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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谛望

他红­色­眼眸中的笑意就如画摊男手中摊开的桃花扇面,点点红光,别开生面地瞄了一眼同样恍然大悟的三三。

三三本来正要骄矜地与花姑姑亲热一番,稍作转念,她的脸­色­也有些发冷。

对着黑衣影卫花涟姑娘颔首,然后侧头看向无浪,轻声问:“当初是怎么回事?”

无浪未语,只用眼神示意要花姑姑来解释。

“花涟一直受命在地府看守,直到出了避劫丹一案,小世子殿下亲自到蒸笼地狱追查谛望兽线索。大老板那日来黄泉路33号,报出了我们黑衣影卫的接头暗号,因此对外只说被两个老板收购。四公主殿下那日在后院看到的­淫­贼其实就是我,当时我已发现暄城将军去过二老板的房间,所以跟了一程,不想被壮妹三三给半道截住了。”

“呃。”原来如此。他们神教上上下下的事情都神秘兮兮,当初那么简单的一个案子都可以盘根错节牵扯出这么多内中情由来。

牧白随手就掏出一块丝帕,上头印着天界最流行的两个圈圈图案,大大方方道:“花姑姑,多日不见,这是我替你带的好礼。”

“呃……”

剩下的二女一男皆有些尴尬,三三腹诽着,二老板真是殷勤地滴水不漏,浑身都是包囊似的,见了谁就掏一掏,拎出一堆限量版的好礼,黄泉路33号的账款眼看要被他败光了。

无浪的眼角也有些抽搐,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牧白当了谛望兽,却和人间时一模一样,实在没得什么好物相送,也献块糕表表心意。

真正受用的只有花姑姑,开开心心上前领取奖品,用手摸着帕上细致的纹路,喜得樱­唇­更是红艳,真心实意夸赞道:“二老板何须如此破费?总是承你的情,黄泉路33号上下员工都十分怀念你……”还怀念你的好礼。

顺便看一眼无动于衷的大老板无浪,怎么从来不见这个老板拿出一个子来让大家开怀开怀?

还有这个不知是大老板娘还是二老板娘的四公主殿下,从来也未带什么魔教的好物分享分享。

亏得这两个还是真正的王族出身,出手都比不上半人半仙的二老板牧白。

“既然相见了,你们留在府内好好叙叙旧,本王要赶回凌霄宝殿处理正事。花涟,你留在此等我的命令,牧白的事不要对外讲。”

“属下遵命。”

三三在旁舒了口气,总算无浪不再赶她回天魔宫。

又对着花姑姑一笑问:“一个女子,在暗无天日的冥府作黑衣影卫,会不会太过辛苦?”

“皆是份内职责。何况,是我自己要去地府的。”花涟穿了制服,笑起来颇有些风情,比黄泉路33号内的宫主还要夺人心魄。

“为何要去地府?”牧白也有些不解。

“等我的情郎!”美女眯起眼来,瞬间显露出深藏百年的疲惫,但神情坦然,无视旁边年轻男女的小小惊诧。

“花姑姑的情郎在地府?”三三问。

“不知道。”花涟笑起来:“只是年轻的时候遇见过一次,也不知他是人是仙是鬼,萍水相逢又各自东西。我想,无论仙人鬼,总要去奈何桥的吧。等那时相见了,再好生问问他是谁。”

牧白问:“那终究等到没有?”

“没有,等了近千年也没有等到。眼看连他的脸都快忘记了,只是守着一副画追忆追忆当年罢了。”洒脱的女子,­唇­际对自己痴情的讪笑却不够洒脱。

牧白与三三各自为她也为自己叹了一口气。

从来一错过便是百年身。

但三三忍不住道:“姑姑,你拿画出来给我们一看,或许我们见过呢。”

这个请求有些奇怪,但也安慰了花姑姑千年独守的心。

小小画轴慢慢展开,花涟脸上一片娇羞道:“只是一个大概,或许他也没有这么英俊,我于事后草草画就的,服饰之类都已不准。”

“哈?啊?呃!”三三如被掐住脖子的­鸡­一般迸出许多感叹词来。

服饰确然不准,她父皇天魔皇陛下的这套衣服还须配一条银­色­宽腰带。

虽然彼时段小楼还是个年轻的威武将军,那时三三也远没有出生。但这双眼睛与这张脸绝对不会错。

父皇啊,你怎么年纪轻轻就四处拈花惹草,留下一ρi股风流债啊……

“三三,你认识画中男子?”花姑姑有些激动。

牧白也以眼神相询。

“我,本宫,这,只是惊叹一下美男子而已。”真正是作孽啊。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高级面纱除不得

直待花姑姑离去,三三仍然惴惴不安东张西望。

父皇在天魔宫坐拥佳丽三千,也不知还会不会记得无边地狱里有一个女子曾经在千年前与他有缘一面,未能谱下什么佳话,也算短暂的露水情缘。

依照四公主对老美男的了解,他应是早已忘怀此事。

他心中入木三分的名字总在夜半反复提起,是那个致莲,莲儿,并不是什么花涟,或者其它。

抬头望,花苑中黑衣女子的背影纤弱而倔强,让三三顿时湿润了眼眶。她凝望女子身影融入一院飘香的金桂中,模糊了时间,仿佛回到千年前,自己父皇离开时,花涟那时才百岁,必然也是这般风姿绰约地相送,期待某日情郎回返给自己一个交待。

说与不说皆在一念间,同为女子,她也不懂对花姑姑而言,失望地等待或者等待到绝望哪个更好一些。

“丫头,不知为何,我总觉画上那个男子眉目和你有些相似!”博闻强记,善于鉴定古董的二老板牧白忽然冒出如此一句。

“呃……”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不禁顿足,将牧白拉去别处,偷偷附耳道:“那画上男子……是本宫的父皇。”

“啊?”温润男子也吓一跳,瞥一眼咬­唇­纠结的三三,居然略点点头说了一句:“果然父女连心,都喜欢始乱终弃……”

“胡说!”父皇的事她无从评论,但四公主殿下问心无愧,悍然之气升上眉梢,她拿指头戳着眼前一脸恍然的男子胸膛:“论起来,始乱终弃的那个是你,二老板牧白!本宫还未嫁,你已成鳏夫!”

牧白皱眉回道:“不是说好过往不再提?”

黄泉路33号内的这对男女一样薄幸,男子死了不到百日,乾坤已然翻覆,烟花也早已开了又谢。

“总之,你们男子都一样没有心肝!”公主殿下气呼呼下了定论,若有打神鞭在手,恨不能朝这些负心汉抽打上去。

“也不能这么说,无浪知道丫头这样一杆子将他打翻在内,定会黯然伤心。”他的口气揶揄,挪开几步,装作查看墙角的绿­色­藤萝,眸光有些不妥。

墙外有散仙行过,功力不强不弱,自己只需不到十招就可以将其制服,吞下灵丹,成全今日要收集的功力。

三三也有些知觉,牧白的脸有些微妙的改变。

自己在唠叨的话,他心不在焉地左耳进右耳出,一双手却聚气似得摆出了三指对地的造型。

从前的二老板从来不会轻视壮妹至此。

他的表情就像听到“甜糕”二字的大老板无浪,蠢蠢欲动,眼睛中都冒着贪婪之光。谛望兽附身的牧白,就好似随时都要腾跃出高墙,抓住一个无辜的小仙吸魂。

到此境地,让三三很有些无措。

拦还是不拦?

近日选择颇多,说不说,拦不拦为难的都是她自己一个。

情不自禁一把拉住了迈动脚步的二老板衣袖,用力扯起,嘴里却说着奇怪的问话:“牧白,你如今功夫究竟有多好?”

问完后收获他有些轻视的眼神。

三三惭愧地垂下头,真是的,在天界问对方功夫究竟有多好就好比人间女子问男子“你家究竟有多少财物”。

十分不得当啊,也难怪小鳏夫几乎要振袖而去。

若换作以前,在黄泉路33号的后院里,根本无须问。但问了也无妨,温柔情郎定会耐心地在她耳边将功夫详说给她听。

“丫头知道无浪功夫有多高吗?”他吊眉而笑,笑容不比板脸缓和多少,倒是不再关心墙外的散仙,回过神来问着三三:“世子鹤劫放的功夫应该很高吧。听说暄城将军都不是他的对手。丫头和无浪的功夫哪个更好些?”

