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惊,转过身来,但见剑舞坪四周,闪出众多琼华派弟子,当先一人右手拽着明尘,昂然走近,正是元越。他身后“元”“明”“怀”诸字辈的弟子,四下散开,远远地将天河等人围在当中。元越走到三人跟前,放开明尘,看着他冷笑道:“明尘,看来掌门派你守门,真是个错误。这么轻易就让这几个叛徒闯了进来,你的这点修为,不要也罢。”他口中说的淡然,盯在明尘脸上的目光,却是分外凌厉。明尘全身哆嗦,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元越望了一眼慕容紫英,讽刺道:“慕容紫英,你这叛徒,居然还有胆量回来?”目光在他身上逡巡良久,眼中杀气渐起,森然道:“本派清修静地,岂容你这叛徒任意来去!今日你怕是来得去不得了!”把手一招,周围的弟子便要群起而攻。
紫英想起当日怀朔之死,心头怒火飞腾,几乎便欲拔剑而上。然而与这些无知的弟子交手,终非他所愿,双方无论是谁或死或伤,都不过是多了一个飞升的牺牲品而已。好容易压下心中怒气,向四周诸人沉声喝道:“且慢!众位师兄师弟,请你们好好看一看,今日的琼华派,已成了什么样子!本派数百年基业已几近全毁,昔日清修之所,如今已变成一座冰封死城,你们身为琼华弟子,岂可视而不见!”他极其诚挚地望着众人,又朗声高叫道:“琼华派有此惨变,全是双剑飞升惹出的祸患,各位快随我一同去阻止掌门和师叔,这场大难或可避过,若再迟疑片刻,只怕琼华派就要毁于今日了!”
明尘面上一抖,心中将信将疑,怔怔地望着紫英。身旁元越听得大怒,喝道:“放肆!慕容紫英,你自甘堕落,与妖为伍,实在是师门大耻!有何资格在此胡言乱语!”冷笑一声,转过身去,朗然向众人道:“各位师兄师弟,大家不必听这叛徒胡言。如今我琼华派脱离山体,虽然不再受地灵之气庇护、四时如春,但却有双剑灵气支撑,正向昆仑天光处飞往!用不了多时,本派弟子皆可白日飞升!此举乃是否极泰来、先破后立!众位先随我擒杀这些叛徒,为派中那些被妖邪所害的同门报仇,替掌门清理门户,然后即可静待成仙之时!”
紫英见众人面容浮动,愤声高喊道:“好一个否极泰来、先破后立!元越,依你之言,琼华派升起引发暴风骤雷、昆仑山河水污浊,祸及山下百姓,如此为之,也是否极泰来、先破后立?!”他直望着明尘,沉痛地道:“明尘,你原先便是这昆仑山脚下的孩童,有幸上得山来,入门修炼,为的难道不是护佑黎民、泽及父老?如今山下百姓,正因为琼华派飞升而倍遭苦难,你又岂能忍心坐视?”又转向周围众人,愤然道:“诸位师兄师弟,你们中也有不少人来自山下村镇,且不论飞升之举于琼华派有百害而无一利,难道你们就忍心这样看着山下的父老乡亲徒遭大难,也不救救他们?!”
众人中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哗声,明尘听紫英此言,面色惨白,惶恐地望着元越,颤抖着问道:“师叔,紫英师……慕容紫英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元越轻哼一声,冷然道:“是又怎么样,既要成仙入圣,这点取舍,又何足挂齿!”紫英怒道:“胡说!我等求仙问道,正是为了兼济天下,假如行事与此相违,岂不早已背离修道的初衷?!琼华派如此行止,不是入邪,却又是什么?!”
元越微一语塞,偷眼瞥见场上众人中,颇有许多人神色惶然,一望可知心中对飞升之举已大起疑惑之意。他心下大怒,一是却是找不到什么说辞反驳紫英,突然沉下脸来,冲着明尘喝道:“明尘,你玩忽职守,放这几个叛徒进来,可知道该当何罪?!”
