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晓慌忙擦去那滴眼泪,唇边又绽开了那个温存的笑,“沁蕊,你又能爱了,做哥哥的,替你……高兴。”
沁蕊放心了,她把头重新埋到清晓的胸前,满足地环住了他的腰。“清晓,你真好。”她由衷地说。
“那个丁天阳,”清晓慢吞吞地开了口,“我替你去别墅区登记处查过了,的确像你说的那样,一个贵族出身的孩子,教养得很好。是个出色的,优秀的男孩子。沁蕊,”他扶起沁蕊的身子,真诚地,郑重地说,“我想,你应该拥有了一个值得你去爱的人,和一份值得你去投入的爱情。好好把握它,珍惜它,好吗?”
一股感动的浪潮席卷着沁蕊的心,涨满了她的胸膛。她觉得眼睛湿润,心中涨满了温情。“清晓,”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唯一的妹妹。”清晓动情地说,“记住,我还是永远站在你的身后,守住你的窗口。”
沁蕊深深地把头埋到清晓的胸前。一时间,她感觉自己是那样幸福。她拥有着最美丽的爱情,和最温暖的亲情,她简直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远处传来几声悠长的,婉转而凄美的叫声,回声在山谷中回荡着。清晓动了一下。“你听,夜莺又在月光下唱歌了。”
沁蕊的身子猛的一震。整整一个月,她沉醉于和丁天阳的情感之中,竟把清晓和他那个关于蔷薇的故事,忘得一干二净。人在快乐的时候,多么容易忽略别人的痛苦啊。“清晓,”她直起身子,郑重而满怀歉意地说,“你……还没给我讲那个关于蔷薇的故事呢。”
清晓苦笑了一下:“你还想听吗?”
“当然!”沁蕊回答得相当干脆。
清晓望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深深地摇了摇头。“算了,”他的声音中有着几分凄凉和无奈,“还是让我一个人独享这些秘密吧。它是属于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可是,”沁蕊急得都快哭了,“你不想拔出扎在心头的那根刺了?”
清晓突然笑了一下,笑得凄然,笑得无奈:“来不及了!时间太长了!它已经扎得太深太深,已经和我的心脏长到了一起了。如果去拔,就会把我这颗心连同这根刺一起拔掉!”
沁蕊的心骤然缩紧了。一根带着血的刺,一颗包裹着刺的心脏。这是怎样一份痛苦的爱情啊!“清晓,”她用手轻轻抚摩着清晓的胸口,似乎在安抚着他那颗滴着血的心脏,“如果不拔除那根刺,你的心会永远滴着血的。你不怕吗?你不疼吗?你不苦吗?”
清晓温柔地握住了沁蕊抚着胸口的手。“沁蕊,”他的声音中带着柔情也带着苦涩,“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索着,分析着自己的爱情。结果,我发现,自己竟然不能不去爱那朵带刺的蔷薇。我爱她,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都爱她。我宁可放弃生命,也不能放弃对她的爱。那么,就让我为她痛,为她苦,为她流血,为她歌唱吧。我发现,我的心越痛越苦,我的血流得越多,我的歌就越激昂,越动听。有时,我甚至会被自己的歌打动……”说到这里,他的唇边竟泛起一个温柔的笑,“是的,我被打动了,我发现,这份流血的爱,其实也很美很美。我爱着,深深地爱着,我宁愿为她而流血。能为她流血,也是一种幸福啊……”
清晓的声音越来越轻,唇边的笑容却越来越深。月光均匀地洒在他的身上,使他整个人都浴在月光之中,那样神圣,那样庄严。沁蕊震撼地望着清晓,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她摸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流了满脸的泪。
远处,又传来了夜莺的叫声,那样婉转悠扬,那样凄美哀伤,又是那样坚定无悔……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十五
九月,沁蕊又回到了校园。
经过清晓的争取,学校终于同意她继续跟读大四,同时修满大三下学期的学分。于是,沁蕊的学业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她既要学习新课程,又要忙着写毕业论文,同时还要补大三落下的课,和准备程序员的考试。周六周日,她还要到清晓那里去“打工”。她知道,自己欠清晓的“债”是越来越多了。她住院时的医药费,都是清晓支付的。可是清晓却死活也不肯透露医药费的具体金额。他对沁蕊说:“你在我这里打上半年的工,我们之间的所有债务就算还清了。剩下的钱,你就可以自由支配了。”
“可是,我知道医药费远不止这些,”沁蕊抢白道,“还有度假时的费用……”
“度假时的费用怎么能算在内呢?”清晓振振有辞地说,“难道我没有去度假,没有跟着享受所有的一切吗?至于医药费,我也没记太清楚,收据也早就弄丢了。反正多少就这些了,多了不退,少了也不补。咱们兄妹俩,谁吃谁一点亏又有什么关系呢?”
沁蕊叹了口气,她知道在金钱这个问题上,她永远辩不过清晓。无奈,她只好接受了这个提议。渐渐地,她发现给清晓打工轻松极了。清晓通常只给她半天的工作,剩下的半天,清晓会带着她补习大三落下的课程,或者准备程序员的考试。计算机程序员水平考试是计算机领域内最难的考试,考试项目有十一项之多,项项都是难啃的骨头。沁蕊发现,清晓给她的工作,大部分与程序员考试内容有关,为了挣到这一千元钱,她只好边翻书本边工作。好在身边有清晓这个高手指点,不会的随时可以问。这样,她不仅能顺利完成工作,还可以在实践中检验应用自己所学的知识,真是一举两得。况且,打工之余,清晓还提供三餐,沁蕊时时可以享受那美味的面片汤,这样的“打工”,真是太惬意,太值得了。
当然,除了周六周日,其余的休息时间,沁蕊都和丁天阳腻在一起。丁天阳打工的那个公司离学校很近,工作又不是那么忙,所以可以经常来学校陪沁蕊。他们会在沁蕊下午没课的时候,手挽手地去看电影、逛街、欣赏行人,或者就在校园里闲逛。两人经常并肩坐在图书馆前的草地上,望着远处的明湖,望着四周高大的榕树、凤凰树和其他别的亚热带树木,谈生活,谈学习,谈未来。真不知道恋人之间的话原来可以这样多,一阵风,一片落叶,一株小草,甚至是一点点毫无意义的话语,从恋人的嘴里说出来,都带着纯洁的,宛如百合般的芳香。他们就这样说着傻话,听着傻话,在傻话中交融着灵魂,倾诉着情感,并交换了彼此的心。当然,丁天阳还要帮着沁蕊复习功课,抄笔记,查字典……所有以前她曾帮助周子涵去做的事情,如今都由丁天阳来帮助她做。每当看着丁天阳乐此不疲地埋头于厚厚的大字典中时,沁蕊总有一份带着酸楚的感动,其中还搀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得意和骄傲。一次,她忍不住问丁天阳:“你帮助我查字典的时候,有没有一种受奴役的感觉?”
丁天阳抬起头来,很认真很郑重地回答:“没有,因为我爱你。”
哦,这样的话语,总会在沁蕊曾经被奴役的心灵中产生出强烈地震撼与感动。她想起了清晓说过的话:“如果你真正爱着一个人,你会心甘情愿地为所爱的人做一切事情,并且没有一点抱怨。”此刻,她终于相信丁天阳的确在爱着她,哦,多么真挚而真实的爱啊!
