!”宫里总共不过百颗,还是此次父皇开恩才能到手,远比避劫丹还要珍贵些。
受此恩惠,牧白却略有些失落,只郁郁道一声“多谢”。
第二日一早由二老板牧白身穿一袭黑衣在员工大会上宣布大老板无浪的暂离。
他话音刚落,员工们就纷纷热泪盈眶,呈上精彩表现。
“啊……我的大老板啊,你为什么说走就走啦!”络姐姐向来不甘人后,率先昏死过去。
“无浪大老板啊,再也看不见你轻灵动感有气质的黑衣,却叫我弱小的心灵如何承受?”弱小的心灵长在粗壮的厨房大汉胸中,直看得牧白震撼不已。
“我会每日对着大老板经常守候的帐台膜拜,大老板一定可以收到我对他最真挚的祝福!”
“大老板的音容笑貌一直被某典藏在脑海,其英姿勃勃,浩气长存,可千古矣……”
“这……大家不要误会了。无浪半个月内就会回来,他是出差,不是去死……”
原本还以为无浪一走就可以趁机夺权作乱的一对男女——牧白和三三彼此间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色。真没有料到,平日里不爱和人搭腔的黑衣男子居然如此受公众欢迎,起码牧白出差的时候,从没收到过来自任何弱小心灵的美好祝福,他只收到过来自无数强悍心灵发出的礼物订单。
原来老板和老板之间,也是有差距的!牧白认命地望了望天,示意花姑姑宣布散会。
有奸情的老板和门神四目之间,仿佛有根怪线串连,即使一个去了二楼书房,一个却要往门外走去,眼神交流依然不绝,连恰好路过而无知撞线的员工或客户也可感到有杀气从自己脖颈处掠过。
没有黑衣男子镇守的黄泉路33号,在暮色中照旧开张。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破罐破摔,都是针眼惹的祸
年少之囧
“牧白,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夫妻老婆店?”
“算吧!”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岁月流逝如波,跌宕却总复归平静。每日可以在后院道早安,可以在用膳时轻轻蹭对方桌底下的脚,可以在夜晚的后院赏月聊天吵架和好。
牧白也有另外的真实面目,经常拿他珍藏或交易的各式法宝神器给三三看了献宝。偶有一两件连天界四公主都没有见识过的,二老板自然心满意足露出柔美的笑来,他有超强记忆力,可以不看记录便一一道出法宝的来源,用途,市价及收购价。
三三总支颐问道:“记这么多东西在脑子里不累吗?”
她的漫长公主生涯,少说要有千年活头,运气好了活个万把年的也不在话下,如果将这么多琐碎细节都牢牢记住,到时话说从头只怕也要废去半生时间。
她同父皇一样,只记些轮廓大略,重要的名字同过往早就铭刻在心。
牧白替她将额际散发捋好。
他的心思她不明白。曾经以为自己只有百年生涯,母亲在身畔的日子更是连百年都没有,当然要异常努力地活,每一处欢声笑语都恨不能用纸笔记录下来,以待他日孤单的时候可以反复翻看。
于是少年牧白渐渐博闻广记,会在无数年后说得出无浪第一次出现时的衣着打扮,会说得出自己于某日曾经看过半空的彩虹,也会无数次回到那血红一片的坠仙崖,眼睁睁看着自己转眼间灰飞烟灭。
今日要展示给公主殿下欣赏的法宝乃是重金购来的白驹镜。
镜子够大,却不够亮,更不够贴心,三三好生生一张瓜子脸映在里头顿时成了毫无棱角的大饼脸。公主大人照了立即兴味索然,镜子若不能使镜中人美丽,要那么多图纹雕饰又有何用?
“傻丫头,白驹镜又不是给你对镜贴花黄用的!”他笑微微将要起身的她拉回:“它可以用来看过去之事,只要是被封存在里面的就可以看。”
“那天魔宫里头也有,我们叫作过往石。”三三捧着镜子好奇问:“你在这镜子里封存了什么?”
牧白挑眉而笑:“都是我同无浪的一些糗事,若有了买家相中此镜,还得将里头的东西都抹去才行。”
三三闻言立即吃味,恶狠狠道:“现在就都抹去,重新封存我和你的事情即可!”
然后用手指戳戳心上人的脑袋埋怨:“老板娘当初为甚不直接嫁给老板算了?什么事情都是无浪无浪的,你们两个背地里是否有什么奸情?”
牧白大笑起来,一口咬住她的手指,用牙齿轻轻抵住不放。
三三倒吸一口气,真是要命,他这样一个简单动作,她都会觉得热血涌上头,暧昧得如同那日的黑暗柴房。
“不要闹!”她把这三个字说得撒娇般柔软,听来更像“你就闹吧”似得引人遐思。
二老板牧白终于松开贵口,放了女子纤嫩的手指一条生路,他将镜摆正道:“如此说来一定要给我家老板娘看看里头的东西,否则怎么证明我同无浪间都是清白的?”