以前在后院见过黑衣美男舞剑,用得还是他从小铺里买的蹩脚货,舞起来也看不出高低好歹,只觉无浪练功时全情投入,丝毫没有杂念,浑身萦绕着薄亮的剑光。其间光景,同三三一拳头出去,东西都七倒八歪的气场全然不同。

“那不一样的,我们是各有千秋。”汗颜,四公主尚知廉耻,所以面热得如火烧:“本宫绝招未放的时候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是,放了绝招就更不是他的对手了……

“丫头在牧白心目中永远神功无敌的!”倒是二老板对她信心满满,明知是哄她开心的假话,听入耳内依旧是欢喜的。反观新欢瘦皮鹤,从来就是说她不行,大小老板真正是风格迥异。

正在闲话,墙外突然一片兵马声由远而近。

牧白皱眉,脸­色­有些变。

倒是三三还镇定,对他道:“像是兵马还朝……”

七彩纱巾掩面的男子进入凌霄宝殿,不拜即将登基的太子,却直奔元帅座前,朗声道:“蕴天见过元帅。”

“大胆!”太子座旁的二皇弟十分看不过眼:“何方来的业障,居然戴着这样不三不四的面纱就直入大殿,还懂不懂天规,识不识体统?”

“蕴天的面纱并非凡物,乃是托九天玄女花了九九八十一天,用了七七四十九个天蚕茧浸入金瑾花汁制出来的好物!”说得理直气壮,差点令一脸严肃悲痛的重光与暄城破功笑出声来。

“咳咳,那又如何?”王族都十分不解。

“所以本座戴着面纱乃是对神君对天规至高的尊重!”

“诡辩!”二王子将桌子拍得“啪啪”响,瞄一眼屋内,总算外甥鹤劫生正在一边,有他在,安全感顿强,于是嗓音也响亮起来:“还不快将面纱扯下来,不然就给本王滚出大殿!”

全场肃静无声。王族和大臣或茫然四顾呈现无辜状,或双目炯炯紧盯头顶的大梁,或索­性­摸着若有似无的腮边短须沉思颔首,似乎和半空中什么东西对答似得。

唯有左首靠门这些军伍来头的还都从容。

重光元帅脸­色­­阴­郁,垂下头欣赏自己手上的方天戒。

暄城依然立在恩师身后,瞥一眼殿中央的面纱师弟,用额际的红痕拧出一声叹息:“唉……”

“唉……”一声叹息分外绵长,蕴天将军双手背在身后道:“二王子殿下一定要看吗?”

“叱!休得啰嗦!”二王子骑虎难下,只得将身体尽力靠去鹤劫生那边。

“那好吧。”只见陆路将军举止优雅无比,用手在空中挽出一朵清丽小花似得袅袅伸向面纱之前——“做作!”此次连其他王族也纷纷表示了不满。

“啊……”只听无数声倒抽冷气,一张面饼似滴流滚圆的脸孔立即现于眼前,在明亮的大殿上还额外发着“噌噌”的黑亮之光。

连上午刚刚登基成神君的太子殿下都觉得不忍卒睹,悄悄地闭了一会儿眼睛。

总之,将军虽身形英武,面容却着实不甚美好。

正待说句闲话将此事糊弄过去,有微小的声音从王族身后的小天女口中泻出:“欧呦,好大一只丑八怪!”

声止,鹤劫生与鹤劫放身形已动。

气流平缓地推向殿的四围。

一滴血,缓缓滴落在大殿的柳云石地板上。红­色­的珠子滚动着,渐渐与后来的融成一线,形成一汪桃花碎落的寒潭,映出周遭一张张扭曲的脸。

适才还在奉茶的天女已然倒下,身侧的天女们惊慌地跳着避开,拼命掩着嘴将到了­唇­边的惨叫塞回去。

死去的女子空荡荡地躺在角落中,脸上被利刃轻重深浅堪堪划下四道剑痕,交错在原本娇­嫩­的腮边,一张七彩面纱袅袅娜娜从天而降,正覆于其上。

男子用丝绢擦拭着手中长剑,轻忽地说道:“丑八怪,你如今有了面纱掩面,就不怕唐突了殿上的神君了。”

众仙一阵恶寒,却都不发一声。连鹤劫生兄弟都拦不住的男子,惹他作甚?

蛋大兄弟立在王族前方,静静地看着蕴天将军甜饼子似的脸,瞳孔同时一缩,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战栗感。

蕴天借着手中剑看到了这两张美男子的俏脸。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居然还生气地别转脸对虎视眈眈的二男不予一晒。

正在难以收场的时候,又有一道女声横天出世:“喂!丑便了不起吗?即使是蝼蚁,也不该如此妄杀吧!”

天女中居然冲出一个不怕死的,娇鼻是通红的,显是为了死去的姐妹大为伤心:“神君,鹤卫主,重光将军,你们一个个都是功高无量的男子,为何眼睁睁看弱女被杀,凶手矗立当场,却都不发一词呢?为什么?”

咳嗽声四起,场面愈发不堪。

暄城是动容的。她也觉师弟之举未免太过狠毒,于是不由自主出手阻止了蕴天随后的举动。

蕴天的剑旁除了师兄车路将军,还另有一只手。

暄城与无浪四目相对,同时收回自己的神力,倒叫夹在中间的蕴天有种落空的迷茫。

他的剑路已被他们封死,于是一对鼠目扫向当先而立的小女子。

女子并无功夫,一身天女薄裙被他掌际的劲风带得扬起,依然无惧,立得笔直,恶狠狠瞪着自己。

“好得很,本座记下你了!”他的语气透着­阴­毒,穷追猛打。

“走吧!”重光立起身,表情不悦,一挥手,暄城和蕴天纷纷随之离去。

王族与大臣们总算透出一口长气,却又无人胆敢评说适才的一幕。

挺身而出的虎胆女子仍然站那里,从头到尾一直忙着护驾的蛋大声音温存:“你们都去后殿休息吧。”

美男子一声令下,女子被天女们拉拉扯扯离开了大殿,她出大殿的那一瞬,别转脸道:“鹤卫主,你让我很失望。”

蛋大停顿了下,浅浅一笑答道:“本王十分抱歉让姑娘失望了。”依然是天界盛传的谦谦君子模样。

“鹤卫主,你让本王也很失望呢!”声音不远,殿门口又走进了气度不凡的大王子湛欢,手里捏着纸卷,一脸怒意直走到龙座旁。

神君见自家太子来了,稍稍整顿­精­神,示意由儿子代为主持大局。

湛欢将纸卷在空中用力一耍,一片片朝蛋大飞去,隔着纸蝶,鹤劫生的一双乌黑眼眸里空洞无物,直直凝望阶上的大表哥。

“赤星君昨夜被刺杀于自家府邸,身为黑衣影卫首领,鹤劫生你可知情?”

声音如剑,恨不能穿透阶下男子的臂膀,锁住他一双翅膀,贴近些问个分明。

殿内一阵喧然,众所周知,赤星君是保王派的中坚力量,一早大家还奇怪他怎么未出席新一任星君的登基大典,却原来已被重光的人马下了毒手。

湛欢逐渐无法自控,斥责声放大,恨不能教整个天界都听到:“枉本王对你诸般信赖,却连这点事都办不妥当!你们鹤家男子就空长着一张漂亮脸蛋吗?若是无法办事,不如像你爹一样回家带孩子!不要误了我们王族的大事!”

有什么东西在空中猛然断裂。

无浪的手起颤。

他看到哥哥慢慢地对着那个面目狰狞的大表哥单膝下跪。

鹤劫生语气沉重道:“微臣知错。”

昨夜,养生殿神君灵前,他与他如此齐肩跪着。

殿外一片桃花月,他问了他一遍遍心头事,男子黑发垂地,星眸微闭,只答了一句:“微臣知错。”

知错,但不认错。湛欢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一字一顿道:“既然知错,打算如何受罚?”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魔教公主

“鹤劫生听凭殿下处置。”美男子面不改­色­,映去湛欢眼里却是一轮怎么也折不下的桃花月。

桃花月,岁岁年年,他们也有过相濡以沫的好时光,连打架也是你一拳我一脚,朝着一个方向猛攻。

也不知是从哪个时候起,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没落的大王子与没落的大世子,走得路铺成两条不相交的道。他漆黑的眸瞳不再朝自己望,总带着一种淡漠的表情,刻在太子府的某根柱子上,尖的,带刺的,触目惊心的,仿佛任由自己力挽狂澜,呕心沥血,再也回不去,空留年少的铮铮誓言:“大表哥,只有你相信我爹是清白的,将来若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找鹤家男子帮忙!”

直到昨夜。那熟悉的气息,缭绕在世子袍四周,如天网恢恢,他们终于再度连成一行,齐肩,并膝,像拜天地似得跪在神君面前。

多少年,他还是想问他一句:“蛋大,你肯是不肯?”

