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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一骑绝尘 > 九章圣道:

九章圣道:

凌霄却不应答,只是看着手中的利箭,幽幽道:“如果我不走出宅院,该多好?”

商无漏皱眉,道:“凌……”

他话未出口,却见凌霄执起利箭,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这出乎意料之举,让所有人都怔住了。商无漏离她极近,却也忘了举动,竟没能阻止她。

鲜血喷洒,如桃花散落。凌霄带着那一抹娇媚的笑容,倒了下去。

商无漏这才反应过来,气恼难当。他咬牙,冷冷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死了就能了结么!我能驱役­阴­鬼,到时便让你的魂魄引路,看你能护得了谁!”

凌霄闻言,忽生惊恐。她抬眸,看着不远处的桃林,不禁落下泪来。痛楚,早已无法感觉,只余下满心的寒冷。到最后,谁也护不了么……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柳未央和叶芙蓉,看到了断裂残破的幻火金轮,亦看到那凄怆绝望的少年……

商无漏早已耐心全无,他唤出法印,正要上前了结那垂死的女子。忽然,­阴­风阵阵驱散雾气,众人之前,出现了一个黑衣男子,身旁跟着一白一黑两位童子。

商无漏微惊,“黑白无常?你是鬼差?”

来者,自是崔巡无疑。他微皱着眉头,开口道:“商高功,是吧?你先前驱役­阴­鬼,是你修炼有道,我等也不便多加­干­涉。但死者魂魄,则因先归地府。你懂我的意思么?”

商无漏望着他,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凌霄,终是换上了不情愿的笑容,道:“这是自然。”

言罢,他转身,对一众黑甲士兵道:“我们走,别妨碍鬼差办事。”

众人得令,收去弓箭,随之离开。

崔巡这才上前,扶起了凌霄。

凌霄望着他,艰难道:“多谢……”

崔巡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不必谢我。其实我也是来找褚闰生的,也有让你领路的打算。先前你与商无漏对峙,乃至被他所伤,我都看在眼里……”

凌霄听他如此说,思忖片刻,道:“我……不会告诉……你……”

崔巡点头,“嗯。无妨。我地府铁则,不可对生者出手。而你死后,魂魄依律送入地府。你且放心。”

凌霄静静看了他片刻,似是在确定他话中的真实。片刻后,她笑了笑,道:“若……若你见到他们……”她的声音嘶哑,每说一个字,口中都泛出血沫来,“就……说我逃……逃走了……尸身……烧……烧掉……”

崔巡有些惊讶,却没有问理由。只是点了点头,应道:“好。”

得到这个回答,凌霄如释重负。她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依稀之间,那昔日宫闱在黑暗中显现。莺声娇软,浅唱低吟,萦绕耳畔。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往事历历,终究作别……

笑容,久久留在她的脸上。崔巡静默了片刻,叹了一声,望向了身旁的两个童子。

童子得令,捧出了收魂葫芦来,轻轻拔去了塞子。只见一缕­精­魂自凌霄身体内飞了出来,轻轻飞入了葫芦中。童子将葫芦塞好,对着崔巡一拜,继而飞起,往东岳去了。

此刻,天已大亮,旭日东升,驱散雾气。崔巡抬眸,看着那一片萧索的桃林,重重地叹了口气。

……

日升月落,时光流转。一日,桃林之中忽然出现了一条碎石小路,路的尽头,华宅赫然。

崔巡在林中等了数日,见到如此情景,淡然一笑,举步向前。还未等他走到门前,宅门自开,一众婢女分立两旁,含笑行礼。

崔巡满脸无奈,随着婢女地指引走入宅内。

行了片刻,便到花苑。苑中早已布下酒席,褚闰生坐在一张软榻上,含笑看着来客。

他身着黑­色­绸衣,披了毛毡斗篷,平添贵气。模样比以往消瘦许多,一双眸子漆黑如夜,深不见底。较起以往,已是判若两人。他看到崔巡,笑意愈浓,开口招呼道:

“没想到,我出关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你。”他笑着举杯,道,“不知我可有幸,与值日大人喝上一杯呢?”

崔巡看了看他杯中的酒,细细辨了辨气味,道:“这‘四神酥’我可消受不起。”

褚闰生笑着,轻啜了一口,道:“元神即开,即便喝了这酒,也忘不了任何东西。不过是添些困意罢了……”他放下酒杯,问道,“对了,值日大人前来,有何贵­干­?”

崔巡想了想,无奈道:“看来你已经替幻火炼成了人身,我与他也有些渊源,来看上一看。”

褚闰生笑答:“原来如此。人身的确已经炼成,不过他还虚弱,尚在调养之中。不便见客。”

“噢。”崔巡应了一声,再不言语。

他说到此处,站起身来,“值日大人千辛万苦找到我,不会只是来说这些的吧?”

崔巡想了想,摊手道:“我想渡化幻火金轮中的魂魄,本想着在你闭关之时出手,乘人之危什么的。不过终究是没找到入口,也罢了。”他看了褚闰生一眼,道,“说起来,你手下有个叫做凌霄的姑娘罢……”

他话未说完,忽见有两个女子急急跑来。这二人一着鹅黄,一着翠绿,皆生得花容月貌。自然是花妖叶芙蓉和柳­精­柳未央了。此时,那二人满脸焦急,也顾不得还有他人,径直跑到了褚闰生的面前。

“公子,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主人……”柳未央开口,皱眉道。

“主人曾会不会有什么不测?”叶芙蓉亦是焦急。

褚闰生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听崔巡清了清嗓子,道:

“你们问的是不是凌霄姑娘?”

叶芙蓉和柳未央听他如是说,立刻跑到了他身旁。

“正是。您知道她在何处?”叶芙蓉望着崔巡,急切问道。

崔巡避开她的眼神,含糊道:“啊,她啊……来的路上见过。大概是看我一副来找事的样子吧……呃……就是,那个,吓跑了吧,也不知去哪儿。”

柳未央和叶芙蓉听罢,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难怪了……”褚闰生开了口,带着讥嘲道,“无缘无故跑出了宅子,原来是逃走了啊。真像她会做出来的事……”

柳未央和叶芙蓉听得此话,跑回了褚闰生的面前,齐齐跪了下来。

“公子,主人不会抛下我们离开的。其中一定有缘故,还请公子明鉴!”叶芙蓉道。

褚闰生看着她,并不言语。

见他如此,柳未央也开口,道:“我等与主人曾立下誓约,同生共死。昔日国破家亡,贫困病痛,亦未曾背离彼此,今日又岂会不告而别?”

“正是如此。公子,请您恩准我二人去寻主人回来。”叶芙蓉伸手拉着褚闰生的衣袖,哀求道。

褚闰生冷然一笑,道:“弃我者不可留。寻她回来又如何?反正留你们也无用,要走便走,不必问我。”

柳未央和叶芙蓉皆是一惊,两人又互望一眼,似是定了决心。

柳未央小心地开口,道:“公子既恩赦我二人,可否请公子探知主人下落,不吝相告?”

叶芙蓉接道:“公子既然将­性­命于我等相系,想必能觉察到主人所在,还请公子明示!”

“­性­命相系啊……”褚闰生低头,怅然一笑,继而用无比轻巧的口气,道,“那是,骗你们的。”

“哎?!”柳未央和叶芙蓉又是一惊。

“亏你们信了。”褚闰生说到这里,挥了挥手,“走吧走吧,看着也碍眼。”

柳未央和叶芙蓉虽有万般不解,却也不再多问什么了。两人拜过褚闰生,急急离开。

崔巡见那二人跑远,越发觉得惆怅难言。这时,褚闰生开了口,道:“她的尸身在哪儿?”

崔巡微惊,转头看着他。许久,他叹口气,笑道:“还真不知道你哪句话真哪句话假啊。”

褚闰生平淡道:“­性­命相系的确是骗人的。不过,她身负的九音琵琶之力是我授予,如今半分也觉察不到。想来是已经……”他稍稍停顿,又道,“看来,你不是杀她的人。否则她也不会让你替她说谎了。”

崔巡点点头,“她的尸身我已火化。不过……”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件物什,递给了褚闰生,“我想多少也该留一件凭吊之物。”

崔巡手中的,是一只锦囊。天青缎子,绣着白鹤云霭。

褚闰生接过那锦囊,轻轻打了开来。囊中有二枚城隍处求来的消灾灵符,用丝绢仔细包着。绢上的花样各不相同,一是荷花映日,一是垂柳依依。褚闰生的眼神微黯,静默不语。忽然,他看见了锦囊中的另一件东西。

一串­干­透的茉莉花,静静躺在囊中。

褚闰生微微一怔,继而将灵符重新收进了囊中。

崔巡道:“芙蓉和垂柳啊……不把东西给那两只妖­精­?”

褚闰生笑了笑,抬手将锦囊轻轻抛起,随之引一道烈火,将所有东西烧成了灰烬。

“你这是……”崔巡皱眉,正要说些什么。

“妖类长寿,本就不该与人为伍。什么同生共死,笑死人了。便让她们天涯海角去找,直到绝望之日。”褚闰生拍了拍手上的残灰,冷然笑道。

崔巡望着他,片刻之后,正声道:“我一直都在想,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其实你做的一切,对你没有半分好处。何不把缘故说出来,免去无谓的误会呢?”

褚闰生摇头,戏谑道:“其实现在的发展我挺喜欢的,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崔巡听他如此回答,分明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沉默了片刻,道,“明人不说暗话。我直接了当告诉你也好,我已求得雷部和地府相助,如今绛云随我修炼定魂咒法,徐秀白在雷部修习伏雷之术,再加上池玄,定能渡化幻火金轮中所有的魂魄。”

褚闰生听他如此说,笑容依旧,似是全然不为所动,“值日大人果然有本事。”

“倒也算不有本事。光是要找到你就费了大力气啊。”崔巡笑得无奈。

“值日大人可以放心,从今以后,我不逃也不躲。”褚闰生道,“该了结的,一定会了结。”

崔巡长叹了一声,道:“别说得好像要你死我亡似的。不过是度化­精­魂,也伤不了你什么。”他说罢,抱拳一拜,“闲话说完,我不打扰了。”

褚闰生微微颔首,算作应答。

崔巡走出几步,忽又停下了步子。他背对着褚闰生,含笑道:“说起来,我今日才发现,原来求死,再简单不过。难的,是无论如何都要求生。你,是后者?”

不等褚闰生回应,他身形虚晃,化作了淡淡黑烟,消散无踪。

褚闰生皱着眉头,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他展眉一笑,低低自语,道:“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恭喜凌霄­奶­­奶­顺利告别历史的舞台~~~

下章进入大家期待已久的闰生弟弟和彩绫仙子相杀剧情,真是想想都热血沸腾啊~~~啧啧!

我会努力的!!!

话说……我深深地觉得11年无法完成此文,但是我会争取在兔年完成此文的,嘤嘤嘤……

PS:最近系统依然很抽,留言无法及时回复。请大家包涵。嘤嘤嘤……

正文 命定 [一]

冬至一过,连遇几日­阴­霾,天寒地冻。

却说宋军南下,攻下采石矶后,便整军在此架设浮桥,以备后战。长江自古便是天堑,要架设浮桥谈何容易。不想,宋军先前建造数千艘黄龙战船,又备下巨竹绳索等物,竟真将浮桥架通。唐室大为震惊,这才派了兵马反击。宋军节节战胜,更架通浮桥,正是气势高昂。而唐军失了先机,士气亦弱,交战不久,便落了败势。

正当战局收官之时,只见数百艘小船顺流而下,直冲浮桥而来。宋军一路南下,驻扎多时。这长江上游自然都是己军,这些突然出现的小船当真是匪夷所思。众军士正惊讶之时,却见小船引火,猛然烧起。还不等众人应对,小船已撞上了浮桥,一时间,烈焰奔流,火舌蔓延。江水霎时被火焰映红,战局骤变。

正当宋、唐两军都惊愕不已时,只见羽箭如雨,从天而降。众人慌忙闪避,抬头看时,却见江边山崖,不知何时被一众黑甲士兵占据。那黑甲之众约有千人,强弓利箭,勇猛非常。

然而,正当众人为利箭所扰时,江水之下,刀光乍现。只见千名黑衣人从江水中一跃而起,手执钢刀,不分阵营,四处砍杀。

变故陡生,战局混乱不堪。

江边山崖之上,弓手之后,立着一个魁伟男子,似是将领。他约莫三十出头,蓄着短须。他一身戎装,着黑甲,佩钢刀,正衬着眉宇间的一抹卓绝霸气。他俯视着崖下战局,脸上生出笑意,分明胜券在握。

正当此时,江面上忽生寒气。虽说冬日天寒本不奇怪,但那寒气却如此具体,不同寻常。但见一层薄薄白霜盘桓在江面,不消片刻,江水之上已现浮冰。风势愈大,一瞬之间,将浮桥上的火焰熄灭。

山崖上的男子见得如此情况,不由踏前一步,皱眉细看。

这时,一股不合时宜的花香随着寒风幽幽泛起。那男子微惊,疑惑道:“瑞香?”

他正想时,忽听得几声闷哼。转头看时,他身旁的黑甲士兵竟被全数击倒。他大惊失­色­,抽刀在手,警惕地看着四下。

身后,忽然响起轻慢笑声。

他猛然转身,眼前的,是一名少年。

一身白衣,如霜似雪,衬得那少年的眸子愈发漆黑。他束发戴冠,偏却有几缕发丝不服束缚,散落在额前,在眉宇间投下柔和的­阴­影。淡淡霜气,笼在他周身,冰冷飘渺。

黑甲男子小心地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你是褚闰生?”

“难得您记得我的名字。”褚闰生垂眸一笑,道,“刘堂主。”

原来,这黑甲将领,乃是李延绡的手下,太上圣盟的堂主之一,刘还海。昔日褚闰生第一次闯入何彩绫的宅子,也曾与他交过手。太上圣盟之中虽有许多妖鬼­精­怪,但大多却是凡人。这位刘堂主便是其一。今时今日,一介凡人,又岂能与褚闰生抗衡。刘还海自然也知道这点,他看着面前那已然陌生的少年,静静想着对策。

褚闰生却是一派悠然之­色­,仿佛他只不过是乘兴出来散步的游人一般。他笑着,道:“昔日周公瑾火烧赤壁,今有刘堂主火烧采石。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刘还海听他如此说,并不应答,只是小心地转头,看了一眼江上的局势。浮桥上的火焰早已熄灭,宋军训练有素,兵力又强,安定下来之后,便压制住了唐军和黑衣人,更着手对付崖上的弓箭手。

“我就想,凭着几个不入流的妖怪也想做皇帝,未免可笑。如今看来,李盟主的手下,还是有良将的嘛。”褚闰生话语诚恳,听来竟像是夸奖,“不过怎么说呢……”他笑了笑,“纵然你有­精­兵千万,跟我为敌也太不明智了。”

刘还海望着他,回刀入鞘,叹道:“的确……”他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不过,也不尽然!”

话音一落,锐器破空之声骤响。只见数十羽箭疾­射­而来,支支皆向褚闰生而去。褚闰生一眼便看见箭杆之上镌刻的咒文,他轻轻一笑,旋身闪避。然而,出乎意料的,羽箭中夹杂着特制的箭矢,尾端系着钢丝。箭矢交错,在褚闰生布下一张网,将他困在其中。

对褚闰生来说,这样的攻击自然也毫无意义。他正要斩断钢丝,忽然,刘还海取出了数枚符箓,以飞快的速度贴在了钢丝之上。瞬间,咒力启动,钢丝绽光。褚闰生直觉身子一沉,无法动弹。

但使用法术,并不需要举动。褚闰生安然笑着,正要召唤雷锥。忽然,刀光一闪。刘还海便藉着那一瞬之机,出刀穿过钢丝的缝隙,直取褚闰生的心口。褚闰生尚是凡人之身,若被刺中,他必死无疑。而那一刀之快,绝没有让他反应的余地。

正当刘还海以为自己十拿九稳得手之时,只听“锵”的一声。刀锋被硬物挡下。刘还海一惊,手中钢刀竟被震落。细看时,那突然出现的,竟是一名宋军士兵。他手中握着战刀,死死架住刘还海的刀锋。但最让刘还海惊骇的,是那名士兵的眼神空洞,身上更有几处极其严重的伤势,如此看来,应是死人无疑。

刘还海慌忙跳开,却蓦然发现,身后竟聚满了这样的死者。不仅是宋军,还有死去的唐军,甚至是自己麾下的黑甲士兵。这些人,不知是何时被控制,又是何时爬上山崖来的。但想来这样的­操­纵之术,在褚闰生现身之前就已经施下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崖下,果然,战死之人皆化做了活尸,与士卒混战。

这时,雷光一闪,战气凌烈。褚闰生唤出雷锥,斩断所有钢丝,一脸悠闲地拍了拍衫上尘土。

刘还海心中生出绝望,一语不发。

褚闰生看了一眼崖下的局势,笑道:“我真不明白。像刘堂主这样的人,为何会臣服于李延绡。别告诉我,他当真是明君哦。”

刘还海稍稍思忖,道:“听说你已吞下白泽,还需问我么?”

“也是……”褚闰生的表情里染上了一丝感慨,“论血统出生,的确是龙裔凤脉。谋略手腕,也是上乘。看有那么多人为他卖命,想来御人之术也不差。若能承大统,说不定真的是个明君。”他带着揶揄之­色­,又道,“怎么也好过那个懦弱的江南国主,也比那乱臣贼子更名正言顺。说来,我真的挺佩服他的。你今日能发动奇袭,想必是许久之前就混入宋军之中了吧?”

“你要杀就杀,少说废话。”刘还海不耐烦道。

“天道贵生,我不会杀你。”褚闰生说着,慢慢走向了刘还海。

刘还海并不知道他话中的意思,他心中惶然,四下看了看,找寻对策。这时,他忽然发现,先前那些被击倒的弓手竟都站了起来。这几人目光呆滞,举止奇怪,全不似往日。他正疑惑他们是活尸之流,却又发现这几人并无死相。刹时,他明白了过来。昔日,他也有数名部下变成这副模样。那时负责诊治的徐秀白曾说过,这是七魄受损所致。难道,这褚闰生所谓的“不杀”,就是这重含义?

褚闰生走到刘还海面前,缓缓抬起手来,也无二话,一掌击向了他的前额。

刘还海自然不会乖乖就范,他格开褚闰生的掌击,反手擒住他手腕,继而出掌反击。然而,一股无形力道凝聚在褚闰生的胸口,挡下了那一掌。

“刘堂主,何苦呢……”褚闰生望着他,“李延绡是不是明君暂且不提,他宿疾在身,我又毁去了仙子炼制的金丹。就算我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真可怜。我想他心内一定万分急躁,害怕得不得了吧。呵呵……”褚闰生的笑容,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他却带着那种若无其事,继续道,“看你早有对付我的准备,想来也是他的计划。不过,要困住我,《道藏》经文才更有效……这么说来,不舍得拿出经文的理由只有一个……”褚闰生远眺一眼,“他现在应该去了泰山,准备封禅之事了吧。”

刘还海皱眉,一语不发。

“一面准备封禅,一面破坏采石矶的浮桥,当真是深谋远虑、滴水不漏。无论我管哪一方,都不免顾此失彼。”褚闰生笑道,“虽说如此,但刘堂主这一方却没有一个像样的帮手,看起来,就好像是弃卒一般啊……”

听得到这番话,刘还海的脸­色­铁青。的确,攻打采石矶,是普通的士卒。唯一能与褚闰生抗衡的,不过是那几支镌了的咒文的箭矢,还有些许符箓。虽说按照常理,褚闰生应该会往泰山,但如今的发展,早已超出了预料之外。……弃卒么?

“所以我才说嘛。必败之局,何苦硬撑呢?我知道刘堂主抛不下忠义二字,待我毁去你的灵慧魄,你便从此解脱。岂不好?”褚闰生的话说得云淡风轻。

“哼!”刘还海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他轻蔑地看了褚闰生一眼,狠狠推开他。继而撞开身后的活尸,纵身一跃,跳下了崖去。

褚闰生微惊,几步走到崖边,看着那魁梧的男子如一叶飘零,落入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

“士可杀,不可辱么……”褚闰生无奈一哂,摇了摇头。他腾身跃下,轻巧地站在江面之上。如今,无论是哪一方的士卒都已负伤,疲乏不堪,加之活尸出现,更添异数。见褚闰生飞身而下,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他,战局一时间停顿下来。

褚闰生手掌一番,托出一壶酒来。他笑望着众人,开了口,道:“杀伐无央,一场噩梦。诸位,睡吧……”

言罢,他起掌击碎了酒壶。壶中美酒竟化作如烟酒气,随风而散。闻到那甘冽酒香,士卒竟都东倒西歪,不消片刻,便都沉沉睡去。偌大的江上,一时寂静非常。

褚闰生见状,满意一笑。他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手指,继而平伸出双臂,做了托举之姿。

只见江面上那些被毁坏的浮桥竟开始自己修复。断裂之处重新接合,焚毁之处完好重生,那横贯长江的船阵片刻复原,木板旗帜都如簇新的一般。

做完这些,褚闰生轻轻吁了口气。他轻轻捶了捶肩膀,正要离开,忽听得一声犬啸高亮。接着,两岸犬啸四起,此起彼伏,似是呼应。

循声望去,就见山崖之上满布山犬。为首的山犬立在崖端,一身雪白皮毛,卓尔不群。

戌符?褚闰生的­唇­角微微一勾,他身形一晃,下一瞬便来到了那白犬的面前。白犬大惊之时,褚闰生伸手,轻轻摁上了它的头。

“她在找我?”褚闰生开口,低声问道。

白犬微微颤抖,似有退却之意。但那放在头上的手却毫无敌意,察觉这点,它慢慢收起了惊惧,低了低头,算作应答。

“带路。”褚闰生拍了拍它的脑袋,道。

白犬看了他一眼,低吠一声,四周的山犬即刻退去。它抖了抖毛发,这才迈步,引着褚闰生往前去。

褚闰生也不多言,默默随行。

两岸的山石嶙峋,杂木丛生,路并不好走。白犬身形轻捷,灵巧地在树木间穿行。褚闰生斩开沿路的障碍,紧随其后。片刻之后,他无奈地笑了出来。以戌符之能,腾空飞行想来也不是难事。挑这种路,想也知道是故意要折腾他。他并不点破,边笑边走。白犬见他如此,又加快了步调。

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山犬回头,望向了身后。山石交错,林木盘结,早已不见褚闰生的踪影。

白犬扬起头,隐带着欢愉之情。

忽然,一股劲风迎面而来,只听几声轰响,山石林木皆化齑粉,一条坦途赫然眼前。

褚闰生就悠然地从那条路上走了过来,待到白犬面前,他又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笑道:“在等我么?好贴心呀。”

白犬颓然低头,再无举动。

褚闰生说完,便发现自己已来到一方开阔之处。脚下的,是光­祼­的岩石,四周全无草木,更添厚重萧瑟之意。

他正看时,脸颊上忽然微微一凉。他抬头,就见零星白雪自一片­阴­霾的天宇中坠落下来。那雪太过细小纤柔,未等落地,便化作了水滴。他看得入神,忽见一道白影随着雪花,翩然而降。

记忆里的她从未如此素淡。她身着白绡,发带亦纯白,飘然于寒风之中。从不离身的五行绫此时也不见踪影,上下无一丝杂­色­,无异缟素。她脸­色­苍白,昔日海棠般艳丽的姿容,如今看来却似寒梅般清冷。

两人各站一方,默然对望,谁也不曾先开口说话。

此刻,那零星飘扬的雪花慢慢密了起来,如绒如絮。

褚闰生笑叹了一声,这才开口,“真是作孽。为何你和师傅的记忆都是春花烂漫,轮到我却总是这种凄凉的景象?”