当然,除了丁天阳来学校找她,她偶尔也会主动到丁天阳租住的小小的公寓中。沁蕊没有想到,丁天阳这个贵族家庭出身的,外表永远干净整洁的小伙子,也和所有二十来岁的大男孩子所住的房间一样,屋里永远杂乱、拥挤、肮脏。散落的书籍,东一张西一张的唱片,凌乱的床铺……除了电脑桌是干净的,其他地方简直乱得不忍目睹。自己每次进门,都常有无处落脚的困难。可是丁天阳对这种困难完全安之若素,他认为,只要活得自由舒适,脏乱一点也无关紧要。“当然,我妈妈如果要来,我还得来一遍‘大扫除’,”丁天阳吐了吐舌头,“她要看了我的房间乱成这样,不杀了我才怪呢。”
“那,你在家里没有收拾过屋子吗?”沁蕊好奇地问,“妈妈肯定要检查你的屋子啊。”
“家里的屋子都由阿姨收拾,”他简单地说,似乎对这些都习以为常了,“我从小被别人服侍惯了,最痛恨的就是做家务。所以妈妈才把我赶了出去,让我自己在社会上闯荡。你信不信,自从我打工以来,她没给我寄过一分钱。她说,我必须学会独立生存。”
沁蕊相信丁天阳的话,她知道丁天阳手头并不宽裕,已经不能像在别墅区那样大手大脚地花钱了。不过屋子的整洁程度和金钱似乎没有什么关系。沁蕊想起了清晓的房间,房间里没有任何装修,却永远整洁舒适。是啊,清晓很早就独立生活,他必须懂得照顾自己。她看了丁天阳一眼,第一次觉得,这两个貌似想象的年轻人,其实也是有着相当的差别的。
“怎么?”丁天阳调侃地说,“是不是被这一片狼籍吓倒了?”
“哪儿能呢?”沁蕊笑着说,“其实我在家也是个甩手掌柜,被爸爸妈妈宠得无法无天,到现在还不会做饭做菜。不过自从母亲去世后,我也学着干一些家务了,收拾房间,洗衣服……都一个人去做,就是做饭还学不会,所以总到我哥哥哪里蹭面片汤。”
沁蕊说着,就脱掉鞋子,光着脚丫,坐在在那一大堆书籍、唱片套、靠垫、以及东一件西一件的衣服中间。其实她还真挺喜欢这种率真的乱糟糟的感觉。满眼的狼籍居然让她感到一份无拘无束的自由。“不过你也该学着照顾自己了,”她对丁天阳说,“早晚,你不还是要离开妈妈独立生活吗?”
“妈妈不会一辈子不管我的,”他自信地说,“以后我肯定会出国留学,或者到她公司里做事。有了钱,我第一件事就是要请个保姆。因为……”他凑近了沁蕊,把嘴唇贴在她而边,“我怎能忍心让你去干那些粗活呢?”
“你讨厌……”沁蕊抗议着说。可是没等说完,丁天阳就吻住了她的嘴。于是,在一阵眩晕中,他们滚倒在那片狼籍里。
这样的日子,是幸福的,是甜蜜的。沁蕊第一次感觉,幸福和甜蜜并不是抽象的名词,而是某种可以触摸,可以拥抱,可以携带着满街亮相的东西。每当他们手挽手漫步在校园中,踟躇于大街上时,总会吸引许多羡慕的目光。一次,一个身穿红色衣服,高挑而性感的女孩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们很久。沁蕊总觉得这个女孩有些面熟,仔细一看,才想起,她就是那个美籍华人,美国大老板的女儿,周子涵的女朋友。沁蕊心里微微一酸,她故意挺着胸膛,骄傲地从女孩身边经过。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虚荣,但她知道自己的骄傲是真实的。周子涵去了哪里?沁蕊回到学校后,就没有看过他一次。他应该毕业了,应该找到工作了,或者读研究生了吧。不过,管他去了哪里?沁蕊不知道,也根本不想过问。周子涵已经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现在,她爱的是丁天阳,丁天阳才是她的骄傲,真正的骄傲。每次和丁天阳在一起,她总有呆不够的感觉。一次,她有些傻气地对丁天阳说:
“如果能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和你在一起,那该多好啊?”
丁天阳深深地凝视着她:“沁蕊,以后,咱们俩天天一起吃饭,好吗?这样,早晨,中午,晚上,我们都可以在一起了。”
沁蕊一下子跳起来。“你是说,让我和清晓‘散伙’,和你在一起?”她瞠目结舌地问。
“这有什么不好吗?”丁天阳用手抚摩着沁蕊柔嫩的颈部,“这样咱们就可以多一些时间在一起了。”
“哪怎么能行呢?”沁蕊的声音中竟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清晓只有我这一个亲人,如果我离开他,他岂不是更孤独了?这一段日子,我因为总和你在一起,已经够冷落他的了。如果连一日三餐这点时间也剥夺了,我真不知道他如何打发内心的寂寞和凄凉。”
“沁蕊,”丁天阳有些不满意了,“别忘了,你的男朋友是我,不是他岳清晓。你对他,没有什么冷落不冷落的说法。何况,他又不是你的亲哥哥,你和我谈恋爱,又天天和他在一起吃饭,这算什么嘛!”
沁蕊愣了一下。这样的话,周子涵也似乎说过。“天阳,”她不满地说,“谁说清晓不是我的亲哥哥,他对我来说,比亲哥哥还亲。我告诉你,连周子涵这样的人,都没有干涉我和清晓的‘搭伙’,你的心胸,难道还不如他吗?”
“周子涵不反对,是因为他根本不爱你!”丁天阳冲口而出。
沁蕊怔住了。是吗?是这样吗?她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丁天阳定定地望着沁蕊,眼光里带着烧灼般的热力:“沁蕊,别责备我,世界上没有不自私的爱情。岳清晓不管对你有多好,他和你毕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可以随时随地去追求你。所以,他对你越好,我越不放心。我想任何一个深深爱着对方的人,都不能容忍对方和另一个异性过分亲密,如果周子涵曾经允许,那只有一个解释——他并不真正爱你。你想一想,如果我天天和另一个女孩一起吃饭,你能愿意吗?”
丁天阳的最后一句话击中了沁蕊,让她简直无法反驳。“可是,”她还是试图解释,“清晓和别人不一样,我们交往两年多了,如果想追求我,他早就下手了,还能轮得着你吗?其实,他有自己的爱情,他一直深深地爱着一个女孩,就如我深深地爱着你一般。”
“是吗?”丁天阳还是有些怀疑。于是,沁蕊给他讲起了清晓蔷薇般苦涩而凄美的爱情。丁天阳专注地听着,听罢,他思考了很长时间。“我不相信世间有这样的爱情。”他坦白地说。
“天阳!”沁蕊抗议地说,“我不允许你玷污清晓和他的爱!你知道吗?正因为相信世间有这样一份爱,我才不会对爱情绝望,才会重新燃起爱的火焰。他的爱是我永久的信仰,你怎么能随便玷污这种信仰呢?”
“好好好,算我说错了好不好?”丁天阳赶紧道歉,“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有危机感。你说我不通情理也罢,说我没有理智也罢,我就是不能看着你和他天天在一起。我太爱你了,我害怕失去你,怕得要死。岳清晓那样优秀,而且他已经占用了你双休日的全部时间,我简直要嫉妒死了。我真怕有一天……”
“行了行了,你真是杞人忧天!”沁蕊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丁天阳这种有些可笑的“怕”劲儿,却深深地感动了她。她觉得所有的“怕”都缘于丁天阳对自己的爱,因为爱,他才会在乎,他才会怕。爱之愈深,才能“怕”之愈切啊。“你放心,不会有这样一天的,”她不禁像安慰一个小弟弟那样安慰着丁天阳,“清晓是个君子,他永远是我的哥哥,所以我们交往两年多,才没有被别人众口纷纭地说三道四。即使有那么三两句的议论,也很快的消失了。另外,我和你的口味也不一样。我吃不惯南方菜,而你也吃不惯面食……”
“谁说我吃不惯面食?”丁天阳反驳道,“我就爱吃面食。如果咱们俩在一起吃饭,我保证天天吃面食,天天吃北方菜。”
沁蕊禁不住乐了。她从来没有看丁天阳吃过面食,更没有看他吃过北方菜。不过,丁天阳的退让和执着却深深感动着她。沁蕊知道,每当两人产生矛盾的时候,丁天阳都是这样顺着她,而且是高高兴兴,没有一点勉强。只有这次是例外。她思忖了片刻,还是固执地说:“天阳,我还是不能同意。虽然我很想和你在一起,但我不能不为清晓着想啊。”
丁天阳眼珠转了两转,然后,他握住沁蕊的手,温柔地说:“你错了,你离开你这个哥哥,才是真正为他着想呢。”
“为什么?”沁蕊困惑了。
“你想啊,”丁天阳诚恳地说,“你早晚要离开他的,对哪有妹妹总依附着哥哥的道理?另外,你也不希望他总是死守着那段无望的爱情,对不对?我说过,治疗一段情感留下的伤口,必须要用一段新的情感来代替。可是你总和他缠在一起,哪个女孩敢去接近他,他又怎能去注意别的女孩呢?我想,你不愿意成为你哥哥走向新的爱情的绊脚石吧。”
沁蕊听得呆了。她无法判断丁天阳说这番话的动机,却觉得这番话说得非常有道理。是啊,自己早晚要离开清晓的,而清晓,总不能一个人孤单地过一辈子吧。人生的好时光就这么几年,她总不能因为自己而耽误清晓的一生吧!“天阳,你说得对,”她终于向丁天阳让了步,“不过,我怎么向他开口去说?我真不忍心开这个口。”
“那是你们兄妹间的事了,”丁天阳说,“不过我想还是越快越好。你也不想把哥哥耽误太久,是不是?”