他亲手操弄一番,景象逐渐浮现,镜中岁月长,先出来的却是那个冷如铁板的大老板无浪。
无浪彼时并未穿黑衣,倒是一身书院的米黄|色衣袍配一袭深绿色的披风,气质卓然地举着灯笼,满脸都是笑意拼命前行。
无浪彩衣之美,大大出于想象。
牧白的出场之窘迫,也大大出于想象。
美男子二老板连滚带爬扑入画面,然后只闻此二男嘻嘻哈哈,此起彼伏的欢快笑声。
画面纷乱,二男几乎是夺路而逃,依稀还可以听见大老板无浪在说:“采花贼难做,差点惹来一身狗血!”
还有牧白的抱怨:“去你妈的,你逃窜起来动作都比我流利,还哄我去给你殿后!”
“呀!斯文牧白被我带坏了,都会骂 娘了。我娘亲怕是你得罪不起,我都不敢随意招惹。”
谁想象得到,如此痞气无赖的话,都从冷漠贵气的大老板口中跳跃而出。
画面急转直下。
两个采花贼安全逃回驻扎之地,喜笑颜开向镜前展示此行斩获:原来牧白手里的是半篮子皂角,无浪捧起的却是一个大南瓜。
再后头就是此无聊二男介绍赃物的用途。
牧白拼命洗衣,将衣服搓出“嘶嘶”巨响,举起左手来——哦,用得正是偷来的皂角。
无浪则拼命喝汤,用汤匙舀一块给大家看——橙色的南瓜壤还冒着热气。
看了此等回忆的二老板牧白已经笑得捶桌;倒是他身畔的三三,万分怜惜地捧过他的脸道:“牧白,本宫只道天魔宫中岁月苦长,童年也无甚特别快活地记忆;今日一见,才明白你同大老板的童年一定不甚幸福,才会一把年纪还作出这样幼稚无聊的事情欣欣自得!”
牧白居然还摇手辩白:“那家人家有劫煞,我同无浪曾在他们檐下避雨,为了助他们避劫才故意偷东西,是做好事修善!”
镜里的景象不停,就像絮叨的白发宫女,喋喋不休,将旧时往事翻了个遍。
三三看到了牧白在灯下临字,看到了无浪在山顶练功,看到了他们书斋前种的几竿翠竹,也看到了邻村人家养得一条妩媚的小狗。
还是无浪,抱着小狗,笑嘻嘻对牧白说:“是二郎神的哮天犬!”
三三渐渐倒去牧白怀里,略有感伤地叹气道:“我父皇好净,不喜欢看到活物在宫里跑窜,说是毛散一地,看了心烦。从小到大只得一只大脸猫,还是他老人家的朋友送的,交给我和皇姐轮流养。”
大脸猫是小天逸的唯一知音,轮到她养的日子,一定好衣好饭伺候,耍尽百宝只求猫猫能够喜欢四公主。
暗地里,她实在太寂寞,有一次受伤重了同照顾她的母妃哭诉:“天逸想要养灵兽,等伤好了,本宫自己去抓一只来。”
牧白怜惜道:“丫头,从今往后你有我……”
没有功夫的一个我。
三三却鼓着腮得意道:“也说的是,牧白你是本宫亲自抓到的第一只灵兽!”
“灵兽?”他邪笑起来:“那岂不是浑身兽性?”
兴高采烈为他的主人表演兽性大发,在镜前扑闹,厮缠,唇舌交接,这样的记忆可要一一封存?
正吻地不可开交,镜中突然传出男子的吼声——“牧白,为了什么?你这样自甘堕落究竟为了什么?”
他们急急分开,又齐齐惊诧地转头看镜。
这一幕如同惨剧,黑衣无浪揪住红衣牧白狠狠摇晃,青天白日下,把红衣下显是受伤的身躯推来搡去。
他的责问暴戾而苍凉:“牧白,那个男子究竟是谁?你为了什么要同这样的禽兽上床?就为了小小的避劫丹?”
瞬间失血。
镜前的二老板牧白脸色顿时苍白如纸,恰恰如同镜中红衣男子。
“无浪,你不用管我!”
红衣男子被推搡倒地,双眉犹如利剑,一双紫眸却全无神采,一再反复:“我有我的命,无浪你不用管我!”
三三急速转眸对准眼前和禽兽上床换丹的男子。
他想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刚刚还倍觉幸福的男子在此刻,四分五裂。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那抹湿凉的轻视,就如同他于受辱次日看待镜中的自己。
强忍对于龌龊与卑贱的轻视,三三咬紧下唇,看镜里的过往演下去。
无浪的痛心疾首,牧白的颓废放弃,三三的惊讶失望,交相辉映。
“避劫丹由我给你,不要再去了!”无浪想要将倒在尘埃中的牧白拉起。
地上美男却一脸惨笑答他:“来不及了,无浪,太迟了,我已经拿自己的元丹同他签了生死契。”
所谓生死契,以性命与一切做抵,要完成无数次肉 体与心灵的试炼,卑贱的牧白才能从主人手中得到解脱……他的好友无浪来得实在太迟了。
一镜灰白惨色。是无浪于无意中封存了如此惨痛的记忆。
镜前毫无准备的一对男女,对视,又迅速避开对方视线。
她缓缓挪动步子,终于明白了他一身伤痕的由来,真相赤 祼祼,狰狞地一如他浑身的伤疤。
她真心觉得他贱,脏,不堪入目。
所以心再痛,她也不想留下,转身拂袖就要走。
“三三……”他终于喊出口,嗓音粗哑低沉,是负伤的兽。
三三,不要走,至少不要在此刻留下我独自一个在不堪记忆里,决然离去。
“止步,本宫今日都不想再见到你!”皇族女子含着泪步出了他的视线。
今日,今岁,今生……都不想见到他了吗?