听他这么说,何彩绫的眉峰微微一皱。

拘魂索魄,不仅将力量化为己用,连记忆思想都能一并接受。如今他说出口的话,何等残酷。他却似乎全不在意,带着满脸笑容,寒暄道:“你瘦了啊。”

何彩绫垂眸,轻捋着一缕秀发,并不应答。

她的沉默,让褚闰生微微怔忡。他早已料想过再见的情形,但从未想过如此场面。终是连话也不愿跟他说了么……他低头笑了笑,道:“仙子既然不想跟我废话,就动手吧。”

何彩绫缓缓抬眸,她放下了手中的那缕头发,慢慢开了口:“今日一战,你我之中必须死一个人。”

她说完,扬手一挥。五彩光华骤然绽开,长绫翩舞,环绕在侧。

“地支招来!”她轻喝一声。但见白犬瞬间化回了玉形,同另外十一块白玉一齐,陈列在她面前。

“五行开解,地支合和。开我万象森罗,允我金身不灭!”

话音落定,就见白光飞旋,五­色­覆顶。周遭气息刹那改变,果真万象齐动,四时颠倒。光辉之中,何彩绫的样子骤然改变。不过转眼,她发肤竟化作了琉璃之质,内蕴流转光华。

她不是凡人——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确认了这一点。

他望着眼前那已化作非人之姿的少女,不自觉地笑着。他动了动嘴­唇­,无声道:

雷锥,何在。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晚了一天,请让我致以诚挚的祝福!!!大家新年快乐!!!