明尘颤声道:“弟子、弟子……”元越冷冷地道:“我受掌门之命,监管你们这些守卫弟子,以你罪行,本当废除武功,逐出门墙。我现在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上前将慕容紫英给我拿下,我便不计较你方才之失,还不快去!”
他嘴上如此说,其实心中早已有计较。以明尘的修为,岂是慕容紫英的对手?便是派中任意一个资历最浅的弟子,也能看得出来。他令明尘出手,当然不指望他能击败紫英,用意却是要逼紫英动手。二人相斗,明尘一旦落败,或死或伤,自会激起派中其他弟子的怒火,同仇敌忾之下,那时便能从容指挥众弟子除掉紫英等人。他暗自得意,逼视着明尘,见他全身发抖,几乎连站也站不稳,脸上神色愈发严峻,狠狠地道:“明尘,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慕容紫英这个叛徒拿下了!”
明尘恐惧地望着元越,面如死灰,哆嗦着连退几步,嗓音嘶哑:“不,师叔,我不能、我不能……”紫英平日待他甚好,他心中对紫英亦是极其敬慕,断不敢有半分侮慢之意,更不要说出手与他相斗了。元越勃然变色,怒喝道:“你说什么?!”身形微动,右手已按上了剑柄。
明尘又退数步,眼中已有绝望之意,嘶声道:“师叔,你别逼我、你别逼我!”见元越眼光一厉,惨笑一声,长剑锵然出鞘,剑尖不住颤抖,指向之人,却是元越!
元越见他竟向自己拔剑,一怔之下,怒极反笑:“哈哈!想不到啊,明尘你这派中第一懦弱之人,今日竟也要学那怀朔一般,为了一个叛徒,不惜自己也背叛本门么?!很好,既是你如此抉择,那也就休怪我剑下无情了!”
他话音一落,长笑数声,正要拔剑动手,却听明尘仰天痛呼一声,手中长剑陡然倒转,径向脖间抹去!
刹那间,但见白皑皑的雪地上,喷洒出一片鲜红。紫英惊恐地去抓他长剑,以他身手,本有可能阻住明尘这下,可他眼见璇玑惨死,自已也已心丧若灰,出手时竟不觉慢了一拍,明尘自刎的这一剑又是突如其来,既急且快,待自己手至剑上,已是晚了一步。明尘颈上鲜血如泉喷涌,他放开长剑,软软地倒在地上,伤痛而不甘地望着天空,双目未瞑,已然悠悠咽气了。
元越看着明尘的死状,脸上也现出几分惊恐,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四面的弟子群中几个与明尘有些交情的人惊叫着要冲过来,却被身边的人拽住,人群中一片骚乱,夹杂着些许的争吵声。元越脸色发青,他万没料到明尘竟会引剑自戕,心神大乱之际,只听得耳旁一声愤怒已极的尖啸,眼前人影如电闪般向自己袭来,他慌乱之下,未及出手相迎,只觉后心一阵剧痛,当场被打翻在地,昏死过去。
慕容紫英击倒元越,望着明尘和璇玑的尸首,两眼血红,一言不发,蓦地愤恨地一挥袍袖,大步向卷云台的方向走去,天河和菱纱胸中也尽是悲痛之意,随着他愤然前行。三人的脚步极是沉重,所走过的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深陷的凹痕。剑舞坪四周的琼华众弟子,见三人愤怒情状,也无一人敢上前拦阻,只是遥遥围住三人,跟着他们缓缓向前走着。
转眼间,三人已来到卷云台上,台上尚有数名女弟子肃然守立,见到紫英等人,都是大惊。紫英三人再不愿望这些弟子一眼,纵起长剑,直飞至天空中正南方向,一座漂浮着的平台上。正是十九年前,双剑修成剑柱之处。
平台之上,羲和、望舒二剑悬浮在空中,正向平台中央慢慢合拢,剑身处已是灵气满溢,几可隐约看到初成的剑柱。台上不远处,玄霄一身白色道袍,领口处微微敞开,露出里面暗紫色的长衫,满脸尽是嚣傲之色,负手凝望着头顶苍天。夙瑶站在他身后数步处,脸上神情颇为复杂,面上八分兴奋之外,却也有着一二分掩饰不住的懊丧和疲惫。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三声落地的轻响,夙瑶猛地转过身来,看见天河三人,脸上一愣,随即眉头紧锁,怫然道:“慕容紫英?云天河?哼,你们到底来了,怎么,仍不死心,还想夺走望舒剑吗?”
