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时候,有个男同学也这样慌慌张张给我塞了张条子。我又气又羞,真想把条子交给班主任。没有交,只是因为担心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把条子读出来,我自己也会狼狈不堪。我回家和妈妈说了。“萌萌,生什么气呀!”妈妈笑起来,“你不喜欢他,就把条子撕了,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不就得了!”
我很想把他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掸在地上。我转脸瞅他,他双手捧着脑袋伏在课本上。我很不情愿地展开纸片,是电报:母逝,速回。我同情地瞅着他。他依然双手捧着脑袋伏在课本上,一动不动。我召开了临时支委会,通报了他的家庭变故,提出一个给卓雨山政治上的帮助和生活上的温暖的计划。我说:“支部应该以此为契机,展开对背着沉重家庭成分包袱的同学的思想工作,帮助他们丢掉包袱。”支委会通过了我的提议。
我和他走在晚霞掩映下的田畔小路上。我相信,这是一次最成功的个别谈话。我发挥了自己全部做思想工作的才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回家奔丧,对他的姐妹没有任何实际帮助,由于家庭是这样的家庭,母亲是这样的母亲,同学们不可能给他任何帮助。不回去,是一个表明和反动家庭划清界限的好机会,也是站稳立场、争取进步的实际行动。出身是无法自己选择的,走什么路却完全由自己选择。他听得非常认真,不断地点头。
“我想……我想……”他结巴着说,“我想回去,走路回去,今晚出发。走快一点,明天晚上也到家了。我想……回来再争取进步。”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再想想,不要急于作出决定。”我竭力掩饰我的失望。
“理论上我也认识到,我的家庭很……很不好,是的,很反动,可是……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爸爸和妈妈做了什么坏事、恶事,特别是妈妈。当然,我也不能担保他们没有做过坏事。”
“这是可以理解的。你不可能知道你爸爸妈妈做过的全部事情。退一万步说,你妈妈可能是个好人,可是,历史的发展有时候是需要人们付出代价、作出牺牲的,而这个代价和牺牲恰好落在你妈妈头上,你也只好去面对它。你读过《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吗?”
“初中时读过。姐姐借来的,我很喜欢。”
“我读了三遍,太喜欢了!你想,冬妮娅的爸爸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恶事?好像没有。可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决定他属于反革命阵营,冬妮娅呢,也还是受了反动家庭的影响,最后她只能和保尔分道扬镳了。”
他没有回家奔丧。一个月后,他交给我一份入团申请书。
我越是接近他,就越是感觉到他由家庭出身而产生的自卑感,这实在是他格外强烈、格外敏感的自尊心的一种表现形式。我从来不提他的家庭。既然他已经用实际行动和家庭划清界限了,他的家庭出身问题就不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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