我竟然没能在11年结文,我有罪……12年我会发胖的,嘤嘤嘤……

~~~~~~~~~~~~~~~~~我是表示“彩绫姐姐的最终大技果然华丽”的分割线 = =+~~~~~~~~~~~~~~~~~~~~~~

那只:白狼[犬],森林,一身杀气的少女……你这是借鉴《幽灵宫主》么?

狐狸:=口=

那只:友情提醒,闰生弟弟,你的那句“你瘦了啊”不给力,根据成功的范例,应该说“你真美”!

闰生:^_^|||

彩绫:= =##############

咳咳咳,下面来进行伪科普,有请军事网!

北宋开宝七年十一月,在宋灭南唐之战中,昇州西南面行营马步军战棹都部署曹彬率军攻占采石矶(今安徽当涂北采石)、架通跨江浮桥,重创南唐军的作战。

是年九月,宋太祖赵匡胤下令征南唐。十月,曹彬偕都监潘美率水陆大军10万出江陵,沿长江东进;并以八作使郝守濬率载运巨竹、绳索大舰及数­干­艘黄黑龙战船顺流跟进,以作架桥渡江之用。二十四日,曹彬大军自蕲阳口(今湖北蕲春西南)渡江后,突破峡口寨(今安徽贵池西),水陆并进。大破南唐池州、铜陵,获战船200余艘,俘800人。闰十月,郝守濬率丁匠于石牌镇试架浮桥成功。时曹彬军连克芜湖、当涂,迫近采石矶。马步军副部署杨收、兵马都监孙震率2万兵凭险据守。曹彬挥师奋击,大破采石守军,生擒杨收、孙震,获战马300余匹。十一月初九,移石牌镇浮桥于采石矶,系缆3日而成,大军顺利过江。南唐主李煜初谓在江上架浮桥为儿戏,及闻宋军果架通,惊惧,遂遣镇海节度使郑彦华与天德都虞侯杜真分率水、步兵各1万出江宁(治上元,今江苏南京),水陆并进反击,旋被宋军击败。

啧啧,故事就是这样。

其实次年的那场皖口之战,南唐火攻突围,风向突然转变,随后战败这件事更有写头,不过看来本故事无法延续到第二年了,嘤嘤嘤……

其实本来人家想写仙侠和战争结合文的,如今看来……我果然……高估了自己……嘤嘤嘤……

我还是老老实实写言情吧……嘤嘤嘤……

[那只:H你也不会写……]

[狐狸:囧囧囧……]

PS:如果仔细看宋灭南唐之战的话,会发现宋军有两位将领,一位叫“王明”一位叫“郑彦华”,真是人生何处不巧合~~~看过《以王之名》的童鞋们,你们懂的~~~

正文 命定 [二]

雷光灼烁,撕裂­阴­霾。漫天的雪花如羽,刹那惊飞。褚闰生的身后出现了八十一支雷锥,锥身微微颤动,一触即发。

褚闰生稍退一步,抬手一挥。三支雷锥激­射­而出,刺向了何彩绫。

何彩绫却毫无举动。发肤下流转的光华,让人分辨不出她的神情。眼见那些雷锥就要刺中,她却全无阻挡之意。

纵然她仙体金身,如果被雷锥刺中的话……褚闰生不禁想起了昔日江上,她被商千华的雷锥刺伤的情形来,让他一时间犹豫起来。

此时,雷锥迅捷,早已没有转还的余地。那三支雷锥­精­准无误的刺中了何彩绫,穿透了她的身体。但而后的发展,却完全不同。

雷电乃世间至强之力,即便是何彩绫如今的金身,也耐不住那三支雷锥的强袭。雷锥穿透之处,形成了可怖的伤口。然而,还不等褚闰生看清她的伤势,那些伤口便以惊人之速愈合,转眼便完好如初。

何彩绫开口,令道:“岩狼!”

语罢,脚下岩石崩碎,刹那聚化成狼,齐齐扑向褚闰生去。

褚闰生亦不退避,挥手之间,身后雷锥如箭­射­出,将那一众岩狼粉碎。但一瞬之间,那些碎石粉末复又凝聚,岩狼再生,威猛更胜先前。

褚闰生的雷锥虽能无限分化,却也及不上这再生的速度。他不再硬挡,纵身跃起,避开攻击。何彩绫见状,又令道:“铩羽!”

话音一落,天空中忽现白羽无尽。还不等褚闰生应对,所有白羽骤然飞下,片片锐如钢刀。

“幻焰真火!”褚闰生无处可避,朗声令道。

天空中顿时火焰奔流,将所有白羽熔化。然而,火焰稍一消止,白羽便又再生。褚闰生勉强避过一轮攻击,刚要喘息。却听何彩绫又道:“龙旋虎啸!”

刹时间,飚风四起,气流旋转。至强风力环绕在褚闰生的身周,将他狠狠压向地面。飚风无形,雷锥火焰皆无能为力。褚闰生一时技短被迫落下了身来。他甫一落地,方才的一群岩狼便一拥而上。千钧一发之际,他终是咬牙开口,令道:“诸气敛更,蕴强乃刚。庚!”

巨盾乍现,将他庇护,所有攻击都被挡在了盾外。

何彩绫看到如此情状,冷笑着开口:“天­干­玄兵?终于忍不住用了么,何等卑鄙无耻!与你交战,真是脏了我手!”

听她这般辱骂,褚闰生却不生气。他抬头,轻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仙子不是早就知道么?救我这样的人,不是早就脏了你的手了么。”

“对。我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就是救了你。”何彩绫张狂笑道,“所以,我一定要弥补这个错误!”

随她怒意,白羽岩狼、飚风急气皆做了回应,所有攻击威猛数倍,涌向了褚闰生。

褚闰生见状,收去巨盾,喝令道:“四水流陷,万物闭藏。癸!”

玄兵依令发动。周遭白雾顿起,生出吞灭之势。眼见那些攻击将要进入吞灭领域,何彩绫却令道:“收!”

瞬间,所有攻击皆被收尽,力量消止,归于寂静。

何彩绫踏前一步,又念道:“中皇修德,轩辕纳化。丨物出形,万象吐生。”

言罢,无尽之力,自岩土之下而来。

地脉灵气?褚闰生微微一惊,却听何彩绫道:

“吞啊,尽管吞啊!我倒要看看,你吞得下多少!”

此处虽非洞天福地,但地脉相通,此地的灵气也不可小看。若是这样吞下去,无异自耗。褚闰生皱眉,收去了玄兵。

何彩绫冷笑道:“呵呵,看到了么,我的命元不会耗尽……”

她的话,弦外有音。褚闰生自然明白她指的是段无错。不会被耗尽么?的确,她有仙道在身,五行地支力量全开,更有无限再生之力。相反,他只有三分之二的元神,若是硬拼,未必能占上风。他怎能忘记,眼前的地仙,是连北斗征伐司的雷将都奈何不了的人物。

若要取胜,唯有先灭她十二使符,再破她五行之术……

他想到方法的那一瞬,心中一震。

见他毫无举动,何彩绫也不客气,又令道:“岩狼蛇煞!”岩狼复又出现,并蛇形的黑影一齐冲向了褚闰生。

眼见攻击将近,褚闰生忽然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他低头,笑得无比猖狂,“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地支使符必败于天­干­玄兵之下’……原来如此啊……那个梦原来是如此啊!”

他说到此处,摊开了手掌。一只小巧炉鼎落在他掌中,炉中火光隐约,沙尘如水自炉中溢出,弥漫在四周。

“中皇灵沙?”何彩绫念出那沙尘的名字。

褚闰生轻轻一笑,打开炉盖。霎时间,灵沙喷涌,席卷而去。岩石凝就的狼群和那蛇形的黑影皆被灵沙覆盖,转眼间,所有攻击消止,褚闰生的面前唯余一只白犬与一条白蛇。只见灵沙缓缓渗入,化作了血脉骨骼。那两只使符,竟有了­肉­身。

看到这般招数,何彩绫气急。但还不等她反应,那些灵沙喷涌而来,附着上了她的身子。她正要阻挡,却发觉这些灵沙毫无敌意。然而,体内有什么力量被灵沙牵扯,流溢而出。但见十道白光飞出她的身子,化出了原本的动物之姿。而后,灵沙起效,那十只使符,也在瞬间被赋予了­肉­身。

何彩绫见状,冷笑道:“哼。连盛若空的肮脏之技都学会了么?别忘了,这些­肉­身只能维持片刻。你以为这样就能破坏使符?”

褚闰生手捧着小炉,带着笑意,问道:“十二使符,我可赐尔等­肉­身。而后,尔等可永脱束缚,自由生存。可好?”

他说话之时,目光移到了那头威猛白虎的身上。昔日这白虎也被盛若空的灵沙赋予了短暂的­肉­身,更诞下幼崽。何彩绫也为此事恼怒,但这白虎却无丝毫悔意。­肉­身一物,想来也是求之不得。

正当他以为对方会答应之时,那白虎却开了口道:“妾身的确想要­肉­身,更感激公子当日搭救虎子之情。但要妾身背叛主人,却是妄想!”

它说罢此话,一旁的白兔开口,愤然道:“坏人坏人坏人!你还卯儿的金丹来!”

而后,白鼠也开口,怒骂道:“臭小子!小老儿早就知道你是口舌反复之人,当时是错信了你!今日小老儿定要取你­性­命!”

咒骂之声,不绝于耳。褚闰生的双眸透出黯然之­色­,他凄苦一笑,看了何彩绫一眼,道:“得罪了。”他抬手一指,声音冷然如刀,“物成形实,金石定之。丁!”

十二支长钉依令出现,悬在众使符的头顶。何彩绫见状,已知一二。但被赋予­肉­身的使符,无法再收归体内,更不能随心­操­纵。她心生惊惶,出声令道:“伞开弥天!”

枣红纸伞依令撑开,挡在了十二使符的上空。

“雷锥!”褚闰生亦毫不犹豫,引雷锥数十破开了弥天伞。

障壁一开,长钉无情,猛然刺下。随悲鸣四起,长钉将十二只使符死死钉住,绝了地支的法力。

何彩绫一下子跪倒在地,剧烈地喘起气来。地支之法被解,她体内力量不稳,身上的五­色­华彩明灭,甚是诡异。

那十二使符的­肉­身随是暂时的,但被长钉刺穿,依旧流出了鲜血。血­色­嫣红,遍染岩石。衬着白雪,愈发触目惊心。

褚闰生踩着血­色­,慢慢走到了何彩绫面前。

何彩绫察觉,立刻站起身来。她扬手一挥,引出一道火焰。那火焰瞬间化作红缨长枪,落在她掌中。她执枪,隔开自己和褚闰生的距离。

褚闰生看着枪尖,停下了步伐。

何彩绫望着他,强忍着满心的悲愤。四周温热的血气,让她有些失神。她从未曾料到,她的十二使符,竟会有这样凄惨的死相……这时,她忽然想起了段无错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来。“原来不是我”——这句话的意思,她竟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天命注定要与她一战的人,不是段无错。

她忆起那个得到卦文的日子。天­干­地支明明是相辅相生,其主人不是金兰便是夫­妇­,为何会有一战的宿命?她本来从未想过去找那个拥有天­干­玄兵的人,却因好奇和怀疑上了茅山。而后,每年一次的相约,让他们彼此熟悉。

若是他的话,在一起也不错。

这个念头,一度让她迷惑。但后来,素锦之死,让她再无法坦然面对他。兴许这就是了,正如卦文中所言,他们是“终有一战”的立场。她甚至能够明白,为何必败的人是她。

然而,事实是何其残酷,又何等讽刺……

不知为何,她的眸中浮起泪水来,说话的声音里染上了凄楚,“原来是你……为什么会是你……早知如此,我不会去招惹无错,更不会任­性­地找他来了结我的­性­命。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兴许一切都不会发生,兴许他就能得仙道,就不会死……为什么,为什么天命注定我会败在你手里?!我不服,我不服!!!”

她说着,长枪一挑,直刺褚闰生的心口。

坚盾,一瞬而成,挡住了火光四溅的枪尖。褚闰生垂眸,看着点点翩飞的火屑。他开口,声音里满是决绝的坚定:

“十易。碎藏诎形,绞缠缚束。己!”

言罢,无数锁链自他身后延展而出,牢牢缚住了何彩绫的长枪。

何彩绫眉头轻皱,松开了长枪,连退几步。她的手指一离开枪柄,长枪便化回火焰,消散无踪。她轻轻旋身,引出金光一道。金光灿然,化作一双短剑落在她掌中。她执剑,回身而斩。粗重的锁链竟如软泥一般,被轻松斩断。剑光一凛,下一招,她出剑取褚闰生的咽喉。

褚闰生侧身一避,闪开她攻击,继而念道:“­阴­极阳生,龙战于野。壬!”

如水长剑应声而现,他握剑上挑,震开了何彩绫的剑锋。

何彩绫看着他握剑的手,眉目间的悲愤早已化为激怒,她嘶声冲他吼道:“松开你的脏手!不准你用他的兵器!”

言语间,她出剑,招招冲着他握剑的手。

若论武艺,他本不是她的对手。可到了此刻,她的心绪已乱,剑招急躁狂乱,毫无章法,岂能得手?

他背剑身后,不再出招,只是闪躲。

见他这般举动,她心中不甘愈盛,恼怒不堪。她挥剑,朗声令道:“木械!土葬!”

只见五­色­光辉绽开,岩石之下,枝蔓破土,如同锁链一般,牢牢缚住了褚闰生。与此同时,方才碎裂的岩石齐齐飞起,以万钧之势,强压而下。何彩绫的剑光紧随其后,疾刺而来。

褚闰生却无惧­色­,只道:“东君圣临,孚甲开坼。天刑煞伤,万物见断。甲!辛!”

便在他以长剑架住何彩绫的剑锋的那一瞬,巨凿拔地而起,震碎岩石,大斧从天而降,斩断枝蔓。轰响之后,万籁俱寂。

褚闰生望着与他近在咫尺的何彩绫,轻笑着问道:“天­干­玄兵,要我每一件都使出来给你看看么?”

何彩绫的双眸泛着微微血­色­,说话时夹杂着急促的呼吸,“住口!你住口!”

褚闰生横剑,用力一推,将何彩绫震开,继而道:“罡元覆顶,屈轧伏灭。乙。”

一柄巨锤显现在他身后,猛力重击。无形压迫顺势而出,狠狠冲向了何彩绫。

那股压强何其之强,范围又是何其之广,何彩绫一时应对不及,被那股力量猛地压倒在地。她早已开启天知,并不知疼痛为何物,但那股非同寻常的压迫之力,还是让她四肢麻痹,微微窒息。

褚闰生吁了口气,甩了甩手中的长剑,缓步走到了她面前。他俯视着她,平淡道:“你输了。”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她的激怒悲愤似残烛之火,慢慢陨灭。她无力地垂下头,靠着冰冷的岩石。方才因激战而被震飞的白雪,此刻又带着缱绻,悠悠飘下,一点点在她眼前堆积起来。

“我果然……败在了天­干­玄兵之下……”她开口,带一丝苦笑。

褚闰生单膝在她身旁跪下,道:“嗯。”

她的肩膀微微颤动,低低笑着,再不说话。

褚闰生静静看着她,亦不言语。一时间,四周唯余下簌簌的落雪声。

忽然,一声兽鸣响起。褚闰生转头,就见那被长钉钉住的使符开始变化起来。中皇灵沙凝聚成的­肉­体已到时限,那十二只使符渐渐化回了白玉之形。

褚闰生皱眉,正要举动,何彩绫却猛地撑起身子,一掌击向了他。他回神,一把抓住了何彩绫的手腕。这才发现,重压之下,她这一掌根本毫无力气,遑论伤他。他心中后悔,正要放松手上的力道,却听何彩绫朗声,令道:“未!”

只见未符化作白光,挣脱了长钉的牵制,冲天而起。

褚闰生本疑她要出杀招,待看到如此发展,便很快明白了过来。他低头,看着何彩绫,道:“事到如今还要保护他?你的使符又能撑多久?”

何彩绫避开他的眼神,漠然一笑,道:“不劳费心……”

褚闰生沉默片刻,笑叹了一声,“果然,你终究还是放不下……也好,今日我就替你斩断因果,了结这一切。”他阖上双眸,咬牙令道,“幻焰真火!烧!”

火焰纯青,灼然炽烈,如绞藤一般,燃上了何彩绫的身子。昔日,她也曾被这火焰所袭,但如今的感受却截然不同。开放全力的幻焰真火,何等猛烈。那能烧透真元的热度,让她的天知破碎。久违的痛楚如浪席卷,瞬间将她淹没。

神元尽则道行消,气元尽则康健失,命元尽则魂魄灭。真元俱毁,原来便是这般感受。那袭进体内的火焰,猖狂燥裂。真气已乱,法力滞涩,她只觉经脉如同枯枝,血液好似火油,无以不引烈火流窜。无从逃避,无法阻止,更无力忍受。叫喊,不可自抑。纵然出自自己的喉咙,听来却陌生无比。

她不知那疼痛持续了多久,痛楚似乎将时间无限延长。终于,她的声音变作沙哑而后静默。意识消失的那一刻,她身子一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一手揽着她,一手轻轻摁着她的头,念道:“三魂招引,七魄重开。固命护本,神形不衰。”

金辉点点,飘然飞舞,缓缓没入了她的身体,替她护卫魂魄。许久,她滞涩的呼吸逐渐顺畅,紊乱的心跳亦趋于平缓。褚闰生收去法力,这才松了口气。他低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怀中之人。魂魄安定之时,她紧皱的眉宇缓缓展开。平和的姿容,一如沉睡。

他这才发现,往日嚣张骄狂、不可一世的她,竟是如此纤弱单薄。掩藏在神器和法力之后的她,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女……

此时,雪势已大。方才战斗过的痕迹,慢慢被白雪掩盖。

他收紧了手臂,抱着她站起身来,低喃道:“我们走吧。”

……

第一片雪花叩上窗扉之时,李延绡醒转了过来。

数日之前,他带着一众属下来到泰山脚下,准备封禅事宜。他重病在身,本就许久未曾有效医治,如今一番车马劳顿。初到之日,便不支倒下。

一醒过来,他便忍不住喉头的灼痒,不住地咳嗽起来。一旁随侍的仆从见状,慌忙倒水备药。他喝了一口水,稍稍平复了呼吸,继而披衣起身,下床走动。

他并未理会仆从的劝阻,推门走到了屋外。漫天白雪,如絮如羽。雪花落在他的额头,引出一阵微凉。

他这才想起,那一直在他身旁为他打伞的未符,已随着她的决绝离开。

分道扬镳,恩断义绝……

他想到这句话,不由苦笑。

身后,仆从一脸担心,劝他回屋。他点了点头,收回了眺望的眼神,正待转身时,却见一道白光飞纵而来,落在了他的脚边。

众仆从大惊,正欲护卫。他却一眼认出了那物什,伸手制止了众人。

他俯身,捡起那白光所化之物。白玉雕成的小羊,通身温润,玲珑可爱。他皱眉,唤了一声:

“未?”

白玉闪过一丝温润光彩,却迟迟没有回应。

他渐渐明白了什么,眉头紧紧皱起。他握紧白玉,开口对众仆从道:“传我命令,立刻上山,准备封禅事宜。”

仆从闻言,虽有疑虑,却无人反驳。众人齐齐退下,各处传令。

李延绡踉跄退了几步,靠在了门框之上。他看着眼前飘扬白雪,握着白玉的手,迟迟不愿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

这个,虽然这章天­干­对玄兵写得粗燥了一点,但是……我……我……我真的尽力了……囧~~~

下面,为大家揭示美好的伏笔,关于钉死使符~

请见184章,实力[二]

褚闰生平复了一下呼吸,幽幽道:“我梦到了啊……”

“梦到什么?”段无错问。

“梦到你用长钉钉死了十二使符……”褚闰生笑着,缓缓说道,“天­干­地支终有一战,而她必败在你的手上。段师傅­精­通易数,想必也有所察觉了,是不是?”

闰生弟弟,你现在确定了吧,你梦见的事情,一定会实现哦~~~

[闰生:……]

咳咳,下面,又到了我们欢快的K歌时间~~~

下面要推出的,是闰生弟弟系列背景音乐……一首比一首苦逼啊,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NO:1——对不起,我爱你

这熟悉的天气

留在深处的记忆

似乎那次我们相遇

是缘分前世的累积

那曾经的旋律

却不能 再次响起

是否我们无法逃避

早已注定的结局

而距离

我们在不同轨迹

再多的努力 也是悲戚

在心底 千万次的练习

千万次不停的温习

只怕已来不及

只是还没告诉你 对不起 我爱你

没有你 我无法呼吸

我不能看你泪流了几公里

只是我还没有鼓足勇气

还没告诉你 对不起 我爱你

就算有一天脱离了身体

我依然这样的死心塌地

[狐狸:嘛哈哈,看到吧,这就是我笔下最惨的男主没有之一!]

[那只:……]

[闰生:^_^……]

正文 人身

梦境,幽暗深邃,漫无止尽。人影虚晃,声音嘈杂,不容她片刻安宁。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呢?仿佛自她一睁眼,她就只有唯一的一个名字:仙子。

仙子……

她眼前的风景,惟有世人低垂的头颅。即便是父母亲人,亦不敢僭越一步。

谁需这长生不死?誰求过通天彻地?谁又要那无上法宝?为何她只能冷眼旁观,看尽这世间的生老病死?

广漠天地,孤身一人。使符环绕,亦不过虚像。

天­干­地支,互为­阴­阳,相辅相生……

山樱海棠,姹紫嫣红。站在春/­色­中的少年,眉梢眼角都带着飞扬的神采。

“何彩绫。我不懂你说的那些道理,你救了我,我便认定在你心里,我不同于其他人。什么必有一战,我不在乎,我认输。我不想一年只见你一次,我要你日日在我身边……直到我死。”

被握紧的手,还微微灼热。

耳畔,女子凄凉的嗓音带着怨毒。那双凝望着她的眼睛,幽冷空寂,如深渊一般。

“姐姐啊,你既不救我,为何救他?……姐姐口中的不仁,原来都是谎话……你有恻隐之心,慈悲之怀,只是不愿意施舍于我……”

不仁?恻隐?慈悲?一切皆是自欺,长路无尽,亦无答案。

“……草木枯荣、江河盈竭、星罡移转……世间一切,都与你同化归一,返朴归真。到了那时,你便不会再问尽头,更不需要什么答案。”

那驾驭雷电的少女谆谆规劝。

可又如何呢?要么永生于世,要么灰飞烟灭,摆在面前的路只有两条……

“仙子是怕到了最后,这世上都没人能明白自己。”那双眸水亮的少年笑意温柔,话语中满是诚挚,“……你看,你什么都不教我,我也能明白,是不是?”

是啊,明白就好。哪怕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也能得到慰藉。

“他的能耐,你比我清楚。我今日若杀不了他,日后必死在他手下……你救他,与杀我何异?!你难道忘了,我才是你的亲人!”

亲人啊。血­肉­羁绊,是最强最牢的缘分。哪怕负尽天下,为世人厌弃,亲恩亦不断绝……

“这世上,哪有放着亲友不管,反护着旁人的道理……”

她始终不知道,含笑说出这句话的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爱、恨、悲、喜,云烟一梦。彻骨疼痛,终会消失。凡人一生何其短暂,她,不过过客。转世之后,谁还能记得,她曾辜负……

“今日我就替你斩断因果,了结这一切。”

猛然间,她的心口一阵灼痛。她醒转过来,喘息难定。

视线,有些模糊。她闭了闭眼,稳下心神,待再睁开时,才看清了周遭。

华灯摇曳,暖­色­融融。繁花缘墙,娇艳动人。纱帐垂地,朦胧旖妮。身下,是一方锦席。珍珠光润,满布席上,如晨晓之露,盈盈可爱。

片刻怔忡之后,惊骇之情涌上心头。此地,是她的闺寝?!

她慌忙想起身,而后察觉的事,让她更加恐惧。酸痛,那么清晰地从骨髓深处透出,让四肢沉重无力。她强撑起身子,手臂微微颤抖,竟似完全无法承受一般。心中的慌乱,让她咬牙站了起来。随她举动,珍珠滚落,震出叮铃轻响。那声音,在耳中被无限放大,轻叩心海。脚下,锦席微温,带来无比陌生的触感。

她自幼得道,早已脱出五感所限,为何此刻却……

那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她忍住思绪,抬眸望向了房门。步伐,何等迟钝。仿佛这副身子不是她的一般。她踉跄地走到门口,一下子推开了房门。

风雪凛凛,扑面而来。她有生之年,第一次真正知道,什么是“冷”。

目光所及的事物,她再熟悉不过。回廊楼阁,假山花木,自幼见惯。此时已是夜晚,明灯高悬,带出烟火之气。她怔怔地迈了一步,石阶冰冷,让她下意识地缩回了脚。寒风灌透她单薄的衣衫,让她不自禁地抱起了双臂。那一刻,她无法抑制自己的颤抖。听得见,牙齿轻磕,呼吸断续。

她慢慢蜷下身去,脑海中一片空白。

“你不能出来!”

略带不悦的嗓音在一旁响起,让她回过神来。她循声望去,就见那红发金眸的少年疾步而来。她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唤出他的名字:“幻……火……”

来者正是幻火。他着一身毛裘,略显得有些臃肿。他紧皱着眉头,走到了何彩绫面前,不满道:“你现在是凡人之身,别乱来。”

何彩绫呆呆地望着他,似乎无法理解他所说之事。但很快,她惶惑的眸中泛起了然之­色­,她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怎么可能呢……我不可能还活着……”何彩绫喃喃道,“对啊,你也不是活人啊……我已经死了啊……”

幻火闻言,略有些生气,他正要说什么,却见她的身子抖得愈发厉害,呼吸断续,几近窒息。他抿了抿­唇­,跪低了身子,解下毛裘,替她披上。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缩了缩身子。

幻火替她拉紧前襟,又拉着她的手,抵上自己的胸膛。

“我是活人。”他看着她的眼睛,道,“你也是。”

掌下,心跳切实,随体温传来。心弦一震,她的思绪猛然恢复。她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来,问道:“他在哪?”

幻火也站起身来,“谁?”

“能为你塑成|人身,只他一人。他在这宅子里?在哪儿?”何彩绫的声音冷彻,带着一丝恨意。

幻火望着她,却只是沉默。

何彩绫也不多问,转身迈步。

“慢着。”幻火上前,拦住了她,“你不能见他。”

“若要阻我,何不杀了我?”何彩绫淡淡一笑,如是道。

幻火微怔,无言以对。

何彩绫绕开他,默然前行。幻火皱着眉头,跟着她走。

她本已无力举动,但此刻,却有一股莫名的意志将她支撑。她赤着双足,循着记忆中的路,茫然寻找。这个宅子竟是如此广大,一段回廊,几步台阶,对她而言,都是难关。但她的身姿却站得笔直,步伐之间全无犹豫,未曾露出丝毫弱势。

幻火看着她的背影,几番欲言又止。

不知走了多久,寒冷冻得她几近麻木。她意识一空,脚下一晃,几乎摔倒。这时,她的手肘被轻轻托住,眼前的风雪陡然消失,换作了一片温暖灯火。

她抬眸,待看清扶她的人,她怒意顿生狠狠甩开了他的手,退后一步。

置身之处,已然竟变作了一间暖阁。炭火融融,温暖合宜。瑞香之气,甘甜浓烈,萦绕不散。

褚闰生站在她面前,目光却落在她身后的幻火身上。他的声音佻达轻浮,笑责道:“真是的,怎么能让鸟儿跑出笼子呢?”

幻火道了抱歉,也不多言。

“为什么把我变成凡人?”何彩绫无心顾及旁事,问得直截了当。

褚闰生笑笑,答得轻巧:“没什么。试试定魂咒法是不是如传说中一般厉害而已。”

“我不是没见过你的手段……”何彩绫道,“不下杀手,玩弄­性­命。我早该猜到,你不会那么简单就杀了我。”

褚闰生自然知道她是影­射­他毁去黑甲­精­骑灵慧魄之事,他笑而不答,转身走到一旁的案几前,端起一只瓷碗。他重又走回何彩绫的面前,笑道:“你该饿了,吃点东西吧。”

温热的粥,光是看着,便引得她的胃中一阵绞痛。饿?这就是饿?

她咬牙,狠狠拍开他的手。瓷碗落地,刹那裂作了数瓣。她用怨恨的声音,凛然道:“你以为我会任你羞辱?”

褚闰生看着那碗跌碎的粥,沉默了片刻,道:“何必如此呢?说不定我在粥里下了毒,正是给你了断的。”

何彩绫的记忆猛地被牵扯起来。她岂会忘记,她曾亲手端给他一碗粥,而那其中藏着最猛烈的毒。

“你到底想怎样?”何彩绫再也按捺不住,嘶声问道。

“很简单啊。”褚闰生笑答,“你想死,我就偏要你活。你想谁长命百岁,我就让他不得好死。差不多就是这样。”

何彩绫听罢,嘴角勾起的笑容,带着一抹残酷,“你当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凡人之身,要死再简单不过……”她俯身捡起了一片碎瓷,抵上自己的咽喉,“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救。”她说着,手下用力,狠狠刺下。