镜中的牧白孤身站在风中;镜前的牧白孤身站在雨中。一样的下场。
他艰难地扯起嘴角一笑,原来感觉温暖再失去,远比从未有过的温暖更令人绝望;那暗地里的微光,他千里投奔而去,到头来发现只是幻觉,欺瞒自己的幻觉。
卑贱之人果然不能如此贪心。
作者有话要说:急转直下失去比获得更要淡定啊,牧白
暗地里的彼岸花
她一路狂奔。
在彼岸花田中任身上披风一再扬起,变成悲伤告别的手势。
这冥界男子,怎么会这样的肮脏?
卖身换丹已经无从想象,居然,上得还是另外一个男子的床?
她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喘气,逼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白驹镜为她打开一个巨大的黑洞,稍不留神就会被吸进去——万劫不复。
脸俯得低了,凝着露水的花叶扫在脸上一阵一阵发凉,她不知道,沿着眼角落下得居然都是鲜红的泪滴。
父皇有洁癖,偶尔看到宫中树上的蛛网或是墙角的一小块污泥都要皱眉不满;天逸未到那样的境界,但四公主殿下平生所遭遇过最龌龊的事情也无非杀妖的时候被对方的脏血溅到了身上……
牧白,这个衣冠楚楚的牧白,带着圣人君子般的温柔微笑,让另一个男子将脏器Сhā入身体,还带回遍体凌伤;回过头,转过身,亲她,吻她……
天逸几乎要握嘴呕吐,实在太过不堪,简直玷污了整个纯白清净的天界。若换去从前,天魔宫里的男男女女听到这样的事,必然冷冷问句:“哪有这样贪生的蝼蚁?做了散仙,却连廉耻都不懂了。”
那为何她还在麦浪般的花田里为贪生蝼蚁哭泣?
狂风过境,黑发飘荡迷了自己的眼,远处若有若无的星星点点的亮,或许只是幻觉,幻觉红衣男子立在前头。
大镜子里紫眸男子的惨然一笑。
红衣的紫眸男子在笑的那一瞬就好像半空坠落的烟火,即使美,也是凄楚没有生气的美,她至爱的双眸依旧盈着如水般的紫意,但她头一回知道,紫色也可以这样哀伤。
大力撕扯身边可及的花叶花枝,捕风捉影,她要驱散和那个名字有关的任何幻觉。
四公主心乱如麻,恨,痛,伤,是打翻了的染料缸,千愁万绪顷刻流出,可是爱呢?那味念念不忘,苦苦追寻至今的爱呢?
找不见了!她疯了一样在花丛里乱翻,四公主神功盖世,光是身上的斗气已将无数血红花枝毁灭,留下虚空荒芜的土地,一片惨状。
“三三!”有男子唤她在这黑暗世界的名。
“三三!”越唤越急,女子迷茫的脸转过来,对准暗夜里另一张脸,脸上的眼睛万分焦虑凝视着她。
万籁俱静,却使她的喘息声越发清晰,他缓缓抬起手,为她遮住刺目的星光,又在她脸上逗留许久,直到抹去所有的湿意,染去一手心的红。
她不知自己是否清醒,刚刚释出法力的身体柔弱,被他一把揽进了怀中,他甚至都没问一句出了什么事。
不过也好,她很需要他温暖又干净的胸怀,周身都是彼岸花的香气,绝对没有那卑贱男子的神秘味道,或许是交 媾后特殊的淫 荡气息。
她是受了重伤心存阴影的孩子,一回神就拼命抹脸,口里喃喃:“好脏,脏……”
他控住她的手,轻声安抚:“我来就好,没事了,我来帮三三擦。”
他还以为她怕得是红色花汁。
幻觉再度侵袭,面前用手指轻轻触摸她肌肤的是二老板牧白。
她已无话再对他说,即使他这样温柔地吻她,即使他用手扶住她的腰不让她就此倒下。
闭起眼来,她不想再看到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寅罡却如飞蛾扑火一般,肆意品尝本来不该属于他的清甜,第五层地狱太子眼含笑意,天界之言何足惧?他自有神功在,文才武略,自问配得起怀中的四公主天逸,又何必仰人鼻息,因为恩师的一个眼神而暗自放弃。
花丛中这一双身影,柔情蜜意诉不尽似的,粘紧,分开,分开了又粘紧。
远处另有男子披着黑衣,与沉沉夜色融成一片,静静守望。
他的唇角还有浅浅微笑,这笑都是对自己的讥讽,牧白,你这个傻子,没有无浪,还可以有寅罡,何时轮到一无是处的你?