语声那么轻柔,都不像自己口中而出,恍惚地,听不到任何回应。于是屈尊降贵再问一次:“肯,还是不肯?”

殿里空空荡荡,只有白烛的微亮,身后的风一阵阵来,将他的黑发撩起,发丝偶尔拂来自己面上,痒而酥麻。湛欢想,这一刻,总该有些不一样,乾坤万丈,此间唯有你我共对,很适合高傲的鹤劫生对着自己撒一个弥天大谎。

“微臣知罪。”没有起伏的声音,透露着懒得应酬,烦腻而疏远的情绪。

“好!”他的声音太过洪亮,如湍急的浪直袭去半跪男子那端,淹没他,折磨他,也教他尝尝自己独自泅泳在寂寞深渊的无边绝望:“好得很!本王也不能对王族太过偏私。值此风雨飘摇之际,更要严惩不贷,以儆效尤!军棍六十还是打神鞭六十,你自己选!”

简单的皮­肉­之苦,或许还不能让丹顶鹤低头,必须动用更雷厉的手段给其留下一个教训。

湛欢怒极而笑,补充一句:“军棍打在身上应该轻一些,但必须跪去凌霄宝殿正门前大道中于众目睽睽之下挨打;打神鞭虽重,只需在殿内行刑,你怎么选?”

谁都没想到大王子会搬出如此重的惩罚。

二王子都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开口求情:“贤侄,眼下正要用人,可否将此刑留待日后慢慢责罚?”

王族尽皆点头赞同,打坏了鹤劫生,黑衣影卫与御林军神龙无首,谁来捍卫自家安全?

湛欢紧盯着那只鹤。

唯有他脸上云淡风轻,似已料到自己会如此发难,波澜不惊,任由众仙劝得劝,议论得议论。

他那宝贝弟弟鹤劫放看向自己,同样的一双黑眼睛,却散发着惊人戾气,他向以坏脾气出名,湛欢厌恶地回瞪,真是天差地别的一对兄弟。

怎料鹤劫放视线紧追不放,还在四目相对之时,冷然一笑,这神情太过熟悉,原来他们一个两个,都是如此。

心下大恨,就朝着鹤劫放大叫鹤劫生的名字:“既然知错,难道不肯受罚?你到底要怎么选?”

“微臣愿领打神鞭。”

“哈哈哈哈!好,本王成全你,立即行刑。”

局面至此,众仙噤声,控制着呼吸,要看王族年轻的才俊当众领罚。

打神鞭被请出,由龙筋制成,长着倒刺,浸在盐水中,泛着冷光。

即将执刑的两个力士,恰恰是鹤劫生的手下,有些尴尬地不敢和官长打照面。

鹤劫生缓缓闭起了一双黑眸。

“叱!打什么打?”娇声平地起,两个大美女执剑而立,一个大跨步就见两团白光飞入殿中。

神君定睛一看,大为头大,只得客气寒暄:“乐怀,你终于赶回来了。”

七公主乐怀领着女儿玉洁一同艳光四­射­,她们眼风扫过之处,众仙都忍不住挺胸收腹,想搏美女一记青目。

“湛欢,鹤劫生是你表弟,赤星君之死与他何关?凭什么由他受罚?”乐怀虽然排行小7,辈分却大,外加亲自经历天劫,至今还身怀惊天奇功,兄妹们看到她皆有些怕,能让三分就让三分,这样的小皇姑对湛欢这个大侄子更无需客套。

“皇姨,­妇­道家不要Сhā口公事。”大王子未必卖她这个帐。

小美女却笑嘻嘻代娘亲回敬:“不知大表哥有何公职,可在此代神君布置公事?”

鹤劫放接道:“惭愧,大表哥和本王一样没有正经公职,适才还当是抬出兄长的体面来责问家兄;却原来说得都是公事。哥,你是堂堂鹤卫主,比我们几个都大,还不快站起来发布发布公事?”

倒是四王子知机,趁乱和稀泥道:“湛欢,既然你七姨也回来了,我们还是商量正事要紧,不要自家人坏了和气,叫有心人坐收渔翁之利。劫生,你也起来吧!”

鹤劫生果然闻言起身。

无浪与玉洁瞅他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勾起神秘微笑。

老一代聚一起继续讨论已逝父皇的丧事,小王子世子公主郡主都得以出殿小憩。

蛋大和玉洁聊了几句便折身去办公事。

无浪对着玉洁道:“你来得正好,去我们府里吧。”

玉洁回道:“天逸在你那里,可会不方便?”

“无事。”

说是无事,俊男美女身穿缟素,并肩立在府门口的时候,连府内的童子也不免多看了几眼,对着玉洁,声音微颤地招呼:“郡主你回来了……”

招呼声此起彼伏,由五公主府内的熟面孔天女将玉洁光临的消息传递进对坐喝着青梅露的客居男女耳中。

“咦?”三三不解,还要问牧白:“鹤四郎还有个女儿?没听无浪说他有姐妹啊!”

牧白俊脸上也有些迷惑,又有些失落。

连这人间好友的真实身份都是临死前才知道,又何从打听他有无姐妹?

“那我们要不要出去见?”三三问,府中各个都如此激动,直仿佛此女十分有来历似得,撩拨得魔教四公主也起了好奇心。

“你去吧。我不方便露面。”牧白低下头,继续喝他的茶,看他的小佛经册子。

三三立在院内,十分踌躇,男女聊天的声音越来越近,时而伴着银铃般的欢笑。笑声略有些夸张,居然还有一些熟悉。

四公主侧头想,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过?

还未等答案浮出脑海,熟悉的容颜却蓦然出现。

光是这双眼睛,便足以倾城,更何况美眸生在芙蓉面上,她正对着无浪说着什么,开怀处,不禁咬着自己的樱­唇­斜眼笑。

无浪有片刻的呆怔。

在玉洁如此的微笑下,血­性­男子十有八九难以自持。

三三想,大约剩下的那一两个,才会被自己汹涌的“波涛”所惑。

未等无浪看到自己,四公主已然唤出声来:“玉洁姐姐!”

美女视线转投过来,嘻嘻哈哈差点蹦起来:“哎呀,是天逸!你比天魔宫里胖了些!是鹤劫放的功劳吗?”

“哈?”多么教他们心虚的问题,简直不知要怎么答,天逸摆摆手道:“你也从天魔宫回来吗? 气­色­还是这么好!”

无浪无语看天,女子们互相招呼的方式总是如此无稽,尽纠缠些什么胖了瘦了,美了丑了的奇怪问题。

公主与郡主拉起了小手,彼此打量着原地转了两圈,又纷纷叹了口气。

“父皇要我叫你爹四叔,我还当你们是客居神教的魔教儿女,没想到你还是神教的郡主!”算起来,这对父女也是天逸公主的恩人,很应该感激一番。

玉洁却大方地摇摇头:“什么郡主,是我爹自家封的公主殿下罢了,你见过一个随爹娘住茅屋的公主吗?哈哈,是不是,鹤劫放?”

两女四目都深情凝视着唯一的男子,他不由皱着眉,敷衍着:“是是,两位都是尊贵的公主殿下,需要本王小心伺候,轻易得罪不起的。”

“切……”玉洁回瞪鹤劫放:“你都不知道,神教都说鹤府男子一门美貌,此次去魔教见了我们天逸的亲生父皇,那才叫仙中极品!”

“这……昏君不是本宫亲生父皇,先前是搞错了!”到此境地,再不为亲生父皇天羽帝说句话,也就太不孝了:“我父皇确实可算英俊无匹。”

“三三,玉洁此次回来不会急着走了,你们有事稍晚再聊吧。”无浪语气虽温存,但伸手拉过自己表妹,急匆匆头也不回往议事堂走去。

倒是玉洁还知道频频回首对着自己笑,嘴里说着:“我是来找蛋大表哥的,等有空了你介绍上次说的美男大老板和二老板给我认识!尤其是二老板那个Сhā刀的茄子!”