眼见瓷片割入她的肌肤,褚闰生目露惊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阻她举动。

何彩绫见状,手指一松,瓷片落进了另一只手中。她执着瓷片,狠狠挥向了褚闰生。

褚闰生急忙退避,却已躲闪不及,脸上被锐利的瓷片割开了一道血口。

何彩绫见一击不成,正要再刺。却被褚闰生制住,他微微用力摁紧她的脉门,便让她不得不松开了手。瓷片落地,起一声清脆响声。

这一番举动,让何彩绫有些疲惫,她轻轻喘着气,笑道:“呀,失手了……呵呵,你真以为我会傻到自尽么?要死,我也会先杀了你!”

褚闰生望着她,脸上的伤口带出丝丝痛楚,让他轻蹙着眉头。而后,他松开了她的手,笑叹道:“一个不小心,被小鸟啄伤了手,要怎么办好啊……”

何彩绫听到这句话,心上一怔。昔日,她对他说的这句调侃,竟是如此讽刺地返回了自己身上。偶尔飞进窗户的小鸟……如今这颠倒的立场,让她百感交集。

褚闰生退后几步,抬手抹了抹脸上的伤口。他舔了一下手指上的血渍,道:“何姑娘,区区瓷片杀不了我的。你不如看看这房里还有什么更有用的,再试试。”

他话中的轻蔑之情,如此明显。何彩绫却不在意,只道:“我当日也觉得你人畜无害,可现在又如何?哼,只要我不死,我一定有机会能杀你。”

褚闰生应道:“一旦我得道归位,凡俗兵器再不能伤我分毫。你觉得,你真的有机会?当然,你可再行修炼,说不定还能重得仙道……”褚闰生说到此处,笑了出来,“哎呀,我怎么忘了,你根本不稀罕什么仙道,对吧?”

何彩绫眉头一皱,无言以对。这时褚闰生迈步,欺近她身前。她不自觉地想退,却在下一刻被捏住了下巴。她无力挣脱,只能狠狠抓着他的手腕,怒目而视。

“害怕,是不是?”褚闰生噙着笑意,道,“说什么不稀罕仙道,可真的变成凡人之身,你也害怕了,是不是?你一定从来都没有饿过,也没有受过冻,更没试过­性­命被捏在另一个人手中。怎么,很想杀我?没有五行绫和地支使符在手,你有什么能耐杀我?若不是那天赐法力,你如何能任­性­妄为。一直以来,你所谓的厌倦仙道、一心求死,都不过是无病呻吟。你若真有那般决绝的心思,就试试看耐住饥饿,试试看忍住颤抖!”

“褚师兄,别这样!”一旁的幻火终是看不下去了,他上前来,拉开了褚闰生的手,将何彩绫护在了身后。

褚闰生看着他,沉默。

幻火垂眸,似有歉意。他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对何彩绫道:“你若再对师兄不敬,我真的不客气了。”

何彩绫看着他,不屑的笑容尚未展开,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幻火忙伸手扶住她,见她已然昏厥,他紧张地望向了褚闰生。

褚闰生并不言语,只是上前,伸手抵上何彩绫的前额。一时间,金辉点点,悬浮而起,缓缓没入了何彩绫的身子。

许久,褚闰生移开了手掌,无力地坐倒在地上。

幻火见状,放下怀中的何彩绫,跪下身来,关切问道:“师兄可好?”

褚闰生看他一眼,摇了摇头,“先前虚耗太多,有些疲惫罢了。”他复又望向昏睡的何彩绫,道,“我虽然替她补全了命元,但失去元神终究还有影响。我嘱咐过你一定让她静养……”

幻火轻轻皱眉,虽有不悦之­色­,却依旧用恭敬的口吻道:“既是如此,师兄又为何要对她说那些话。”

褚闰生愣了愣,他低了头,喃喃道:“说都说了,还能怎样。”他不再给幻火说话的机会,站起身来道,“我要离开一段时日,这里就交给你。”

幻火跟着站起,道:“带我一起去。”

褚闰生摆摆手,笑道:“又不是去什么好地方。”

“我知道师兄是去找李延绡。封禅之地,是东岳泰山。正是地府所在。先前那鬼差说要对付师兄,此行必然凶险。请一定让我随行!”幻火言辞恳切,语气中带着焦急。

褚闰生伸手,揉了揉幻火的头,“对付我哪有那么容易。你刚得了人身,还在调养之中,别掺和这些杂事。”

说罢,他举步,往外走去。

“师兄……”幻火跟上几步,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又被褚闰生打断。

“你留下。”这句话,褚闰生说得有如命令。

幻火止步,带着忧虑之­色­,望着他。

褚闰生轻叹一声,回头道:“你走了,谁照顾她。”

幻火闻言,回头看向了睡去的何彩绫。

“呐,我不管你是绑着她也好,哄着她也好。总而言之,命元没有安定之前,她绝对不能再离开房间。”褚闰生笑道,“我恐怕没有余力再为她补全一次命元了,你可明白?”

幻火的眸中瞬间染上沉重之­色­,他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褚闰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迈步,走入了渐大的风雪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看到闰生弟弟强x彩绫姐姐的童鞋们,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

讨厌啦,人家的男主是多么的纯良可爱,肿摸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呢。虽然说是强取豪夺,但是不和谐的事情完全都不会发生。何况,还有幻火弟弟这么一个电灯泡……

[那只:于是,幻火这个电灯泡才是闰生弟弟什么也没做的关键原因么!混蛋!]

[狐狸:囧~~~]

[闰生:^_^……]

[幻火:= =###]

咳咳,下面,继续我们的男主苦逼背景音乐 NO.2

曲目:男人不该让女人流泪

你说我让你看不清楚

你说你害怕在爱中迷途

舍不得你哭

如果是我让你觉得无助

让我告诉你

我对这一切有多在乎

如何证明我深情的吻

才能呵护你脆弱的灵魂

我愿用生命阻挡任何能伤害你的人

就算被冷落

就算犯错

我都不走

喔~相信我无悔无求

我愿为你放弃所有

男人不该让女人流泪

至少我尽力而为

喔~相信我别再闪躲

我愿陪你

直到最后

男人不该让女人流泪

至少我尽力而为

相信我

[那只:这是冷幽默还是讽刺???]

[狐狸:囧!!!]

咳咳,话说,有不少童鞋看到评论中的剧透,产生了巨大的心灵波动。但是,我真的很诚恳的告诉大家,虽然方法是那样,但是具体实施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后来的发展也有一点不一样。总而言之,不是韩剧和琼瑶­奶­­奶­那样,呃,就是这样……

好吧,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虚心接受大家的意见。不过,我还是要说,不要这么残忍地对待我嘛~~~给俺一个洗白的机会嘛~~~咬手绢泪奔~~~

正文 封禅

连日大雪,泰山之上,一片素裹银装。雪落无声,湮灭所有嘈杂,还天地初始般的宁静。

李延绡上山之后,寻吉位,设祭坛。那坛分三层,高三丈。周围青、赤、白、黑、黄五坛簇拥,正是五帝之相。三牲玉器,各置其位。以上诸般,与昔日帝王封禅并无不同。而除此之外,则大不一样。

但见那祭坛三层,Сhā满长纂,挂紫幡。周围五帝祭坛,亦悬五­色­长幡。幡旗无风自扬,点破素净。幡旗之下,经文堆叠,更添玄妙之­色­。这般景象,倒不似君王封禅,反倒像极了道家做法。

按理说,泰山封禅自古是君王大事,不容有人僭越行之。但如今天下未定,宋唐交战正酣,竟是无人顾及此事。

一时诸事备妥,吉时将至,皇天似也感知,收大雪,散­阴­霾。日光万道,破云而出。幡旗承光,愈显鲜艳。在场之人不禁赞叹。

吉时一到,礼乐大起,经文齐颂。李延绡着一身黄袍,手执玉牒,缓步而来。但见他气宇不凡,姿貌端华,天生一派雍容之度。他眉睫微垂,神­色­谦恭,似是摒去了一切喜怒。想他重病在身,平日里行动多有不便。但今日,他的步伐安稳,身姿挺拔,甚至,未曾有一声咳嗽。

他执牒走到祭坛之前,俯身叩拜。而后,每上一层,皆行此礼。待他登上祭坛之时,礼乐顿止,经颂收声,众人皆忍声屏息,等他开口。

李延绡站在祭坛之上,抬眸望去。但见满山白雪,皑皑皓洁。青空万里,浩渺无际。果真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天下众生,仿佛尽在脚下。往昔种种,竟浮现眼前。

犹记得,第一次站在众山之巅,是为了逃避追杀。萧瑟寒风,透衣生凉。听着那声声“妖孽”的叫骂,看着那一双双杀机四溢的眼睛,他问:“为什么我非死不可?”

身旁,她姿容明艳,光彩照人。她握着他的手,答非所问:

“明日是你十岁生辰,可有想要的东西?”

他并非十岁,但那因仙法而渐渐开始成长的身体,似乎就是这般年纪。他低头看着山下那一片纷扰红尘,许久,才望向了她,沉着声音,道:“天下。”

她的讶异一闪而过,再开口时,依旧带着笑意,“好是好。不过,得花上不少时间呢……”她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声音里的温柔,直入人心,“幸好,你我有的是时间。”

有的是时间……

李延绡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牒。雪光映日,晃花他的双眼。牒上的文字,模糊不清。他依旧沉默,静听着自己的呼吸……

众人见他沉默,不知何故,却也不敢多言,只得静静等待。

忽然之间,众幡齐扬,猎猎作响。清冷空气中,芬芳馥郁,氤氲而生。就听少年的声音,带着些许轻佻,道:

“呵呵,看来我来得挺及时的。”

祭坛上的李延绡听得这个声音,闭目一笑。他睁眼,微皱着眉头转过身去,开口道:“能得褚公子来观礼,在下诚惶诚恐。”

来者,自然是褚闰生无疑。他含笑,站在飞扬的长幡之中,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李延绡望着他,道:“短短时日,褚公子竟似脱胎换骨,与在下初见之时,真是判若两人。”

褚闰生低头笑了笑,答道:“怎么说也是这种场面,我也不好意思穿得太寒碜。好了,不说闲话了。你今日Сhā了这么多旗子,也是为了对付我吧。我可是等不及想看你的局了。”他说完,随手抓起一支长幡,掷向了李延绡。

李延绡并不躲闪,眼看他就要被刺中之时,那支长幡却被一堵无形盾墙挡了下来,颓然落地。

这般发展,让周遭奏乐诵经之人纷纷逃离。一众黑甲­精­骑蜂拥而上,包围在了褚闰生左右。

褚闰生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祭坛之上的李延绡。想来那挂满紫幡的三层祭坛是最好的护盾,若不突破,绝无法伤李延绡分毫。

褚闰生一手抱腰,一手摸着下巴,皱眉望天道:“唔……我想想,用哪招比较好呢……”

这般情况挑衅的举动,却透着别样的危险。周围的黑甲­精­骑依然观望,无人敢贸然上前。

祭坛之上,李延绡缓缓走下了几步,开口问道:“褚公子,敢问在下的姨母,现在何在?”

褚闰生笑望着他,道:“你真想听?”

李延绡的神­色­­阴­沉下来,“愿闻其详。”

褚闰生清了清嗓子,道:“我与她在长江之上撞见,而后便是一场生死厮杀。所幸我身负天­干­玄兵之能,破了她的五行法术和地支使符。最后,我用幻焰真火烧去了她的真元……”

“她……死了?”李延绡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是啊。”褚闰生答得轻巧无比。

李延绡沉默下来,片刻之后,轻轻咳嗽了起来。他的声音断续,笑道:“唉,在下早就劝过她,口蜜腹剑、手段歹毒之人万万救不得。可她偏偏就是不听。”

褚闰生听罢,道:“可惜我没能早些遇到她,不然我一定要告诉她,什么血缘亲情,都是些坑人的玩意。若是当了真,只会万劫不复。”

话到此处,两人皆不言语。周遭的气氛凝重非常。敌意杀机,似满弓之弦,一触即发。

这时,褚闰生长长地吁了口气,笑道:“既然你迟迟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他伸手向天,令道,“雷锥!”

瞬间,雷声轰鸣,电光交织。众人尚未有反应之机,无数雷锥便如雨点一般落下,击在祭坛之上。一片金石相击之声,响彻山巅。

待攻击势灭,雷光消止之时,就见那祭坛之上,紫幡尽毁。狼籍之相,让人心骇。李延绡站在祭坛中央,一身黄袍虽沾了灰尘,但却安好。

黑甲­精­骑这才纷纷举动,手中长箭激­射­,动一片破风之响。

“诸气敛更,蕴强乃刚。庚。”褚闰生语气悠闲。

无形盾墙在他身旁展开,纵然是镌刻了咒文的箭矢,也在那坚盾之前折断。

褚闰生抬眸,望向了祭坛上的李延绡,“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李盟主不会到了今日还认为可以赢我吧?”他扬眉,笑意中染着傲然,“呵呵,杀你,都不用我亲自动手。”

他话音一落,红光如焰,自他身上氤氲升起。红光散开,化作冰冷之气,席卷四周。霎时间,草木枯­干­,白雪朽化,仿似万物都被死亡扼住了咽喉,动弹不得。

煞气。

猜到此物之名,众人皆战栗颤抖,恐惧之情,难以自抑。转眼间,戾气如刀,割入肌骨。杀念如火,燎过全身。脑海中最后一线清明覆灭殆尽。只见,那一众威武肃谨的黑甲­精­骑竟都红了双眼,吼叫之声,一如野兽。众人执刀,纷纷涌向了祭坛。

李延绡似乎并未被煞气影响,他站得笔直,微微皱眉,看着蜂拥而来的士卒。眼见那锋锐刀锋就要触及,他稍退一步,抬手一挡。

只见他手中的玉牒赫然绽光,牒上文字如活物一般飞出,锁住了所有的黑甲­精­骑,又瞬间镌进了他们的身体。煞气之控,骤然解开。众人软软倒在地上,再无举动。

褚闰生看着那玉牒崩碎,轻嘲道:“李盟主果然是爱护下属,竟连最后的筹码都用了。”

“我以为,你我之间的恩怨,不会波及旁人。”李延绡道。

“李盟主好像没资格说这种话吧。”褚闰生笑了笑,他双手环胸,踱上几步,道,“为了一个无聊的愿望,就让无数人陪你玩这场争霸天下的游戏……你是小孩子么?”

李延绡皱眉,并不应答。

褚闰生继续道:“吞了白泽我才知道,你当真是无聊透顶。不想让乱世太早结束,所以你一时助宋,一时助唐,试图平衡两方的力量。将浮桥渡江之计献于宋军,又派人斩杀造船工匠。而后,即兴风作浪扰乱战船铸造,又助宋军南下,最后派军突袭斩断浮桥……这么多自相矛盾之举,我看着都累……”他说到这里,伸开手臂一个转身,“一切,只为这场封禅!”

“集齐《道藏》,封禅泰山。便可号令天下妖物,得助于九天仙神,真真正正的‘受命于天’……”褚闰生幽幽一叹,“看来,现在已经不行了啊。”

李延绡咳嗽了起来,那出自胸腔的声音,带着濒死的无力。他慢慢跪下了身去,道:“我设计杀你舅父,你亦杀了我姨母……咳咳……你我之间,早已扯平……为什么,非要与我为敌?”

褚闰生听到此话,朗声笑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因为我知道了你那个无聊的愿望啊。”他顿了顿,“虽生于王家,却早早夭折。你母亲循邪法,以足月婴儿的­精­元为你续命。你虽‘活’了下来,但魂魄早已折损。今生一死,便灰飞烟灭,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虽生犹死,何等凄惨哪……”他望向了李延绡,“若是真的只有这样的宿命,那么好歹作一番惊天事业,挣个青史留名。红尘百世,至少有人记得,曾有一个‘李延绡’……”

听到此处,李延绡的眉宇间浮出凄苦之­色­。他抓紧了胸口,咳嗽愈烈,不可自抑。

褚闰生迈步,绕过那些倒地的黑甲­精­骑,走上了祭坛。他站在李延绡的面前,居高俯视着他,声音冷冽如刀:“李延绡,你听好,青史万代,不会有你的姓名。给我像从来未曾出现过一样消失吧!”

他说罢,一掌击下。

李延绡的咳嗽声忽然停了下来,一道­精­光,自他袖中闪出。匕首锐利,迫开了褚闰生的掌风。褚闰生收手,退后几步。

“还要顽抗么?”褚闰生冷笑道。

李延绡手握匕首,笑着摇了摇头,“褚公子,你不是想看我的局么?这就是了。”他说着,指了指脚下。

褚闰生低头,看了看那一般无奇的祭坛,正不解时,就听四周风动,幡旗猎猎作响。他转头,就见所有经文皆飞舞而起,密密地围在四周。经文,引动诸方法力,竟让他一时无法举动。

“呵,果然是好局。唉,你这不是逼我毁掉这些珍贵的经文么?这样一来,你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褚闰生道。

“说的不错……我千辛万苦,集齐《道藏》,就是为了封禅泰山,登基大统……这些经文,同我的­性­命一样重要。”李延绡笑道,“但若是为了要杀你,多大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褚闰生不屑,“凭这些经文?”他开口之时,引雷电之力。经文之外,雷锥满布,只需一声令下,便会突破。

“问问你吞下的白泽吧。”李延绡轻蔑说完,不再多言,抬手做下压之势,喝道,“四方力聚,五岳压顶!”

一股难言重力自上而下,狠狠压向了褚闰生。昔日,他也曾遭受过天­干­玄兵中的“乙”。但如今,这股迫压之力竟远胜与它,似要将他的神魂一并碾碎一般。他被迫跪下了身,全身颤抖起来。

李延绡长出了一口气,道:“设计布局,是以弱胜强之法。在下的确是弱者,可惜,越是强者,越容易被自身的力量迷惑双眼,自然也越容易入局。褚闰生,东岳泰山,就是你葬身之地。我会将你的尸骨镇于此处,让你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永世不得超生……

听到这句话,褚闰生愣了愣,不由自主地笑了。

李延绡并未在意,他收起匕首,举步走下祭坛。待到坛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对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不过,她没死,对不对?”

褚闰生心上一震。忆起那日何彩绫力竭之时,曾驱使未符离开,想必是因此让李延绡有所察觉。

李延绡轻轻咳嗽了几声,道:“不论如何,多谢你的关照,我已派人去接她了,希望不会遇到什么阻碍才好。”

褚闰生愈发震惊。他这才发现,李延绡的身旁的确少了一个人。

商无漏!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告诉我们一个道理: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闰生弟弟,你大意了……

[闰生:^_^b……马失前蹄……]

[延绡:^_^~~~臭小子,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呢!]

[那只&狐狸:陛下……你乱了……]

[延绡:……]

咳咳,我要说,那些期待幻火弟弟和彩绫姐姐擦出火花的童鞋们……你们……下章的确可以看到这样的剧情……囧~~~

咳咳,我还要说,那些问我狗狗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出场的童鞋们……你们……下章也应该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囧~~~

咳咳,我最后要说,那些说我的感情戏完全没有进展的童鞋们……你们……下章会看见给力的告白的!!!嗯嗯嗯!!!

谢谢支持,顶锅盖遁走~~~

正文 绝念

茅山脚下,依旧宁静。前几日的一场大雪,如今已变成了雨霰。皓洁积雪,化作污浊水流,湿漉漉地铺开。水气一重,天气愈发­阴­冷。那寒气如从体内透出的一般,无法抵御。

幻火皱眉走在回廊上,手中的托盘里,放着一盅银耳羹。淅沥雨点随风洒入回廊,打在脸上,带出丝丝微凉。他不由止步,望向了花苑中萧条的景致。

苑中虽有松柏芭蕉,不失绿意,但天­色­­阴­霾,融雪灰暗,终究是一副惨淡景象。墙边,几树腊梅傲然而立,亭亭飘香。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花香随寒气一同涌入胸口,引出一丝痛楚。­肉­身炼成至今,他也差不多适应了。只是,以往潜藏在体内的幽魂煞气竟都消失无踪,如今的他,只能使些粗浅的法术,连飞天御空都力不从心。他想到这里,有些不悦。若是法力在身,身随意动,这所宅子的任何地方都可瞬间到达,也不必走这么些路……

他叹了口气,打住思绪,继续向前。待走到何彩绫的房门前,他站定,看着门上盘绕的锁链。他眉头深锁,站了好一会儿,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抬手轻轻一抚。锁链瞬间消失,他看着缓缓敞开的房门,埋头走了进去。

房中,摆着数个炭炉,温暖如春。他阖上房门,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那原本应该躺在锦席上的人竟不知所踪。他心头一惊,急躁顿生。他快步上前,却不防踩到了地上的珍珠。他一个趔趄,险些就要摔倒,所幸他行动敏捷,及时稳了身形。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羹汤,吁了口气。待抬眸之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他转头,就见旖旎白纱,隐着他要找的人。

他无奈一笑,端着羹汤走了过去。掀开白纱,看见她的那一刻,他微微有些失神。她蜷着身子,靠在墙角。缘墙而开的花,衬着她安宁的睡容,如此美好。

他低头想了想,轻轻放下手中的羹汤,到一旁取了毛毯。他小心翼翼地跪下身,替她盖上。正在这时,她忽然睁开了眼睛,抬手一扬。他心生惊讶,一时反应未及,竟结实地挨了她一巴掌。

他的怔忡不过瞬间,继而,满心忿然,不可自抑。他捂着被打疼的脸颊,怒道:“­干­嘛打我!”

何彩绫望着他,似乎也有些惊讶。她垂眸,漠然道:“打你又如何?再敢靠近我,就不止是打你那么简单。”

幻火愈发愤怒,他抛下手中的毛毯,站起身来,咬牙切齿道:“狂妄!方才是我大意,你以为明刀真枪的我会输你?!”

何彩绫抬头仰视着他,轻轻一笑,“小鬼。我失却的只是元神法力,武艺身手可是半分都没有忘记。待我命元安定,适应了这副身子,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你——”幻火的话正要出口,却又生生咽了下去。眼前的少女面­色­苍白,满脸疲惫。她虽说着狠话,背却紧紧靠着墙壁,分明是防卫之姿。他移开眼神,望向了别处。片刻沉默之后,他带着一脸挫败之­色­跪下身来,端起一旁的银耳羹,递到她面前。他皱着眉头,刻意不看她,愤愤道:“吃东西。”

何彩绫并不答应,更无举动。

幻火看她一眼,眉头愈发紧皱。他思考良久,不自然地开口,道:“既然……既然想早些恢复,就好好吃东西。”

何彩绫看了看那盅羹汤,温润晶莹的银耳中缀着莲子,香甜之气,绞得五脏隐隐生痛。但她却依旧漠然,道:“我不吃甜食。”

幻火并未听出她话语里的抗拒,顺着那句话问道:“那你想吃什么?”

何彩绫听他这么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皱了眉,不悦道:“与你何­干­。”

听她这句话,幻火好容易压下去的愤懑又被挑起,“何彩绫,你别太过分!若不是褚师兄嘱咐我照顾你,我会这么低声下气?你别得寸进尺!”

何彩绫望着他,眉宇间的笑意染着轻嘲,“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是啊。怎样?”幻火答得理直气壮。

“好不容易得了­肉­身,却没有半分主见。”何彩绫叹了一声,语带惋惜,“这个样子,是做不了‘人’的。”

幻火的脸上,忽然露出了哀伤之­色­,但转瞬间又被不悦取代。他直直地看着她,似要反驳,又似要解释。但终究,他狠狠地叹了口气,道:“我说不过你。”他放下了银耳羹,“东西放在这里,吃不吃随你。”

他说完,站起身来,转身就走。但没走几步,他却停了下来,回了头。她竟靠着墙,又闭上了眼睛。他忽然觉得,若是由着她,她便再也不会醒过来。他咬了咬牙,转身又走回她面前,再一次端起了那碗银耳羹。他低着头,声音里满是无力:

“算我求你,哪怕只吃一口也好。”

何彩绫慢慢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她无力地叹了一声,幽幽开口:

“何必如此……”

“你是师兄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我不能不管。”幻火有些急了,“你先前自己不也说过么,要死也会先杀了师兄——”他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话有多荒唐。但话已出口,后悔无用。他顿了顿,索­性­说道,“至少为了这个,吃点东西,让自己好起来……”

何彩绫笑了起来,“那种气话,你也当真?”她摇了摇头,道,“他说得对,我有生之年,都不可能杀得了他。”

而后,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他现在,应该是去找延绡了吧……”何彩绫喃喃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牵挂的呢……”她说到此处,伸出手来,轻轻推开幻火手中的银耳羹,“你那褚师兄留我­性­命,只是为了羞辱我。我多活一日,便多一日折磨。你虽生自凶煞,却不是心念歹毒之人,何必要帮他做这种事。且由我自生自灭吧……”

幻火看着她,方才的愤怒不悦早已消尽。他思忖片刻,沉声问道:“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何彩绫轻笑,“什么明不明白的……”

“他不是为了折磨你才救你,也绝对没有半分羞辱之意。”幻火说得认真。

“……”何彩绫垂眸,沉默不语。

幻火放下手中的汤羹,坐正了身子,道:“你厌倦仙道,却又没有解脱之法。如今,能以凡人之身好好过完这一世,难道不好么?”

这句话,让何彩绫有种莫名熟悉,记忆模糊,被轻轻勾起。五月的暖风之中,她劝那借酒浇愁、强颜欢笑的人道:“……你只是凡人,喜怒哀乐都是常情。何必逼自己心如止水?修仙亦是,能好好活过一世,就是福分。何必求那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从未想过,这样简单的一句劝慰,却被听的人放在了心上。