紫英望着这自己昔日无比尊敬的掌门,心里不知是怨恨还是怜悯,沉声道:“我们并非来夺望舒剑,玄霄师叔——”玄霄听见紫英之言,徐徐转过身来,俊目中闪过一丝喜色,直盯着天河,道:“嗯?不夺望舒剑,难道是……天河,你想通了,要与我一同飞升?好、好!天河你能来,大哥很高兴!”
天河迎着他的目光,确知玄霄此刻喜悦之情,绝非作伪,内心却是苦涩更甚,黯然摇头:“不,玄霄,我来这里,是劝你放弃飞升。”
玄霄面色一沉,微微冷笑,哂道:“哦?我未听错吧?此等梦话,今日说来未免大煞风景——”天河不容他说完,愤恨地打断了他:“玄霄,我是说真的!你用双剑飞升,只会害人害己,就算不为了别人,只为你自己,也不该继续下去!”
玄霄轻蔑地哼了一声,脸上全是不屑之情:“双剑飞升之法,经年而累,何须他人指摘!云天河,这就是你要回望舒剑的借口吗?简直拙劣之至!”天河面上又是气愤、又是焦急,扬声高喊道:“这不是借口!我也不想找什么借口!我不知道琼华派造出双剑究竟是对是错,可是我只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满身杀气,根本已经走火入魔,是绝不可能飞升成仙的!”
玄霄哈哈一笑,朗声道:“荒谬!简直是无稽之谈!我今日之力,远胜往昔,何来走火入魔之说?”天河愤然道:“不对!青阳长老说,就算你力量再大,也已经入了邪道,只是自己还不明白!你这个样子下去,只会害了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玄霄俊眼中光芒一峻,哼道:“青阳?竟是他遣你们来的?!他是不是还说我入了心魔、无可救药?命你们杀了我,救琼华派于水火之中?!”冷笑数声,又森然道:“我留他一条性命,不是让他兴风作浪的!废人就该有废人的样子,安心等死便是,何来这些胡言乱语!”
“住口!”紫英满腔怒火直欲冲破胸膛,已然忍无可忍:“即便你是师叔,也不可如此数说长老!而且两位长老现下已因你而死,你居然如此凶残,做出这等欺师灭祖之事!重光长老待你何等情谊,你竟忍心亲手杀了他!”
夙瑶脸色微变,神情中略有畏惧之意。玄霄直视着紫英愤怒的面容,眼神中镇定如恒,没露出半分愧疚之意,恨恨说道:“欺师灭祖?那又如何!你们莫要忘了,十九年前,便是他们将我冰封,如今才遭报应,也不算晚!”
紫英见他如此丧心病狂,气得浑身发抖,天河痛苦地望着他,大喊道:“不,玄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不相信!你心里一定还有些善念,不然那天为什么没有杀死青阳长老?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玄霄面上忽现出几分黯惑之色,然而转瞬间便一闪而过,阴郁地看着他们,冷然道:“哼!我放过青阳,是不屑动一个废人!早知如此,便该一掌将他杀了!”转过身去,语气中狠意渐现:“你们既然不想飞升,那就趁我未动杀念,通通滚回山下!莫要逼我动手!”
紫英见玄霄话已至此,劝说他的念头已然断绝,然而心内仍不肯就此罢休,忽然向夙瑶高喊道:“掌门!您执掌琼华多年,所有行事向来以门派为重,如今之势,楼宇冰封,河水污浊,分明不是正道所趋,掌门为何还要执意相助师叔飞升?难道您就不怕琼华派遭受天谴吗?!掌门——!!”