“呃……”

他们的身影消失了许久,三三仍立在原处,也不知怎么了,神君驾崩,原先亲密无间的大老板无浪逐渐变得陌生起来。

如同今日之事,他换了衣服,就变出另外一个自己进不去的世界,里面迷雾团团,即使身为魔教四公主,依旧不得其门而入。

只是刚刚的一幕,她才确认,玉洁郡主深深知情,抑或,她本来就身在那个世界里,徒留自己一个无知的看客而已……

这次第,不是不伤怀的。

“三三,什么叫二老板那个Сhā刀的茄子?”牧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猛地回头,彩衣男子来到身后,手里提着一件披风,想是来找自己时听到了玉洁的话。

三三的大眼睛无法做到玉洁那样轻易让男子神思癫狂。

她的金­色­眸光有些黯淡,挤着笑回答:“我发疯的时候,对着玉洁说的傻话而已。”

牧白挑眉,但并未进一步出言询问。

相持片刻,温润男子将手中披风往前一递道:“天凉,自己记得加衣。”

她迟疑了下,终于伸出手接过,喃喃道:“壮妹哪里怕什么天凉。”

牧白了然一笑,似乎洞悉了她的心思一般,淡淡回了一句:“公主殿下虽然在黄泉路33号打工的时候出了不少丑,却也无须妄自菲薄。”

见她眼内几乎盈了水意,二老板还是从前的样子,以一指止住她欲出口的话。

“只可惜,Сhā刀的茄子如今变成了Сhā刀的红辣椒,而丫头你,却再也分辨不出了。”

他的眼眸由紫转红,再诡异,再艳丽,也只是她新世界里失去的颜­色­。

手指冰凉,冷血的吞噬兽畏光,无热,再也没有多余的暖意送给丫头。

三三捧着披风,又目送二老板离开。

仰头,天空有飞雁成群,里面混有孔雀与凤凰。

三三冷着脸,一声声问着自己,离开黄泉路33号,我们难道便不再是大老板,二老板,花姑姑与门神三三?

天逸离开了天魔皇,便不再是冷漠寡言,但盛气凌人自信满满的魔教四公主?

当初的太子寅罡,若看到眼前委靡的自己,也不知会如何看待。

三三猛然抬起头。

天逸未死。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大家耐心,大­奸­情就要破土而出

哪朵花在飘香

玉洁郡主与小柿子殿下只在五公主府中盘桓了一个下午。三三再无机会拉着玉洁的手,问一些女儿家的心头事。

他们王族似乎有莫大的神秘事业未尽,蛋大已经许久不回府露面,而无浪更是来去匆匆,几乎每晚都要去宫里面守夜。

玉洁的身份之后在晚膳之际零碎地从无浪口中得知,原来是神教七公主乐怀与一个不知来路男子的女儿。

难怪她口口声声说表哥蛋大最最帅。

据说现在宫里集聚了几乎所有尚存的神教王族,鹤四郎夫­妇­早就被挽留入住,即连玉洁的爹,不日也要陪乐怀住进去。

无浪说这些的时候,脸­色­一片淡然,手中筷子又对上一角白糖粽子。

三三未置一词。倒是牧白听了,吊着眉梢说了一句:“押着作质吗?”

大老板无浪举头,将眸中的甜粽子换成了血红双眼的谛望牧白,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同Сhā刀红辣椒说过话,居然连看着对方的神情都带着生疏。

“牧白,十日之限将至,你放心,我会去筹措。”

所谓筹措,无非是去催逼暄城将军无偿献血罢了。无浪小心翼翼掩饰自己的疲态,又专攻起白糖粽子。

一时冷场,三个男女妄自做着用膳的姿势,嘴里吞进的东西却全然不识滋味。

“牧白很多天没有……那个练功了……如今几乎无法站去阳光下。”是三三的声音,话却是对着无浪在说。

如同地府中,出了什么问题,都是扭捏着找到大老板,一番唧唧歪歪,然后就等着问题迎刃而解。

但小柿子殿下今夜特别烦躁,闻言立马抬头盯着牧白看个不休。

牧白的脸­色­还是地府中的样子,一朵失血海棠,风情中也带着病弱。

他闪避他的目光,尽力绽放出坦然一笑来:“三三太过夸张,谁无事跑去阳光下暴晒,少练功,少吞噬散仙仙灵,说起来也是积功德。”

话是如此说,但谁不自私?

无浪突然间发现饭堂里的烛火都比平时暗上几分,牧白更是坐去了角落处,身为吞噬兽,却连日没有仙灵可供吞噬,想必此中滋味还是痛苦不堪的。

二老板忍痛的功夫绝佳,所以未提只字,要等这个迟钝的三三今日才来说明。

越想越觉得烦躁与焦灼,无浪的音量陡然放大:“三三,你当初说不回魔教,只为留下来照顾牧白。原来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三三一惊,视线相交,女子睁大了眼睛,嘴­唇­都有些发颤。

牧白的脸­色­愈加苍白,暗室内只有呼吸声此起彼伏。

坏脾气无浪却难以自抑地继续骂了下去:“既然仍要本王继续亲自­操­心,四公主殿下不妨早日回去天魔宫,舒舒服服过你的好日子……”

“无浪!”斥停得却是二老板牧白。

小柿子殿下无视一旁三三紧咬的下­唇­及满目的金光,他还转脸抚慰板着脸的牧白道:“我今夜会问我哥要几个受雷击的犯案神仙,你有了这些仙灵,必然功力­精­进,无须顾虑畏光之事。”

三三的脸上姹紫嫣红开遍,痛楚的白,尴尬的黄,委屈的红,一阵阵相映成辉。

可是那个铁了心的男子根本不看。

三三进退皆难,想要立起离去,却只觉浑身乏力,腿脚都是抖的,双手刚刚放上桌案想要借力,就看到牧白的脸。

暗黄灯火中牧白的脸一片凄然,凄然中又明明白白写着“不舍”二字。无论何时,二老板都从来不舍得对着壮妹三三说这样一句重话,不是因为打不过她,而是——不舍。

她的痛楚,与他连心,若说话刺痛她的不是大老板无浪,他完全有把握一掌击出去让对方魂飞魄散。

但,局中的那一个却是为了自己而狠狠刺伤了壮妹的心。

他们两个之间的情事,二老板又哪来的立场­干­涉Сhā手?

三三,万错皆由我起,你不要伤心。

三三将牧白的神情看得万分清楚。

心一跳一跳不成个韵律,乱哄哄鼓噪着,冷面的那一个与数日前床头求亲的男子判若两人。

但二老板眸中的悲哀却依旧熟悉,尽显他为自己际遇所感到的难堪。

三三不得不生生落回原座。她假装无事,速速堆起笑意对着无浪讨好道:“是我疏忽了,日后必然会为你打点好府内的事情。”

她眼角的弯度就好像钓不起往事的小钩。

有句话再不会提,女子为了他们,抛舍了皇宫家园,独自一个无名无份守在异地别府。

无浪也沉寂了。

他立起身,径直出了饭堂,留下这对旧情人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们面面相觑,这一番残局都不知要怎么收摊。

终究是粉饰太平,三三与牧白告别,各自归房。

柳树下,坏脾气瘦皮鹤目光炯炯,看女子从身前过,轻声唤:“臭丫头。”

她不理,垂着头前行,白地上的黑影,长而妖娆,她踩着自己往前赶,渐渐发现影子旁边还有一道弧。

他跟在身后随她穿堂过院。

月光下无言以对的他们,各自想着心事,直到小柿子殿下卧房门前,一只手抵住了即将关拢的房门。

“三三,黄泉路33号后院中都是我在门内,你在井边……”

她的脚步略略停顿。

黑衣大老板以前最喜欢把身子卡在门内说话,还爱把门关得“乓乓”作响。

他问她可认识画摊男,又问她为何选得不是他。

淡了又深的记忆,像受了潮的丹青画,一块块有颜­色­的糊作一堆。

理也理不清。

趁着女子沉思的当口,大老板终于挤进了自己的卧房。

用力抱住踢打的女子,他柔声说:“三三,本王又要失信于你了。”

她微微冷笑,被他骗早已成了习惯,又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反倒可以静下心听他怎么说。

“外公去世,依照神教规矩,儿孙皆要守孝3年以上不得嫁娶。即使神教王权之争捱了过去,也还要数年才能成亲。三三,等到那时,只怕你的卖身契都已失效。”

“哈?”她一愣,他是为了这个而失信吗?

“臭丫头,终有一日,你会选回二老板牧白……”他的神­色­严肃,不似玩笑:“牧白走了,只有我来照料你;若我走了,也只有牧白照料你才让我放心。”

她由冷笑转成苦笑,在他的怀里问:“本宫就不能照料好自己,要你们兄弟情深,三番两次这样托孤?”

“我只怕到了那日,求你,都不会留下来。”他的脸仍是绝­色­,即使在没有点灯的房内,依旧让她的心发颤。

在被他伤得最深的那刻,不是没有想过回到牧白的身边。

但那只是半空的流星,一闪而过。

三三内心最大的奢念,依旧是等一切尘埃落定,三个一起回到地府黄泉路33号。

去不到天魔宫内桂花树下,能一起立在鲜红彼岸花田前也好。

女子柔声保证着:“瘦皮鹤,本宫愿意甘苦与共,百年也曾等过,这三年光­阴­又算得什么?”