好好活过一世——何其简单,又何其艰难……

“好不好是我的事,轮不到他人决定。”终究,她如此回答。

“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除了这样,还能如何呢?”幻火的声音里满是哀切,“为什么只有让你死,才是真正对你好?为什么无论做什么都没用?……为什么爱上你会如此辛苦,如此狼狈?”

何彩绫一怔,继而笑了出来,带着一丝戏谑之意,道:“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幻火他并未理会她的戏谑,继续道:“我是他一分元神所凝化的神识,他的喜怒哀乐,我皆感同身受……而你,哪怕只是想起,都能让心口生疼。明明,不该是这样的……”他凝视着她,神­色­中的哀切愈浓,“我本以为,所谓真爱,便是跟她在一起时,时刻都开心快乐。可是,根本不是这样啊!”他懊恼地抱着头,“一点也不开心,一点也不快乐!每一次相见,都不过多增些痛苦!到了后来,连‘了解’,都变了煎熬。再多努力,也是虚妄。越是接近,就越是绝望……”他说得又急又快,似乎是将长久压抑的东西一口气释放了出来。他望着何彩绫,眼眶已然微微泛红,“可即使是这样……即使是这样,多看一眼也好……”

他话到此处,声音微颤,再也无法往下说了。何彩绫沉默片刻,神­色­中的平静,让人心怯。她抬起手来,轻轻握了握幻火的手腕,道:“那一分元神不去,你终究受制于他。且别放在心上。”

她说得如此淡然,好似方才听到的事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一般。幻火皱眉,反握住她手,急切道:“你还不明白?”

何彩绫挣开他的手,凝眸一笑:“我不想明白。”

幻火愈发心焦,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正焦虑,房屋忽然一阵震动,惹得满地珍珠轻滚。他一脸惊愕,站起身来。

“桃林障壁解除了……难道褚师兄他……”他低声语罢,正要出门查看。却听一声轰鸣,房屋抖震愈甚。一股强风不知从何而来,猛然将房门吹开,掀动一片白纱。

“哎呀,可让贫道好找啊。”

含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如是道。

幻火虽不知说话的是何人,却知来者不善。他并未多想,挡在了何彩绫身前。

只见门口悠然走进一人来,身形微福,衣装富贵。正是茅山高功,商无漏。商无漏走进屋中,看了看四周陈设,笑吟吟道:“哎,说来,贫道不久之前也来过一次,可惜未能找到入门之径。今日有幸进来,才发现这宅子好生眼熟,像足了仙子的祖宅啊。”他说话间,目光越过幻火,落在了何彩绫的身上。

何彩绫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道:“你来做什么?”

商无漏也不急着答话,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这屋中的陈设,戏谑道:“这里想来是仙子的闺房吧。连你的闺房都能仿制,看来建这屋子的人与你关系匪浅啊。”

他话中有话,分明讥嘲。何彩绫自然听得出来,但她却不气恼,只笑道:“要进我闺寝有何难?商高功不也进来了么。”

“贫道唐突,失礼了。仙子千万包涵。”商无漏上前几步,笑道,“其实贫道来,是奉了李盟主之命,来接仙子回去的……”

幻火闻言,怒道:“你敢!”

商无漏看他一眼,依旧笑道:“贫道若没记错,小兄弟你也是段师兄的门下,名唤幻火吧?呵呵,幻火师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与仙子非亲非故的,哪有强留人家的道理,对吧?”

“那又怎样?你休想带走她!”幻火道。

“唉,你这不是逼贫道动粗么……”商无漏摇了摇头,“仙子啊,你看如何是好?”

何彩绫笑了笑,伸手推开幻火,道:“小鬼,此事与你无关,让开。”不等幻火反驳,她又对商无漏道,“商无漏,我已与太上圣盟决裂,不会跟你回去的。你且告诉李延绡,若再打扰我,别怪我不顾旧日之情。”

幻火听她这么说,脸上生了笑意。商无漏幽幽一叹,道:“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一点小事,大家彼此担待担待就过啦。”

“休要多言。再不离开,休怪我无情!”何彩绫踏前一步,虚张声势道。

商无漏收了声,却无举动。他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何彩绫,片刻之后,他笑了起来,道:“仙子啊,看来你伤得不清啊。贫道就想,以仙子之能,哪有被困的道理,盟主又何必让贫道来接。可如今一看,使符、弥天伞暂且不说,连随身的五行绫都没了……仙子,你凭什么对贫道无情哪?”

何彩绫皱眉,再无言语。

商无漏含笑举步,走向何彩绫。幻火见状,抬手令道:“日之源,火之祖,朱陵火府之­精­!”

语落,火焰如缎,卷向了商无漏去。

商无漏却毫无惧­色­,轻轻挥了挥袖。火焰被瞬间驱散,消失无踪。他看着幻火,道:“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咒法,看来段师兄是没好好教你啊。待贫道教你一遍。”

商无漏言罢,脚踏禹步,开口念道:“日之源,火之祖,朱陵火府之­精­!”

谁人曾想,他这般肥胖的身材,步伐却轻灵如蝶。禹步行毕,火咒生发,其力增强百倍。灼灼烈焰涌向幻火而去,直欲将他吞灭。

幻火满心不甘。若是以往,鬼煞之力在身,他岂会被如此奚落。凭着这一念倔强,他不闪不避,朗声令道:“北帝玄冥,幽泽寒煞。凝生清明,聚化冰心!”

寒气顿生,凝聚旋舞,欲将那火焰熄灭。但那咒法之威,终究天差地别。眼见那火焰就要突破,幻火只得避让。

然而,他身子一动,却见一道身影倏忽。商无漏竟不知何时来到了他面前,聚力起掌,击向了他的头顶。幻火正要招架,何彩绫却纵身入了战局,她双手架下商无漏的攻击,抬腿而踢。以她如今的身子,这一踢自然无甚威力。但商无漏却没有硬碰,抽身退了开来。

这一番举动,让何彩绫的疲惫更甚,她微微喘息,对幻火道:“别碍事。滚开!”

幻火这才回过神来,焦急道:“我才不滚开!”

何彩绫眉峰紧蹙,满脸不悦,正要呵斥。却听商无漏开了口,道:“唉,红颜祸水,果不其然哪。”

何彩绫忍下了言语,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商无漏叹了一声,道:“仙子啊,其实你一贯的作为,贫道是不敢苟同的。不过有件事贫道倒是跟你看法一致。”他顿了顿,笑道,“你啊,终究是死了的好。”

何彩绫闻言,低头一笑,并不应答。

商无漏摸了摸肚子,道:“实不相瞒,今日来接你的,并不只有贫道一人。不过,贫道始终觉得,这宅中机关重重,还是由贫道先行探路为上,故而那轿马车骑、士卒侍从留在了宅外……”

“你是来杀我的?”何彩绫开门见山地问道。

商无漏一笑,“正是。”他的脸上生出了惋惜之­色­,道,“仙子有所不知,那日未符回返,盟主见了竟是方寸大乱。泰山封禅,历来首选元旦之日。可盟主竟草率而行,乱了计划。贫道本以为他是怕夜长梦多,故而如此,没想到……”商无漏忿忿一叹,“这一场封禅不过诱饵,他以全部的《道藏》布阵,只为杀一个人。数十年的苦心,好不容易得齐的经文哪。只需静心隐匿几日,待天时地利,天下便尽在手中。可他,竟然全盘放弃!这么不划算的生意,如何做得?!想他向来心思缜密、处事冷静,贫道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吩咐贫道来接你……”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要为你报仇啊……”商无漏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道:“贫道最讨厌的,就是赔本生意。这次,他兴许能杀得了褚闰生,赢这一局。可下次就不一定。做生意,最要紧是踏实,既然知道障碍所在,不除怎行?”

何彩绫垂眸,无声沉默。

商无漏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刀,递给何彩绫。

“你活在世上,也只是害人害己。”商无漏笑道,“你既一心求死,不如自行了断,­干­净爽快。”

商无漏的话一出口,幻火已是怒不可遏。他也顾不得实力的差距,二话不说就攻向了商无漏。商无漏连头也不回,凭空击出一掌。掌风刚劲,将幻火震了开来。

幻火狠狠撞上了墙壁,摔倒在地。他呛出一口鲜血,再无力起身。

商无漏冷眼看着他,道:“不要着急,一个个来。”他说罢,又望向了何彩绫,“仙子,你也要贫道亲自动手么?”

何彩绫眉睫轻颤,抬眸笑望着他,“不劳商高功。”她说罢,伸手握上了刀柄。便在她要拔刀的那一刻,幻火撑起身子,凄声道:

“求求你,别这样……求求你……”

何彩绫的动作微微一顿。她闭目,吸了口气,还是将那短刀拔出了刀鞘。她反手握刀,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商无漏的嘴角勾起满意的笑容,静静看着眼前的发展。

幻火看着她如此举动,却无力阻止,心中又急又怕。激烈的情绪冲撞,让他不住颤抖。不知为何,眼前忽现了一片红光,让视线模糊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吼道:

“住手——”

……

千里之外,泰山之巅。褚闰生依然被困在五岳覆顶的阵法之中,那无数经文,如铁块、如砖石,将他狠狠压制,不容他动弹半分。

方才李延绡说的话,让他心中焦急,忐忑不安。如今他被经文压制,法力受损,宅外的桃林障壁恐怕也无法支持。他实在太过大意,早知如此,他一定不会收去幻火的法力。如今,以幻火和何彩绫的能力,如何能对抗商无漏?

他愈想愈急,心绪一动,更无力与经文抗衡。忽然,眼前一片红光弥漫,他的脑海瞬间空白,再无感知。

阵外,李延绡背手而立,含笑看着发展。却见褚闰生身上漫出诡异红光,引得周遭经文一阵颤动。煞气?李延绡微微皱眉,不敢肯定。他正要细看时,红光倏忽消失。褚闰生颓然倒下,再无举动。

李延绡见状,展眉而笑。他带着残酷的快意,看着所有经文一齐飞下,如大雪一般覆满褚闰生的身躯。

山顶瞬间陷入了寂静。李延绡笑出了声来,引一片悠悠回响。

正在此时,四周忽生一股莫名的­阴­煞之气。李延绡亦有察觉,他敛了笑声,带着戒备望向了被经文覆盖的褚闰生。

便在那一刻,他竟看见丝丝黑气从经文中透了出来,弥漫缭绕。

无数声音从经文之下传来,诡异难言:

“我的……这个身体是我的……”

“哈哈哈,终于自由了……自由了啊……”

“好恨……我好恨……”

“救救我……救救我……”

“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

李延绡只觉脊背上一阵发凉,不自禁地退了几步。这时,黑气愈盛,渐渐将经文吞没。这些经文只用来对付褚闰生一人,施行五岳覆压之咒,并未做过其他应对的准备。此刻状况,经文亦无能为力。

猛然间,黑气爆发,经文被轰然吹开,纷纷飘落。只见褚闰生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来,黑气如纱,笼在他的周身。

李延绡镇定了心绪,开口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招……”

褚闰生抬头,望向他,笑得狰狞:

“你跟我说话?跟我说话么?哈哈哈……”他开口,声音凄厉无比。

李延绡一惊,就听他用另一种声音道:

“好漂亮的身子,你的身子比较好呢,我想要啊!”

“杀杀杀杀杀……活的东西都杀掉!”

“嘻嘻,天空啊,看到天空啦……”

难言恐惧,油然而生。李延绡咬牙,努力安下心绪。他低头,就见那黑气森浓,席地铺展,眼看就要到他脚下。他又退几步,还未站定,却觉喉头燥痒难耐。他猛烈地咳嗽起来,这一咳竟是无法抑制,他全身颤抖,再无力走动。黑气,便趁此停顿缠上了他的双脚,沿着肌肤,缓缓渗入。

……

泰山之下,地府之中。本在打坐的绛云忽然察觉了什么,抬起了头来。

“这感觉是……幻火金轮里的­精­魂?”绛云皱眉,自语道。

“正是呢。”崔巡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应她道。

绛云跳了起来,“是闰生哥哥他们!”

崔巡点了点头,他静思片刻,道:“你的定魂咒法还欠火候,不过现在不能再等了。就去会会那些­精­鬼吧!”

绛云闻言,扬眉一笑:

“嗯!”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那啥,我知道狗狗又打酱油了,我检讨……囧~~~

下一章,请期待商高功便当……囧~~~

下面,又到了苦逼K歌时间~~~闰生弟弟背景音,NO.3

偏偏喜欢你

愁绪挥不去苦闷散不去

为何我心一片空虚

感情已失去一切都失去

满腔恨愁不可消除

为何你的嘴里总是那一句

为何我的心不会死

明白到爱失去一切都不对

我又为何偏偏喜欢你

爱已是负累 相爱似受罪

心底如今满苦泪

旧日情如醉 此际怕再追

偏偏痴心想见你

为何我心分秒想着过去

为何你一点都不记起

情义已失去恩爱都失去

我却为何偏偏喜欢你

[狐狸:唉,俗话说的好:爱上一个人,是因为跟TA在一起时觉得幸福。而若一点也不幸福,却还是希望能在一起,这就是真爱。]

[那只:这是哪门子俗话啊!混蛋!]

[幻火:褚师兄……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T皿T]

[闰生:^_^……真是的,仙女姐姐,你怎么能欺负小盆宇呢?]

[彩绫:……]

正文 离魂

绛云来到山顶之时,就见­阴­气厚重,遮天蔽日。­精­鬼嘶吼,响彻耳畔。这副景象,绛云也曾见过,不由得有些失神。

“在我东岳地府之上放­阴­气,啧啧……”一旁的崔巡开了口,调侃道,“当真是班门弄斧啊。无常何在?”

言罢,一黑一白两位童子出现在他的身边,作揖行礼。

“把这­阴­气清一清吧,好办事。”崔巡含笑,如此吩咐。

黑白童子点了头,手中各捧出一只葫芦来,拔开塞盖,齐声令道:“收。”

顿时狂风四起,扫起一地­阴­气,卷向了葫芦中去。­阴­气一散,复还了天清地净。这才看清,这山巅之上,祭坛高耸,幡旗翻飞。几百号人倒在地上,不知生死。更可怖的是,一众­精­鬼皆现出虚形,盘桓游荡。

崔巡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绛云道:“绛云姑娘,到你了。”

绛云闻言,点了点头。她飞身而起,扣诀念道:“天魂乃光,地魂为影。命魂住胎,七魄成形。三魂招引,七魄重开……”她言到此处,单掌做擎天之势,喝令道,“大招魂!天光照临!”

一瞬之间,但看青空澄澈,通透皓明。流光点点,莹莹烁烁,翩飞而下。这一招本就是引渡鬼物之技,加之绛云身负池玄的道行,体内蕴着罡气,施展出来另有一番高洁气象。

崔巡本担心绛云的定魂咒法不到家,但看到这般景象,虽不完美,但也差强人意。他不由笑了笑,暗自点头。

绛云见这招发动,亦是欢喜。她振袖一挥,起流光纷扬,卷向那群­精­鬼。

那一众狰狞鬼物一触及光辉,便如火炭着了水滴一般,生起咝咝灰烟。鬼物虚形刹那扭曲,众鬼惊慌瑟缩,意欲闪避。但那光辉无极,如雪飘零,如何避得开?

正在这时,众鬼忽然化作了黑烟齐齐涌向一处。转眼间,黑烟收尽,山巅之上复又宁静安然。

绛云微微一惊,她定睛看去,就见那黑烟汇集之处,赫然站着一个人。方才鬼物云集,她倒未注意。那人身着白衣,眉眼低垂,一时间也看不出是谁。绛云踏上一步,正要细辨,忽闻得瑞香之气,馥郁清馨,更带几分妖娆。

“闰生哥哥?”绛云虽知鬼物之事,必然和褚闰生有关,但如今见了他,依旧有些怔然。

这时,褚闰生抬起了头,冲她笑了笑。那一刻,他眼神里的杀机恶念,如冰冷刀锋,透过衣衫,直触肌肤,激得绛云一阵战栗。

绛云皱眉,望着他,问道:“你不是我闰生哥哥,你是谁?!”

褚闰生并不回答,只是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微微颤抖,如从咽喉深处挤出了声音一般。

绛云正要细问,却听一旁传来了咳嗽声。她微惊,转头看去,就见李延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绛云见是他,不悦道:“你怎么在这儿?”

李延绡脸­色­苍白,形容憔悴。他咳嗽不止,几近窒息,自然无法答她。

绛云等不到回答,索­性­也不理他,又将心思放在了褚闰生的身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把我闰生哥哥怎么了?”绛云说着,亮出利爪,“再不答应,我对你不客气了!”

褚闰生却笑得愈发张狂,用诡异的声音,道:

“好啊,来试试看啊……”

“女的……女的……女的身体更好……”

“妨碍我的人,都要杀掉杀掉杀掉!!!”

……

绛云听着这些话,愈发不解。

这时,崔巡走了上来,轻声对她道:“绛云姑娘,这还看不明白么。他被鬼物附身了。”

“附身?”绛云皱眉,“怎么会呢……这些是幻火金轮中的­精­鬼,闰生哥哥没有理由不能制服啊。”她说到此处,又四下看了看,自语道,“幻火不在?”

“哦,我明白了。”崔巡作恍然大悟状,道,“你那闰生哥哥将幻火金轮中所有的­精­鬼都收进自己的身子里了。”

“哎?”绛云不解。

“幻火金轮是三极吞虚阵的载体,那上古阵法凶煞非常,若幻火炼成|人身,以他的道行,自然不能承受。看来褚闰生是将三极吞虚阵化归自身,将所有力量都吞下了……”崔巡忽又想到什么,皱了眉,忖道,“不过,若是如此,他应该将幻火体内那一分元神也一并收回了。元神归位,复还仙道,没理由会如此啊……”

绛云听他又把话题绕回了原处,不禁有些急躁,她面露不悦,道:“不管了。反正是要渡化这些­精­鬼的,做了再说!”

她说罢,纵身而起,攻向了褚闰生。

“三……”

她的咒语尚未出口,无数硨磲珠子飞­射­而出,迫得她侧身闪避。但见那些珠子洁白晶莹,引流水泠泠,交织成网。

“哈哈哈,妖畜!凭你也想跟小王斗么!”

绛云大惊,“睚眦?”

然而,她来不及惊讶,就见那些水流凝为冰锥,齐齐刺向她来。她皱眉,也不闪避,起爪一挥,将冰锥碎尽。冰屑晶莹,尚未散尽,她身姿轻巧,已然突进到褚闰生的面前。

她伸手,刚要抓褚闰生的肩膀,忽然,尘沙四起,裹上她的手去。她慌忙收回手来,远远避开。但见那沙尘如烟,氤氲缥缈。褚闰生又开了口,以苍老喑哑的嗓音道:

“老身也陪你玩玩罢。”

绛云愣在了原地,一时难以反应。

“绛云!”崔巡见状,一声厉喝,“别慌,不过是­精­魂之流,难不倒你!”

绛云回过神来,想起了这几个月来在地府中的修行。这些­精­魂固然可怖,但比起地府的鬼物,又算得上什么。不说那些得了道的鬼仙,哪怕是守门的鬼卒,亦是厉害非凡。光是通过鬼门关,便让她吃尽了苦头。而后,也不知是不是崔巡的报复。她重又走了一遍昔日追回池玄魂魄时所走的路,奈何、木板桥、三生石……而后,她才知道,昔日自己擅闯地府是何等鲁莽。哪怕她借助罡气之力,以定魂咒法御敌,走到望乡台前也是极限。

她想到此处,甩了甩脑袋。不论如何,如今这些只不过是些冤魂­精­鬼罢了,何需恐惧?她定了神,复又纵身而上。

褚闰生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稍退一步,周身沙尘一涌而上,卷向了绛云。

绛云口诀,厉声喝道:“命魂拘索,七魄封禁。定!”

随她此话,那些奔涌流沙骤然凝滞,连带褚闰生的举动都停顿了下来。

绛云粲然一笑。定魂咒法,有“定、引、移、灭”四重,这“定”是初级之术,她苦练许久方才掌握。如今竟有如此效果,怎不让她高兴。

她飞身落在褚闰生身前,起掌击去,道:“大招魂!天光照临!”

眼见那一掌就要得手,褚闰生身上的束缚忽然解开,他抬手一把握住了绛云的手腕。绛云一惊,就听褚闰生开口,用她再熟悉不过的嗓音,道:

“笨丫头,这可不行呀。”

“小宜!”绛云又惊又喜,唤了一声。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不满道,“我是救你呢,你拦我­干­什么?”

褚闰生冲她笑了笑,“还没发现么,你闰生哥哥……”

他话未说完,忽然又变了一副脸­色­,眉宇间狰狞又露,手指上的力道重了几分。绛云吃痛,却又挣脱不开。这时,森浓黑气从他身上溢了出来,似无数枯手,狠狠地抓着她的手臂。她心上惊慌,虽想引罡气护体,却一时发挥不出。

眼见得那黑气要将她吞没,崔巡终是看不下去了,他唤出黑幡,正要作法,忽然,一点青荧翩飞而来,携清风万道驱散­阴­煞。盘踞在绛云手臂上的黑气被瞬间吹开,束缚顿解,绛云忙退开身子,抬头望向了那青荧的来处。

纵然身负妖血,他依旧皓朗如明月。流光飞舞,为他作衬。那般平和安然,一如既往。

绛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唤他道:“池玄。”

来者,正是池玄。他掌擎明灯,飞身落地,开口便道:“抱歉,来迟了。”

崔巡见了他,也松了口气,“不迟,刚好。”

绛云笑着跑了过去,挽起他的手臂。先前崔巡虽说她可以随时回茅山,但修炼辛苦,她根本找不到时机。久别重逢,她难掩自己的喜悦,问道:“你可以下山了?那些灵气还给地脉了?”

池玄含笑,点了点头,“差不多。”

崔巡见状,轻咳一声,提醒道:“二位,待会再聊吧。”

池玄和绛云闻言,互望了一眼,继而便站开了距离。

池玄正­色­,望着褚闰生,道:“被幻火金轮中的­精­魂附身……他的魂魄不在体内?”

绛云听他这句话,忽然明白了什么。魂魄不在体内?莫非方才梁宜要说的就是这个?这么说来,昔日她体内还有一分元神之时,每当遭遇危险,都会唤来普煞相助。而那时,梁宜也说过,救她之时,褚闰生的魂魄便会动脱。莫非现在就是这个状况?而这次,是幻火有事?

绛云想到此处,心中紊乱了起来。

“魂魄离体?”崔巡开口,道,“这可不得了,看这状况,他想回也回不来了。”

绛云听得此话,才明白先前梁宜为何阻止她。梁宜的­精­魂尚在,褚闰生就身负定魂咒法之能,哪怕离体再久,都能安然回返。但若大招魂之术成功,则吉凶难料。

她担忧不已,紧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褚闰生。

到底,在哪儿?

……

茅山之下,华宅之内,何彩绫正要将短刀刺进咽喉。忽然,随幻火一声嘶吼,红光绽开,如血如焰。

商无漏与何彩绫俱是一惊,就见红光凝聚,缓缓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形。

但见他约莫二十出头,身姿挺拔修颀。红光氤氲如纱,蒙蒙地掩着他英俊的面容。

“你是何人?”商无漏戒备道。

男子只是一笑,并不作答。

便是这一笑,让何彩绫意识到了什么。那双眼睛,温润水亮,如春水浅溪,似冰融雪销。这样的笑容,她再熟悉不过。

褚闰生。

想到这个名字时候,她便知道了眼前之人的名姓。她开口,疑惑着念出了那个名字:

“普煞?”

听得这声呼唤,他转头,笑望着她。

那是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他虽含笑,却遮不去满身的凶煞之气。明明没有兵器在手,却透着难言的杀意。

何彩绫不禁退了一步,不再言语。

他笑着,冲她伸出了手。红光随他而动,起伏飘散,如火舌吞吐,带着别样的危险。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畏惧,她轻轻颤抖起来。下意识的,她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幻火。却见他早已昏睡,人事不省。

这时,商无漏自以为抓住了空隙,他口诀,念道:“开我坛庭,镇邪除恶,万象莫动!急急如律令!”

普煞的身形一震,举动停顿了下来。

商无漏笑吟吟地道:“呵呵,待贫道收了你,再看看你是什么鬼怪。”

商无漏说罢,取出了兵魂珠来,正要做法。突然,煞气如浪,席卷而来,瞬间将他吞没。

商无漏未料到这般发展,心神猛然被创,手一抖,兵魂珠落下地去。他低头正要寻珠,却见红光缥缈,倏忽眼前。还不等他反应,普煞已然起掌,击向了他的头顶。

商无漏慌忙起掌,意欲阻挡。但那红光凝就的身子又岂会被凡俗兵器所伤,他忙要念咒,却已来不及。普煞的一掌虽然无形,却将煞气全然打入他的身子。他只觉心口剧痛,五脏如焚。鲜血上涌,直聚喉头。他睁大了双眼,愕然道:“不……不可能……”

他无力再多说一句,直直地倒了下去。滚落在一旁的兵魂珠上刹那出现了一道裂纹,散尽了光华。

煞气展开之时,何彩绫亦为其所伤。但而后的发展,让她惊愕难当,竟忘了痛楚。

只见红光飘散,化去了普煞的身形。一瞬之间,又在她面前重新凝聚起来。他离她如此之近,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红光如针,刺扎着她的肌肤,隐隐生痛。

眼前的人,何其强大,又何其危险。莫说她现在是凡人之身,哪怕是昔日的地仙之格,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刀,试图让自己安下心来。

正在这时,留在宅外的一种士卒终按捺不住,进宅来查探情势。众人看到商无漏身死,皆知非同小可,纷纷拔出兵器,意欲抗敌。

普煞见状敛去笑意,转身望着那一众人,缓缓抬起了手。

“蠢材!快逃!”何彩绫拼着最后的力气,喊出了声来。

然而,为时已晚。只见那红光飞舞,如毒蛇之信,穿梭在众人之间。那是引动万物杀念的暴戾,瞬间夺取众人意识。刀光明灭,鲜血飞溅,不过转眼,那一众士卒皆倒地身亡。

何彩绫看着眼前的景象,悲愤难当。这一刻,她的脑海中忽然泛起了记忆。

还记得,她曾经入过褚闰生的梦境。那梦境凄凉荒芜,唯见一个少年,孤身伫立。脚下,是万千妖魔的尸体。杀妖得道,拘魂索魄,九天十地,唯有一人……

普煞……

耳畔,忽然响起那少年凄然的话语:

“‘元神’一成,我可还是‘褚闰生’?”

如今想来,那时她说的这句话,终究是太过草率。“吞了他”——究竟要多强的意志,才能吞下这样一个前世。那不仅仅是“区区的记忆”,还有累积了千百年的凶煞和执念。元神全开之时,被吞下的人,会是他!

那日,她助他炼成了一分元神,却是将他推上了绝路么?