面对着丁天阳那张振振有辞的嘴巴,沁蕊真的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反驳了。于是,那一天的中午,沁蕊决定和清晓正式“摊牌”。
“清晓,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她嗫嚅着说,竟不敢抬头看清晓的眼睛。
“什么事?”清晓也没有抬头,他正细心地替沁蕊卷着一张春饼。
“我……”沁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路上,她想了种种借口,找了几千几百个理由。可是,当看到清晓那温暖的目光和亲切的笑容时,她觉得所有的“理由”都不能称其为“理由”了。
清晓终于抬起了头。他诧异地看着沁蕊,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把卷好的春饼送到沁蕊手里。“是关于我的事吗?”他小心而敏感地问。
“不,不是!”沁蕊不知道为什么竟否认得一干二净,“是丁天阳……”
“丁天阳怎么了?”清晓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沁蕊。
“丁天阳……”沁蕊吞吐着,头埋得更低了,“他……他的公司没有食堂,他想……”
清晓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深深地看了沁蕊好一会儿。然后,他放下筷子,去卷第二张春饼。“他公司没食堂吗?那挺好啊,让他到这里来吃饭吧。”他说着,语气平静而自然,“反正他的公司离这里也不远。正巧我最近手头的活太多,忙得都足不出户了。我正想跟你说中午就不在食堂吃了,在家随便做一口得了,可是又怕你没人照顾,没好意思说。他这一来,可帮了我大忙了。有他照顾你,我放心多了。”
沁蕊手一松,那张没有吃完的春饼就掉到了地上。她怔怔地望着清晓,忽然间,眼眶就热热的发起烧来。她张开嘴,勉强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任何语言了。
“瞧你,吃东西总是不小心!”清晓说着,又把卷好的春饼送到她手里。沁蕊没有吃,只是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清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目光依然如秋阳般温暖。他像个大哥哥一样摸了摸沁蕊的头:“我回去了,饭盒自己刷,小心别沾上油。”挥了挥手,他转身而去。
“清晓!”沁蕊忍不住喊了起来。
“怎么?”清晓回过头来,惊讶中带着点希翼。
“清晓,”沁蕊的声音已经哽咽了,“我想告诉你,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哥哥。”
清晓的目光黯淡了,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能做你的哥哥,也是一种福气了,”他怜惜地摸着沁蕊的脸颊,“想吃面片汤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他突然笑了一下,笑容依然如朝阳初射的第一道光芒,明亮,温暖,和煦。转过身,他大步朝食堂门口走去。
沁蕊的泪水终于划落下来,在清晓转身的一刹那,她的心中,竟产生出一种难以割舍的依恋,和一种患得患失的复杂情感。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于是,她发现,即使混在了拥挤的人群中,那个修长的背影,依然那样寂寥而孤独……
十六
期末,沁蕊终于把大三的学分都补齐了,同时也顺利结束了大四上学期的学业。她没有去考研,因为她想早些找一份工作,缓解一下家里的经济状况,何况清晓和丁天阳都告诉她:“学计算机的,有本事的早就出去赚大钱了,没本事的才去考研呢!”看着身边这两个正在“赚大钱”的有本事的人,沁蕊对这句话自然深信不疑。
又一个寒假来到了,沁蕊没有回家。尽管父亲打了好几个电话,希望她回家过年,她还是选择了留在学校。一是要修改自己的毕业论文,二是要准备程序员的考试,三是要在清晓那里打工,以便把下学期的学费挣出来。她主动向清晓提出增加工作量,于是,清晓把一周两天的时间改为一周四天,月薪也相应的由一千元涨为两千元。对此,丁天阳有些不满。他几次向沁蕊提议换一个地方打工,沁蕊都没有同意。她知道清晓这一段的确需要帮手。这个学期,他的业务量比以前大了许多,而且很多活儿都是他自己揽过来的。他似乎比以前更埋头工作了,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沁蕊有时忍不住劝他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他却苦笑着说:“现在,工作已经成了我为痛苦找的唯一的出口了。”
每每听了这句话,沁蕊总会有一丝淡淡的辛酸。她知道清晓心中那根刺已经扎得越来越深了。每天晚上,她依然能从宿舍的窗口,看到那个凝固在蔷薇花前的身影。也许只有拼命的工作,他才能把心中的痛苦和忧伤压到最低点吧。而自己,又怎能在这个时候弃清晓于不顾呢?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自己找不到比这里更适合自己的工作了,不仅待遇优厚,而且还可以从工作中积累经验,学到许多有实用价值的东西。这些东西,无论对于她报考程序员,还是今后走向社会,都有着很大的帮助。因此,无论丁天阳怎样劝阻,她还是选择了给清晓打工。
不过,作为对丁天阳的补偿,沁蕊主动放弃了清晓提供的“一日三餐”,而是天天和丁天阳一起吃饭。事实上,自从和清晓“散伙”后,沁蕊就和丁天阳搭起了伙。丁天阳严格遵守着自己的承诺,每顿饭都和沁蕊一起吃面食或者北方菜。每当看到他皱着眉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面食的时候,沁蕊总在感动之余有些须不忍。她也曾劝丁天阳为自己买一两个可口的南方饭菜,可是丁天阳却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他振振有辞地说:“以后咱俩要长期在一起生活呢,总不能因为饭菜的口味问题而打架吧。还不如现在就适应北方口味,这也算是婚前的‘实习’吧。”
听到“婚前”这两个字,沁蕊本能地感到羞涩,但更多的是欢喜和感动。“瞧你说的,”她透过长长的睫毛去看丁天阳,“好象我虐待你似的。照你这么说,我也有义务适应南方口味的饭菜了。”
“算了吧,”丁天阳连连摆手,“女孩子的胃天生娇弱,还是让我的胃来‘转型’吧。反正我的胃是铁打的,除了钉子不吃,什么都能吃下去。”
听着他满不在乎的语气,又看着他皱着眉头还裂着嘴笑的古怪模样,沁蕊不仅鼻中酸楚而心中甜蜜。“天阳,你对我真好。”她说,眼眶湿湿的。
丁天阳笑了:“这算什么,以后,我还要学着做面食,做好多好多的面食给你吃。”
他说到做到,几天后真的在自己的小屋里,第一次给沁蕊做了一碗面片汤。两人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手忙脚乱,打了醋,粘了面,撒了盐,还差点掀翻了锅,结果做出来的面片汤成了糨糊糊,吃到最里黏糊糊的直粘牙,味道要多难吃有多难吃。沁蕊只吃了一口就咽不下去了。“奇怪,”她咧着嘴说,“我看清晓做面片汤挺简单的,三下五除二就完事了,怎么到咱们手里,比登天还难呢!”
丁天阳沉默片刻,终于把头一扬:“沁蕊,我承认我很笨,但我会努力去学。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给你做出好吃的面片汤,比岳清晓做的还好吃。”
他咬着嘴唇,那样子就像一个受了打击却不服气的傻孩子。沁蕊的心中不禁升腾起一股强烈的爱怜和感动。“傻瓜,”她疼爱地说,“你做的面片汤,不管什么样,在我心中都是最好吃的。”
丁天阳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真的?”他带着获胜的快乐和骄傲之情喊了起来,“不过以后我还要做,相信我,我会一次比一次做得好的。”
果然,这个寒假,丁天阳给沁蕊做了无数次的面片汤,他的技术的确大有长进,到了最后,已经能看出面片的模样了,也能品尝出一点“鲜”味来了。丁天阳对自己的进步颇为沾沾自喜,他经常歪着头问:
“怎样?我做面片汤的水平是不是已经超过岳清晓了?”