何时?
三三毕竟仁慈,只说今日不想见他,没有骂他半个字,也或许,是她不屑。
这一幕热吻看得久了,让他眼睛疼。
不得不缓缓转身。
无浪,为何你每次离开,我都会出事?难不成你真是我的守护星君,一刻也离不得?
此笑甚苦,他却不自知,仍在漫长路上一遍遍回想近日的美好,哪怕美好如烟火,稍纵即逝。
这冥界,原来还有比油锅,木驴,烧红铜柱更让人无望的感受。
十八层地狱层层都有名堂,务必将肉 体折磨到极致,才能开出重生之花。
第五层蒸笼地狱中,将有罪之人蒸过以后,一任冷风吹,才可重塑人身,带入拔舌地狱。
但浓浓蒸汽仍无法使她重塑人身。
她在一团情热中,仍然发觉了身前人与二老板牧白的细微之差。
牧白,牧白。
谁都不是牧白,眼前的不是牧白,是他手的位置放得不对,是他身上的味道不对,总之处处不对。
她从他的怀抱中猛地退出。
“殿下……”有瞬间失神,原来眉眼尽皆不同,寅罡太子的脸十分英气勃勃,她怎么会将他错认成那穿着黑衣也掩不住艳光的二老板?
但四公主依旧有她数百年的教养在,微微颔首道:“本宫无事,殿下去忙吧。”
寅罡未恼,只是负手与她并肩而立:“本王并非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之人。牧白出了什么事情?”
他怎么会猜不透她的心思?哭笑悲喜无非为了一个名字而已。
“他无事。”她的语声却万分惆怅:“寅罡,你近日有没有惊怕之事?”
“有!”他望着半空中盘旋的黑影,是地府使者黑鸦成群飞掠而来,在他们身边打转且徘徊不去。
有一只站上了他的肩头,叽叽咕咕不知说了什么,又领着鸦群飞离。
寅罡的眉头紧皱,对着三三询问的神情,他尽力一笑道:“你看,怕什么来什么,师兄暄城已然从神教出发,不日就会到达贵教天魔宫,亲自向天羽帝陛下提亲……”
三三也惧怕这样的消息,是火上添油的坏消息。
她迷茫地回头望望,颤声问:“你说本宫该怎么办,寅罡,如何是好?”简直失去了分寸。
“三三,我一直以为你同天羽帝陛下一样有决断,那日你在密室中,与我师兄对答得那么得体,完全出了我们的意料。但当局者乱,你且退一步看,避劫丹的案子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师兄的求亲也并非如此单纯,所以先不要慌,你父皇他未必会答应……”
可她静不下心,脑海里仍是大镜子里的画面。
如若身侧是大老板无浪,那便好了,他总能洞悉细节,从旁助她。
“三三,我先送你回去,夜太凉。”寅罡风度上佳,并不趁人之危,他为了安抚她,只当刚刚的拥吻只是幻觉。
是时候归去,或许她亲自回天魔宫同父皇说清此事会更好?
说她爱上了一个男子,男子不是天潢贵胄,没有超群功力,甚有不堪过去。
但若换了一个,她的身心都分辨得出,无法适应。
无论暄城,寅罡,不是这个男子,嫁过去都不是好姻缘……而是另一层地狱。
但在那之前,她先要回去后院,将肮脏之人狠揍一顿才能趁心怀。
怪他什么呢?
怪他不像自己兄妹,从小就有父皇搜集来的各类养身仙丹供养?还是怪他没有在受凌 辱的时候做个烈女咬舌自尽?
想象那情景,居然忍不住一笑,又恨恨咬下唇,自己何时如此不识轻重,同流合污?
总要责怪他欺瞒之罪!
倒着挂起来抽打三天才能消恨!不不不,先要替他将生死契赎回,杀掉那个凌 辱他的畜生,再慢慢整治黄泉路33号这个不够贞洁的男子。
突然间豁然开朗。
他再肮脏,好比墙上的污泥,也是自家院内墙上的。除去了她会心疼,疼到完全不知如何自处。
父皇就最最护短,宫里那个大胖子灵兽楼小段,每每出去找母兽拈花惹草,人家主人找上门来要打要杀,天羽帝陛下都好意思恬着脸道:“或许楼小段是被春 药所惑,一时失足,不为大错……”直听得对方目瞪口呆,无可应答。
她一定是随了爹,才会柔肠百转,转到后来一腔怒气都投去背后黑爪的身上。
后院夜凉如水水如天。
寅罡临行仍关照:“避劫丹一案你不要造次,里头另有乾坤你不妨回宫去问你父皇。”
如此郑重,倒叫她更添疑惑。
“放心,我不会让你师兄得逞!”她拍拍他的肩。
“你也没打算让我得逞,我放什么心?”寅罡挑眉问。
“呃……”他如此直白,倒是有些为难,只得进一步安慰:“我拿你当好兄长,其实我们是很亲近的。”
“废话,你还要利用我打探神教那头的消息!”