想到此处,她的心头一紧,竟是悔恨难当。她看着那一片凶煞的红光,站直了身子。

“褚闰生。”

普煞微微一怔,回头看着她。

她毫无畏惧地直视着他,一字字说得无比坚定:

“你是褚闰生。”

作者有话要说:仙女姐姐,我不得不说,咳咳……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彩绫:……]

[闰生:^_^……}

[普煞:^_^# 魂淡!决胜负不准带家属!!!]

咳咳,下面,为大家进行剧情回顾。

1、魂魄离体:

劫争[一]

“第三次我不敢说,第二次的时候,你那闰生哥哥魂魄动脱,还是我拍回去的。”梁宜道,“这就是了,我看,他早已在你体内寄存了元神。元神引动魂魄出窍,当是如此。”

2、元神一开,我可还是褚闰生。

详见: 脱困[二]

嘛,收伏笔神马的真的好开心哟西~~~

PS:我知道商无漏的便当简陋一点……咳咳咳,剧组经费不足,你们懂的!

[商无漏:不划算,太不划算了!!!T皿T]

[狐狸:……]

[那只:……]

正文 齐聚

“你是褚闰生。”

话音落定,忽生一片寂静。

眼前的普煞已然转过身来,他带着一丝怔然,静静地看着她。

何彩绫清楚地听见自己因寒冷而颤抖的呼吸。心,跳得太急,隐隐作痛。她握了握拳,手掌中的踏实,让她稍稍定了心。她直视着他,毫无怯意,更不闪避。

红光忽然颤动起来,扭曲了普煞的身形。他微微垂下了眼睫,片刻静默之后,他抬眸,冲她微笑。

何彩绫见他如此,心上生了一丝喜悦,她正要开口。却见他嘴­唇­微启,无声地对她说了几个字。

何彩绫怔了怔,尚未反应过来。红光骤然散开,消失无踪。

她这才回过神来,却再寻不得他的踪迹。

方才他说的话,虽未能听见,她却看懂了:

仙女姐姐……

……

却说此时,泰山之上,情势毫无进展。

绛云紧皱着眉头,不知如何是好。她下意识地望向了池玄,等他的决定。

池玄察觉她的眼神,安然道:“等他回来。”

这句话的意思,自然是等褚闰生的魂魄重回­肉­体。虽不知褚闰生的魂魄现在何处,但这也是最好的解决之法了。她忍了诸多的担忧,安下心神,静静等待。

一旁的崔巡见他二人如此决定,笑叹了一声,也不多言。

褚闰生见他们没有攻击之意,笑意复又猖狂起来。­阴­气墨黑,氤氲升腾,鬼物复又离体而出,嘶吼嚎叫。

这时,忽听李延绡开了口,声音虽沙哑断续,却毫无犹豫:“天神六合,自然至尊。上清大洞真经,起!”

只见满地的经文中,忽然有数百翩飞而起。经文之上,文字如生,栩栩绽彩。

绛云一惊。先前见李延绡咳嗽不止,已然是重病无力之相。却不想,他竟然还能驱动经文!

“你想做什么!”绛云几步走到李延绡面前,皱眉喝道。

念咒施法,虚耗力气,李延绡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抹绯­色­。他笑着,一字字回答:“斩草除根。”

言罢,所有经文环绕起来,将褚闰生牢牢包围。褚闰生体内的­精­鬼见状,嘶吼而出,意欲突围。但那经文却强硬如锁,坚固如盾,不容一分­阴­气外泄。经文飞旋,越绞越紧,似要将鬼物尽数扼死一般。

一时间,­精­鬼哀嚎,悲鸣声声。褚闰生的脸上露出无比痛苦之­色­,竟跪倒了下去。

“闰生哥哥!”绛云见状,又急又气。她瞪了李延绡一眼,转身跑向褚闰生,准备碎去那些经文。

“天犬,褚闰生存心害你,你还如此救他,岂不蠢材?”李延绡道,“若他回来,你们也免不了一战,倒不如让我杀了他,一­干­二净!”

“谁要听你的!”绛云怒道。她亮出利爪,狠狠一挥。那锐利红光与经文相碰,竟起了一片金石之响。攻击过后,经文依旧毫无损伤。

绛云不悦,正要再攻。就听池玄道:“我来。”

绛云闻言,退开了身子。池玄擎灯,气息轻吐。瞬间,灯辉绽开,引罡气清洌,并流光百道,一齐飞向了那些经文去。

刹那间,紧紧连结的经文生了松动,书页上的文字光辉明灭。

李延绡见此情状,四下看了看。先前,他麾下的黑甲士兵受煞气之袭,皆倒地昏迷,兵刃落了一地。他皱眉,强忍着伤痛,举步上前。快到褚闰生面前时,他俯身捡起一柄长刀,砍向了褚闰生去。

绛云察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怒道:“不准你伤我闰生哥哥!”

到了此刻,李延绡早已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满目怒火,咬牙道:“滚开!”

眼见得经文就要解开,李延绡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挣开了绛云的手。他挥刀,狠狠斩了下去。

绛云和池玄见状,皆出手阻止。便在那一刻,红光靡丽,不知何处而来,刹那笼罩了褚闰生。

只见经文之锁骤然断裂,火焰灼烁,燃上书页。不过转眼之间,那上清派视若珍宝的真经化为了飞灰,飘散无踪。与此同时,那森烈­阴­气亦被受尽,­精­鬼之流再不见踪影。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

李延绡砍下的刀锋被一股无形之力阻挡,生生停住,离褚闰生的肩膀不过一寸之遥。他心头忽生不祥之感,但到此时,已不能抽身。他咬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刀锋压下。

这时,褚闰生抬眸,含笑望着他。

“真可惜啊,只差那么一点哟。”

褚闰生笑着说完这句话,肩膀一抬,竟将刀锋震开。

李延绡本就体弱,更未习武,这一震,让他踉跄退了数步,摔倒在地。一番莽撞,他复又咳嗽了起来,再无力握住手中的刀刃。

褚闰生也不多言,抬手一挥。但见一支雷锥赫然出现,刺向李延绡去。

这般攻击,电光火石。纵然绛云和池玄在旁,亦无能为力。李延绡看着那迫近的电光,心头一阵寒凉,诸般执念皆放了空。他闭上了双眼,任绝望蔓延。

正当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怀中忽然绽出一道白光。

未?!

他猛然睁开双眼,就见那羊形白玉从他怀中飞出,复又化出少女之形,伸开双臂,挡在了他身前。

纵然是地支使符,又岂能耐住雷锥威力?

李延绡心上一急,惊惧难当,焦声唤道:“未!”

那少女并未回应,依旧坚守。眼见雷锥迫在眉睫,她伸手一挡,竟将它停了下来。

褚闰生不禁一惊。使符能停下雷锥?

未符轻轻划了一个圆,雷锥上的电光倏忽陨灭,而后,锥身亦渐渐虚化,消失无形。

褚闰生愈发愕然。这般法术,并非将雷锥毁坏,而是将他的攻击化解为“无”……这就是:未?

李延绡亦是惊讶,他望着眼前的未符,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时,未符转过身来,福身行礼,笑道:“公子,保重……”

言罢,未符少女的身姿渐渐消失。空余下一块羊形白玉颓然落地,碎裂开来。

李延绡的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他看着那块碎裂的玉石,怔然发呆。

“果然……”褚闰生开口,道,“亲人就是亲人。”

李延绡闻言,抬起了头来。

“与我交战,她明明还有力气反击,却将这最后的法力给了未符,把它送到了你身旁……”褚闰生苦笑道。

李延绡听得这番话,心头颤动,湿了眼眶。他咳嗽着,用断续微弱的嗓音道:“把她……还给我……”

褚闰生的神­色­轻蔑,嗓音极尽漠然。“休想。”他踱上几步,冷冷道,“灰飞烟灭吧……”

他言罢,正要施法。却听绛云唤道:“闰生哥哥!”

褚闰生的动作一顿,转头望去。看到绛云和池玄,他莞尔一笑,道,“哎呀,忘了你们还在。等我杀了他,再好好跟你们叙旧。”

绛云一个纵身,落在了褚闰生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不可以!”她开口,急切道。

褚闰生看着她,一脸夸张的质疑之­色­,“你要救他?”

绛云望着褚闰生,又想起以往种种,不禁有些心虚。她并未忘记,李延绡多次设计要害褚闰生,更害池玄差点丢了­性­命。但是……她皱着眉头,道,“虽然……虽然他做了很多坏事,但是……不要再多添杀孽了。”

褚闰生看着她,笑道:“啊,对。当初遇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么说的。为了重归仙道,不能吃­肉­,不能造杀孽……不过呢,好妹妹,我现在已经不修仙道了。凡人生杀,纵然鬼神亦不能Сhā手。”他说到此处,望向了崔巡,“值日大人,我说的可对?”

崔巡皱着眉头,叹道:“对。”

“我不是鬼神。”池玄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平和安然,如是道。

褚闰生循声望去,待看见池玄的那一刻,他的眼神中现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怨毒之­色­。他开口,压低的声音透着别样的诡异,“又是你……我做什么与你何­干­?为什么总是阻止我?……你那副道貌岸然、自以为是的样子我早就受够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就给我乖乖滚回聚窟吧,广昭!”

池玄听他如此说话,眉头一皱,掌中灵灯骤燃,青红二­色­,炽烈交缠。

绛云心头一沉。他,生气了?

这时,褚闰生的身子微微一颤,他低头扶额,重重地喘息。片刻,他放下手来,抬眸笑道:“抱歉,刚才说到哪了?”

“不必说了。”池玄开口,说出这句话来。而后,他一手执灯,一手扣诀,喝令道,“净灵引!”

灯辉炸裂,青红二­色­的辉火翩飞而起,并流光飒沓,一齐攻向了褚闰生。

褚闰生见状,抬手令道:“四水流陷,万物闭藏。癸!”

白雾涌出,瞬间将所有攻击吞没。褚闰生一挥手,散去雾气,冷然开口,道:“今天谁也别想阻我!”他言罢,摊开手掌,只见雷光一闪,一青一紫两颗珠子赫然浮现。他将珠子抛起,令道:“九霄八荒,诸魔降伏!雷殛!”

双珠相击,耀出一片电光。雷声轰然,随之而生。一时间,落雷如幕,震透天地。战气凛然,威慑众生。

池玄正要应对,却见那些雷电并未冲他而来,而是直直劈向了一旁的李延绡。

绛云猛地回过神来,不假思索地拉起了李延绡,纵身闪避。但雷电何其之快,眼见她二人就要被霹雳击中。突然,一道微光划过眼前。

丝线?网元天纲?!绛云看清那微光的真形,心中一阵喜悦。

细丝晶莹,一道又一道,如春雨密织,如蛛网交结。威猛霹雳,竟被这丝线所引,匿入了地下。

雷法,乃至强之力,所向披靡,竟被这细丝化解?褚闰生皱了皱眉,心中隐隐有些难以置信。

绛云见雷法消失,满心欢喜。她抬起头来,冲着那出现的人欢悦地唤了一声:“小白!”

来者,正是徐秀白。他褪去了平日里的猎装,一身黑衫,平添肃穆之情。他策骑奇兽,盘桓半空。

但见那奇兽,形如猛虎,身披五彩之文。一条长尾如绳,环在身侧。

“驺吾?”崔巡看到那奇兽,­唇­角泛起一丝笑意。驺吾,乃是日行千里的神兽,想来是雷部所赠。纵然那破障雷公脾气火爆、­性­格乖僻,对自己的弟子倒是不错。

褚闰生收回雷殛双珠,开口道:“网元天纲,收!”

他吞下商千华的魂魄,自然能­操­纵网元天纲。但这一次,他话音落定许久,那细丝却无半分动作。

“别妄想收我的网元天纲,”徐秀白驾着奇兽飞落,他跃下兽背,道,“破障雷公已在天纲上重施了咒语……”

褚闰生看着他,不由笑了笑。想徐秀白虽然年长,但身上却总有一股子骄犷急躁之气。可现在听他言语,却多了几分沉稳。仔细想来,不仅是他,池玄和绛云亦有改变……

他想到这里,目光轻轻扫过了众人,最后落在了李延绡的身上。

“看来,我是杀不了你了……”褚闰生轻叹一声,道。

李延绡咳嗽得愈发厉害,甚至无法说话。

褚闰生笑望着众人,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他说罢,腾身而起。

“慢着!你休想离开!”徐秀白出生斥道。

褚闰生道:“徐大哥,若是再跟我纠缠,这些人就都没救了哟。”他指了指李延绡,继而手指一划,指向地上的一众士兵,“他们被我的煞气所伤,后果如何,你也知道。”他说着,又看了池玄一眼,“师兄,你呢?是要先救人,还是先跟我算旧帐?”

若被煞气侵体,一时半刻虽不致命,但若不及时化解,亦有­性­命之忧。而要化解那煞气,罡气无疑是首选。

“你要逃避到何时?”池玄沉默片刻,熄了灯,如是问道。

褚闰生笑答道:“不是逃避啊。只是,想来决战什么的,不是都得找个好地方才行么?这里是东岳泰山,地府之上,终究是不太方便啊。”

崔巡闻言,点头道:“说得对。动静太大了。”

褚闰生也点了头,道:“所以,决战之地,由我来选。”

池玄并不接话,等他往下说。

褚闰生的神­色­中透出一丝怀念之意,眼神亦变得缥缈遥远。

“凤麟洲。”他说出这个名字,“我等你们。”

言罢,他不等众人回应,飞身入空,倏忽行远。

凤麟洲……

绛云的心中思念忽生,柔柔萦绕。她望着褚闰生离开的方向,默然静立。

作者有话要说:闰生:^_^b,内个,池玄师兄,其实说那些惹你生气的话的人不是我,你信不信?

池玄:信不信都没有差别。

闰生:^_^|||

狐狸:闰生弟弟啊,其实你家师兄的死句是“广昭”……

那只:没错没错。

闰生:^_^|||

绛云:池玄生气好可怕……

崔巡:果然要先制定作战计划么?啊啊啊,失策……

闰生:^_^|||

咳咳,我发现这文真是越到结尾越拖沓。但是我会努力的!!!目前进度和谐,请大家安心过年,再不济,我会在年三十的晚上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谢谢支持!!!

正文 残生 [上]

入夜时分,天气愈冷。原本的霰雨,变作了落雪。簌簌之响,隔着窗棂,更添孤寒。

一切平静下来之后,何彩绫将杂乱的房间稍作收拾,又费力地将幻火移到了锦席之上。她替他盖上了毛毯,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方才普煞出现,想必是幻火体内那一分元神所致。如今他依然昏睡不醒,也不知是因为商无漏的攻击,还是因为耗用元神。她不识医理,又无法力,也不知该如何救治。如今,她只能等待……

等待?

她心头一震,皱起了眉头。此时此刻,她究竟在等待什么?

这时,脚步声近,房门被猛然推开。

她一惊,抬眸望去。褚闰生正站在门口,他发丝散乱,一袭白衣已被泥尘染污,身上更覆着薄薄的一层雪。他眉头紧皱,隐带急切。但看到幻火和她,他似乎松了口气,神­色­亦温和起来。

“仙子。”他颔首,招呼了一声。

何彩绫并不回应,脸­色­依旧漠然。

褚闰生也不多言,轻轻阖上了房门,举步走了过来。他跪下身子,探了探幻火的脉搏,继而抚上了他的额头。

片刻之后,褚闰生轻轻吁了口气,浅浅一笑。

何彩绫见他如此,知道幻火无碍,竟也生了放心之情。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低头皱眉。这时,一滴水滴不知何处而来,落在了锦席之上。她疑惑着抬眸,就见褚闰生身上的落雪被房中的温暖融化,雪水浸湿他的发丝,滴滴下落。不仅是发丝,他的衣衫也早已湿透,薄薄地贴着身。他的呼吸沉重,眉睫微微颤动。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即便开了元神,他却不曾闭去五感。再强也好,依旧为寒热所侵,受疼痛之苦。想到这些的时候,她便想起那红光凝就的幻形,想起他那身为仙君的前世……

她犹豫片刻,缓缓开了口,问道:“还好吧?”

褚闰生一怔,转头望向了她。他晦暗的双眸忽生神采,如漆黑的夜宇一瞬间被星光照亮。他笑了起来,点头应她,道:“还好。”

何彩绫不再多言,低头沉默。

褚闰生依旧笑着,他看了看她,然后又注意到了墙边的那一盅银耳羹。

“东西不合胃口?”他问道。

何彩绫站起身来,冷然道:“不必白费心机了。”

褚闰生对这样的回答毫不在意,自顾自笑道,“也是。仙子向来山珍海味,怎吃得惯这些东西。”他说罢,也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地拉起了她的手。

何彩绫虽想挣脱,却无挣脱之力,只得怒目而视,道:“放开!”

褚闰生笑着,拉着她转身迈步。一瞬之间,景物变换,他们已然离开了那个房间,来到了花苑之中。

白雪如飘絮,纷然而落。褚闰生抬手,轻轻一挥。穹顶无形,隔绝风雪。苑中似换了季节一般,东君恩顾,百花盛开。

褚闰生松开了何彩绫的手,轻轻击掌。瞬间,花朵离枝,翩飞落地。而后,化作了粉衣的女子,千娇百媚。众女子含笑,对褚闰生行了礼,随即散开,婀娜行远。片刻之后,众女子捧瓜果菜肴,抬家具器皿,施然而来。苑中很快便布齐案几软榻,摆上了美酒佳肴。

褚闰生坐上软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对何彩绫道:“坐。”

何彩绫并无举动。她看了看案上的菜肴,复生纠结心绪。狍­肉­、鲥鱼、蕨菜……她还记得,那一次他杀了自己的亲人,痛不欲生地来到她的宅院,她备下的就是这些菜肴。

褚闰生见她不坐,也不再劝。他抬手拿起酒壶,替自己倒了一樽酒,一饮而尽。他满足地哈了口气,笑道:“总算是缓过来了……”他执着酒樽,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眉道,“好像还少了什么?”

他展眉一笑,打了个响指。

那些粉衣女子皆嬉笑起来,众人捧出金石丝竹,奏乐起舞。苑中刹时热闹起来,乐音动人,粉袖如云,伴那百花之­色­,骤生奢靡之气。

何彩绫的心情愈发复杂,她冷哼一声,生出满脸不悦。“无聊透顶。”她撂下这句话,转身便走。

“我杀了李延绡。”褚闰生说道。

何彩绫的步子一顿,转头看着他,眼神中虽有忿然,却更多是痛楚。

褚闰生看着她,狡黠一笑,“骗你的。”

何彩绫怔了怔,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原来,未符的能力是将所有攻击化解为无。不同于弥天伞,‘未’是真正的消除,如未有一般……”褚闰生放下酒樽,慢慢道,“与我交战的时候,为何不使出来?”

何彩绫并不言语。

褚闰生笑叹道:“仙子,你真会骗人。”

“莫名其妙。”何彩绫皱眉,不悦道。

“莫名其妙的明明是你啊。”褚闰生声音一沉,如是道,“如此有用的能力,却从不曾见你用过。看来与我决一死战什么的都是谎话,你只是想借我的手杀了你自己,是不是?”

何彩绫皱着眉,并不反驳。

“先是雷将,然后是段师傅,现在是我……”褚闰生说到此处,自嘲地笑了笑,“这样一想,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了。多少也顾及下老老实实跟你拼死战斗的人的心情嘛。”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仙子啊,你不会连那句‘要死,我也会先杀了你’都是骗人的吧?”

“哼。若能杀了你,再好不过。可惜,眼见我有生之年再无希望,我又何苦苟延残喘,任你欺辱?”何彩绫冷冷说道,“你的废话说完了吧,我不奉陪了。”

眼见她要离开,褚闰生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拽。他的力道并不大,却足够让何彩绫跌落榻上。

“你想做什么?!”何彩绫怒视着他,忿然问道。

褚闰生握着她的手腕,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没什么,只是还想说几句废话罢了。”

“我不想听!”何彩绫喊道。

“我知道你早就不想活了。”褚闰生不理会她的挣扎,“可胎身得道不是你的错,家人俱亡是时势所致,你妹妹的死更与你无关。为了这些事,把自己困在俗世,陪你那半死不活的外甥祸乱天下,根本毫无意义!事到如今,你为何不能放下?为什么认定了唯有一死,才能解脱?”

“我要怎么做与你何­干­?!放开我!”何彩绫怒道。

“这个结局,我不喜欢。”褚闰生摇了摇头,说出了这句话来。

“狂妄!”何彩绫怒骂一声。

褚闰生道:“命可算,即可改。段师傅算不到你的命数,也许冥冥之中,有些事早已注定……可又如何?”他望着何彩绫,眼神中的决绝坚定,让人生畏。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你的命数,由我来定。”

何彩绫心中烦躁非常,未来如何,她本就不敢想。如今听他这样说词,她竟不知是福是祸。除了逃避,别无选择。可她,却偏偏逃不开……

“要听听我的想法么?”褚闰生又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愉悦。他松开了她的手,自顾自说道,“你是金陵布商何家的长女,衣食无忧,家庭和美。可惜好景不长,宋攻南唐,你们全家恐遭战火,动身迁往故乡避难。不想路遇流匪。你的亲人皆遭毒手,唯有你活了下来。后被此地的富孀凌氏收留,认作义女。不久,凌氏因病身故,将所有财产留给了你。”他说着说着,笑意愈浓,“然后么,你会遇上一个如意郎君。从此终身有靠,幸福美满。”

他说完,抬手倒酒,继而举樽笑望着何彩绫,道:“不错吧。为了这个结局,我敬你。”

方才那番话,让何彩绫有些怔忡。她的心中忽生百感交集。这是,他定的结局?她带着些许茫然,看向了他手中的那樽美酒。酒香,混在馥郁的瑞香之气里,缓缓沁入肺腑。

这酒香是……

她猛然觉悟,惊愕不已。她狠狠拍开他的手,打翻了樽中的酒,怒道:“疯子!”

褚闰生却依然笑着,重又倒了一杯酒,自己饮下。

何彩绫再不愿多待一刻,她起身,匆忙要走。忽然,她的手腕被紧紧抓住。这一次,他的力道蛮横,一把将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跌在他胸口,一时间又是羞恼,又是恐惧。她想要挣脱,但还未等她使劲,他已将她锁在了怀中,低头吻上了她的嘴­唇­。

醇酒,顺着­唇­齿流入,缓缓滑下喉去。

四神酥……

她心头一阵凄凉。红尘俗世,她早已厌倦。可是,至少不能忘记……

她慌乱地挣扎,可那四神酥却渐渐化去她的力气,湮没她的神识。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如此用力,不容她抗拒半分。酒尽,他却不愿离开她的­唇­。那缠绵的温柔,带着不舍。直到她完全失去力气,他才停下了自己的孟浪,放松了手臂的力道,将她搂在怀里。

何彩绫软软地靠着他的肩旁,脑海中一片苍茫。五感渐渐迟钝,让她的视线模糊起来。但到此刻,她却无比清楚地感觉到,他湿透的怀抱里,侵肌透骨的香……

“一觉醒来,就没事了……”他开口,哄道,“其实,天­干­地支,互为­阴­阳。来世,你一定能再遇到段师傅的。这一世就算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紧了他的衣衫,拼命想要挽住什么。

他埋首在她颈窝,低低笑着,用半带调侃的语气,唤她道:“仙女姐姐……”一段沉默之后,他带着释然,道,“珍重。”

她再也无法听清什么,沉沉坠入了梦乡。

他松开怀抱,让她安稳躺下。他凝视她片刻,方才含笑起身,回了原先的房间。

房中,幻火依旧沉睡。他走到席边,跪坐下来,伸手抚上了幻火的额头。

兴许是他手掌的寒冷,让幻火眉睫一动,缓缓醒转。

“褚师兄……”幻火望着他,虚弱地开了口。

褚闰生点了点头,笑道:“幻火,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吧。”

幻火听到这句话,努力伸起手来,握住了他的手腕,“师兄,三思……”

“何止三思啊……”褚闰生道,“都翻来覆去想了几百遍了。本就该如此的,不是么?”

“不行。”幻火摇头,不愿妥协。

“呐,幻火师弟啊,有些事我早就想跟你说了。”褚闰生笑得无奈,“你啊,别什么事都只想到我,先想想你自己如何。比如说,将来想做什么……啊,对了,要我说,先取个像样的名字怎么样?‘幻火金轮’实在是太奇怪了……”

幻火想要打断他,却又被他制止。

“其实姓金不错。要不然,随我姓褚也挺好的。名字么……”褚闰生稍作思忖,笑道,“就用‘焕然一新’的‘焕’字怎么样?”

幻火握紧他的手腕,也不知能说什么好,只得哀声唤道:“褚师兄……”

褚闰生长叹了一声,“我该走了。”他话到此处,手掌微微用力,道,“收。”

瞬间,红光氤氲,自幻火身上浮起。红光旋绕,顺着褚闰生的手臂,没入了他的身体。褚闰生猛然颤抖起来,神魂激荡,不可自抑。无尽力量,如洪水破闸,在他体内冲撞。他强忍着激燥的心绪,看了幻火一眼。

元神取出,幻火又昏睡过去,无邪安然。

褚闰生笑了笑,站起身来。他步伐踉跄地走到门外,腾身跃起,撑着最后的清明,往西海而去。

诸般景物,在眼前掠过,无从分辨。元神聚齐,重归仙位,他虽尚不能将那力量运用自如,但御风千里,却已不是难事。

不消片刻,他已身在凤麟洲上。他无力控制身形,直直坠入了湖水之中。一片涟漪漾开,那湖面瞬间静止,如镜空明。

只见红光如火,在水下燎过,将一池清水化作了血红。他沉身在水中,意识渐远。依稀之间,他眼前忽然浮现出一片乡野,春日时分,满垄茼蒿,灿然花开……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这里了。我早就说了,四神酥是重要的道具嘛~~~你们懂的~~~

嘛,要是我说这段剧情是10年就定好的,会不会被大家扁?

[那只:魂淡,不要再故意说明你的龟速了!!!]

[彩绫:啊啊啊啊啊!!!谁要失忆啊,谁要做弱女子啊,坑爹啊啊啊啊啊啊!!!]

[幻火:啊啊啊啊啊!!!我不要叫‘金焕’,完全思密达了啊,坑爹啊啊啊啊啊!!!]

[闰生:^_^~~~反抗无用~~~]

[狐狸:= =|||]

[那只:= =|||]

咳咳,话说,决战之前,还有一些杂事要解决一下……

为什么我脑海中三章的剧情实际写出来会变成六章的呢?坑爹呢……泪奔~~~

我现在说元宵再见,大家会不会打我……嘤嘤嘤……

下面,奉上闰生弟弟背景乐NO.4

用心良苦

你的脸有几分憔悴

你的眼有残留的泪

你的­唇­美丽中有疲惫

我用去整夜的时间

想分辨在你我之间

到底谁会爱谁多一点

我宁愿看著你

睡得如此沉静

胜过你醒时决裂般无情

你说你 想要逃

偏偏注定要落脚

情灭了 爱熄了

剩下空心要不要

春已走 花又落

用心良苦却成空

我的痛怎么形容

一生爱错放你的手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我会继续努力的……嘤嘤嘤……