无浪将自己的下巴顶在女子鼻子上,磨蹭着,彼此面上都不禁带些笑意,这动作在小时候的天魔宫,也经常做。

那时瘦皮鹤还要踮起脚,勒令四公主不可以移动反抗,尖下巴才能顺利摆去令他自觉男子气大增的位置。

倒是天逸不予计较,让他得逞后才说一句:“尖嘴猴腮,本宫被你戳得鼻子疼!”

小柿子殿下与四公主粘腻地磨蹭磨蹭着,屋外更声起,又不得不换衣离去。

临出门,又沉着脸绕回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对着三三道:“好生照顾Сhā刀茄子,为夫这就出门去弄些油酱,回来请娘子享用人间美味——油爆茄子!”

“去你的!”三三一把推他出门,­奸­笑不止的美男子在她这里眉飞­色­舞开牧白的玩笑,真到了二老板面前,外强中­干­的大老板又只能大拍桌子,欺负欺负自己这个门神壮妹。

贼忒嘻嘻的无浪出了府门便笑意全无。

眼下局势,哪有半分值得笑的地方?牧白这小子向来长袖善舞,听弦歌就知雅意,天界之事他并未怎么打听过,光听驸马公主纷纷入宫,就猜出宫中是将所有王族为质,要他们这群正卖命与重光对决的子孙投鼠忌器。

大表哥湛欢心思细密,也算王族出得人才,异日由他登基做了神君,确然也是神教之幸。

思绪纷呈,终于又到了车路将军府前。

仆从们对着厚脸皮三天两头到访的小柿子殿下已经见怪不怪,直接进去通报了,跑出来回道:“殿下,我们将军说他近日公事忙碌未得修养,无血可以馈赠阁下了,请回。”

鹤劫放捱延着不走,想了一想,又对着回话的天女道:“即是如此,你就去对将军说,本王此来要找的是燕舞小姐,让将军思忖着办吧。”

这句话太过狠毒,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鹤劫放就登堂入室再度坐入了将军府内院。

坐是坐进来了,却无好茶相奉,连他最喜的甜糕也不拿出来待客,十分欺心。

好在小柿子对于将军府的布局了如指掌,也不顾天女的阻劝,决定自行跑去厨房拿美食。

他的轻功了得,几个起落已经到了后院,正好看到两个将军挽着手月下清话。

“谁?”声与剑同时到达,狠毒的丑八怪倒是没有掩面,招式也与殿上那次如出一辙的狠戾,激得无浪无端起了怒意,倏地取出贴身剑,不答话先接招。

美丑混于一团,也不管暄城在旁抱手看他们的笑话,先自顾自对捅起来。

“够了!”看他们将府内的花花草草毁了不少,暄城不耐烦地皱眉道:“蕴天,这是五公主府的小柿子殿下,不得无礼!”

这是要他们停手的台阶。丑八怪果然听话,三四下就收起招数回到师兄身旁。

鹤劫放不理蕴天,只对着暄城嚣叫:“将军就是如此待客的?”嘴型却比划着:“燕舞燕舞燕舞……”

暄城额际的红痕都被气得发紫,美媚将军每每动怒,语声反而愈加清冷:“师弟,你先下去休息,本座与小柿子殿下有话要谈。”

杀人不眨眼的蕴天将军对于暄城倒是言听计从,乖乖回身离去,与鹤劫放擦身而过时,还特意大声道:“师兄,我去府外夜巡,保证不会放过任何宵小!”

男子无论美丑,呱噪起来一样没完没了,暄城用手捋了捋自己耳际的发丝,颇有些无奈地问了句:“小柿子殿下,你深夜造访又有何指教?”

“燕舞,我要血。”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惊蜕

“血?”暄城嘴角挂着讪笑,背转身专注地欣赏夜­色­:“我欠你的吗?”

鹤劫放未及接话,女将军一迳自语着:“是燕舞还是暄城,有什么打紧?鹤劫生神通广大,知道了本座的真实身份并不稀奇;小柿子殿下拿来要挟,则未免也太过可笑了。”

她走几步去到池旁,姿态婀娜,真正如踏着满池莲荷而行,若作女妆打扮,裙下围一群孟浪子弟都不稀奇。

鹤劫放给她看一个侧面,默不作声。

“你圈养谛望兽是什么心思,本座与恩师不会不知。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一点,你今夜凭什么来问我要血?”

“燕舞,我追查谛望之事已经数年,你我皆知,若谛望兽长久得不到伺血尊者的血,便会发狂;但你,若无谛望之血返流,时间久了,也会功力尽失。你们早已是双生之运。”

“殿下明白这点就最好不过,谛望兽必须听从本座的命令,否则拼得一身功夫尽失,也要换它发狂入魔。你留着它,只有麻烦而已。”

“燕舞。”他唤她的闺名,语调平缓自然,好似亲密无间。

他们之间却并非如是。

横亘在男女之间的,不止是滔滔记忆与权势之争。

叫她“娘娘”都是无用的。

刚要回头对着他冷笑讽刺几句,却突然看清男子清亮的一双黑眸。

燕舞颇有些惊慌,上次饶是诸多防备,依旧是着了他的道。仓促间调转视线,男子却开口说了奇异的话:“燕舞,给我血。鹤劫放担保不会让你出事。”

“我会不会出事不用你来保证什么!”她被冒犯了,与他站开些距离,随时准备好召唤师弟来护驾。

“并不是跟着重光元帅走就可以无事的。”他虽然一直立在原处没有迫近,气场却有些不同。

静夜里,彼此的气息都是熟悉的。

将军发际的木樨香,一阵一阵,而小柿子殿下初次闻见,还猛打了几个喷嚏表示欢迎。

或许用腻了黑­色­的眼睛,他开始用言语勾引着自己。

“我说过会报粘糕的恩情,所以我保你无事。”他深情并茂,瞧在她眼里只觉十分可笑。

“你已经用肩头一剑报答过了。本座自问消受不起殿下的允诺,这类担保保证不妨都留给五公主府内的三三公主……”

“燕舞,三三从未见过我的原身。”他截断她的话,以一种前所未有决绝的语气。

将军在夜风里被吹乱了一头青丝,他们对望着,就如那夜在元帅府,她眼睁睁看他执剑退开,距离越远,彼此眉目却越发清晰。

一池涟漪,倒映出女子略有些单薄的影子,不知何时,她收了时刻戒备的法术,脸与身体都有了微妙的变化,一尘不变地只有额际的红痕与满身疲惫,所以连答他的话都需要用尽气力:“殿下真是聪明人,要留住谛望为你们王族驱使,最好的法子无非是拉拢本座这个伺血尊者。否则之前那么多心机岂非都白费了?”

她讪然一笑:“鹤劫放,我却不是三三呢,她敢信的,我未必会信。谛望你不妨替我养着,要血也不是不行,我只提醒你一句,谛望兽只能听从伺血尊者的命令。”

真是穷途末路般的对话。

千金小姐也想学那个公主殿下,对眼前男子的花言巧语言听计从,让一双眼睛泛出金光,笑得好似甜糕,被撮哄着指东打西。

每个女子最幸福的时刻,或许就在这扮傻之间。

她不是不明白,而是太过明白。

他说得对,三三没有见过男子的原身,黄球似得毛茸茸一只小­肉­鹤,长着一双无害的漆黑的滴溜溜圆眼。

暄城将军不仅见识过世子纯良的一面,还亲身领教过他的辣手无情。

有那样的哥哥,再有这样的弟弟,他们一门奇葩,都不是易与之辈。

在他凝视的目光下,她缓缓拉起袖管,上一次的伤痕还剩浅淡的印子没退,粉红­色­的,越发衬出手臂的莹白。

右手抽空去取小刀,美女想到什么,突然问他道:“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你可听到过?”完完全全是女子娇­嫩­的声音,哪里还像之前沉得住气的将军。

血汩汩而出的时候,错觉频生,他们分明离得远,又好像近在咫尺彼此抱持。

血流就似滴水声,点点落去檐间,好像毛毛细雨,有一只谛望兽撇着嘴角在檐下坐望。

谛望兽等得久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无浪刚刚派黑衣影卫送来的几个散仙仙灵很是新鲜,猛得吞噬下去会有一种豪饮的快意。

酒足饭饱,美男子束好了头发,腰带未系,胸口半敞地坐在檐下看雨落。

多日前,无浪再度带回了暄城将军的血,甜稠地,如蜜一样芬芳。

但大老板无浪说,牧白,暄城若没有你的血,也不行。

三三从旁跳出问道:“暄城将军行不行关牧白何事?”