“呃……是纯纯友情,你有事,本宫也会竭尽全力相助的。”这话确是真心。
“本王神功无敌,要你助个什么劲?怎么看都是你那个小白脸比较费功夫照管,你自己小心看好了,不要届时出了什么差错,又跑去我的花田,无端端发功毁花!”
“你以后去魔教观光,本宫一定派天女给你指路,绝不会任你迷路……”
“进去吧,本王回府了。”
居然还是他嫌弃她啰嗦,率先离场。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强之虐之是否弃之
古井依旧,三三立在旁边,照出魔教四公主一双哭泣后略肿的眼睛来。
哭完想通,豪气顿生,笔直走就是药铺似的屋子,里头住着她要拷打查案的男子。
三三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来敲门:“啪,啪啪,啪啪啪啪。”
踌躇中,无法决断自己是否要开口。
故而毫无回应,里头有人在装死狗。
她的影子在地上逐渐拉长,成一道扭曲的弧线。
三三退开数步,又冲将上去对着木门一阵猛砸。
此次木门的呻吟声变为:“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这样雷打都不醒的,要么是聋子,要么是死人……
她还是咬着下唇不肯开口。
过去一幕幕此时不期然浮现在脑海:初次相会时,那男子提着灯笼走在她前头,长发垂荡,脚踩黑鞋,只有他会问一句三三饭否。
受了伤,也是他在这后院殷殷关照,说是给了她药膏再睡。
人间都道只羡鸳鸯不羡仙。
她至今方得五分明白。
她把手都敲红敲肿了,木门也如愿出了裂痕,身后更是围了一群披衣惊醒的同事。
花姑姑睡眼惺忪问:“三三,你半夜三更发什么疯癫?想要拆掉二老板的屋子吗?”
三三捏着红拳,其实内心甚委屈,但她嗫嚅道:“找二老板有些事情,他一直不开门,我怕他出事。”
花姑姑叹口气道:“你想要谁来开门啊?晚饭后二老板牧白就出去了,这时辰怕还没回来呢,先去睡吧,不要扰了我们休息!”
原来又出去了。
她抱膝坐他门前守候,用小法术招来指端的烟火,在黑夜里映亮了自己的脸。
因为他最喜烟火。
一动念,又抬手挥出一大棵桂花树来,直直矗立在他门前,如同那夜她的梦境。
他与她衣袂飘飘,树下共对。
还有什么是她四公主想要却得不着的?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半夜,指头几乎招来了半个天魔宫的后院。
弹指间,一切又皆不见,原来不过是幻象。
她道,本宫今日不想见到你。那个男子真有本事再不出现。
“牧白,本宫要回天界了,不知是否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桃花扇虽美,天逸却只记得二老板在那夜递来我手里的药膏。”
寂静无声,她顿一顿继续讲:“你这个灵兽怎么还不回来?又去看美女表演了是吧……”
正昏昏欲睡,发现天色透亮,夫妻老婆店又要开张。
花姑姑急匆匆带人来后院柴房,看到二老板门前的门神,不由惊讶相问:“咦,三三你等了二老板整整一夜?”
她的确有些窘迫,搓着手道:“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花姑姑了然道:“难怪,二老板就在店里坐着,你也快梳洗了过去开会罢。”
真是——混账!
她赶忙咬紧下唇气势汹汹直奔前厅而去。
入目的正是那温润男子,衣服都没换一套,居然一大早就端坐在那里开会。
开个大头会!昨日难道都是她的幻觉?
既然是幻觉,就应该让它幻灭!
如此关键时刻,他却叽叽歪歪在台上说什么“节水节柴乃黄泉路33号的一贯追求”,“大家要在大老板无浪回来之前作出一番成绩来”,“员工内部最好不要相恋,兔子不吃窝边草……”。
最后这句一出,男员工的目光一致射向他自己这只显而易见的兔子,女员工的目光却不怀好意得看向三三这蓬凶悍的门前草。
有声音轻轻道:“他们两个感情破裂了,还要开个大会来宣布。”
“呃……”三三被看得从脸红到脚,真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父皇他老人家说得好,小人常戚戚,练功就是要替天行道,让小人们闭嘴。
于是壮妹三三适时出手了。
黄泉路33号前厅内只见平地起了一大团蘑菇似的云彩。
众人正惊慌失措,又从空中传来声音:“大家照常开张!”
这声音不男不女,花姑姑直觉和三三脱不了干系。
果然,等云彩退去后,前厅不多不少就缺了两个——二老板牧白和三三。
堂堂四公主天逸学了地下最没出息的黄风怪,起个怪云,一把捞了自家二老板扔去了柴房。
故地重游,气氛却丝毫也不旖旎。
牧白站起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抿紧薄唇不发一言,神色里却多少有了怒意。
反倒是强人般的三三沉不住气,光是看带着血丝的紫色眼眸,就让她的心搅了起来:“昨夜你去了哪里?”