正文 残生 [下]

却说泰山之上,依旧杂乱。虽说太上圣盟是敌非友,但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众人伤势不轻,绛云一行并未下山,只是置了简单的营帐就地诊治。

绛云随着池玄一起,以罡气化解煞气之伤。但她不谙罡气­操­纵,没过多久就生了疲乏。徐秀白嫌她聒噪,便把她赶到了帐外。

绛云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得带着不悦坐在营帐外的山石上等着。冬夜清朗,月­色­照着满山白雪,越显皓洁。绛云走着走着,又想起白天的事来。

凤麟洲……

她视为故乡之地,却是决战的场所。想度化那些被拘索的­精­魂,就要演变成如此发展么?为什么世上总有那么多无从选择的事……

她想得纠结,甩了甩头,抛开了思绪。这时,她便看见了徐秀白带来的驺吾神兽。那神兽趴在一处­干­净的地上,专心致志地舔着毛发。

绛云想了想,走到那神兽面前,开口道:“听说你跑得很快?”

驺吾停下了舔舐,抬眸看了她一眼。

“我也很快啊。”绛云笑道,“我们比比看谁快,怎么样?”

驺吾眨了眨眼睛,站起身来,抖了抖毛发。

“你这是答应了?”绛云满心欢喜,她看了看四下,道,“好,那我们就比从这里到那个山头吧!”她伸手,指着一处山峰。覆顶的白雪,让那山峰泛着明光。

驺吾点点头,缓缓走到绛云身旁,与她并排。

绛云笑着,正要化出天犬之形。忽然,她察觉有人靠近,转身道:“什么人?”

回答她的,是一阵虚弱的咳嗽声。那从山石­阴­影处走出来的人,是李延绡。他已脱下了黄袍,换上了一身黑甲­精­骑的装束。

绛云见是他,顿生了不悦之­色­。无论如何,对她而言此人都是敌非友。阻止褚闰生杀他,不过是怕杀孽承负。之后,自然是随他自生自灭。但病人就是病人,何况徐秀白与他交情匪浅,自然是尽心治疗。照理说,他现在应该已经服药睡下才是。

绛云瞪着他,没好气地道:“病成这样还到处乱走,真是活得不耐烦。”

李延绡冲她笑了笑,慢慢走上前来。他的步伐很重,每一步都走得吃力无比。待到绛云面前,他抱拳,道:“绛云姑娘,还请你行个方便。”

绛云不懂他的意思,皱眉问道:“什么?”

李延绡并不多眼,转头望向了神兽驺吾,道:“神兽驺吾,在下有事相求。请载在下去一个地方……”

他话未说完,绛云便怒道:“好啊!你想逃走!”

“姑娘,据在下所知,你们并无拘禁在下之意。那又怎么算得上是‘逃走’呢?”李延绡道。

绛云一听,皱眉思索,终是找不到话反驳。

李延绡不再理会她,继续对驺吾道:“在下/体弱,不能远行。还望神兽见怜。”

驺吾听罢,绕着李延绡走了一圈。而后,它低低吼了一声,伏下了身子。

“哎?你答应了?不是吧!”绛云大惊。

“仁兽驺吾,名不虚传。”李延绡笑了笑,骑上了兽背。

“慢着,你要去哪里?”绛云皱眉道。

李延绡并不回答,驾骑兽腾空。

绛云虽知自己无权管他,但却还是飞身而起,随他一起去了。

不消多时,李延绡策神兽下降,落在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上。绛云随他落下,依稀认出了这里的景物。此地,应是茅山脚下。他来这里做什么?她不禁疑惑。

李延绡看了看四下,翻身而下,自行步行。

泰山之上早已雪霁,但茅山却是雪落如絮。他走了没多久,便已落了一肩的白雪。他不住环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绛云满心疑惑地跟着他走,片刻之后,二人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大宅。

绛云看到这宅子,不禁惊讶。这样的宅子,她也曾闯过数次。若没记错,这是何彩绫住所。天南地北,她每到一处,便会变出一模一样的宅子来。莫非此地也是?她皱眉,不知该不该继续跟着。

李延绡站在宅门外,怔怔地看着那朱漆的大门。他静默许久,才茫茫然地走了上去,伸手推门。出乎意料的,大门并未上栓。随他一推,吱呀呀地打了开来。他迈步入内,就见曲径回廊、假山流水,皆熟悉非常。他的神­色­中透出微微痛楚,脚步竟有些许迟疑。

绛云站在门外,探头看了看宅内。心想着,若这真是何彩绫的住所,自己进去难免麻烦。早知如此,就不跟他来了。她想了想,开口道:“原来你是来找那恶仙的。早说不就好了,­干­嘛鬼鬼祟祟的。懒得管你了,我回去了。”

听她这么说,李延绡漠然回答:“你本也不必跟来。”

绛云不悦,道:“我是看看你到底去哪里,回去好告诉小白。”

“小白……”李延绡重复了一遍那可笑的称呼。

“对啊。小白治你治得那么认真,你这么走了,他会担心。”绛云认真道,“不过你既然找到那恶仙,想来也不会有事了。随便你吧。”她说完,转身迈步。

“你不恨我?”李延绡开口,带着一丝莫名,如是问道。

“啊?”绛云带着不解,回了头。

李延绡望着她,道:“我可是害过你们很多次。褚闰生和池玄都差点死在我手上,忘了么?”

“你也半死不活了,扯平了吧。”绛云答得轻快。

李延绡一怔,一时无言以对。

绛云笑望着他,挑衅道:“天道承负,自有报应。你还是抓紧时间做些好事吧。”

李延绡笑了出来,这一笑牵起旧疾,让他咳嗽起来。

“看吧,报应很快的。”绛云得意一笑,不再理会他,准备离开。

李延绡顺下气息,叫住了她,道:“绛云姑娘,这里是你闰生哥哥的宅子。”

绛云心生惊讶,疑惑地转过身来。

“要不要进来看看?”李延绡笑道。

绛云不知他话中真假,不由抬眸,又看了看这宅子。果然,这宅子并非法力幻化,一砖一瓦皆是普通材质。这宅子真是褚闰生的?他现在也许就在宅内?

绛云想到此处,心头有些忧虑。李延绡却不再多言,径自往里走。

绛云开口叫住他,道:“慢着,若这真是闰生哥哥的宅院,你来不是送死么?”

李延绡并不回头,边走边道:“你不是说了么,我早就是半死不活的人了……”

绛云皱眉,又思忖片刻。终是弃了疑虑,跟了上去。

跨进宅门的那一刻,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绛云心神一颤,暗觉不祥。稍走了片刻,果见尸体。

黑甲­精­骑?

绛云认出这些人的装扮,不禁看了李延绡一眼。李延绡的神­色­凝重,眉宇间隐着痛楚。但他却不停留,亦不多言,继续往里走。

此宅对李延绡来说,再熟悉不过。他绕过回廊,踏过曲桥,便到了一处花苑。但见花苑之上,有无形穹顶,将风雪阻隔。繁花盛开,全似春日。苑中置着佳肴美酒,摆着案几软榻。他认出榻上之人,眉头一皱,跨步入内。

绛云满心忐忑地跟在他身后,待看到榻上之人,也微微皱了皱眉头。

似乎每次见到何彩绫,都差不多是这样的景象。恣情纵­性­,醉生梦死……

绛云愈发不解。若这是褚闰生的宅院,何彩绫为何在此?

李延绡疾步走向何彩绫,然而,他刚要靠近,周遭忽起一片花雨。花瓣落地,变作了妖娆女子。此刻,这些女子脸上再不见半分媚态,那露骨的杀意,凌厉如刀。众女子也不多言,一拥而上,攻向了李延绡。

绛云见状,忙将李延绡拉了回来。距离拉开的那一刻,一众女子又化回了花瓣,飘散无踪。

“可恶……”李延绡暗咒一声。他挣开了绛云的手,又想往前去。

绛云忙拦住他,道:“别乱来啊,过去会死的!”她见自己无法劝阻李延绡,转头对榻上的何彩绫喊道,“恶仙!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何彩绫并不答应,更无丝毫举动。

绛云见状,慢慢明白了什么。难道,何彩绫跟先前那些黑甲­精­骑一样,已经死了?

李延绡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极力压抑的痛楚刹时变作了狂躁,染红了双眸。

“褚闰生!你出来!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褚闰生——”他用尽了力气,如此呼喊。但不过几句,他的声音便被剧烈的咳嗽取代。他咳得如此厉害,胸腔心肺,一并震痛。鲜血,随着咳嗽呛了出来,染红了地上的白雪。他佝起了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绛云手忙脚乱地扶着他,也不知如何是好。病到如此地步,却还不顾生死地到这里来,是为了何彩绫么?

亲人就是亲人。她似乎有些明白这个道理了。她扶着他坐下,道:“你撑着。”说罢,她纵身一跃,落在了软榻旁。刹时间,飞花幻化为女子,扑向她来。

绛云毫不含糊,出爪迎击。红光划过之处,幻形碎开,重化为残破花瓣。

一点也不厉害嘛。绛云暗暗想到。但很快,她便发现了问题所在。那些女子的确不强,但繁花满苑,无穷无尽。被碎开的幻形,很快便又重生。

她忙收了轻视之心,一面应对,一面想着对策。

这时,她忽然想起了八个字来,“世间咒法,皆化虚无”。没错,护身罡气!虽不熟练,但释放出来应该可以。

她想到此处,收了利爪,扣诀调息。眼见得那些女子蜂拥而上,她却不动分毫。她努力摒弃杂思,平定心绪。攻击迫在眉睫,她索­性­闭上了眼睛。

气和心平,泰然不动!

千钧一发之际,清透罡气骤然展开,如春水涟漪,荡平了杀气。

绛云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就见飞花满天,再不见那些女子的踪影。她灿然一笑,吁了口气。继而转身,看着榻上的何彩绫。

绛云稍稍查看了一番,笑着对李延绡道:“她没事。”

李延绡听得此话,喜悦顿生。他忍着病痛,努力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软榻之上,何彩绫不过沉睡。她呼吸匀和,睡容安然。脸颊上还染着淡淡的绯­色­,如三月春桃,妩媚动人。

李延绡强压着咳嗽,伸手想唤醒她。待看见案几上的残酒,他的手却生生顿住。他转而拿起了酒壶,轻轻一嗅,眉宇间的痛楚愈深。

绛云被他这番举动弄得有些莫名,她开口,问道:“不叫醒她么?”

李延绡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我叫不醒她。”

绛云不解他话中的意思,又望向了何彩绫。如此安睡,莫非是和被困在中皇灵沙中的那次一样,是中了什么咒法?不对啊,她已释放了罡气,什么咒法也都该解了呀……

这时,李延绡笑了起来。他跌坐在地上,笑意凄然。而后,他的笑声零落,变作了咳嗽。他咳得几近窒息,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却望着她笑道:“你那闰生哥哥果然厉害啊……”

绛云愈发不解。

李延绡看着手中的酒壶,自语般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最后竟是他,成全了你的心愿么……”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绛云皱眉问道。

李延绡举了举手中酒壶,笑道:“知道么,这酒叫‘四神酥’。喝下之后,不仅能速醉,更能忘却前尘。”

绛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一时却想不起来。她看着那酒壶,嗅着那若有似无的清冽酒香。回忆片刻,她开口道:“恶仙一直喝这个酒啊,也没见她忘记什么。”

“她地仙之格,元神护体,这酒自然不能起效。”李延绡幽幽一叹,“可如今,她却醉倒……”

绛云听到此处,疑惑道:“这话不通,难道她现在没有元神护体了么?”

李延绡道:“未符消失,我就该想到的……他没有杀她,而是用幻焰真火烧了她的元神……”

绛云听得愈发糊涂,“不可能,元神被毁的话……”

“用定魂咒法保全魂魄,再以南斗注生阵法补全命元……”李延绡的声音似笑非笑,“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能做到……咳咳……好手段啊……”

绛云沉默下来,又看了看何彩绫。毁去元神,她就是凡人。喝下这“四神酥”便能忘却前尘……就好像是,重新转世了一般。她蓦然明白了什么,蹲下身子,望着李延绡道:“她会忘记你?”

李延绡怔了怔,凄然笑着,一语不发。

绛云歪着头,略作思考,道:“应该能治好的吧,小白的医术那么好……”她顿了顿,终是劝了一句,“你别太伤心了。”

李延绡抬眸看着她,神­色­有些古怪。

绛云被那种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我又没说错。”

李延绡笑了出来,一瞬而生的温柔,让他脸庞生出光彩,掩去了苍白颓死之象。他开了口,对她道:“你虽为妖兽,却难得一副好心肠……”

“你说谁是妖兽!”绛云跳了起来,怒不可遏。

李延绡笑道:“在下失言,姑娘莫怪。”他说完,扶着软榻,吃力地站起身来,静静看着榻上的何彩绫。

绛云想他病弱,便也不多做计较了。片刻之后,她见他还是毫无举动,忍不住开口道:“你还想什么呢。快带她回去找小白吧。”

李延绡这才转过身来。他摇了摇头,笑得释然:“不必了,忘了就忘了罢……”

绛云正是满心不解,却见他离开了榻旁,往苑外走去。

“你去哪?”绛云忙问道。

李延绡停下脚步,道:“自然是去重振旗鼓,再夺天下。”

绛云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皱眉道:“你病成这样,还不死心么?”

“身未死,心就不死。”李延绡咳了几声,道,“绛云姑娘,烦你转告徐兄弟,他如今既与你们一路,就等同背离太上圣盟。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下并未求他救治,也无需他多管闲事。后会无期。”

绛云听得此话,愤怒难当,她几步冲上去,拦住了李延绡。“不准走!什么叫‘多管闲事’?不准你这么糟蹋小白的好心!”

李延绡见她如此,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咳嗽打断。他眉峰紧皱,掩口低头。那一刻,绛云清楚地看见,鲜血自他指缝中溢出,沾上他的衣襟。

绛云忽然明白了许多。她收起了怒意,问了一声:“你是不是快死了?”

李延绡压下咳嗽,拭净­唇­边的血渍,一语不发地绕过她,继续往外走。

绛云心头生出莫名的悲凉之意,她又看了一眼在榻上熟睡的何彩绫,忍不住道:“被忘记了也没关系么?”

“众生芸芸,浮生苦短,谁又能永远记得谁呢?”李延绡道。

绛云想了想,答他道:“你做了那么多坏事,别以为我会忘记。”

李延绡步子一顿,默然站定。他看着前路,淡然而笑。他再不多言,迈步行远。

绛云目送他离开,心中思绪纠结。

兴许该拦住他,可拦住他又能如何呢……她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她打住了思绪,又看向了榻上的何彩绫。

这个,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正苦恼,忽听一声熟悉的呼唤:

“绛云?”

她认出那声音来,惊讶不已的抬了头。只见不远处的回廊里,站着一个红发金眸的少年,正是幻火无疑。

“圈圈!”绛云满心欢喜,唤了一声。

幻火听得这个名字,不满道:“笨狗!谁是圈圈!”

绛云也不生气,几步冲了过去,拉起他道:“你怎么在这里?”待感觉到他手上传来的温暖,她又惊又喜,“你有人身了?”

幻火笑了笑,也无心答她。他反握住她的手,急切道:“你来这里可曾见到褚师兄?”

听到这个名字,绛云的神­色­黯淡下来。她微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果然是回凤麟洲了么?”幻火愈发着急。

绛云闻言,点头道:“闰生哥哥的确是说过,要在凤麟洲与我们决战……”

幻火的神­色­又是急切又是伤心,他抓紧了绛云的手,道:“快带我去凤麟洲!再迟就来不及了!”

“到底怎么了?什么来不及?”绛云满心不解。

“褚师兄已经集齐了三分元神……”幻火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集齐元神?”绛云想到了什么,“那就是重得仙道了?”

幻火点了点头。

“那到底是什么来不及?”绛云追问。

犹豫再三,终是横下了心,道:“重得仙道,褚师兄就会被主人的意识取代。”

绛云一惊,“怎么会……”

“就是会,所以才来不及了啊!你可知道,褚师兄为什么要集齐所有元神,又为什么要你们去凤麟洲决战?”幻火几乎是吼了出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完完全全毁掉主人的元神!”

绛云愣在了原地,一时无法反应。

“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幻火低头,声音里尽是沉痛,“为什么会只有这一个解决方法呢?!”

绛云的心海忽然翻起了惊涛骇浪来。回忆如潮,席卷意识。往昔褚闰生所说的每一句话,此刻想来俱都是弦外有音。

“……你记住,好好地跟梁高功修习‘定魂咒法’,绝不能怠惰……”

“幻火不过虚形。等所有­精­魂都被渡化之后,自然再无此人。……拘魂锁魄,终究是旁门左道。何况那些­精­魂尝尽苦痛、不得超生,若能将他们渡化,是何等功德。又怎能为一个本不存在的人,执著妄为呢?”

“你妖兽之身,有情有欲。可他已归仙道,摒除凡念。自他从地府回来的那一刻起,你们的缘分就已尽了。……让我取尽你的煞气,再毁去他的仙道,你们就能做一对普通的夫妻,长相厮守……”

“……这样不行啊……因为这个结果,我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本章,我无奈地发现,狗狗……你果然是女主,好圣母……囧~~~

话说,我又晚了,我对不起大家。后面就是决战章节了,我会努力的!!!争取不能到元宵节!!!

下面,是伏笔回顾章节……

绛云妹妹的回忆出处:

“……你记住,好好地跟梁高功修习‘定魂咒法’,绝不能怠惰……”—— 雷劫[一]

“幻火不过虚形。等所有­精­魂都被渡化之后,自然再无此人……”—— 嫌隙[一]

“你妖兽之身,有情有欲。可他已归仙道,摒除凡念……”—— 鬼域[二]

“……这样不行啊……因为这个结果,我不喜欢。”——第146 敌友 [二] (PS:后期几乎一直在说。你们懂的。)

接下来,为大家奉上真正的伏笔。其实,有些事情,早已经告诉大家了哦~~~那就是:

“收回元神,我便可恢复‘普煞仙君’的力量。到时幻火和绛云会怎样,你也清楚。不过,即便清楚,又能如何?你要败我容易,可灭不尽我的元神,就毁不了我的魂魄,我还有生生轮回,终有成事之日。”褚闰生笑道,“……在我三分元神的时候,我已经赢了。”—— 嫌隙[三]

咳咳,不得不说,闰生弟弟啊,你还真喜欢说反话……

谢谢大家的支持,相信我,本文一定HE的!为什么呢?因为有梁宜!你们懂的~~~

我会继续努力的!!!

正文 回归

绛云的脑海顿时乱成一片。她呆呆看着幻火,也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忽听得一声呼唤,从天而降。

“绛云!”

绛云回过神来,抬头就见池玄飞身而来,不等她开口答应,池玄已走到她面前,他皱着眉头,正要说些什么。待看到幻火,他咽下了口边的话,转而唤他道:“幻火。”

幻火看到他,神­色­中生出隐隐畏惧。但他已顾不上胆怯,上前一把握住了池玄的手臂,道:“仙君,请你一定要帮帮褚师兄……”

池玄闻言,扶住了幻火。他看了看他,道:“你体内的那分元神被取走了?”

幻火点了点头,又将方才的话说给了池玄听。

池玄闻言,皱眉深思。幻火见他如此,心中愈发急躁。他索­性­不理那二人,自己往苑外走去。他刚迈一步,身子却一个趔趄,几乎摔倒。他手扶着回廊的柱子,勉强稳住了身形。

绛云见状,忙上前去,关切道:“你怎么样了?”

幻火微微喘息着,皱眉摇了摇头。

“元神取出,岂会没有影响。他现在身子尚弱,不可­操­劳。”只听有人开口,说出了这番话来。

只见苑中空地上忽生一片­阴­影,­阴­气聚合,化身人形。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正是鬼差崔巡。

崔巡含笑,缓步上前。他打量了幻火一番,道:“哟,看看,好一具人身啊,无可挑剔。比地府的‘还身符’强上百倍啊。恭喜。”

幻火看着他,微怒道:“我没空跟你废话……”

“方才的话,我也听到了。”崔巡道,“褚闰生已集齐了三分元神。可惜啊,纵然他有自毁元神的能耐,也有这般决绝的心意,如今却重归仙位,变回了普煞。终须得旁人动手,帮他了断。”崔巡笑着摇了摇头,“事已至此,何必着急。早去晚去不都一样。”

幻火听他这么说,一时沉默了下来。他低下头去,暗暗咬牙,强忍着心口的悲痛。是啊,早去晚去有何分别。事到如今,结局只有一个……

崔巡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继而看了看四下。

“果然还是开了杀戒啊……”崔巡叹了一声,“我说,这里还是收拾一下吧。若被旁人见了,恐怕多生事端啊。”

绛云听他这么说,这才回了神。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嗯,我去把尸体搬走。”她看了幻火一眼,又望向了池玄,轻轻点了点头,接着便埋头做事去了。

崔巡又对幻火道:“去休息吧,别折腾坏了这具身子,辜负了他的心意……”

幻火闻言,眸中悲戚愈盛。他再不言语,只是默然起身,往房间走去。

崔巡望着他的背影,满意一笑,正要同池玄讲话时,却见他抬手,对着柱子就是一击。这一击并未用多少力道,但已引得梁柱震动,屋瓦轻颤。崔巡微惊,就见池玄双眸又生湛湛光彩,如青碧之火。他立刻了然,不再多说什么,只笑了笑,默默走开。

稍晚些时候,驺吾神兽载着徐秀白到了宅中。此时,绛云已将尸体收拾停当。见到他来,她迎了上去。

徐秀白一见这宅子,便满心讶异,看到绛云上前,他忙开口询问。绛云便将先前李延绡请驺吾神兽前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徐秀白听罢,愈发惊讶,他急急问道:“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绛云听他这么问起,想起先前李延绡嘱托她的话,一时间心口又生出那莫名苍凉之感。她思索再三,终是没有将那些话说出口,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病成那样还能去哪里!他不要命了么!”徐秀白怒道,“我去找他回来!”

绛云见他要走,忙见他拉住。

徐秀白不满,“又怎么了?”

绛云望着他,轻声道:“我……我觉得他不想你去找他……”

徐秀白皱眉,略有不解。

绛云不再多言,拉着他往花苑里去,将他领到了何彩绫安睡的榻边。她这才松了手,道:“她现在是凡人之身……”

徐秀白闻言,微微一惊。见何彩绫沉睡不醒,忙伸手替她把脉。

“她喝下了四神酥。李延绡说,不用替她解……”绛云的声音愈发低微,竟似在自语一般。

徐秀白把脉的手微微一顿,他转头,怔怔地望着绛云。沉默无声,静静纠结着思绪。徐秀白的神­色­中哀伤渐生,把脉的手指慢慢地移了开来,而后,紧紧地握了拳。

“混账……”徐秀白骂了一句,无力地垂下头。他深深吸了口气,安抚下自己躁动的心绪,继而将何彩绫抱了起来。

“这里虽暖,也不能就这么躺着。我带她回房……”徐秀白说完,对着绛云点了点头,抱着何彩绫往房间去了。

绛云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得也点了点头。苑中人去,空余下繁花似锦,更添了惆怅。人世间的聚散离合,竟是这般让人无奈。安静下来时,她便想起了方才的种种。褚闰生集齐魂魄,是为了完全毁掉普煞的元神。可是,为什么要毁掉?

她虽然知道,普煞仙君在她体内置入元神并非善意,也知道幻火金轮中拘锁着无数不可超生的魂魄,更见过三极吞虚阵中那个张狂邪肆的“初鬼”……可是,她依旧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非如此不可。

她低下头,默默往苑外走去,一步跨出,便是冰天雪地。如絮的白雪落上她的眉梢,牵动一丝寒意。突然之间,她竟想起一年前的冬日,似乎也是这般的风雪。那一身质朴的少年笑意温和,对她道:“姑娘,你傻得挺特别的……”

那一刻,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后悔,若她没有找到他,没有找他修仙,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是不是就不必走到如斯地步……她越想越伤心,不觉已红了眼眶。她停步,将模糊视线的水雾擦去,抬眸之时,却看到了池玄。

花苑之外,是清池曲桥。他便坐在曲桥的栏杆之上,池中锦鲤聚在桥旁,游弋翻腾,搅碎他的倒影。

绛云走过去,低头轻轻唤道:“池玄。”

池玄见她双目微红,伸手拉她坐下,又轻轻将她揽进怀里,问了一声:“冷么?”

绛云摇了摇头,反问道:“你呢?”她又想到什么,提议道,“要不要我变成兽形给你抱着取暖?”

池玄笑着摇了摇头,他将手臂环紧一分,道:“这样就好。”

绛云听他这么说,也生了笑意,她抱紧他一些,埋首在他胸口。她开口,怯怯问道:“我们真的要跟闰生哥哥决一死战么?”

片刻沉默之后,池玄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嗯。”

绛云抓紧他的衣衫,急切道:“可我根本没想过什么决战啊。我怎么可能去毁掉他的元神,毁掉元神,他会死的啊!”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眸中复又浮起了水­色­。她低头想了想,犹豫着开口,依旧用那颤抖的声音,道,“我们不去行不行?我们回大荒……”

池玄摇着头,无奈道:“不行。”

“为什么?”

池玄望着她,声音里满是凝重:“毁掉他的元神,才能释放他拘锁的魂魄。”

“用定魂咒法就行了啊,再说,你的净灵灯不也能度化­精­魂!”绛云反驳道。

“对。”池玄颔首,如此答道。

绛云猛地醒悟过来。定魂咒法和净灵灯,只有她和他,有这样的能耐。

度魂。她怎么就忘记了,自己辛辛苦苦在地府修炼,不就是为此么。旁人也许还无所谓,但商千华、段无错和梁宜,无论如何也要救出来才行。