看着他那急切而固执的神情,沁蕊只好在心里偷偷地苦笑。她知道丁天阳就是做一辈子面片汤,也不会超过清晓。可是她能忍心伤害这个如此认真又如此固执的孩子吗?何况,把面片汤做到这个程度,对于从来没有下过厨房的他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她只能顺着他说:“当然,你的面片汤永远是最好的!”
每当听到这句话,丁天阳就会爽朗的笑起来,满脸的洋洋自得。可是沁蕊每次夸张地大口大口地喝着面片汤的时候,鼻孔里似乎总是萦绕着另一股特殊的,扑鼻的香气——属于清晓的面片汤的清香。其实,尽管和丁天阳在一起很愉快,她却经常怀念和清晓“搭伙”的那些日子。可是,她却害怕在食堂里碰到清晓,害怕见面后的那份尴尬,也害怕看到那孤独的身影和依然温暖的目光。不过自从和丁天阳开始“搭伙”后,她在食堂里,就再也没有看见清晓的身影。
转眼间,一年一度的春节来到了。节前,丁天阳的妈妈特地打来电话,说自己因为一项重要的业务要去美国,不能和他一起过春节了。于是,丁天阳就留在广州陪伴着沁蕊。大年三十那天,两人按照广州的习俗,挽着手去逛“花街”。广州历来被称为“花城”,春节前夕,大街小巷早就摆满了鲜花、盆桔,各大公园的迎春花展也紧锣密鼓地开了张。特别是除夕前三天,各区的主题街道上都会搭起彩楼,支起花架,四面八方的花农也纷纷涌来,摆开阵势,售花卖桔。十里长街,繁花似锦,人海如潮,这就是广州特有的年宵花市,据说一直要闹到初一凌晨,方才散去。两个人来到这热闹的花市中,仿佛置身于花的海洋。亚热带的气候让广州在冬天也能拥有各个时令的花卉,春天的桃花,冬天的腊梅,秋天的金菊,甚至夏天的荷花,在隆冬的花市上都一齐亮相。还有银柳、红掌、海棠、非洲菊、康乃馨、百合、茶花、水仙……以及那些从外地甚至外国引进的名贵的花种,简直让沁蕊和丁天阳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两人按照广州的传统习俗,买了一枝象征“花开富贵”的桃花,一盆寓意“大吉大利”的金橘,还有春节期间案头必不可少的水仙,丁天阳还送给沁蕊一束象征着爱情的红玫瑰。可是沁蕊依然不满足,似乎还在寻找着什么。丁天阳不解地问:“还想买什么花,我帮你找。”
“我在看有没有蔷薇花。”沁蕊的眼睛依然在搜寻着。
“蔷薇?”丁天阳乐了,“你手里碰着的玫瑰花,就属于蔷薇科,你也别舍近求远了。”
沁蕊摇摇头:“这只是个变种,我要找真正的蔷薇。”
“那可不容易,”丁天阳愁眉苦脸地说,“野生的蔷薇并不名贵,也没有什么培养价值,没有人喜爱它,更没有人刻意培养,即使培养了,拿到花市上,又有谁来买呢?”
果然,走遍了整个花市,也没有找到一朵蔷薇。沁蕊向一个花农请教,结果得到了和丁天阳同样的回答。她叹了一口气,又不甘心地问:“那,有没有红色的蔷薇呢?”
花农摇摇头:“只有粉红的,橘红的,正宗的深红色太少见了。我养了一辈子花,也没有见到一朵深红的蔷薇。”
沁蕊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没有人喜欢,真的没有人喜欢吗?也许,只有像清晓那样的人,才会痴心地喜欢上那朵并不名贵的蔷薇,并傻傻地用自己的血来染红它吧。
转过一个弯,又来到一处掬花展区。这里的掬花种类之全让人叹为观止:雍容华贵的大丽菊,流动纤巧的悬崖菊,一枝独秀的独头菊,潇洒飘逸的龙爪菊……还有那些说不出名字的掬花。它们大的如一团祥云,圆润丰满,清秀的如飞天仙子,潇洒飘逸。还有的新颖奇特状如龙爪,精细纤巧似发丝,千姿百态,各尽其妙,颜色也是异彩纷呈:有的绿如翡翠;有的嫩黄如柳尖;有的洁白如雪,有的黑紫如墨玉……沁蕊和丁天阳的眼睛都看花了。突然,沁蕊瞥见一位年老的花农那里摆放着许多普通的,却开得极茂盛的金钱菊。在众多名贵的掬花中,它显得那样普通。真怪,居然还有人卖这种随处可见的花。沁蕊禁不住走过去问:“大爷,您这花能卖得出去吗?”
老农露出一丝苦笑:“孩子,那些人不懂啊。都说掬花抗寒耐霜,可那些名贵的品种,哪个不是从温室里出来的。买到家里不精心饲养,过几天就蔫了。还不如买我一盆金钱菊,这花花期长,在广州一年四季都能开花,不是比那些外表好看却难伺候的花强多了吗?”
沁蕊默默咀嚼着老人的花,竟感觉有那么几分道理。一旁的丁天阳突然开了口:“大爷,我们买一盆,好不好?”
“你买它干什么?”沁蕊诧异地问。
丁天阳握紧了沁蕊的手,恳切地说:“沁蕊,我觉得这盆金钱菊就像我给你的爱情。我不想要那种外表美丽却经不住风霜的爱,我宁愿给你一份实实在在的爱,就像金钱菊那样,外表不起眼,却能一年四季蓬蓬勃勃地开着,永远鲜活,永不凋谢。”
沁蕊听得呆了。她突然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听到的最美丽的“情话”。老农也似乎被丁天阳的话语打动了,他挑了一盆最茂盛的金钱菊塞到沁蕊的手里,却没有收他的钱。“孩子,”他郑重地说,“就冲着你对这花的理解,和对女朋友的一片诚意,这盆花,我送给你了!”
沁蕊小心翼翼地捧着这盆普通的金钱菊,此刻,她觉得,它比花市所有的花都珍贵得多。
晚上,两人来到丁天阳的公寓,一起包了饺子,放了鞭炮,看了春节联欢晚会。十一点半的时候,沁蕊提出回到学校。“学校今天破例零点关大门,再晚了就回不去了。”她解释说。
丁天阳望着沁蕊,目光有些古怪。“沁蕊,”他艰涩地开了口,“你今晚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沁蕊怔了一下,一时间还没有弄清这句话的含义。可是只有片刻,她的脸上就泛起一片潮红,一颗心也慌乱得扑扑直跳。“不,我不能这样!”她几乎是本能地冲口而出。
丁天阳的脸也红了,神色中露着忸怩和窘迫。“沁蕊,”他仿佛要解释什么似的,“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一点那个意思都没有,我只是想让咱们俩一起守岁,一起迎接新的一年。我不想孤独地度过除夕之夜。”
沁蕊轻轻地松了口气。原来,丁天阳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可是,少女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还是让她拒绝了丁天阳:“那也不行。我们还没有……,同居一室,总是不妥。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我可怕别人说闲话。”
“那,你养伤的时候就住在岳清晓的房子里,在别墅也和他住在一起,你怎么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呢?”丁天阳终于忍无可忍地喊了出来。
沁蕊愣了一下。真的,和清晓同居一室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甚至从来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她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偶尔听到的几声议论,她也根本没放在心上。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她一直把清晓看作自己的哥哥吧。“天阳,”她忍耐地说,“我说过,清晓只是我的哥哥。”
“可他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丁天阳又旧话重提了,“你和他在一起不怕别人议论,和我在一起,就怕别人议论了?你能和他同居一室,也能和我这样做!”