夙瑶神情呆怔,恍若不闻,她在天河等人与玄霄对话时,一直默默退在远处,眼望着将成的剑柱。正满心欢喜时,忽然心底一阵悸动,思绪竟是猛地回到了十九年前的那一天,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日子……
那天午间,她和夙莘等女弟子在剑舞坪上练剑,大家练了许久,正想休息一下时,宗炼长老突然严肃地来到她跟前,将她一个人带到了琼华宫中。
“夙瑶,我这些天病势渐重,琼华派不可一日无掌门,这件事,我想是时候要跟你说了……”
她十分惊讶,连忙低下了头,心头一阵窃喜。
“再过几日,我会召集所有弟子,正式传位于你……你的资质虽然不如你玄震师兄他们,可惜……唉,不过论及聪颖多智,你却不逊于他们,琼华派交到你的手中,也许尚有复兴的机会……”
宗炼身子衰朽,说话间不住的咳嗽着。她头脑中已被从天而降的狂喜占满了,竟是连一句类似不敢辜负长老厚爱,定当竭尽全力振兴琼华派之类的场面话也没有说,只是垂头望着地面,脸上满盈着入门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欢畅笑意。
“夙瑶……本派遭此大变,已然元气大伤,你执掌门派以后,务要持稳修整,万勿轻举妄动,徒惹祸端……如今双剑缺一,飞升之举,已不可能,你也不必强求,只需收拾好派中剑道人心,便已是难能可贵了……”
她眉头微皱,心下颇有不解。难道数月前那些在与妖界大战中逝去的弟子,就白白死了不成?更何况,琼华派数百年的夙愿,眼见已有办法可循,难道就这样轻易放弃?然而疑惑归疑惑,面对着眼下派中资历最深的长老,她还是点了点头。
宗炼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疑念,黯然长叹一声:“夙瑶,我今日的话,你一定要牢记在心,升仙之事,纵然光明诱人,却也险恶非常,没有十成把握,切不可轻启此事……万万不能再像今日一般,门派中生灵涂炭,白骨遗恨……你没有太清的修为,若欲勉强完成他未竟之事,只怕凶险异常、凶险异常……”
她不禁打了个寒噤,然而心底却有几分不服气。
“唉,也罢,我今天言尽于此,日后琼华派的运道如何,就看你的作为了,望你慎之、慎之……”
宗炼悠悠叹息,挥了挥手,让她出去了。她恍惚地走出殿来,方才的经历如在梦中一般,她真的没有想到,琼华派掌门,这个她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位子,竟然这么轻易,就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只是,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得到这个位子之后,究竟会付出些什么。是友善、诚挚、谦恭、洒脱、还是那份本心中应有的纯净……
“掌门——!!”夙瑶一个激灵,紫英惶急的喊叫声终于将她从沉思中唤回,她目光缓缓从双剑上移开,扫过平台下冰雪弥漫的琼华派大地,扫过卷云台上弟子们惊疑怯惧的面容,最后又缓缓凝聚在紫英脸上,就这样漠然望着他,一时却是无言。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底隐隐一震。她执掌门派这些年来,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为的便是今日。双剑飞升,全派成仙,这不仅仅是派中前辈们穷其一生而求的梦想,更是她从登任掌门的那一刻起,日思夜想的志愿。她知道,以自己的资质而任掌门,派中之人万难心服,她平日里更不止一次地听过派中同门的风言风语,尽管他们在自己面前,还是恭恭敬敬地叫着掌门。一向极度自尊的自己,面对所有这些,都忍了下来,只是将心中的羞耻愤恨深深地埋藏起来。她暗暗发誓,总有一天,琼华派会在自己的手上,完成飞升的夙愿,到了那时,她要让那些有眼无珠的人看看,自己究竟配不配得上这个掌门!
现在,她的心愿似乎就要实现了。然而她的心底,却无端涌起一股莫名的忧虑,那一日宗炼长老忧郁的神情、沉重的话语,又一次浮现在心头,挥之不去。这十几年来,那一幕的情景常常在他心头重现,每一次都让她感到分外不安,她知道,自己并没有遵从长老的嘱托,可她并不觉得自己错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琼华派,难道不是吗?