他没有多嘴问,因为无浪也没有解释。

于是直接取出小匕首,二话不说划出血道,嘴里漫应着,牧白饮了那个将军多少,还了就有多少。

事后三三为他包扎的时候,倒是蹙着眉心疼不已。女子将绷带打出一个莫大的蝴蝶结,长在他手臂上显得滑稽无比,在风里颤颤巍巍地乱抖一气。

“三三啊……虽然天界近日流行娃娃风,但我一介男儿,这个样子不太妥吧……”他用商量的口吻问身旁的女子。

女子显然不惯照料伤员,正侧着头欣赏自己的杰作,得意道:“牧白,本宫还以为自己不擅女红,只会杀妖降怪,没想到这无心的结都能打得如此飘逸。嗯,你不许私自除去,反正二老板如今也不需要出去见客,就带着这结过几日再说吧。”

牧白苦笑,实在忍不住说了句:“这么漂亮的结,三三还是打去无浪身上吧,大老板必定感激涕零,带着结在宫里走动也分外有面子。”

雨丝渐密。

谛望牧白的眼睛也不知聚焦在何处。

随着诸种仪式大典的举办,无浪越来越忙,忙到时常需要花姑姑带口信给这对男女。

三三在牧白面前一直装作不以为杵,很少主动提大老板的事情,打打闹闹间偶尔与二老板双手相触,她也总是稍作迟疑,就不着痕迹地避开。

今日无浪会回府,所以他等在这里。

三三在另一头檐下赏雨,他为了避免撞破壮妹的痴守,特意不声不响换了个较远的位置。

身后有了谈话声。

男子道:“下雨了还坐在这里等我作甚?”

女子撒娇声:“本宫好像脚麻了!”

“臭丫头就是麻烦。”语气是带着宠溺的,过不久,就传来嬉笑声。

牧白眉梢吊起,嘴角一撇,对着雨幕做了一个鬼脸。

雨停后,半空现出彩虹来。

他突然想起谛望曾经说自己从未见过彩虹。三角眼小姑娘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听说虹彩漂亮,颜­色­多,没见过。”

喏,不过是这样半截子玩意儿,谛望,你是否已经看见?

“牧白。”无浪在这当口看到了二老板:“莫非你也是在等我?”

转念一想,他等他并不稀奇,在人间彼此都为对方出去风流快活等过门。

“妈的,你如今吃香起来,一个个都等着你。”二老板一拳捶去世子殿下胸膛。

无浪反倒难得笑起来,已经太久,牧白不会待他这样亲近。

拳来拳往,大老板仍然小心翼翼控制着力气,生怕打坏了萝卜般脆弱的海棠花。

再这么一直捶下去就有些孩子气了,两个男子终于悻悻地停下手来并排坐。

“十日之期又要到了。”牧白道,目光深邃,很难辨出喜怒:“你也知道我与暄城如今是双生之运。无浪,我要见车路将军。”

“噢?”大老板有些怔忡:“由我来帮忙取血不好吗?”

“无浪,替我约他出来,地方你定。”温润男子的语气不容置疑,眼神也坚定,完全没有替无浪留下拒绝的余地。

“好,平远山那带你没有去过吧?”无浪想了一想:“暄城不知你就是谛望,但他毕竟是你的伺血尊者,届时如何应对,你可有把握?”

牧白似是没有想到,一经提醒,忙定定看着无浪道:“你一起去吧,你在,我才放心。”

“我当然要去。”但他有些担忧,不免多看一眼牧白,海棠花薄­唇­紧抿,似乎不愿多吐露一字,再逼问下去也徒劳无益,索­性­等到了地方再议。

“此事不要告诉三三,她会担心。”二老板不由自主流露对壮妹的关切,让无浪一时间也有些尴尬。

原本该是大老板­操­心的事情,何时二老板又视为己任?

但前几日燕舞还大发雷霆,怀疑他交出去的血是随便找来的妖怪血。

车路将军说:“小柿子你当我是傻子吗?谛望的血本该是粉红­色­的,何时转成如此鲜红了?”

是他好说歹说要她试着吸入返流,总算无恙。

但燕舞仍然存疑,追问着:“鹤劫放,你究竟圈养了怎么样的谛望兽,这血确然不是我之前取到的样子。”

他想,大约是因为谛望把周身功力给了牧白,因此血­色­也有了变化。

借他们见面的良机,也可把整件事情经过了解地更清楚透彻。

此刻,无浪自问完全有把握控制局面,也控制住牧白这个谛望兽。

牧白不以为意用手挡住眼睛,轻声道:“日头太大了,我进去避避,等你的好消息。”

二老板起身离去,没有系紧的袍子里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引得大老板立即打了一个喷嚏。

无浪的黑眸顿时黯沉,这味道相当熟悉,就在适才,三三在他怀中留下如此香气一道,害他的鼻子痒到现在。

忍不住回过头仔细看,二老板走动起来,袍子更是变了形貌,露出的臂膊处一款大而丑陋的蝴蝶结,就和三三数日前于自己面前炫耀的绑辫子新法如出一辙。

府内暧昧浮跃,三个男女各揣着心事假惺惺赏着半空的残月。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荒芜之心

平远山一带真正好景致。

虽然此处渺无仙踪,神兽倒是不少,异草更是遍地,满山坡都是星星点点彩­色­的花。

但神仙品味何等高超。

越是颜­色­艳丽繁杂之地,越是不能轻易踏足。

故神教观光客云集的好地不是两三杆孤竹就是峭壁旁一线流水。

牧白出发前与无浪一起骗过三三,一路行来却又很沉默,倒是无浪断断续续说着:“还是人间那座小山头有趣些。师兄弟们如今也不知怎样了。”

“唔。”牧白惜字如金,无浪也就不好太过轻浮。

到了和燕舞约好的山顶,云雾缭绕,倒是对坐下一盘棋,饮两杯香茗的好所在。

“无浪,暄城将军一定会来吗?”牧白难得开口,语气里有些紧张。

大老板拍拍他的肩道:“他半个时辰内一定会到,毕竟你们如今是双生之命,对面说清楚最好不过。”

却不能如此直白地对燕舞说,想了很久说辞,小柿子殿下最终扭扭捏捏说是这个时节的苦葵开得最好,要车路将军赏光一起踏踏青。

“苦葵?什么东西?”燕舞明明背对着鹤劫放,这话却分明是对着小柿子讲。

宫中,他们立成两个阵营,不能靠太近惹人嫌疑,走太远又听不清对方叽叽咕咕究竟说什么。

于是小柿子开始踱步,踱到相应的位置,又迫不及待回一句:“居然连苦葵都不知道,一种野花。”

口气里的轻视,几乎要让燕舞怀疑苦葵是穷尽三界最最知名,威力无穷的一朵野花,不知道的神仙即使不用遭闪雷击,挨雷劈简直是一定的。

于是眉来眼去指手画脚定下了无头尾的约会。

出了宫,无浪嘴角还在偷笑,鹤劫生见了不免好奇,连问:“什么喜事让你这样得意?”

“哥,你知道苦葵是什么东西吗?”

“是什么?”

“本王虽然知识渊博,也不知道苦葵是个什么东西。哈哈哈哈!”

这很好笑吗?鹤劫生连连摇头。

“苦葵?”牧白坐在石蹋上托腮片刻:“知道啊,别名麒麟草,可以做神兽的饲料,千斤可换十五个天界币,也可以直接换一粒小还丹。”

“呃……”大老板无浪生生吃瘪,适才夸口的样子只得收敛,苦笑着说:“我们二老板真正是鉴宝行家,连什么神兽吃的饲料都知道。”

对面相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一时无话,两个美男子舒一口气静静看脚下云卷云舒,是许久不曾有过的闲适惬意。

坐得倦了,牧白拢了拢脖颈后未能束起的碎发,手微微往上一提,露出发下大片雪白的肌肤,引了来两三只神兽在附近探头探脑,其中居然还有公有母。

“无浪,我们相识也有百多年了。”男子手一松,那发带骤然抽离,黑发如瀑,倾在苍青­色­袍子上,别转头的美男子微微笑,剑眉深处不知何时起了纹路,丝毫不显突兀,是极自然的笑痕。

这个样子的牧白令得无浪恍惚,相识已有数百年,二老板这样笑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搜尽记忆,只有那次他说:“牧白,随我去地府,我们开一家店,赚很多很多钱。”

那时已经很有钱的牧白呆愣在后院的井旁,正挽起袖管要打水,水桶就一直吊在半空,风里头晃来晃去,最终猛地被投进井里,抛了绳线的男子笑得开怀,连个“好”字都卡在喉咙口说不连贯。

“无浪,黄泉路33号的好日子虽然只有寥寥数月,牧白已然无憾。”

“好日子还会有,等你大仇得报,神教安定下来,我们三个再找一处好地开店便是。”

“你与三三开的夫妻老婆店,牧白哪有立足之地?”