“天阳!”沁蕊气得脸都发白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丁天阳总对清晓怀有莫名其妙的戒备和敌意,这种敌意常常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让沁蕊好生烦恼。这大概是他们之间唯一不和谐的因素了。她紧紧地盯着丁天阳,一字一句地说:“天阳,我再跟你说一次,清晓是个君子,他从来没有做任何有违君子的举动。我只有在疗伤期间和在别墅休养时和他住在一起,那也是迫不得已的。尽管如此,我们也是分室而居。其余时间,即使已经很晚了,他也会送我回宿舍,绝不会像今天你做的那样,主动提出让我留下。你如果不信任清晓,也就是不信任我。如果我们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么我们相处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不,我不是不相信你,”丁天阳有些慌了,“沁蕊,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嫉妒,莫名其妙地嫉妒。其实我从没怀疑过你,我怀疑的是……算了,我答应你,今后不再怀疑你,也不怀疑你的哥哥了。我保证,我发誓,对天发誓,如果我再说怀疑你们的话,我就……”
沁蕊急忙捂住了他的嘴:“行了行了,大过年的,赌咒发誓干什么?我相信你了好不好?”
丁天阳望着沁蕊,托起了她的下巴,深深地吸了口气。“沁蕊,我爱你!”他带着震颤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沁蕊心中一颤,情不自禁地钩住了丁天阳的脖子。两个人的唇又绞在了一起。所有的不愉快,都在这缠绵辗转的热吻中溶解了。
回到学校的时候,新春的钟声还没有敲响。学校里的学生都凑在各个教室里看春节晚会。沁蕊却不想凑这个热闹。她捧着那盆宝贵的金钱菊,踏着夜色向宿舍楼走去。可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却在那片没有开花的蔷薇前,又一次看到了清晓的身影。她颤抖了一下,悄悄地走过去,扶住了清晓的肩。
清晓迅速转过身来。“是你,沁蕊。”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惊喜。然后,他把目光移到了那盆花上:“怎么,去逛花市了?”
沁蕊点点头。
“那么多好花,为什么买了它?”
“是丁天阳买的,”沁蕊骄傲地说,“他说这盆金钱菊象征我们的爱情,外表不华丽,却朴实清新,而且长开不败。”
清晓的眼中燃起一丝亮光。“沁蕊,”他说,语调中透着欣慰和感慨,“我还记得,你曾经把自己和周子涵的爱情比作罂粟花,现在,你终于拥有了金钱菊般实实在在的爱情了。祝福你!”
罂粟花,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吧。沁蕊甜蜜地笑了,她知道,清晓的祝福是真心的。“我想给你买一支红蔷薇,”她说,“可是找遍整个花市,连一朵蔷薇也没看见,别说是红蔷薇了。卖花的人都说,连他们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红蔷薇呢。”
清晓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默默地转过身去,目光又落到了满墙没有开花的蔷薇上。他的目光像头顶上方那没有月光的夜空,包含着一眼看不透的苦涩。“知道吗?”他的声音深沉而忧伤,“所有红色的蔷薇,都是被鲜血染成的。”
沁蕊的心又一次颤抖了。哦,这个执着而苦命的哥哥啊!她没有说话,只是走过来,和清晓并肩站在一起。
“清晓,”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祈祷。”清晓简单地回答。
“祈祷?”沁蕊瞪大了眼睛,“祈祷什么?”
“祈祷我的爱情,”清晓虔诚地说,“据说,在新春钟声敲响前,祈祷是最灵验的。”
“是吗?”沁蕊来了兴趣。如果真是这样,但愿清晓的祈祷能灵验。上天,应该赐予清晓一个美满的爱情了。“你祈祷什么?”她热心地问,“祈祷她爱上你吗?”
“不!”清晓深深地摇头,“我不祈祷她爱我,我只祈祷她快乐。除了她的快乐,我别无所求。”
沁蕊猛的抓住清晓的手,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四目相对,手都在微微地颤抖着,灵魂也都被刚才那句话深深地震撼着。在他们的背后,礼花已经升腾起来,照亮了整个夜空。远处,新春的钟声正在缓缓敲响。
十七
新的学期开始了。
对于沁蕊来说,这是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学期。按照学校的安排,三、四月份是大四学生的实习阶段。在丁天阳的努力下,她来到了他所在的公司的技术部实习。于是,这两个月,她都能和丁天阳泡在一起。他们白天一起工作,中午休息时一起吃工作餐,晚上则回到丁天阳的小屋里,自己买菜、煮饭、洗碗,俨然过的是小夫小妻的生活。吃完晚饭,他们会甜甜蜜蜜地腻在一起,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未来。沁蕊开始帮助丁天阳整理房间,于是,这个乱糟糟的小屋第一次在女性的手下变得整洁起来。看着明亮干净,物放有序的环境,丁天阳不禁大发感慨:“难怪男人都急着要结婚。有了女人,这个房间才是一个真正的‘家’。”
沁蕊红了脸,相处这么久了,她仍然会为丁天阳偶尔双关一下的用字脸红。而这脸红常常让丁天阳如此感动与震动。他常在她的脸红、害羞,和他偶尔动作过于“热情”的时候,就急急退缩的举动中,去发现她的纯洁。纯洁,这是好简单的两个字,可是,在这一代的大学生里,能维持这份“纯洁”的,已经越来越少了。于是,丁天阳不得不更珍惜她,更尊重她,也不得不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她和清晓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如果有,也只是一片纯洁。同居一室那么久,竟能保持着一种干干净净的关系,简直是匪夷所思。也许,它需要的,不仅仅是女孩的天真无暇,也有那颗属于男人的深深的疼爱、细心的呵护以及来自灵魂深处的尊重吧。这种疼爱、呵护和尊重让丁天阳震动而感慨,于是,自从大年三十的那个夜晚之后,他再也没有提出过那样的要求。
四月末的一天,也就是实习快要结束的时候,丁天阳突然兴冲冲地对沁蕊说:“我妈妈要来了,我想让她见见你。”
“什么?”沁蕊感到太意外了,“什么时候?”
“明天。”
“在哪儿?”
“就在这个小屋里。”
“在这儿?”沁蕊愣了一下,“有点不太正规吧!”
丁天阳笑了,笑得很开心。“沁蕊,”他说,“这是最合适的地点。广州那么大,只有这个地方是属于我的,因此,我希望妈妈和你——我生命中两个最亲密的人——能在我的小窝里见面。”
沁蕊被感动了。原来,丁天阳是想用这种方式,向父母表明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她想起了以前,周子涵不肯带她见自己的父母,甚至不想让父母知道她的存在。而丁天阳却像献宝一样,急着把她介绍给自己的父母。就在这一瞬间,她知道丁天阳是真心真意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可是他的母亲,那个贵族家庭的老夫人,是否冷漠而挑剔呢?“天阳,”她怯怯地、柔柔地说,“我……能不能不去?我最怕见长辈了。”
“你早晚要见我父母的,不是吗?”丁天阳温柔地说,“别怕,我母亲虽然对我要求很严,其实心肠最软了。她那么爱我,所以也会愉快地接受你的。”
“可是,”沁蕊仍然担心,“在别墅区度假时,你妈妈和你住在一起,却从来没有提出见见我。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你想到哪儿去了?”丁天阳忍不住笑了,“妈妈向来不干涉我交朋友,何况她说,住在别墅区里的女孩,都是和我们一样,有着良好出身和地位的。”
沁蕊怔了一下,一丝不安悄悄的划过心头。良好的出身和地位?他母亲看重这些?可是自己,并不属于他们的阶层啊。如果不是清晓,她大概今生今世也不会去涉足那种贵族化的地方。丁天阳看到沁蕊发怔的样子,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沁蕊,”他柔声安慰道,“你别担心,我的妈妈最疼爱我了。只要我喜欢的东西,她都会喜欢的。所以,我打赌,她一定会敞开双臂,全心全意地接纳你。”
真的吗?真是这样吗?沁蕊还是有些担忧。丁天阳看到她这个样子,不禁收敛了笑容。“沁蕊,”他郑重地说,“我们要共度长长的一生,不是吗?所以,你迟早要面对我的父母。你无法躲开他们,你必须融入到我们这个家庭中来。为了我们的未来,好好同我的母亲相处吧。你会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女人。”
沁蕊抬眼看着他,眼珠乌黑而明亮。她紧紧的咬了一下嘴唇,终于下决心的,长叹了一声:“好,我去,反正,丑媳妇总要……”
“沁蕊!”丁天阳忘形地喊了一声,就把自己的唇,紧紧地压在沁蕊的唇上。
第二天午后,沁蕊和丁天阳静静地坐在那间斗室里,一同等待丁天阳的母亲。这是一个晴朗的下午,窗外是湛蓝的天空,耀眼的白云,灿烂的阳光。两人捧着咖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电脑界流行的笑话。沁蕊难免有些紧张,于是,丁天阳不住地劝慰她:“别害怕,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别人想追还追不来呢。我敢打赌我妈肯定眼前一亮,满口夸我眼光不差呢。”
也许吧。沁蕊对于自己的容貌还是很自信的。于是,她开始尝试以一种放松的心态等待着未来的婆婆。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温暖的阳光渐渐西斜了,那个“婆婆”仍然不见踪影。
一直兴致勃勃说着话的丁天阳开始感觉有一点不对:“奇怪,妈妈一向准时,这次怎么连一个电话也不来?”