她性子果决,这种种想法,在她头脑中也不过闪现了短短一瞬而已,思绪略略纠缠片刻,终于仍是像以前一样,强行将一切疑虑压了下去,凤眼中光芒渐定,微微叹了口气,肃然道:“三代铸剑,一朝乃成,琼华派多年夙愿,传于我手中,岂能轻言放弃?与玄霄一同使用双剑,乃是我自己决定,飞升成与不成,皆看天意,我也只有顺势而行!”
紫英大喊道:“若是飞升不成,琼华派就此自毁,又待如何?!”夙瑶堂堂肃立,朗声说道:“如今飞升之举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放弃,更是一无所得!身为琼华掌门,唯有全力施为,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她心念已定,语气愈发坚决,紫英见她决然神情,高声急道:“掌门,请您三思啊!弟子觉得纵然琼华派为求飞升,已付出太大代价,但是当断则断,不然后果只会不堪设想!”手指着玄霄,愤然喊道:“掌门您且看看,如今师叔分明心性成狂!纵然双剑修成剑柱,仙神之界又岂能容忍如此心魔深重之人飞升成仙?!掌门——”
他话没说完,突然手捂胸口,倒退两步,面上显现痛苦之色,咬牙强忍着,两眼直望着已转过身来的玄霄。“紫英!”天河、菱纱齐声惊呼,抢到他身旁伸手扶住,两人全神注视着玄霄,生怕他再向紫英出手。
玄霄冷冷地望着紫英三人,蓦地仰天狂笑,声震寰宇:“哈哈哈!心性成狂、心魔深种!说得好、说得好!我一生清心修道,竟有半生被人视为颠狂!若不做尽狂事,岂非名难副实?!”他狂笑许久,方才止歇,又沉下面来,狠狠地看着夙瑶,放声道:“慕容紫英,你劝夙瑶能有何用?以她如今之力,只能对我惟命是从!我要做的事,又有谁敢阻拦?”
天河默然走上两步,缓缓道:“不,你说错了。”
玄霄目光一闪,阴沉地望着他,神情中杀气渐起。菱纱看得惊心,急呼道:“天河,快回来!”天河轻轻向她摆摆手,继续低声说道:“玄霄,直到现在,我还是忘不了曾经喊你一声‘大哥’,你教我很多东西……没有你的话,天河一定不是现在的天河……”
玄霄嘿了一声,脸上全是讥笑,天河定定地看着他,黯然道:“如果,眼下还有其他办法,就算千难万难,就算要杀了我自己,我都会去做!可是……”心内闪出最后一丝希望,高喊道:“玄霄,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就算你一心想成仙,这世上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我可以陪你去找,直到找到为止!难道就不能放弃双剑、放弃害人吗?!”
玄霄面目中,几分无奈一闪而逝,他缓缓闭上双目,长吸了一口气,涩然道:“……天河,你晚了二十二年。昔日修炼双剑、苦无进境之时,无人让我放弃;初有所成、经络逆变之时,无人助我脱劫;失却望舒、日夜受火焚之苦,无人顾我生死。如今,太迟了……”摇了摇头,痛然长啸道:“我玄霄一生成于修道、亦毁于修道,纠结已深不可解,此种心境,他人怎能体会?!云天河,念你我曾有结拜金兰之谊,我最后奉劝你一句,就此离去吧,就当你我从来就没见过。”大袖轻拂,遥指向远方云雾缭绕处,已与琼华派分离的昆仑山顶。
天河心中彻底绝望,默不作声,缓慢退回紫英身边,沉痛地望着玄霄。紫英被玄霄刚才那一击所中,受了暗伤,方才说话间努力运内功调息,此刻虽未尽数化解伤势,外面看上去却已无恙,勉力支持着,与他肩并肩立在一处。玄霄面容渐冷,眉间涌起一股狠厉之色,雪亮的目光突然射向韩菱纱脸上,厉声道:“韩菱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眼下是不是在想,若是无力阻止飞升,便要在此自尽?!”
菱纱花容惨变,身子一抖,玄霄直盯着她的双眼,冷笑声中,充满了残忍之意:“你的性命是我的!飞升最后时刻将你牺牲,才算死得其所!想要自尽乃是痴心妄想,我不会让你如愿!”