他的气息如常,一双长眉也如常,只是,他用沉默代替了对她的回答。
“二老板你是什么意思?自此后再不同本宫讲话了?”语气不自觉间从质问渐变哀求,她的心跳得慌乱,|Qī|shu|ωang|一句句逼问下去:“牧白你哑巴了吗?”
最后这问已然呈坠落之势,只得又红了眼圈。
小小柴房如同炼狱,逼供的却好似被刑罚的囚犯,心灰地无以复加。
罢了,牧白,罢了。
她颓然跌坐在地上,双手捧脸,任眼里的湿热渐渐渗出了指缝。
有人重重叹息。
熟悉的香气飘来,她的手被他拉开,四目相对,照出对方的身影,他终于开口道:“丫头,我们算了吧。”
她的眼睛里金光乍现,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怎么也叫她看不清他的心?
他一字一字缓缓道:“我想了整整一夜,你我之情就如同半空烟火,瞬间之美已令牧白今生无憾。天逸公主,你会在你的天界找到如意郎君;这无边地狱中黄泉路33号内的一切尽可忘却。”
她的眼光由热变冷,眸中映现天魔宫里的那棵刻满心愿的桂花树,树下难道只得她一个?
“两情难道不求长久?还是二老板牧白只喜欢瞬间之美?”她止泪凝视他,分明熟悉的脸,偏却有些陌生:“你看,有些烟火是可以不灭的。”
就在她的指尖,烟花绽放,一直灿烂妖丽,并不肯熄灭。
他也为这烟火之光所动容,轻轻道:“丫头,和你在一起我会自惭形秽,也实在让你太过委屈。公主应该嫁清白的天界男子,青年才俊,家室显赫……”
“牧白,这都是道理,写在白纸黑字上的东西本宫从小就熟读过无数遍。可是和你在一起的快乐,这些温暖,心悸,全然是此生从未知觉过的。昨日之事我虽气恼,却在你门前苦苦守了一夜,只为问你一句伤口是否还疼。曾几何时,牧白的疼,本宫已经感同身受……”
她说过真心喜欢牧白;他也说过真心喜欢丫头。
直到了昨日,这喜欢才像个样子,原来她喜欢他到不论过去,喜欢到心如刀绞,喜欢到不离不弃。
他却喜欢她到壮士断腕,务必成全公主的碧海蓝天。
知道应当拒绝,他却无法拒绝,任她的唇贴合自己的脸,濡湿的舌,是一条游走的心蛇,捕捉不住,四处留下了痕迹。
他闭眼呢喃:“三三……”
耳畔又响起母亲默念的般若波罗蜜。
心魔无数,那空荡殿堂中的幕幕,屈膝前行的自己,暗夜中摇摆的红色地狱之花,此刻却消融在怀中女子温热的气息里。
他的心开开合合,跳动地不成规律,像在鼓舞,哪怕眼前是熊熊烈火,也要振动残缺的双翅飞上前去。
暗夜的蝶扑扑撞撞逐光而去。
“牧白,我们来云 雨!”她睁大金色的眸,异常决绝地要脱去他的衣服。
他口干舌燥,居然答不出一个字。
三三身体力行,剥去了他上身的衣服就开始脱自己的,脱一半却又急吼吼去亲他的唇,亲一半又想起要摸他胸前的突起。
乱糟糟成一片,画虎不成反类犬。再弄下去,怕是要两败俱伤。
“丫头,你想好了?”动情的男子按住她的手仔细相问:“此事不容后悔。”
入了他的口,那是吐不出来的,会被紧紧咬住,终身归他所有。
四公主坦荡道:“本宫愿意,绝无反悔。”
他的眸子突然转黯,下一刻要求云 雨的女子就被他覆在了身下。
情 欲如燃,无法熄灭。
柴房一片情热,身影紧紧纠缠,黑发散在地上,渐渐也分不清内外与上下。
连成一线之际,他问:“丫头,你怕不怕?”
她莞尔一笑,若同他在一起,又有什么可怕?
这问题反复相问,答案却从未改变。
他沉身进入,十指交缠,任她将剧痛从指尖传递来去。
“可还能忍?”自己实已难忍,犹以她为先,牧白之温存无处不在。
“其实还好,当年有个洪通兽在我身上划了一爪,比这个更疼……”分明已沉沦在他的律动下,有豪气的公主仍是尽力平整了呼吸说出了这句自以为能调节气氛的怪话。
“啊……嗯……唔……”
白日偷情,刺激得无与伦比,于是律 动渐快渐强,两个呻吟呼喊不绝于口。
此际欲生欲死。
她在他掀起的快 感中旋转漂浮,更加坚定了择他作驸马的信念。
余生有靠。
作者有话要说:浪浪啊,牧白这样拖拉下去,乃何时才能出场啊?
白白啊,乃这样不死不活,本座何时才能换卷啊?