沁蕊的心里也笼上了一层阴影。“也许你妈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她搭讪着说。
“什么事情比见儿子的女朋友更重要呢?”丁天阳孩子气地嘟起了嘴。然后,他开始拨母亲的手机号码。过了片刻,他放下电话,沮丧地说:“妈妈的手机关机。”
沁蕊的心更沉了。可是面对丁天阳那张因失望而颓丧的脸,她却不忍心再打击他,只好顾左右而言它:“听说天河电影城又放了新片,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于是,两个人出去看了电影。
回到宿舍里,已经十点多了。同寝室的姐妹都回到自己的家乡实习去了,空荡荡的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沁蕊疲惫地躺在床上,连动都不想动了。她没有开灯,任自己陷在一片黑暗中。她无法解释今天下午的状况,和丁天阳相处的日子里,她第一次看到了阳光下的片片阴影。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沁蕊懒洋洋地抓起听筒。意外的,那头传来丁天阳兴高采烈的声音:“沁蕊,妈妈刚才来电话道歉,她临时去了一趟深圳,手机没有电池了,不能及时通知我们。她还约了我们周末晚八点在华威达大酒店西餐厅见面。”
“西餐厅?”沁蕊怔了一下,“为什么不在你的小屋里?”
“妈妈说这样更正规一些。”
沁蕊的心敏感地跳动了一下。是吗?是这个理由吗?还是不愿意在私密的场合见到她,不愿意承认她是儿子的女朋友?可是面对丁天阳的兴高采烈,她还是勉强把这种念头压了下去。“好的,周末。”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一些。
“太好了!”丁天阳兴奋地说,“我来接你。”
于是,这个周末,沁蕊又换上那裘白色长裙,和丁天阳一起来到了华威达大酒店。
宽敞的西餐厅里弥漫着柔和、朦胧的烛光。职业化的钢琴声流水一样的倾泻着,带走了似乎已经凝固了的时间。沁蕊不忍心看到丁天阳那焦灼的表情,只好毫无意义地盯着玻璃杯里载浮载沉的圆蜡烛。它们像两只单薄脆弱的小船,摇曳着,徒劳地守护着迟早要熄灭的那一点点的光。
约会时间已经超过半个小时,丁天阳的母亲还没有来。
“妈妈业务太忙……”丁天阳试图解释着。沁蕊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然后,她又盯着玻璃杯里那一点点的烛火。火光摇曳着,跳动着,好渺小,好脆弱,似乎一阵风就能轻易把它吹灭。蓦然间,沁蕊就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那摇曳的烛火。漫长的等待让她的神思有些恍惚。就在这时,一个优雅的声音款款响起:“对不起,让你们等得太久了。”
沁蕊猛然惊醒,她抬起头来,对面已经坐着一位尊贵的中年妇女。她身材高大,衣着简单却透着含蓄的高贵,一举一动都透出数十年养尊处优熏陶出来的教养。她对着沁蕊微微含笑。沁蕊迷糊了一下,都说微笑能拉近人的距离。可是面前这位贵妇的笑却带着难以觉察的疏离和漠然,让人不敢主动接近她。也许,优雅的冷漠,是贵族阶层最流行的表情吧。
已经焦灼得如热锅蚂蚁的丁天阳立刻从座位上蹦起来,一脸的欢笑。“妈妈,这就是沁蕊。”他说着,亲昵地揽着母亲的肩,并悄悄抛给沁蕊一个眼神。沁蕊知道,丁天阳是希望她先对自己的母亲表示亲热。于是,她急忙站了起来,略带着点紧张与羞涩地说:“丁伯母,您好。”
丁太太微笑地点了点头,眼光很快的对沁蕊从上到下扫了一眼。沁蕊颤抖了一下,她没有忽视丁太太眼中那一闪即逝的鄙夷和不快。
服务生上来了,丁太太优雅而熟练地点了一杯纯水。然后,她礼貌地冲着沁蕊点点头:“沈小姐,听说你现在也在我儿子的公司工作。阳阳在公司里有你这样的同事照顾,我真的很高兴。他从小生长的环境太单纯,没有什么社会经验,我还真担心他上当受骗呢,其实他也马上要去美国他叔叔的城市求学,本来不需要上班的,可是这个社会竞争太激烈,我们不希望他同社会脱节。”
沁蕊越听越迷糊。同事?受骗?留学?对于丁太太这几句话,她实在有些抓不着重心。丁天阳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妈妈,”他解释道,“沁蕊不是我的同事,她是我的女朋友。她还是个学生,不过今年暑假就要毕业了。你……不喜欢她吗?”
“傻孩子,你当然有选择的权利。”丁太太不动声色地微笑着,“不过这年头,听说很多女孩子把情感经营得很好,尤其是那些长得漂亮,又自恃有学问的女孩子,凭着年轻和姿色,和老师啊,大款啊相处得都不错,所以不用奋斗就能坐跑车,住别墅,也许还能轻而易举地挤进上流社会呢。”
沁蕊拿着咖啡的手猛的颤抖了一下,脸上的微笑刹那间冻结了。她清醒了,完完全全地清醒了,她已经看到了隐藏在丁太太贵族般优雅微笑的背后的,那深深的敌意与奚落。老师?大款?跑车?别墅?天!她绝对不是仅仅来“看看”儿子的女朋友!她把什么都打听清楚了,她是有备而来,是来和沁蕊宣战的!一种自卫的本能让沁蕊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她的手指紧紧地捏着咖啡杯。“丁伯母,”她尽量维持着一份起码的礼貌,“请您不要误会,我……”
“我没有误会什么,我只是在说一种社会现象,并没有指某一个人啊!沈小姐又何必做那些丰富的联想呢?”丁太太声音依然平和而高贵,脸上的微笑更深了,“哦,对了,沈小姐,什么时候能和你的父母一块聊聊?听说您是陕西人,和我们家的阿姨倒是同乡。”
“丁伯母!”沁蕊忍无可忍地喊了起来。在内心深处,那种被屈侮的感觉,就像潮水般地泛滥开了。她的母亲!丁太太居然奚落起她死去的母亲!她似乎已经听到了丁太太貌似客气的言语背后的潜台词:“你不过是一棵卑微的小草,居然去勾引从高贵的玫瑰园里走出来的,体察世情的王子,你简直罪无可恕!”哦,她无法忍受了,她可以忍受自己被奚落,却无法忍受九泉下的母亲遭到侮辱。
一旁的丁天阳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愕然的,焦灼的、紧张而困惑的注视着母亲:“妈!你怎么了?我不是对你说过沁蕊的母亲……”
“对不起,我一时失口了,”丁太太轻微地冲着沁蕊点点头,算是道歉,“不过也难怪,沈小姐出身寒门,也必须要为自己的未来做些打算,用任何手段去奋斗,也都是可以理解的。”
沁蕊无法再听下去了,再听下去,她知道自己会受到更多不动声色的嘲讽和侮辱。“丁伯母,”她站起来,为了丁天阳的脸面尽量维持着最后的一点礼貌,“很高兴认识您。丁工程师工作忙,你们呣子也难得见面,就多聊一会儿吧!我有点急事,就不奉陪了!”
听到“丁工程师”这几个字,丁天阳的脸色“刷”的变白了。可是沁蕊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她抓起自己的提包,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丁天阳一下子跳了起来,一直追过去,大喊着:“沁蕊,你要干什么?”
沁蕊回过头来,眼里已经含满了泪水。“我一向是个不太懂事的女孩,也是个粗枝大叶的女孩!”她咬着牙说:“不过我还了解一件事,当你不受欢迎的时候,当你受到冷落和奚落的时候,你还是早走为妙!”