天河怒吼道:“你、你疯了!你凭什么拥有别人的命?!凭什么决定别人的生死!!”玄霄冷笑连声,袖手而立,全身气势已积至十分。菱纱面容剧烈颤抖,向平台边缘走了几步,闭上双眼,右手慢慢向腰中短剑摸去,就在这时,耳旁传来紫英的高叫声:“菱纱,你忘记答应过我们的事了吗?”
菱纱手一哆嗦,睁开满是泪水的双眼,怔怔地望着他和天河。紫英坚定地向她点了点头,沉声喝道:“天河,我们……动手吧!”
玄霄长眉一耸,右袖平平掠出,一声尖利的啸音破空而来,铛的一声,羲和剑已飞至他手中。望舒剑则缓缓落下,夙瑶微一沉吟,终于上前拿在手中,缓步走到他身边,朗声道:“我来助你。”
紫英愤懑满怀:“掌门!您——!”夙瑶沉沉望着三人,厉声截断:“琼华飞升,兹事体大,容不得你们几个继续妨碍!”轻轻抚了抚剑身,左臂向外一分,手上捏了个剑诀,右手横剑当胸,冷笑道:“你们三个,现在与我动手,便是消耗韩菱纱的元神!可想清楚了?”
天河暴喝一声:“你——!”夙瑶冷然不语,玄霄嫌恶地看着她,皱了皱眉头,转向天河三人,放声狂笑:“云天河、韩菱纱、慕容紫英!你们三个一起上吧!”
铮铮两声,天河紫英双剑出鞘,二人握剑在手,可面对着眼前之人,竟是一步也迈不出去。
玄霄神稳意定,双目炯炯视来,天河和紫英与他目光一接,便觉身前一股浩瀚磅礴的气势迎面压来,直如泰岳之倾、黄河之泄,威势逼人,几难抗拒,不知不觉间,竟将进击之意尽数压了回来。二人凝神自守,却是难以抵挡那股雄浑无畴的杀意,双腿微颤,头顶上不住渗出的汗珠一滴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对面的玄霄神色不动,全身上下透出的那份气势却仍在不断攀升,愈加凌厉,就在两人几乎支持不住的时候,突听见天河一声大喊,身子如离弦之箭,一纵而上,慑天剑剑尖锋芒闪烁,向着玄霄胸前,猛刺了过去!
玄霄冷笑一声,竟不出剑,左袖一拂,袖中藏掌,拍向天河胸口。掌未及体,天河已觉一阵无比炽烈的骤风狂飙而至,剑招急变,连忙侧身躲开,那阵风从他面前斜斜扫过,脸上一阵热辣辣的,如被烟熏火燎一般,甚是难受。那边紫英却趁玄霄分神出手这一瞬,缓过一口气来,清啸一声,飘身而上,从旁夹击玄霄。他平日里苦修剑法,对琼华派的各路剑招均极是精熟,他深知对手厉害,此刻一上来用的便是派中一等一精妙厉害的招数,同时将剑上内力催至十成,长剑过处,嗤嗤有声。以玄霄之修为,也不觉收起轻视之心,身形微动,避开了紫英这一剑,右手羲和剑疾挥而出,直指紫英胸口要害,左臂轻飘飘划了个圆圈,化开天河攻势,随即反掌击向天河。
他这一剑一掌,均是迅捷无伦,紫英深知羲和剑的厉害,不敢硬接,急忙退开,天河却来不及闪躲,只得伸出左掌,与玄霄对了一掌。双掌相交,发出一声闷响,天河胸膛间一阵血气翻涌,踉跄退开数步,眼前金星乱冒。
玄霄见他竟接下这一掌,面上微露诧异,朗声道:“好小子!看不出来,原来你也有两下子!”他收回掌来,巍然站定,隐觉掌心处一丝凉意慢慢沁开,凉意之中却又夹着一股炽热之气,双眉一敛,语气中竟有了几分佩服:“士别三日,真应刮目相看!当初在禁地授你凝冰诀,想不到短短数月间,竟让你修炼出能与凝冰诀融合一气的灼烈阳气!实在令我惊讶!云天河,你原本体质特异,如今更是内修仙功、外执神器,竟然还不知足?见我飞升,便心生妒恨、一力阻止吗?!”