真焦急死个人
春风无数度
人道春宵苦短。
初尝情 欲的三三并无此苦恼。白日正长,柴房宽敞,尽可顺心顺意洒尽春色。
她此时的苦恼,只是快乐无边际,略显过长。
他第一次将她送上高峰,又将一腔热意融进她躯体之时,三三双臂环抱着牧白的背,嘴唇因为之前的抽搐与亢奋而略有发抖,此际轻轻噬咬着他的肩,借以平息热情的余波。
孰料她的余波成功褪去后,她身上的美男子牧白缓缓抬起头,剑眉一挑,恨恨说了一句:“刚刚不够好,不算,再来过!”
她都还未领悟他所谓不够好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就又展现起了新一轮的好。
牧白双臂一个用力,壮妹三三就被撑起贴墙而立,她的波涛汹涌,她的腿长腰细,她的满眼金光,映入他的紫色深潭般眼眸中,就如同点燃他身内巨火的一室好柴,火势浓烈,热吻,爱抚,前 戏,她身上的每一处就如同他日日擦拭抚弄的古器一般,都被他修长的手指温柔拂过,动情处还要逗留拧弄,直到她沉声哀求,才依依不舍含 住她的轻吟。
刚才的第一次,她又羞又怕又要装作无所畏惧来鼓励他,如同陷入泥沼,生怕越挣扎越堕落。
他们的第二次,舒缓而渐趋激烈,双双贴紧舞动,墙上的影子就像并翅的一对蝶,她终于深知她的牧白是开心的,他眉宇舒展,连呻吟与呼喊都带着不一样的快乐。
紧要处,他边吻着她的眼睛,边不停追问:“三三,好吗?好吗?”
“嗯……”
她的身心全然充盈,此时他在她的里面,将一波波律动尽情传递,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快乐更好?
只有他能够找到四公主心灵深处最感寒冷的那一处,他温暖它;如今他又找到她身体上最敏感,最脆弱的那一处,他抵紧,刺撞,无所不用其极。
她一败再败,在微笑中漫空飘荡,又本能地夹 紧双腿,引他共上云霄。
宫中的桂花树飘香,来年,他和她必然可以立在树下笑着耳语。
想到此处,她认真道:“牧白,我要在你的身上刺字,宫里收灵兽都要留印记呢!”
初闻“刺字”他眸光转深,粗着声问:“丫头打算要刺什么呢?”
她沉思片刻,用手指在他的肩窝重重描摹,指尖带着法力,他赤 祼的肌肤吃疼后猛得一颤,不久就现出深入肌理的紫色痕迹——“三三”。
她皱眉嗔道:“三三的兽,这兽字笔画多,你可忍得住?”
气得他咬牙,直说:“三三便好,不如把兽刻去你的肩窝!”
哪里舍得让她也受这样的痛?
身上刺字的男子消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突然又感慨道:“刚才还不够好,我们再来过吧!”
……
三三几乎要求饶,但他轻咬她的耳垂,又用舌一舔而过,求饶即变邀请,一声声分外妖娆。
自此,二老板牧白只是她天逸一个的灵兽,不准人欺,不准人碰。
两情缱绻。
整个上午,黄泉路33号的员工们都感慨原来开会甚有效用——二老板牧白要求节水节柴,于是柴房的门再也没打开过,也没有任何人进得去。情急之下,花姑姑还去请了锁匠,结果人家轻轻摸了一下就摇头离去,淡淡留下一句“那是很强大的结界,要开这门只有请寅罡太子殿下来。”
又有谁知布下强大结界的四公主殿下正在柴房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二老板牧白再度出现在大家眼前之时,已赫然是客众云集,忙乱成一片的傍晚。
虽说他依旧穿了合身得体的套装,将胸前一大朵出岫之云衬得气度非凡,但眉宇间却隐隐有不同往日的得意神气,或是说,不自知的些许风 骚。
老板的去向与心情自然不好随意忖度追问,但店里的一应事宜,花姑姑仍是挪到帐台边一桩桩禀报。
“今日不知何故,柴房门紧锁谁都开不了,连锁匠都请了来,人只说是强大的结界,我们却不见得真为了几根柴火将寅罡太子请来,只得罢了。谁知一个时辰前,这门自己打开了,里头那一片狼藉啊,他们都说不知被哪里的黄鼠狼光顾了……”
“咳咳……那派人去洒扫一番就是了。”二老板心虚无比,顿时脸布红霞,居然还有腾云驾雾之感,看来身子也有些虚。
“好,我等下就叫人去办。另外一件事,就是二老板上午才说员工内部不要苟且,中午就出了一桩事情……”
“什么事?”他目光扫来,这流转的紫意却叫人辨不清他的心绪。
“厨房做点心的张四同洒扫客房的云烟被人看见在用膳时共分一个馒头,这两个摆在桌子底下的脚也是绊在一处的!如何处置他们全等二老板来定夺。”
花姑姑看他的眼光里头大有深意。
牧白却不似无浪那般厚颜,只得老老实实偏袒:“我上午也只说尽量不要。实在兔子要吃窝边草,黄泉路33号也不便出头棒打鸳鸯,随他们去吧。”
“哦……”花姑姑似乎在笑,狡猾地笑。正转身要走,她想起什么似得,又问:“三三这丫头无故旷工一天,二老板可知她的去向?”