转过身子,她冲出了西餐厅,冲出了酒店的大门。丁天阳跟着追了出去。可是晚了,沁蕊已经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待到丁天阳追到酒店门口的时候,车子已经绝尘而去。
沁蕊坐在车子里,竟感觉浑身发抖。她的头脑昏沉沉的,丁太太的奚落和嘲笑,依然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心。而这奚落和嘲笑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她却比谁都清楚。她心里像燃烧着一盆好热好热的大火,而周身却冷得像寒冰。她告诉了那司机一个地址,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这个地址到底是什么地方。车停了,她机械化的付了钱,下了车,迷迷糊糊的四面张望着,然后,她看清楚了,自己正站在学校的教师住宅区前。于是,她摸到了清晓的住宅楼,登上了楼梯,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穿着睡衣的清晓。一看到沁蕊摇摇欲坠地站在门口,他就呆了。“沁蕊,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他心痛而怜惜地喊了起来。
“我受伤了,”沁蕊虚弱地笑着,笑容里都似乎含着血,“我已经被一把软刀子扎得遍体鳞伤了。”
清晓打了个哆嗦。一句话没说,他把沁蕊连扶带抱的弄进了客厅,客厅没有沙发,他只好把她放在了地毯上。他想去找一条毛巾被把沁蕊裹起来,可是刚一动身,沁蕊就把他拽住了:“清晓,你别走。”
“好,我不走。”清晓坐在她的身边。
“我不想……被人打扰。”她颤抖地说。
清晓一声不响地关掉了手机,拔掉了电话线。
“过来,抱住我。”
清晓颤抖了一下。他走过来,把沁蕊搂在怀里,两条粗壮的胳膊温存而有力地箍紧了她。哦,他的怀抱依然是那样温暖,温暖得像一座冬日里的火炉。沁蕊慢慢停止了颤抖。说也奇怪,依偎在清晓的怀里,她竟感到说不出的安慰,好象一只在暴风雨中已经伤痕累累的小船,突然驶进了一个宁静的港湾,说不出来的轻松,也有份说不出来的倦怠。清晓,他他似乎有足够的力量,即使天塌下来,他也能撑住。她渐渐地平静下来,身体逐渐温暖,头脑也逐渐清晰。“清晓。”她软软地叫着。
“我在这里。”
“你说,西北的女孩不好吗?”她可怜兮兮地说。
“谁说的?我就喜欢西北的女孩。”清晓脱口而出。话刚出口,他就有些脸红,似乎无意中吐露了自己埋藏在心里的秘密。沁蕊却没有发觉。“可是他们都不喜欢西北的女孩。”她继续喃喃低语。
“‘他们’是谁?”清晓诧异地问。
“周子涵的父母,还有……丁天阳的妈妈,”沁蕊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委屈,“他们都不喜欢,都不愿意自己的儿子爱上一个西北的姑娘。”
清晓明白了:“沁蕊,你见到了丁天阳的妈妈,对吗?”
沁蕊点点头。她把和丁太太见面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清晓,没有任何隐瞒。清晓听着,听着,愤怒的火焰开始在眼底燃烧。当听到那句“和我们家的阿姨倒是同乡”时,他竟表现出一股少有的冲动。“这个用软刀子杀人的贵妇,我找她去!”他站起来就要向外冲。
沁蕊急忙拉住他。“没用的,清晓,”她含泪说道,“你不是她的对手,我也不是,天阳……也不是。”
清晓慢慢地坐下了,冲动的头脑开始恢复了理智。“沁蕊,你说得对,”他沉思着说,“一个痴心的母亲如果打定主意,会强悍得如同一支军队。何况你要面对的,并不仅仅是她的母亲,还有她们所代表的上流社会。他们的势力太强大了,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他的母亲最开始以为我和他们是一个阶层的,”沁蕊的泪珠仍然在眼眶里闪烁,“她以为只有贵族才住得起别墅区,所以她没有反对我和丁天阳交往。可是知道了我真正的身份后,她就毫不留情地下手了。清晓,”她突然问,“我爱丁天阳,我也知道他爱我,可是为什么情感一面对婚姻,就变得不堪一击了呢?”
清晓沉思了片刻。“我想,”他深刻地说,“情感是两个人的事,而婚姻则是一个复杂的微分方程,它涉及的方面太多,哪怕其中一个方面出问题,那结果便可能是一个无理数,甚至无穷大。”
沁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许,她真的不应该和一个贵族家庭的孩子谈恋爱,她是个另类,而另类总会不断地惹出麻烦的。“按你这么说,门当户对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她感悟地说,“或许,我就应该找一个像我们家那样的普通的人家,或者,找一个想你那样,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男孩。”
清晓绷了绷嘴唇:“你后悔了吗?”
“我不知道。”沁蕊软弱地说,“我分析不出来,我困了,想睡了。”
“好,我给你铺床去。”清晓说着就要站起来。
“不!”沁蕊急忙按住了他,“你别走,你就这样抱着我睡好吗?我……害怕离开你的怀抱后,又一次迷失了自己。”
清晓辛酸地闭上了眼睛。他把沁蕊抱得更紧,几乎把她小小的身子完全抱在了怀里。“睡吧,沁蕊,”他低低地,催眠般地说,“你不会失去一切的,你至少还有我。”
是的,自己至少还有清晓。清晓,是永远不会瞧不起她,永远不会离开她的。沁蕊的心灵渐渐平静,眼皮也沉重地阖上了。朦胧中,她似乎又听到了清晓哼起了那支熟悉的眠歌:
“让我拥抱你入梦,
在我温柔的歌声中,
虽然声音已沙哑,
依然是最美的歌……”
凌晨时分,沁蕊被一阵急似一阵的门铃声惊醒了。“是他!”她敏感地喊起来。挣扎着,她要起来,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了。“我去看看。”他说着把沁蕊的身子放到了地毯上,整了整衣服,走出了客厅。
沁蕊怔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躺在清晓的怀里睡了一夜,身上还盖着被子,但衣服却没有脱。她突然有些脸红,慌忙从地毯上坐起来。还没等坐直,外面已经传来了丁天阳的吼声:“让开,我要见沁蕊。”
然后,是清晓那低沉而略带着磁性的声音,“对不起,她不想见你。”
“不行,我非要见她!”丁天阳继续吼着。然后,是一阵嘈杂声,似乎丁天阳正不顾一切地往里闯。接着,清晓带着警告的声音盖过了一切:“丁天阳!请不要硬往你闯。这里是我的家!”
“可她是我的女朋友!”丁天阳气急败坏地喊着,“你没有权利把我女朋友藏在自己的屋子里。”
“谁说我是你的女朋友?”沁蕊终于忍无可忍地喊了起来。她迅速地冲到了门口,严肃地,挑战地望着丁天阳,声音冷得可以冻成冰块:“丁天阳,我也警告你,请你对我的哥哥客气一点!否则,我们会报警的!”
我们?报警?丁天阳瞪视着沁蕊:蓬松的头发,尚未梳洗的脸庞,睡靥犹存的面颊,还有已经打了褶皱的衣服……她是刚刚起床啊。再看身边的清晓,也只穿了一件睡衣。他探着头往客厅里看,隐约能看见那散乱的被子。这一切一切,都让丁天阳疑惑而狂乱。可是,他再把目光投向沁蕊的时候,却一下子愣住了。她的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而那美丽而乌黑的眸子,却像只受伤的小豹般闪着阴郁的光焰,定定地望着自己。在这样的目光下,丁天阳瑟缩了,退缩了。他第一次体会到,母亲的话竟给了沁蕊致命的伤害。“沁蕊,”他费力地说,“我想告诉你,那些事……不是我告诉妈妈的。我没有向妈妈提起任何事,除了……你的母亲。”
听到“母亲”这个词,沁蕊唇边的肌肉颤动了几下。“别提起我母亲!”她激烈地喊了起来,“我的母亲为送我读书,一直在工厂里做着男人才能做的活儿,她的手粗糙得像树皮一样,脸被黄土高原的风吹得干枯龟裂。我想,她肯定不如你们家阿姨体面。可是,她却是高贵的,她用辛勤的劳动养活一家人,她要比那些道貌岸然、自命不凡的所谓贵妇们高贵得多!”
