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贯冷静自持地小梨子很久没这样发火了呢。看着少年脸上的神色,真夜微微笑应:“说呢?”
“要我说?”黄梨江紧抿了下嘴角,“那种艳歌可不适合在人多的场合里唱 .”
明白真夜不过是有意恼他,试他——他黄梨江伴他三年,怎会不明白他的想 法——想及此,原先涌上心头的恼怒稍稍平息下,他脸色一整,调匀气息后,才 缓缓说道:
“殿下贵为天朝太子,倘若君子好逑可以吟诵《关雎》,倘欲抒发情思,大可浅唱《蒹葭》,民间艳歌质朴轻佻,倘若被有心人听见,造谣生事,岂不又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眼前少年冷静分析的态度令真夜有些讶异,有些欣喜,还有些莫名的伤感,
难得正经的他,徐声道:“侍读,这两年成长不少,能把事理分析得头头是道。”
然而他下一句却是:“只是我以为,诗经太过文雅,不如民间艳歌来得热情直接。天朝立国百年来,民风一向文质彬彬,却不知民间里弄里,藏着这许多热情奔放的艳歌;身为储君,自是应当了解百姓们真正的想法,所以学了些艳歌,有些曲儿确实颇有趣味,假使不能在公开场合里歌唱的话,不知侍读可愿意在私下无人时,做我的知音?”
意思是要他听他唱那些让人脸红的艳情小曲?好像在对他求欢?
“殿下美意,卑职心领了,可惜卑职不通音律,无法做殿下的知音人。”黄梨江理智地拒绝。
真夜貌似十分失望的轻叹:“侍读是我天朝神童子,六艺兼备,奈何独独不通音律,莫不是随口推脱吧?”
若是以前的黄梨江,定会直言反驳,然而今非昔比,他假假地笑道:“殿下忘了曾经提醒过卑职的话么?”真夜曾亲口教他要懂得保护自己,放掉无谓的天真,“当殿下的知音人,只会给卑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既然看不出当中有任何好处,又何必庸人自扰,去效法那高山流水的钟子期?”并非真不懂音律,只是不想当他太子的。太麻烦。
真夜只是抱着玩笑的心情提出一问,却没料到会听见这样的答复。
怔愣片刻,他莞尔。“那真可惜。所以宁愿做那木瑛华的知音人,而不愿意做我的?”
打从两年前木瑛华出手救了黄梨江之后,两人便有了来往;近来木瑛华仕途顺遂,偶尔来东宫拜访,都是想说服他这侍读赴考科举,与他共同在朝中效力。没料到真夜会突然提起木瑛华,念及恩人,黄梨江不觉微微一笑。“木大人确实是个知情识趣之人。”
“可不是?”真夜口气不觉有点微酸地说:“倘若有朝一日,与他同在朝廷为官,必定会是患难相依的盟友吧。”
黄梨江没有察觉真夜话中的酸意,只笑道:“如果真有那样的机会,我很期待。”
“想参加科考?”
“我会参加科考。”在未来,某个时候,他不可能永远待在东宫。
真夜微微挑眉。“倘若,我不放走呢?”一辈子不放他离开,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能永远坐在太子的位置上么?”黄梨江质疑反问。倘若不能,那么他有什么能力一辈子困住他?
真夜面露讶色。“不然呢?”难道小梨子也认为他会被废黜?
暂时抛开两个人的尊卑,黄梨江有点恼自己,仍然忍不住对他关怀。他沉声道:“当然不可能一辈子当太子。有朝一日,会继位为君,到时需要的不是侍读,而是能为分忧的股肱大臣。明光殿下,今年一十有九了,依天朝礼制,二十弱冠后,娶妃在即,而梨江也已经一十有五,很快就要成年,家父母对我期待甚深,我势必要走上仕途,在朝廷上为国效力,而殿下也有责任必须担负,届时是君,我是臣,哪能一辈子扮演者太子与侍读的身份呢。”
“……说得好。”真夜难掩情真地看着他的美侍读。“可我若无法成为国君呢?”届时,他们又是怎样的身份与关系?