天河怒道:“你——!我根本不是这样想的!”玄霄哼了一声,森然道:“你休要得意太早!我虽是没有你融合阴阳的修为,但双剑力量何其强悍霸道,若是全力施为,不逊于仙神之力!又岂是你们几个黄口孺子所能抵挡!接招吧!”呼的一声,身形倏然欺近,天河面前灼气如海涛巨浪,汹涌扑来。一瞬间,一道暗红色的剑影向胸口斩来!
天河气息混乱,眼看羲和剑已至身前,脚下竟是一滞,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身旁忽地传来一股大力,被紫英硬生生拉开数步,躲过了这一击。但这样一来,紫英自己也已失却攻敌之机,玄霄得势不让人,当下剑掌齐出,分袭二人,招数中更加浑厚狠辣。他口中说得狂妄,实力却是丝毫不逊,当真犹如天神下凡一般,霸气纵横,神威凛凛。天河和紫英经历过不少苦战,却是任何一次,也比不上今日之战的险恶,几乎是举步维艰,剑上的招数全然被对手所克制,身法亦渐转散乱。两人拼力抵抗,却是只有招架之功,绝无还手之力,想要回击一招,也是不能。再撑片刻,二人情势几乎已山穷水尽,眼看数招之内,便将败落无疑。天河心内又一次弥漫起绝望之意:“难道,我们就这么败了?菱纱怎么办,她……”不自觉向菱纱望去,猛然之间,神色巨变!
只见那边,韩菱纱被夙瑶步步紧逼,已退到平台一角。当天河向玄霄出手的那一刹那,她情知三人不肯罢休,面容一紧,当即也挺剑向菱纱攻去。两人相斗,结果可想而知。夙瑶在派中修行,已有近三十年之久,她资质虽不甚高,可为人好胜,便是当了掌门之后,仍是修炼不辍,对琼华派的剑术心法更是毕生浸淫于其间,道行之高,岂是像菱纱这样一个入门不久的女弟子可比?何况菱纱并未真正修习琼华派的武学仙术,更何况此刻菱纱体衰力弱,而她手上,拿的又是时刻在消耗菱纱元神的望舒剑?!
夙瑶将菱纱逼到台边,情知自己胜券已握,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微笑。她方才与菱纱动手,一招一式都极有分寸,绝不至伤了她的性命,否则若是菱纱一死,飞升大业,岂不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她如此作为,只是意欲消耗菱纱体力,待到她无力抵抗之际,立刻出手擒下,以她为人质,威逼天河等人罢手。眼看菱纱招数越来越缓,面上得意之情更甚,望舒剑寒光大盛,叮叮两声轻响,菱纱双手短剑已被磕飞,她手腕一酸,脸色又是一阵惨白,身子斜靠在台边石栏上,竟已无力动弹。夙瑶抢上身来,伸指便向她胸前|茓道点去!