“说得好!”一旁的清晓高声喝彩,目光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激赏。而丁天阳却被这番话彻底击倒了。“沁蕊,”他痛楚而渴切地说,“我知道妈妈昨天伤害了你。你走了之后,我就和妈妈大吵了一架,妈妈甚至都快气晕了。如果你还生气的话,我……”他舔了一下嘴唇,“我愿意替妈妈向你道歉。”
“你妈妈呢?”沁蕊冷漠而倨傲地说,“她为什么不肯来?她知道自己错了吗?”
“她……不知道。”丁天阳的声音软了下来,“她让我去留学,暑假过后就走。”
“好啊。”沁蕊发出一声冷笑,“你去吧,走得远远的,免得我又使各种手段勾引你,好挤进你们那个所谓的上流社会……”
“沁蕊!”丁天阳重重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对我妈妈不满,不要往我身上发泄好不好?我有什么错?如果你不喜欢我母亲,我们可以一起说服她嘛!你不要用妈妈的错误来惩罚我好不好?”
沁蕊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她想起了清晓的话——一个痴心的母亲强悍得如同一支军队。“没用的,”她凄然地说,“你不可能说服她的,永远不可能。”
“能说服的!一定能说服的!”丁天阳急急地说,“我去找爸爸,我们三个一起去说!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沁蕊摇了摇头,眼底是一片固执:“你敢保证你爸爸就喜欢我吗?就能为你说话吗?如果他和你妈妈联合起来奚落我怎么办?我受了一次侮辱,还要受第二次吗?另外,即使成功了,又能如何呢?我天生就不属于你们的‘上流社会’,我也不能融入到那个社会中去。你的母亲即使勉强接受了我,我们之间能相处得融洽吗?如果我们爆发了冲突,你究竟站在哪一边呢?如果你站到了母亲这一边,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岂不是更孤立了?不!天阳,”她深深摇头,“我曾经为一份情感把自己陷入了孤独和空虚中,同样的错误,我不能再犯第二次了。”
丁天阳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声音。沁蕊这一番相当理智的分析,竟让他找不出一句可以反驳的话语。可是,他却并不想就这样死心了。“不!沁蕊,”他痛苦地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昨天我一夜都没有睡,脑海里总浮现出你的身影,浮现出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我往你们宿舍打电话,没有人去接,往这里打电话,也没有人去接。打你哥哥的手机,又关了机,我急得都快疯了。我想去学校找你,可学校大门又关上了,我怎么求门卫都没有用。没办法,我只好在门口守了一夜,今天大门刚一开,我就闯了进来。我是那么着急地要告诉你——沁蕊,你是我所认识的女孩中最特殊的一个,你已经嵌入到我的思想和灵魂。我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歪着头看马的样子,耳边还Сhā着两朵蓝色的野花。我也忘不了和你一起骑马,一起钓鱼,划船,那时我们边吃着烤鱼,边欣赏着蓝色的天空和湖水……这些,难道你都能忘掉吗?”
沁蕊大大的眼中慢慢地凝上一层泪。“我忘不了,”她坦白而动情地说,“可是我也同样忘不了你妈妈给我的棱辱,忘不了你贵族家庭的出身。如果说以前的往事只属于美好的回忆,那么这些却是摆在眼前的,逃不掉的现实。天阳,你知道吗?当现实与回忆发生冲突的时候,回忆总是那样不堪一击。”
“那我们就离开这份‘现实’!”丁天阳大声说,“我离开妈妈,离开我的贵族家庭,我们白手起家,一起去开创新的生活。”
沁蕊唇边浮起一个苍凉的笑:“你能舍得你的父母吗?能舍得优越的生活环境和光辉灿烂的前途吗?”
丁天阳顿时哑口无言了。沁蕊看着他,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难言的失望。尽管在意料之中,她却多么想听到那声毅然决然的“舍得”啊。
“沁蕊,”丁天阳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一丝祈求,“如果躲不开,你……能不能接受我的母亲呢?你们彼此都低一下头,你可以尝试着做一个母亲喜欢的女孩,尝试着融入我们这个社会……”
“不!”沁蕊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一声。这声音如此响亮,以至于把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吓住了。她定定地看着丁天阳,坚决地,果断地,几乎是逐字逐句地说:“天阳,那次惨痛的恋爱,给我唯一的教训就是,我不会再用牺牲自己的自尊和骄傲来换取所谓的爱情!”
“好!”一旁的清晓又发出一声低低地喝彩!丁天阳死死地盯着沁蕊,她倔强而固执地挺立在那里,眉梢眼角都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坚定。他突然害怕了。“沁蕊,”他的声音沙哑而晦涩,“你的意思是,我们……完了。”
沁蕊凝视着他,长长的睫毛在微微地颤动,只一会儿,那大大的眼睛里,就逐渐被泪水所充满了。“是的,”她哽咽而坚决地说,“完了。”
丁天阳僵在那儿了,嘴唇上失去了血色,面颊也变得惨白,只有那对乌黑乌黑的眸子,依然闪闪发光。他就用这对眸子定定地、死死地、紧紧地望着沁蕊。有两小簇阴郁的火焰,在他的瞳仁里跳动着。“沁蕊,你真狠心,”他说着,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那么多美好的记忆,都被你一笔勾销了。完了,你怎么能说得出口?”
“我不想说这两个字,”沁蕊的眼泪夺眶而出,“是你们逼着我说的。你和你妈妈把我逼上了绝路,我只有这一条路好走了。”
“我逼你?”丁天阳喃喃地说,“我逼你!是啊,逼你!我丁天阳真是个头号大傻瓜,居然在一夜之间,把自己的女朋友逼到了别人的被窝里。”
“天阳!”沁蕊的嘴唇暑失去了血色,“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丁天阳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我的女朋友从别的男人的被窝里钻出来,和我提出分手,我居然还在这里胡说!有趣!真是有趣!”
“你……你……”沁蕊气得浑身发起抖来,嘴里干噎着,只是说不出话。丁天阳望着她,他觉得那嫉妒的火焰正无法控制的燃烧起来。“我怎么了?我哪儿说错了吗?”他逼问着,“难道你不是从岳清晓的被窝里爬起来的吗?你敢说你们昨天没有睡在一起吗?”
“砰”的一声,丁天阳的头部重重地挨了一拳。他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还没等他站稳,第二拳又闪电般地打在了他的右脸上。这次他看清楚了,是一直站在身边的岳清晓。他站在丁天阳面前,愤怒得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当他正要打第三拳的时候,沁蕊闪电般地挡在了丁天阳的身前。
“清晓,”她哀求着,“你要打他,就先打我吧。”
清晓举在半空中的拳头一下子“定格”了。他看了沁蕊含泪的,惊慌的双眸,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拳头。“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你居然和你母亲一样,侮辱一个深爱着你的女孩,你还算是个男人?”他咬着牙,鄙夷地说,“丁天阳,我再次警告你,如果你再敢出言侮辱沁蕊,即使全世界的人都拦在你面前,我也要出手打你!”
丁天阳好容易才站直了身体。他抚摩着火辣辣的面颊,错愕地看着余怒未消的清晓。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面庞清秀,文质彬彬的年轻教师,居然也有血性的一面。听着他正义凛然的话语,看着他堂堂正正的面孔,他竟然无话可驳。然后,他把目光转向了沁蕊。“沁蕊,”他颤抖的声音好不容易从牙关中通过,“我们完了,是吗?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一声比一声高。然后,他突然镇静下来,幽幽地,极慢极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迸了出来:“我承认,我得不到你的心了!但是,我也不会让别人完全得到你的心!”
抛下这句话,他转身而去,甚至没有回头。
沁蕊望着丁天阳远去的背影,每一声沉重的脚步都仿佛重重地踏在她的心上。她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涔涔而下。突然,她一头扎到清晓的怀里,疯狂地锤着他的胸膛,嘶哑地喊着:
“我爱他!我爱他!我真的好爱好爱他啊……”
清晓塑像般地凝固在那里,任沁蕊疯狂地捶打着。两行复杂的泪水,顺着他痛苦的面庞缓缓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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