“倘若殿下不能顺利继位,届时,我还是臣,一样为国效力,但殿下将置身何处,我不敢断言。”真夜是太子,倘若他最终没有继位,下场必定凄惨。一个无法成为新君的太子,要全身而退,太难。
这结果,真夜是聪明人,他当然清楚。
“看来比我幸运多了,小梨子,有朝一飞万里,而我若仍是地上烂泥,只盼能顾念这几年我待不薄的情分,笑脸迎我——”
“有时间在这里讨论人情,还不如回校场去好好锻炼射艺。”黄梨江毫不客气地打断真夜自怜的话,才不同情他的处境。倘若、倘若他真的做了笨选择,那么他也绝不同情这个笨蛋。
真夜未来是好是坏,他必须自己决定,自己承受。
说真的,真夜不坏,黄梨江也是明白的,自己只是看清了现实中的处境,但又不想就此失去理想罢了。
见真夜举步不前,黄梨江拧起眉。“殿下不走么?那么请恕卑职暂不奉陪。”说罢,果真转身离去,一点都没迟疑。
转过身的他,没看见真夜脸上有抹无奈地的苦笑,更没听见真夜的叹息…………
“该明白的吧,我怎么能赢……”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烂泥形象,怎能因一场竞射就毁了全盘的布局?
论才,他确实不比其他兄弟。
论德,他也不惯于修身养性。
论武,他表现平平,无法胜出。
他唯一的优势,不过在于他能处低下,不争胜,不竞功罢了。
他这天朝太子,确确实实没什么机会当上一国之君啊。
本来,君王册封他为东宫,也只是看上了他无才的特质。
身为长子的他,与他竟逐君位的,不只是兄弟们而已,还有那不可动摇的权威啊。
正因为如此,当他第一眼见到那玉质少年时,就知道,无论他怎么使坏、耍赖,也留不住他。
实在不该付出太多关心的……然而,怕是太晚了……
黄梨江有一双清澈玉眸,他在那双眸中看见了想要偷偷藏起的美好。
此生,真的希望有此一人做知音。
皇子们的竞射在夏日如期举行。原本是一场皇室家宴性质的席间游戏,却在有心人的运作下,成为一场攸关荣誉的赛局。
盛夏的宫廷教练场中,连身体病弱的玹玉皇子都勉强抱病出席。
众皇子分别伴随自己的母妃,在校场周围设帐而坐。
明光太子与皇后同帐,一身锦衣劲装的他,一边无奈地跟在旁的侍读挤眉弄眼,一边听着母后的交代。
“太子在这场竞射里一定要拔得头筹。是储君,在武艺上,千万不能输给其他皇子……”
论武艺,皇子中武功最高的是九皇子骁腾,他母系本是武将世家,天生即有武学奇才,勇力过人。但论射艺,二皇子与八皇子都有射神的称号,这一场秋日竞射,拔得头筹的,应非这三人莫属。
虽然提议的人是四皇子,但真夜不认为他四皇弟是为了在竞射中赢得胜利,才运作了这一场赛局,恐怕,最终的目的还是想看他这个大皇子在众人面前出丑,证明他果然是团无用的烂泥吧。
见真夜漫不经心,王皇后忍不住拧眉提醒:“太子,绝对不能输,听见没有?”
皇后慎重的态度,教侍立一旁的黄梨江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确实,太子如果输了,场面会很难看。
但结果如何,却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他又不能代替真夜上场比试。
只见一身劲装的真夜闻言,回首笑笑地安慰道:“母后不必忧心,儿臣知道轻重,会全力以赴的。”
这话,也许安抚得了皇后,却安抚不了黄梨江。他太清楚真夜就算尽了全力,也不可能得胜。因为昨日在东宫练射时,真夜都还射不中鹄的呢。“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和弟弟们打声招呼。”真夜说罢,不顾皇后对他蹙眉,迳自离帐而去。
“侍读,”见太子离开,皇后唤道:“太子射艺真有进步么?”
黄梨江正不知该怎么回答,不料真夜又走进帐里,招手道:“哎,小梨子,还不快跟上来,把我惯用的那把弓带着,当随从的人要自动些啊。”否则他特别把带缘那小子撇下,独独带他这颗小梨子入宫来,若没用着,可不是白白浪费了?
“娘娘,请恕卑职先行告退。”得到拯救的黄梨江连忙抱着长弓,故作冷静地走到帐外,跟在真夜的身后,拜访其他皇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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