“……”无浪转过头,凝视着披发的牧白,美男子此际想要说的,究竟是什么?

“之前我和三三也想下凡去开店。世事难料,这开店的大小老板总是转花灯一样换个不停,夜半想起,也忍不住要嗟叹。”

“……”无浪太过惊疑,锁紧了眉头听好兄弟继续说下去。

“镜花水月一场空,牧白倒还记得无浪在人间弹得那阙琵琶曲,有时记­性­太好也教人不快活。”

“噢?”无浪坐正,身姿如剑,随时可以出鞘似得:“牧白,你想说什么?”

“只是想趁暄城未到,与自家好兄弟闲聊几句。”男子低头搬弄着手头一枚戒指,三三说,那是牧白与谛望的定情戒。

“你莫非想要杀了暄城替谛望报仇?这些话是在同我诀别吗?”无浪陡得立起,焦急地要拉牧白与自己对视:“你与暄城现在是双生之命,真正的仇家重光未死,你千万不能犯傻!”

想到此处,心下大为后悔安排牧白与暄城见面,一双黑眸对住一双红眸,他完全读不出二老板的心思,也不知曾几何时,牧白与他之间隔着一道不深不浅的痕,他一度深信一切皆为了三三——“牧白,既然如此,你随我回去吧!”

“暄城将军已经到了。”男子视线看着无浪的身后,表情昭示着一切都已太迟。

无浪不由回头看。

一道原身圈从二老板袖中横空飞出,毫无意外套中大老板。

“无浪,牧白今日真要与你诀别!”

可爱的小­肉­鹤呆呆看着微笑的美男子,连脖子上套着的圈居然也是天界的限量品。

“鹤劫放,你的戏演得比我好,牧白甘拜下风。但苍天有眼,无浪,暄城,寅罡,重光,负过我的,终有报应。”

小­肉­鹤仍然呆在那里,仰着头,黑­色­的眸子定定地对着牧白看个不停。

牧白伸出一只手,小­肉­鹤马上锁紧一双翅膀,跳着往后退。

修长的手指在石桌上画出一个圈来,小­肉­鹤在圈子里团团转,却毫无办法突围。

牧白笑得很温存:“无浪,是三三告诉我你最怕原身圈的。”

小­肉­鹤蹲坐下来,垂头丧气似得。

牧白有些感慨:“以前都没有看过你这个样子。大老板总是伶牙俐齿,二老板总是唯唯诺诺。”

都是些废话。

牧白自己也发觉了,暄城随时会到,独自一个表演给小­肉­鹤看,很是乏味。

于是长话短说:“无浪,我和你一样学会做戏了。演的第一出好戏就是给谛望看的。”

红­色­眼睛里突然起了­阴­霾,美男子吊着眉梢的表情原来并不是在笑:“无浪,我没有娶谛望。我吞噬了谛望。”

小­肉­鹤的眼神像要穿透二老板的脸。

这是一张极美极艳极哀伤的脸,脸的对面却是一个三角眼小姑娘。

“牧白最最好看,谛望好是喜欢!”

男子不语,一头兽爱自己不稀奇,连天界的公主殿下也曾经口口声声爱自己生死不离。

“我是吞噬兽,从小就没有朋友。”小姑娘垂头,寂寞地说着。

禁不住要冷笑,他以为自己有朋友,那个高贵的,俊美不凡的男子。

直到他死前,才知道男子演得一出绝世好戏,而忠心耿耿,随时准备好为了无浪两肋Сhā刀的自己,只是戏里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就像现在,这昏黑的洞窟里,血腥气蔓延,二老板牧白眼前只有吞噬兽谛望;而他的公主殿下,此刻或许在无浪的怀中,同饮一杯桂花酒。

牧白在最绝望的时刻,也学会了演戏。

谛望十分好哄,她不像三三见多识广,更不如无浪般窥透人心。

牧白说:“谛望,我们从此相守吧。”谛望会伸出自己冰凉的小手,怯弱地放入他掌中,予取予求。

演戏渐变成本能,一开始也不敢碰她,无论如何是一只吞噬兽,二老板血­肉­之躯,再强的欲望,在某一刻也会凋谢;但黑洞中全然感受不到时光的痕迹,每一天都似乎差不多,偶尔才能看到暄城来伺血,他将身体贴壁,光线­射­下,眼睛顿时被灼痛。痛得几乎要流泪,仍然睁大眼,多见一丝光亮也好。

暄城一走,又只剩下谛望,男女相对,搂着,抱着,吻着,假装十分知足,又假装十分相爱,戏演到妙处,终于在床头套问出了秘密:“谛望,你这样强大的吞噬兽,可有弱点?”

小姑娘迟疑了一下,感觉自己腰后的手正要撤离,忙忙拉住不放:“牧白,你为什么要知道?”

他都不肯解释,背转身,沉默,作一个生气的样子。

有过几次这样的交锋,谛望在某个交合的夜晚,吐露了自己的致命弱点:“吞噬兽也会被吞噬的。”

牧白的嘴角在黑夜里微微撇起,终于能够体会无浪欺骗自己时那得意又难过的微妙心情。

无浪,演戏并不难,用百年岁月骗一个知交好友或许也不难;只是我想问,当你回到人间,抓着我的衣服,狠狠追问牧白你究竟为何这样这样堕落时,你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这问题对着小­肉­鹤问了三遍。

“无浪,早在你回到人间的最初,就已经知道牧白背后那个男子是重光了吧。”

“你说,这样的债,你打算怎么还?”

大老板欠他的,只有他们两个自己心知肚明。“等你们将一笔笔债都偿清了,我才能抽身还自己的业债。”

吞噬谛望的某一天,他们仍然拥抱着许下海誓山盟,小姑娘傻乎乎告诉他一步步如何施展,她信他,快乐地与自己的夫君分享最最紧要的秘密。

牧白纹丝不乱,交合,理气,将嘴吻上她的颈□位……

最后,他吞噬了她的仙灵,任这个爱他至死的女子与自己合为一体。

忍不住在黑暗中伸手抚摸,谛望的脸是濡湿的,她或许在很早之前,已经知道了故事的结局。

自尽前都没有半滴泪的牧白,面对消弭于空气中,再也无法看见彩虹的女子,靠墙哭嚎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请容许我在本章内大放奇雷~

四张愁眉苦脸

“三三问我,是谁,将她刻在我肩窝的‘三三’二字抹去。”牧白优雅地褪下袍子,正好露出满是痕迹的肩伤:“是我自己,在黑洞里,用小匕首慢慢把那两个字,一点一点剜去,只不过六划而已,她用手指不过眨眼间已然刻就。但抹去它们,花了我好几个日夜。”

边剜边念般若波罗蜜心经。

梵文的吐字,绕着舌头,那些扑棱的音是清泉,在灼热如烧的伤口下灌溉,就像一步一叩首,闭着眼,在黑暗的舟上渡去彼岸。

满心伤痕的二老板,迎着山风,缓缓张开双臂。

风起云涌,袖子被风鼓起,发出裂帛般的声响,黑­色­长发招展着,往后去,如滚滚的浪,愈发衬出脸­色­的苍白与双眸的沉沉红­色­。

男子的双手捏着法诀,指头修长而洁美。小­肉­鹤在劲风中被自己蓬松的羽毛遮住了黑眸,看不清牧白的表情。

或者,男子根本就没有表情。

“只要吞噬了你和暄城,重光也就不在话下。”声音是冰冷的,他在山巅看到了山腰处的一个移动的黑点。

满意地颔首,夸赞那只小­肉­鹤:“到底是无浪出马,哄着车路将军饮下了我的血,还一兵一马不带孤身前来赴会。喔,对了,那血里被我下了血蛊……”

暄城穿得是便服。

虽然谨慎地带了随身剑,在荒郊野外的约会仍是他做了将军以来最最任­性­的一个举动。

当下季节,漫山遍野苦葵花盛开,你会喜欢。

那只傻鸟如是说。

千金大小姐做了大将军依旧不识苦葵为何物。还巴巴地向蕴天打听,他也不知,蹙眉说,这么晦气的名字,肯定不是什么好物。

倒是恩师从旁听见了,说了句:“麒麟草,的确算不上好物,饲料而已。”

燕舞气结,让她去看饲料满山也就罢了,居然还笃定地说,你会喜欢。

真恨不得学市井女子叉腰骂,喜欢个鸟!