突然,身后风声大作,一个愤怒到极点的声音大吼道:“住手——”
夙瑶猛然转身,只见云天河身子腾空,已扑到自己面前,右手长剑斜劈下来,左手却向望舒剑剑柄抓去。夙瑶上次险些被他夺剑得手,心下羞怒之余,已有防备。见他今日仍是如此招数,不由得微微冷笑,身子一侧,望舒剑顺势一带,天河左臂上,登时被划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天河——!!”一串鲜红的血珠洒落在台上,同时落地的,还有紫英和菱纱悲痛的呼声。
夙瑶一招得手,正暗自得意时,却见天河眉头皱也不皱,慑天剑刺到身前,剑尖猛地转向,斜挑向夙瑶右腕。夙瑶大惊之下,刚欲回剑相抗,却见天河左掌又出,全然不顾伤臂剧痛,直拍向自己胸口,她万没想到天河受伤之后,还是如此顽强,惊惶间抽身欲退,右腕蓦地一紧,只见天河那只本该击向胸口的左手,居然中途突然变向,抓住了自己。右手上登时一麻,不自觉松开了望舒剑。天河左手急放开来,翻腕一握,已将望舒剑夺在手中。右手慑天剑一横,将夙瑶逼开数步。这一套招式倒也并不十分巧妙,只是来势古怪,大出人意料之外,更兼快得出奇,从出剑到夺剑在手,只不过是一扑之间。天河那一次夺剑不成,这些日子来头脑里翻来覆去思考的这一扑一夺,便是为了今日这一刻。任是夙瑶修为再高、经验再丰,猝然遭袭,也不觉着了天河的道。
天河甫然夺下望舒剑,身子尚未落地,身后炎风已至,夹着慕容紫英的惊叫声:“天河,当心——”
天河方才为夺下望舒剑,已然耗尽全身体力心神,此刻身子尚未落地,哪里有机会躲开玄霄背后斩来的这一剑?眼看天河就要被斩为两段,紫英想要拦截,也已不及。急切间奋力拼上,长剑直刺向玄霄面门,这一招是“围魏救赵”之意,想逼得玄霄撤剑自守。
他这一剑刚递出一半,只听铮的一声巨响,右臂剧痛,虎口已然震裂。手中长剑断成两截,剑尖直飞上天,过了许久,方才落下,嗤的一声,直没入脚下地面中。玄霄这一指轻弹,竟有如此威力,他左手震断紫英长剑,右手羲和剑斩去的势头微微缓了一缓。天河于百忙中一个拧身,猛然间,只见背后一道七彩光华迸射而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原来玄霄这一剑,正斩在天河身后背着的后羿射日弓上,天河有此神弓阻了一阻,方才勉强挡下这一击。但见平台上天河的身影,如断了线的纸鸢一般,砰的一声,飞撞在台缘石栏上。他全身已经脱力,右手中慑天剑已然远远飞落到了台下,只有左手还紧紧地握住望舒剑不放,他勉力想要站起身来,忽然间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玄霄方才的那一剑,虽然没有斩中,可剑上附着的浑厚内力,却已将他击得五脏尽伤。
韩菱纱拼着全身的力气,飞奔到他身边,哭叫道:“天河,你干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天河情势本已不妙,但若谨慎自守,纵然败落,尚不至受此重伤。可是他方才为了夺剑的那一扑,等于是将自己的后心卖给了玄霄,果然当即被其重创。场上所有人都看了出来,他这一举,已无异于拼出了自己性命。
天河面如金纸,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颤抖着向她晃了晃手中的望舒剑:“菱纱,你看……我早就说过了,会把望舒剑夺回来……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
菱纱见他臂上、口边鲜血长流,惊痛交集,已是泣不成声。天河犹在低声喃喃道:“菱纱,你快拿着这把剑……赶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回来……”
他却没有想到,菱纱纵然有力气逃走,难道她竟肯丢下他,一个人离开吗?
玄霄收了剑招,将羲和剑笼在大袖之中,负手迈步,走到他二人跟前。身前蓝影一闪,慕容紫英强忍手腕剧痛,纵身挡在云韩两人前面,望着师叔,颤抖道:“师叔……你已经杀了青阳长老和重光长老,还要再杀人吗……”
玄霄看都不看紫英一眼,一双俊目只是紧紧地盯着重伤的天河,吐出一口长气,徐徐道:“把剑还来。”
天河动也不动,玄霄叹了口气,悠悠道:“云天河,我不想杀你。”
天河仍是一句话也不说,紧紧地攥着望舒剑。菱纱啜泣着,拉住他的手。两个人摇摇晃晃,相扶站起,看着对方虚弱憔悴的容颜,心中伤痛之余,竟有一丝说不出的欢喜。
“到底,我们两个是在一起的……”
天河和菱纱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两颗头靠在了一起,比头靠得更近的,是两颗满溢着深情的心。
他们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是封神陵的神弓、即墨的烟花,还是巢湖边上,那一夜的篝火?
玄霄望着天河,眼中神色渐转黯淡,眉间涌过一抹淡淡痛意,忽地纵声长笑,笑声中不胜凄凉,却也充满了杀机。他立在当地,右袖如迎满了风,鼓荡欲裂,羲和剑红光闪耀,锋芒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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