“咳咳!”他大窘,却按捺不下嘴角弯出的微笑弧度,低着头装作翻看帐薄,嘴里温厚答道:“她今日受了些工伤,我安排她去后院歇息了。”
“可不是,这丫头昨夜在二老板门首守了一夜,门都几乎被她砸出大洞来。”
“是,这丫头力大。”他垂头笑答,结果不知想到了何事,腮面皆红,长睫毛都被这笑引得微颤,美男子从未这样生动,直把要结账的招待看得口水直流。
受“工伤”的女子此刻正在二老板药铺似的屋子里那张大床上呼呼而睡。
美梦接二连三。
先是父皇天羽帝陛下见了她的牧白,喜笑颜开,两个美男子并肩而立,老美男对小美男道:“贤婿,我家天逸实乃诸多子女中最最让朕放心,最最英明神武,最最出色的一个。如今只得全然托付给你,千万要好生看顾,不使其吹风,不使其淋雨,不使其生气。喏,朕廖备得一些微薄嫁妆贺你们新婚,例如仙荫水,脱骨丹,打神鞭,追光剑,楼小段,你就一并笑纳吧。”
小美男笑得殷勤而受用状回答:“三三姑娘秀外慧中,一派贤妻良母,出得厅堂,上得瑶床之美媚之气。有了丫头,牧白此生再无所想,能同她在一处已是极乐。岳丈陛下的厚礼在下万万不敢收下,不敢啊不敢。”
她身穿宫服翩然出场,两美男皆宠溺地凝望她。
于是她笑盈盈接口:“郎君,长者赐,不敢辞,且收下父皇的一片心意才是。”
“啊,果然只有我们天逸最最知书达理!”两美男纷纷温柔拥抱她作为鼓励。
哈哈哈哈哈哈!
几乎从梦中笑醒。
正要欢快跃入新的梦境,贴身锦囊内的呼礁石霹雳扒拉乱响乱跳——是黑衣影卫有事急着求见。
“四公主殿下,陛下请您即刻返回天魔宫,神教有贵客前来本教求见公主。”
天逸身躯猛地一震。彼岸花田中的消息终于落实,半路杀出的车路将军暄城到了魔教,正式向父皇提亲。
“本宫知道了,稍晚就会返回天界。”
风浪迎头,原来适才的美男并立只是南柯一梦。
美梦终须醒,再害怕冷脸冷面的天羽帝陛下,她总要一步一叩首说出实情,哀求爹能够成全,反正,生米早已成了熟饭。
顺便,寅罡所言避劫丹一案的隐情,也要禀报父皇知悉,听听父皇的意思要如何处置。
实在放不下得唯有二老板牧白,他独自一个留在冥界,教她怎么放心?
她转过身来吩咐正要离去的黑衣影卫道:“本宫不在之日,由你们全权照料二老板牧白,不得有任何差错。尤其要提防寅罡太子之流,必要时可亮出魔教的招牌来。”
一一关照妥当,生怕漏了什么细节,委屈了店里的美男子。
转念一想又释然,无浪应在返回途中,他在她更可安心。
匆匆回到后院,美男子正当月披着斗篷候在井旁,风露立中宵。
嘈乱的人声顿时消隐,她眼中只有他,缓缓走过去,立即紧抱作一团,耳鬓厮磨。
真是万分不舍,杀千刀的神教暄城,前世一定是根专打鸳鸯的傻木棒!
“牧白,我有事要回宫几日,你要好好等我回来,不许私自跑出去看什么美女表演。”
他的气息转沉,疑惑满脸,何故这样巧?要在他与她身心合一的当夜就说要走。
“为了何事?”他问。
“也没什么,或许是父皇思念本宫了。”要她怎么告诉他个中情由?她的手环抱他的腰,将脸贴去他的胸膛。心意已决,即使刀山火海,也可由她独力担当。
她的态度令他陡然生疑,轻轻附她耳边尴尬相问:“丫头不喜欢同我……那个,所以要走吗?”
“呃……乃真是——多虑了,完全是多虑。讨厌!”她红了脸,言语不知所谓,却仍象征性小捶他的胸膛数下。
不料自己力大无穷,只数下就将他捶得大咳,几乎要咳出泪来。
“丫头,我虽没有功夫,但你若有事不许瞒我。”牧白神目如炬,照出她的慌乱不安,更不放心她的另有隐情。
“真得无事,牧白为何如此多疑?”
他面上一红。
是,不知为何如此忐忑不安,又患得患失怕她一去不回。
双手在她脑后收紧,只有吻得昏天黑地才能稍稍安心。
他道:“那我等你。”
只此一句,却不料,穷尽这三界,等来等去,找来找去,一蹉跎便已成空。
三三在黄泉路33号留给牧白的最后一句私房话是:“灵兽,等主人回来再好好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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