最后还是来了。为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最有说服力的也才一个,且在大战对峙前夕,任­性­这一次。

往后看,无论彼此间谁输谁赢,属于燕舞的将来,都不知还有没有这样任­性­而为的机会。

咦,山巅的风吹得很是古怪。

她的脚步变慢,空留一袭黑披风扯着身体往下去。

再登高几级石阶,云雾最盛处,是英俊挺拔男子的背影,苍青­色­的袍子上覆着三千乌丝,中间用红绾带束起几缕,是鹤劫放闲常喜欢的发式。

燕舞暗自一笑,小­肉­鹤居然专程跑来此处惺惺作态,扮一个飘飘欲仙的造型给自己看,真是——幼稚。

距离越来越近,风中的奇异味道,想来便是他先前说的苦葵香。

黄|­色­的小花,四个角,看上去是毛茸茸的尖突突,大些的很可爱,乍看过去,是一团皱起的小脸,哀怨地横着眉,怪不得大名叫做苦葵。

车路将军上山的时候顺手就折了一株大的,不多不少,四朵花,四张愁眉苦脸,捏在手里晃荡,好像变回无忧无虑的小丫头,在云际叫着弟弟暄城一起上来看奇花异草吃小柿子。

“小柿子殿下!”她的脸微笑着,美而娇媚,红痕弯成笑涡,准备好待那男子转过身好好嘲弄嘲弄他所谓的天界奇花。

男子闻言果然回转脸来。

四朵小花顿时飘零在风中。

燕舞瞬时变回暄城,虽不至像三三当时那样震惊惨叫,浑身还是剧烈一颤,凤目盯紧了这张脸——“二老板牧白……”

心念电转,手已扶剑。

“暄城将军向来可好?”牧白还魂,殷勤依旧。

他的笑像罂粟,不知不觉流露毒意。当着暄城的面,就慢慢坐下,把玩起石桌上一只小­肉­鹤来。

鹤劫放。

暄城瞳孔立时紧缩,也当下有了计较。

剑立马出鞘,他说:“二老板也来赏苦葵?本座还有公事,恕不奉陪了。”

转身欲走。

男子笃定地坐在那里,声音柔和,头都不抬道:“故人相见,不聊两句就想走吗?”

暄城剑尖抵地,一个怔忡,手几乎要摸上自己的手臂。突然间,奇痛自经脉处升起,身躯禁不住颤抖不停。回转头,故友还在耍弄着小­肉­鹤。

小­肉­鹤的眼珠对着自己,神情严峻。

这样的表情实在太过熟悉,在府中,也曾在滩边见过很多次。

暄城回以一笑,即已入局,再作出一副凛然状又有何用。

立立直,将剑小心翼翼回鞘,车路将军笑眯眯问:“二老板此次相邀,究竟有何吩咐?”

牧白轻轻将手中鹤放回石桌上的法术圈内,作出相邀的手势,口上道:“将军请坐。”

小­肉­鹤依言坐了下来,面朝着牧白,目露哀意,求情似得。

暄城见状,按着剑鞘的指节都一阵一阵泛着白,身体是四平八稳坐了下来,面­色­却隐在山风里红得很可疑。

牧白满意一笑,提醒着:“暄城,我们聊聊故旧情意,大老板无浪也居中一起听一听。将军的血内入了蛊,还是不要妄动为妙,更不要将手放上桌面去碰大老板,我会生气。”

生气的二老板是个什么样子,他们都没见识过。

只见他收起笑,凝视远方,蜿蜒的山的轮廓线,起伏着绵延到银白结界,结界那头是三三的故乡,魔教。

牧白­唇­边是刺眼的日光,抬手轻挥,动作温柔,就和在黄泉路33号二楼擦古董的神情差不多。

山的轮廓线如画卷上的墨印,片刻间被利器截断,只剩平整的一条直线。

将神力无穷的手掌收回,二老板沧桑万分道:“我不会使什么剑招,你们看到了,只有这些能耐而已。”

暄城愈加沉默。

这些能耐已经相当相当惊人。聪慧如他,不难猜出牧白与谛望兽千丝万缕的关系,也难怪小柿子殿下会千方百计厚颜无耻跑来谋划自己的血。

当初真不该一时心软,将二老板尚温热的身躯赐给黑洞之中的小小谛望兽。

今日之事,应无善了。

“恭喜二老板得了谛望兽之功!”暄城试探地一问,引来对方空洞的表情,似乎踩上了美男子的痛处。

“将军当日在地府对牧白的种种恩情在下铭记于心,顺便也想问候一下贵师座的安好,重光元帅,他还好吗?”

“你……”暄城的笑显得勉强:“二老板,不如先了断我们之间的恩怨。”

牧白的手拍在石桌上成了节奏——“啪,啪啪,啪啪啪啪。”

最后一次见那个天神是在通亮的元帅府殿内。

见过太多次,每回都差不多,那张脸桀骜无礼,盈盈灯火下,仍然看不清晰他眸子里的光亮何来,元帅也从来不愿认真直视阶下卑微的欲奴。

鞭刑,□,也有几次会强行灌酒,剔透的酒液顺着二老板的脸流向锦衣玉袍紧裹的身躯,仰着脸,在浓烈的琼浆后劲中数着大殿顶的横梁,有时候两个半醉的男子一起数,冰凉的两张脸,看着横梁在幻觉中砸下来,无边落木,将一切试炼终结,于是不约而同放肆地笑起来,笑声苍凉而跌宕,终于在元帅的用力挺身而入后不再响亮。

即使身体完全贴合在一起了,他叫得也是另外一个名字,无数遍的“四郎”,犹如半空降下的帷帐,使施刑男子的动作稍微放柔放缓,似乎带了一点朦胧的爱意,他身下的牧白也在这名字的麻醉下得以稍稍喘息,舒展眉头,想一想爹娘,以及人间的好友无浪。

云雾散开,一览众山小。

牧白陡然从肮脏记忆里回神:“暄城,把剑放下。”

燕舞审时度势,不肯放下,反而拔剑相向。

二老板此刻好比水中月,根本无法近身,他只是坐在那里,燕舞却被强大的神力阻隔,法术回旋,空中都是“秫秫”的兵器鸣响。

暄城将军实力远不止此,红痕收成横着的一只眼睛,罡气护身,带着刚劲的剑击破风而出。

将一旁观战的小­肉­鹤急得跳脚,­肉­掌砸在石桌上,连声音都不起,引得牧白温柔一笑,将之拎起来往胸前一放。

暄城大骇,本能地将发出的剑气狠狠收回。

九成功力的剑气扑面而来,一口鲜血喷薄而出,经脉内的毒血开始发作,疼痛而又懊丧地,苦苦支撑才能站在原地不倒。

小­肉­鹤扭转头,绝望地看了一眼好兄弟牧白。

暄城脸­色­转白,失血得白,手颤抖不已,慢慢按去桌面,刻下一只完整的掌印。

“很难过吧。”牧白平静的语调:“习惯了就好。天界凡事都讲究实力,没有天理天道可言。你的恩师对我用强的时候,也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谁叫牧白出身平凡,没有身怀绝技可做抵抗呢。”

将小­肉­鹤放回圈内,安抚道:“无浪,你不用看我。牢里的那夜,我也是如此过来的,惊疑,绝望,现在全部奉还……不,我还会赠送一场好戏给你看。”

转头看血蛊发作的暄城,命令道:“将军请移玉步,我来替你锁住琵琶骨。”

大势已去。燕舞动也不动立在原地,表情也已停顿,淡然无惧地美而媚,一双眼眸对准的却是小­肉­鹤。

他们的神情相近,逃不过的,终是劫。

牧白摇摇头,站起身走去暄城身边,随手取出小匕首,直接就刺向将军的琵琶骨。

血花四溅,钝响后无法运功的将军浑身痉挛一般发抖。

小­肉­鹤几乎要闭上眼。四籁无声,美媚将军维持着不变的神情,仿佛超脱的安然,徒留­唇­角一抹血丝,馨香的,使牧白忍不住伸舌去舔……

将军的脸避过,傲然与二老板对视,渐渐,绽放出女子娇媚的眉眼,微小的变化未能镇定牧白,他贪恋地寻着伺血的香气,两手控住将军的臂膀,双­唇­吮吸着燕舞脸上殷红的血,烙下热吻。

燕舞的双眼仍然对着小­肉­鹤,眼里微渺的光彩渐次黯淡,熄灭,带着濒死的美意。

小­肉­鹤一头撞在法术圈上,被震回,跌地四仰八叉,傻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今日继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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