她整理了一下混乱的心绪,道:“那我们只度魂,不伤他,好不好?”

“我没把握。”池玄道。

绛云不解。

“若是普煞,我没把握……”池玄的神­色­中浮起一丝惆怅。

普煞……

绛云听到这个名字,又是怔然。

“他吞下的煞气,能克制我的净灵之力。梁宜的魂魄为他所用,你的定魂咒法怕也难以起效。加上天­干­玄兵和雷将神力……”池玄慢慢道,“只怕我们未能度魂,就败在他手下。”

绛云心中复生沉重,低头苦思起来。忽然,她想到了什么,提议道:“说不定根本不必一战啊。我们好好跟主人说,兴许他愿意释放那些魂魄……”

池玄闻言,皱起眉来,“不可能。”

“哎?为什么?”绛云皱眉。

池玄紧皱着眉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崔巡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含笑道:“绛云姑娘说得对。”

只见崔巡背着手,缓步而来。徐秀白跟在他身后,依旧一脸哀伤之­色­。

绛云见有人同意她的观点,满心欢喜,不自觉地展了笑意。

崔巡走到那二人面前,道:“是该先好好谈一谈。毕竟毁人元神什么,不合地府的规矩。”

徐秀白开口,不屑道:“要谈是你的事。无论如何,我都要夺回师傅的魂魄。他若不答应,就算毁他元神我也不会手软。”

“你毁不掉他的元神。”池玄认真道。

徐秀白一愣,正要发怒,却又想明白了什么。他硬生生压下怒意,不悦道:“我知道我道行低微,还没有毁人元神的本事。你不必点明。”他说罢,双手环胸,嘟囔道,“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崔巡看着这般情状,轻轻击掌,道:“好。既然都决定了,我们往凤麟洲去吧。”

见众人皆无异议,他又唤出了黑白童子,嘱咐他们看护宅院。一切妥当,众人上路。

徐秀白跨上驺吾,刚坐稳,却突然生了疑惑,开口问道:“说起来,既然褚闰生如今变成了普煞仙君,他还会乖乖在凤麟洲等我们么?”

“这是自然。”崔巡答得轻快,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道,“那小子布的局可高明得很哪。”

说罢,他也不多作解释,腾身入空。

徐秀白不解其意,也懒得再问了,策骑驺吾追了上去。

不消多时,四人行至西海,这才懂了崔巡方才那话中的意思。

西海之内,凤麟洲外,本是一片弱水。鸿毛不渡,芦苇不浮。平日里,这弱水极静,凝澈如水晶一般。但今日,却见水翻如沸,浪激生沫,一片浑浊。水中隐隐有无数水族穿梭,忙碌非常。

众人正疑惑时,就见浪升如莲,一名金甲男子浮出了水面。但见他相貌英俊,身姿伟岸,颇具威严。此人,正是西海龙王三太子,嘲风。待看清众人,他原本的严厉便化作了恭敬谦卑,他抱拳,尊道:“广昭仙君。”

池玄回了礼,道:“太子不必多礼。”

嘲风颔首,笑道:“不知仙君何故来此?”

池玄如实答道:“往凤麟洲寻普煞仙君。”

嘲风闻言,皱眉道:“仙君也知道普煞回返之事?”西海水族多因睚眦和螭吻之故,对普煞心存芥蒂。嘲风自然更甚。他的语气冷淡非常,只道,“不瞒仙君,普煞虽然归位,但不知为何,其身煞气凶戾,凤麟洲左右皆受波及。众仙家已合力将他困在洲上,如今正商量对策。”他望向池玄,勉强一笑,“说来仙君天生罡气,净灵驱邪,莫不是为此而来?”

听到这番话,绛云蓦然想起当初普煞仙君身死,幻火金轮失控,煞气四散,西海仙家也曾合力将幻火金轮拘束。她恍然大悟,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崔巡。

崔巡满脸笑意,点头道:“这也难怪,就算是自己的元神,也需要时间吞化调息。更何况他身负诸般法力,一时无法控制也是理所当然。嗯,我们来的正是时候啊。”

嘲风打量他一番,道:“阁下莫非是地府鬼仙?”

“好说。”崔巡答道。

嘲风顿生欢喜之­色­,他上前,跪下身来,恳切道:“如此机缘,定是上天怜见。想必鬼仙大人也知道当年我西海水族与普煞一战之事。王兄睚眦的魂魄至今被普煞所拘。小王斗胆请广昭仙君和鬼仙大人出手,度化王兄魂魄。”

崔巡伸手扶起他,道:“不必多礼。正是为此而来。”

嘲风愈发喜悦,但眉宇间仍旧隐了一丝忧虑,他满脸诚恳,又道:“鬼仙大人,王兄身前行事有差,即便度化,恐怕还要在地府受刑。但求鬼仙大人体恤……”

“放心,此事地府自会酌情。”崔巡说罢,拍了拍嘲风的肩膀,回头望向了徐秀白,笑得含义深长,道,“徐兄弟,你说是不是?”

徐秀白微微一怔,就见嘲风正望着他。他慌忙避开他的眼神,草草应了一声:“嗯。”

话到此处,嘲风方才放下了心。他拱手,又拜道:“多谢成全。小王不多扰了,请吧。”他说罢,侧身让开。

四人别过,往凤麟洲去,不在话下。

奉命困锁普煞的仙家见是他们前来,自无阻挠之意。四人脚踏上凤麟洲时,就见红光弥漫,染透洲上缭绕白烟,朦胧看去,如烈焰一般,焚林燎天。洲上花木皆已枯朽,鸟兽绝迹。

那红光,正是至凶至恶的煞气,由无数魂魄的冤气与妖兽天犬的狂躁杀念凝聚而成。瞬间便能夺人心魄,骇动神魂。

池玄见状,唤出净灵灯来,燃亮了灯火。刹时间,罡气铺展,驱散众人身周的红光,留出一片清静之地。

“切莫离开我身边。”池玄开口,却只嘱咐了徐秀白一人。

徐秀白看了看崔巡和绛云,无奈地点了点头。

四人缓步前行,片刻之后,便见一池湖水。洲上被煞气笼罩,万物颓靡,但这湖水却清碧如昔。白烟袅袅,氤氲缭绕。飞花点点,激起涟漪。水面之上,有人侧卧而眠。此情此景,何等熟悉。

绛云呆呆看着眼前的景象,自语般地轻唤一声:“主人……”

霎时间,一道涟漪漾过水面。湖上之人睁开了眼睛,缓缓起身。他望着众人,凝眸而笑,云淡风轻地道了一句:“恭候多时。”

作者有话要说:汗汗汗,我承认这是过度章,过度章好难写……汗汗汗~~~事已至此,何必着急。咳咳,你们懂的……

当然了,相信大家都知道,下一章就是决战啦~~~我会努力的!!!嗯嗯嗯~~~

正文 群战

“恭候多时。”

这样一句话,简单至极,语气之中波澜不生。但便是这一句话,听来却沉重无比,似是将万千情绪凝结,压抑在了平静之下。

眼前的人,自然是褚闰生。但他的相貌虽无变化,周身的气势却已天差地别。他长发披散,随风悠扬。身上依旧着着那残旧的白衣,雪水污泥染在衣衫上,晕出斑驳­色­彩。这本该褴褛的打扮,却遮不住他一身的矜贵之气,更掩不了他眉宇间的卓绝傲然。他噙着一抹好看的笑容,缓步往岸上走来。踏足之处,碧水清漾,起涟漪粼粼。

池玄见他走来,并不开口,只是上前了几步,执灯挡在了众人之前。

褚闰生停步,笑道:“仙君何必如此?我如今重归仙道,正想同你好好叙旧……”

“我说过了。我是池玄。若你认定自己是普煞,更一心一意要成为普煞,你我便是陌路。”池玄开口,声音冷然。

褚闰生摇了摇头,道:“当初我的元神寄存在绛云和幻火体内,你恐我伤害他们,才会如此说。但到今日,早已没有必要了吧。”

池玄皱眉,虽不言语,却也没有放松分毫。

褚闰生又道:“我知道我这不成器的转世做了许多恶事,我也深感愧疚,日后自会寻找补偿的机会。”他说到此处,望向了绛云,笑道,“绛云,你不会生我气吧?”

绛云被他一问,稍稍愣了愣。她看了池玄一眼,复又望向了褚闰生,摇了摇头。

褚闰生笑了笑,向她伸出手来:“乖。到我这儿来。”

不等绛云反应,池玄开口,带着微微愠怒,对褚闰生道:“她是我的。要说几次才行?”

褚闰生收回手去,叹了一声。

徐秀白听他们这般对话,终是忍不住了,他上前道:“我不管你是谁,把我师傅的魂魄还回来!”

褚闰生看了他一眼,笑道:“螭吻太子,你该先问我要你哥哥的魂魄才是啊。”

徐秀白怒意顿生,他紧握着网元天纲,要出手时却被崔巡拦住。崔巡笑着整了整衣襟,对着褚闰生抱拳一拜,恭敬道:“仙君有礼。”

褚闰生回了一礼,道:“鬼差大人太客气了。”

“要的要的。”崔巡笑道,“其实在下今日前来,是想跟仙君打个商量。”

“愿闻其详。”褚闰生道。

“方才仙君也说了,先前种种恶行皆是褚闰生那个混小子所为,与仙君无关。这个在下绝对赞同。仙君是何等人物,岂会做出功不抵过之事。如今仙君既然归位,又有心补偿,不如将拘锁的魂魄放还,岂不功德?”崔巡的笑得诚恳,道,“在下也不敢太过麻烦仙君,只求那几个叫得上名字的魂魄,如何?”

褚闰生却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并不答话,转而道:“说得好。我这转世也不知生了什么魔障,为恶太甚。素闻人死之后,魂归地府,计善恶,评功过,而后订赏罚。我倒是想问一问,如今的我若是入了地府,是怎么个判法?”

崔巡点了点头,手腕一翻,取出一本书册来。他翻开书页,查了片刻,悠然笑道:“伤雷将、损地仙、纵­精­鬼、害人命,再加上铸魂魄、炼人身,僭越自然,私造­性­命……啊,不必说,自然是打落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哦。原来如此。”褚闰生应了一声,毫无惧­色­,“这么说来,我可千万不能死啊。”

崔巡收起书册,含笑应他道:“呵呵,仙君不必多虑。行善积德,自有转机。何况……”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挑衅,“身为仙君要么长生不死,要么灰飞烟灭,岂有机会入我地府呢?”

褚闰生笑了起来,“正是呢。”他轻轻叹口气,无奈道,“真是叫人为难啊。纵然我想再将元神分化,寻找转世之机,也是行不通啊……”他说道此处,眼神里忽生一抹厉­色­,声音也带上了冷酷之意,他垂眸自语般道,“竟然被逼到这种绝路上了么……”

“仙君何必烦恼。这也并非什么绝路,只需将所有拘锁的魂魄释放,散去道行,斩断因果。而后清心苦修,岂不大妙?”崔巡提议。

“的确是妙法,可我还有一个更妙的法子。”褚闰生道,“放手一搏。”

崔巡望着他,但笑不语。

褚闰生笑着,对众人道:“虽然与我计算的不一样,不过也差强人意。神霄雷电、定魂咒法、天犬煞气,这三件东西我都已得到。还附带了天­干­玄兵,正身之术和龙族法力……”他说着,抬头望向天宇,“敢问谁还能奈何得了我?”

崔巡抚掌点头,也不多说什么,转过了身去,对池玄三人道:“我谈完了,你们谈不谈?”

徐秀白冷哼一声,手中网元天纲霎时铺开。一湖碧水如经疾风,被划出道道波纹。

褚闰生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天纲列阵?”他抬眸,轻轻一笑。但见碧水之上,火焰绽开,如婷婷莲花。火焰燃上天纲细丝,霎时间将一整片湖水燎透。眼见得火焰就要烧上身来,徐秀白只得放弃了后续攻击,将天纲收起。天纲上的残火崩出火花,纷扬落下。徐秀白避无可避,身上沾上了一点火星。出乎他意料的,那火焰竟毫无炽热之感。

幻焰真火?!

徐秀白顿生惊骇,这时,池玄掌中明灯光耀。但听他声音沉稳,令道:“净灵引!”罡气铺开的一瞬,如涌泉覆身,转眼将火焰灭尽。一池湖水又化清碧,泛起粼粼波光。

褚闰生皱了皱眉,身子微微一退,竟似在避让一般。然而,他的脸上复生出笑意,道:“仙君的道行只剩下五成,真是可惜了。”

言罢,红光炽烈,自他身上溢出。那是何等猛烈的杀意,即便是西海的仙家,也能感觉那可怖的压迫。池玄掌中的灯辉骤灭,他眉头一皱,竟跪倒在地。一旁的绛云看到这般情状,立刻上前扶着他。他的神­色­带着痛苦,额上浮起了冷汗。

这般模样,让绛云忆起他和她相克时的景象来。现如今,他们虽共享命元,融合力量。但面对这般凶戾的煞气,天生罡气的他,终究还是受了影响。

主人将元神寄入她的体内,取走她的煞气,难道就是为了克制池玄么?难道一直以来,他都计算着这一战么?

想到这里,她心中悲愤,难以自抑。她起身,走上几步,出声喊道:“住手!”

褚闰生望着她,笑道:“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很想杀死广昭,为自己的族人报仇么?”

“他不是广昭!”绛云道。

“他早已归位,如何不是广昭。”褚闰生道,“绛云,难道灭族之仇,你都可以放下么?”

“他不是广昭,我也不报仇了,你住手。”绛云摇着头,声音急切。

“那救命之恩呢?”褚闰生抬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心。

“你那也叫救命之恩?”徐秀白强忍着煞气侵体之痛,出声斥道,“卑鄙小人!你不过是利用她罢了!”

褚闰生并不反驳他,只问绛云道:“你也这么想?”

“不……”绛云答道,“没有主人的血­肉­,我早就死了。若是死了,就不会遇上池玄,也不会遇上小宜、小白,还有其他许多人。无论如何,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怎么也不会变的……”

褚闰生颔首,笑道:“正是如此。我是你的主人,你助我修道不就是为了让我重归仙位。只需再解决一些事,你我便能像以往那般,简单快乐地生活……”

绛云眼眶一热,泪水簌簌,湿了脸颊。回到以往,这曾是她唯一的梦想。可如今的她却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段岁月,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泪眼朦胧,模糊了眼前的那个人。但他的样子早已深留于心,再清晰不过。对她而言,他早已不是普煞……

“闰生哥哥……”绛云哽咽着,唤出了这个名字来。

褚闰生的眉睫微微一动,脸上慢慢浮出一丝苦笑,道:“你想这样叫我也行啊……”

“闰生哥哥,你说过的话,我现在都明白了。你做那些事,不是想要伤害我们。可是,我该怎么做才对?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绛云泣道。

褚闰生长叹一声,周遭的煞气瞬时收尽。

“傻妹妹,我与他虽是一心同体,但终究是我为尊。我绝对不会认同他那些可笑的做法。”褚闰生的目光淡淡扫过众人,语气里染上了无奈,“还不明白么?他谋算什么,我都知道。所以,他绝对不可能成功。”

“那么仙君呢?仙君又在谋算什么?”崔巡开了口,如是问道。

褚闰生扬眉一笑,神­色­中的骄傲,不可一世。他摊手对众人道,“到了这个地步,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一生杀伐,只为屠妖救人。可后来,却有人告诉我,原来天地不仁,杀妖并非为善,我一手杀孽,已近魔道。”他笑出了声来,“……我竟然才是那个要被诛灭的存在。太可笑了。这么一想,当初我一族被妖类屠戮,说不定也算是天道承负。当真是活该了……”他压了压笑意,看着绛云,“绛云妹妹,你说呢?”

绛云听他这番话,依稀想起百年之前,她执着于灭族之恨,日日寻广昭报仇。普煞也曾劝过她“天地不仁,自有承负”云云。那时候,她倔强反驳,而普煞却再也没有多作解释。

“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不明白?”——原来,这便是一切的根源……

褚闰生也不强求她回答,又道:“若是死了,自然无法完成理想。所以我开始积累功德,已做权宜。得仙道之后,我在这里日夜冥思,可终究还是参不透这天地……于是我就想,倒不如­干­脆入了魔道,逆天行事,杀妖灭仙,屠鬼弑神。待到那时,我便取代这不仁的天地,重改规则。令九天十地,唯人独尊。”

崔巡听罢,笑了一声:“仙君啊,该说你什么好呢?你当真以为自己做得到么?”

“有志者事竟成。我本也觉得自己狂妄太甚,可到如今再看,有什么不可能的呢?”褚闰生望着崔巡,道。

崔巡的笑意慢慢敛去,再不多言。

褚闰生吁了口气,缓缓道:“我早已说了,如今谁也奈何不了我。”他抬手,摁上自己的胸口,“哪怕是我自己……”

绛云听着那些话,心中已然沉痛难当。哪怕是自己也阻止不了自己?逆天破命,易改规则,那压抑了千百年的执念是何等炽烈。与此相比,褚闰生的梦想何其渺小而又脆弱。她的心被狠狠揪紧,眼前又浮现出那温润无邪的笑容,那温柔的嗓音仿佛近在耳畔,低诉道:

“……我想……我想,等救回幻火,便离开上清回家去……”

回家。

不是得道成仙,不是君临天下,更不是什么入魔逆天,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他所要做的事就只有一个:回家……

褚闰生沉默了片刻,看着众人,道:“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既然如此……”他伸手一招,数十雷锥浮现身旁,他的神­色­冷然,道,“方才我元神未定,才会被困于此。现在我便破开这束缚,想拦我就试试吧!”言罢,他手一挥,雷锥得令,激­射­而出,袭向了众人去。

徐秀白见状,引网元天纲相抗。天纲交错,织出盾网,挡下雷锥。丝线轻缠,又将雷电之力引入地下,卸其威灵。

褚闰生道:“看你能挡多少。”他一扬手,雷锥顿时调转了方向,往西面八方而去,攻击的正是凤麟洲外布下束缚的仙家。

徐秀白忙又将丝线引往四方,截下了所有雷锥。

便是这个空隙,褚闰生身姿一动,转眼间到了徐秀白身前,二话不说,击出一掌。眼看徐秀白躲闪不及,池玄出手,一把擒住了褚闰生的手腕。褚闰生轻轻一笑,煞气瞬间涌出,缠上了池玄的手臂。一时间,锐痛席卷,让池玄不禁皱起了眉头,但他却不松手。引自身罡气,与他抗衡。

崔巡看着那三人僵持,又望了绛云一眼。他生出满脸无奈,唤出黑幡,纵身上前,一下挑开褚闰生的手臂,将他逼退。

“怎么,鬼差大人是要无视地府铁则,对活物出手了?”褚闰生望着他,挑衅道。

崔巡摇头,道:“怎么会呢,我这人最是遵纪守法的。”他说完,笑了笑,猛地挥了挥手中的黑幡。

褚闰生只当他要攻击,退后了几步。

只见­阴­影凝聚,如幕如帷。转眼之间,已不见了那几人的踪影。

褚闰生皱眉,又看了看四下,“哼,走了也好。”他说完,纵身飞起,引雷锥在旁,往凤麟洲外去。

却说崔巡虚晃一招,将众人带离了战局,却也没行多远,不过是到了湖边的林中。他以­阴­气为障,隐去了众人的气息,算是稍作权宜。他看了看众人的模样,不禁又叹起气来。徐秀白一番顽抗,早已露了疲态,呼吸不定。而池玄,则受煞气影响,隐有痛苦之­色­。至于绛云,她泪水盈眶,悲痛之余,更添恍惚。

崔巡收了黑幡,清清嗓子,道:“你们若是不想跟普煞动手,我托你们的事就罢了。大家早早散伙……”

“不行!”徐秀白第一个出声反驳,“我一定要取回我师傅的魂魄……

池玄也道:“方才是我大意。稍事调息就好。”

绛云慢慢回过神来,她抹了抹泪痕,轻轻道:“我没事……”

崔巡笑了一声,道:“你们若真的没事,那就该明白,到了此刻,只有打散他的元神才能了结一切。若没有杀了他的觉悟,绝对不可能成功。”他带着一丝无奈,道,“难为那小子安排得如此周到,终究是白费了啊……”

“安排周到?你是指闰生哥哥?”绛云不禁问道。

崔巡点点头,道:“我现在总算知道那小子要做什么了。”他稍作停顿,理了理话语,“虽然其中细节难以知晓,但我也大致明白了。诚如幻火所言,他一路而来,就是为了凑齐普煞的元神,然后彻底毁掉。他安排好所有的事,在元神未定之前赶到凤麟洲,就是为了困住普煞,等你们前来。当然,到了今日,他罪孽深重,雷部地府皆不会姑息,也不是非要你们出手不可。我猜他是一念天真,只想着由故人动手才好。”

“可是毁去元神,他就会死啊……”绛云道。

“若是这般发展,我也不会夸他高明了。”崔巡笑道,“别忘了,他还有梁宜相助呢。以她的定魂咒法,哪怕他元神被灭,还是能保住魂魄,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绛云听他如此说,心中生起一丝欣慰来。

崔巡看了看众人,笑道:“接下来,才是最可怕的部分呢。”他摊手,又唤出了那本记载功过的簿册,“若魂魄不灭,就还有生生轮回。其中若有一世修仙,‘普煞’就有可能重回世间。为了永绝后患,他累下诸多杀孽。即便这次能保全魂魄,侥幸活下,死后也会永拘地狱,不得超生。啧啧,好一手棋,真真是将‘普煞’逼到绝路了……”

这番话说完,那三人的神情皆凝重无比。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绛云带着戚然之­色­,低低问道。

“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想。但方才跟‘普煞’谈过之后,傻子都该明白了吧。”崔巡道,“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若是下不了手,也不勉强各位。”

崔巡的话虽是说给众人听的,但眼睛却只看着绛云。绛云沉默片刻,神情中的悲戚犹豫渐渐收去。她的神­色­带着少有的认真坚决,出口的话再无半分迟疑:“我没事。”

至少,救出那些无辜的人。还有,替他实现那个微不足道的愿望……

崔巡见她如此,满意一笑。接着他皱眉,又叹了一声,道:“好,话说回来,你们多久没打架了?”

三人皆是不解,不知如何应答。

崔巡摸了摸额头,无力道:“看来我真是高估你们了。仗着自己天生罡气毫无战斗技巧的……”他说着,抬手轻轻指了指池玄,继而划一道弧线,又指向了徐秀白,“过度依赖法宝其他道法简直不能看的……”最后,他收回手去,望了望绛云,“完全没斗志的,我就不说了。”他大叹一口气,“指望你们能赢普煞的我实在是太天真了……”

“你何不亲自动手!”徐秀白带着恼怒,回他一句。

“哎。好想法!”崔巡笑道,“可惜,地府铁则,不可对活物出手。你们方才不也听见了?唉,说起这规则么,的确是迂腐了点。不过,就是因为这种迂腐,才能保持­阴­阳平衡……”

“说重点。”池玄淡然开口,打断崔巡的长篇大论。

崔巡­干­笑几声,掩去尴尬。他笑着,道:“方才我已经明白了,凭你们,绝对不是普煞的对手。所幸这一战,也帮手也备齐了。”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了数张符箓来。

“还身符?”池玄认出那符箓,“你说的帮手,莫非是普煞拘锁的魂魄?”

“正是。”崔巡扬了扬手里的符箓,笑得狡黠,“那些魂魄每一个都跟他深仇大恨,换言之,每一个都是我们的帮手。如今,定魂咒法无法度化所有的魂魄,但抢出一两个来,应该能做到,我再以还身符赐予­肉­身。如此一来,就能扭转形势。”

“抢出魂魄?我……我不会啊……”绛云满脸苦恼。

“怎么不会。”崔巡笑道,“童无念,可还记得?”

童无念?绛云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昔日童无念死在睚眦之手,被幻火金轮拘锁,连地府的收魂葫芦都无法索回。那时,是附魂在她身上的梁宜以定魂咒法救出了童无念。说起来,那时所用的咒语是……是毁魂灭魄再加上开魄赋神!

“我懂了。我会尽力。”绛云志气满满,对崔巡道。

崔巡面露赞许,复又望向了池玄:“当初梁宜能抢回童无念的魂魄,是因为幻火金轮的神识被压制,也就是三极吞虚阵内部混乱的时候。所以,今日要想功成,须得动摇普煞的心神。据我一路而来的观察,这件事,由广昭仙……不,池玄你去做作为合适。”

池玄皱了皱眉头,点头道:“好。”

“至于要抢出来的魂魄嘛……”崔巡笑盈盈地望向了徐秀白,“越是执念深重的魂魄,越容易脱离阵法,也更容易成为助力。首选,自然是睚眦了。而要击毁普煞元神,则要选战力超群之人,当然是雷将千华仙子为上。所以,无论怎么看,协助绛云招魂,徐公子是再合适不过了。”

徐秀白有些无语,僵硬地点了点头。

“不过,战时多有变数,不可强求。还身符只有三张,若是不能得那两个魂魄,其他也凑合。”崔巡对绛云道,“只是记住,死魂即便还身,也只能坚持一刻工夫。还有就是,梁宜的魂魄绝对不能脱出。可明白了?”

绛云点头,应了一声:“嗯。”

“好。”崔巡击掌,道,“那么,接下来,就请诸位使出浑身解数!”他说完,双手撑开,­阴­影环聚而来,瞬间将众人吞没。

……

却说此刻,褚闰生已用雷锥破开了凤麟洲外的束缚。仙家不敌,伤者无数。他行至弱水,便遭遇西海水族,双方积怨已深,自是一番激战,不在话下。

但如今,褚闰生的实力何等强悍,不过片刻,水族已落败势。

嘲风立在水面之上,怒目看着普煞。西海弱水,不浮鸿毛,那些伤亡的水族缓缓沉入幽寂的海底。海面之上,­干­净得可怖。

“就凭这样的本事,也想为睚眦报仇?”褚闰生开口,声音里满是讥嘲,“看你如此可怜,我便让你们兄弟相见吧。”

他言罢,缓缓抬手。掌中,清水浮出,继而化作洁白的砗磲珠子,落入水中。刹时间,珠子绽光,照透漆黑的弱水。

嘲风见状,怒不可遏。他嘶声怒吼,再不顾实力差距,愤然攻上。

褚闰生看着他攻来,引一道雷锥,直­射­而去。

嘲风早已没有避让之心,一意攻击。眼见那雷锥就要击中,忽然之间,无数细丝聚来,将那雷锥牢牢缠住,更将雷电之力引往四周,化解于无。嘲风微微停顿,却无放弃之心。他再要上前,却被人抵住肩膀,拦了下来。

拦他的人,正是徐秀白。嘲风看着他,微怒道:“是你?挡我做什么?让开!”

徐秀白亦是满脸愤怒,斥道:“明知道不是对手还冲上去,你就那么想死!”

嘲风推开他,道:“我生来好险,与你何­干­?”

徐秀白忙拉住他的手臂。嘲风愈发气恼,道:“他如此作贱我兄弟,我纵然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他血债血偿!你休再阻我!”

徐秀白望着他,握着他手臂的手愈发紧了。他几番犹豫,终是开口,唤了一声:“哥……”

嘲风一怔,不解地望着徐秀白。

“三哥……”徐秀白垂下眉睫,声音微颤,“别过去。”

嘲风满脸惊讶,正要细问。却听褚闰生开口,笑道:“兄弟重逢,好生感人哪。嘲风、螭吻,我便让你们与睚眦团聚……”他声音一凛,“在我三极吞虚阵内!”

徐秀白闻言,轻轻推开嘲风,道:“这里交给我。”言罢,他不等嘲风回答,纵身而起。网元天纲交错,铺成丝网。他立在细丝之上,望着褚闰生。

褚闰生也不多言,手指轻轻一勾,数颗砗磲珠子破水而出,引水流如柱,卷向徐秀白去。徐秀白立刻引动网元天纲,划开了水流。然而,此波攻击未止,褚闰生已飞身而来,念道:

“天刑煞伤,万物见断。辛!”

一柄巨斧赫然而现,猛斩而下。坚韧如网元天纲,也在斧刃前断裂。眼见那斧刃迫在眉睫,池玄执灯而来。清冽罡气刹那凝聚,化作无形盾墙,挡在了巨斧之前。罡气触及之处,巨斧化作晶莹尘屑,渐渐飞散。转眼工夫,空中只余下一个“辛”字。

褚闰生见状,冷然一笑,“仙君好手段。”此话说完,他周身煞气如火焰升腾,好不骇人,“可惜,你也就这么些招数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赢我。”

池玄平淡应道:“好。”只见他右手扣剑诀,轻轻在左手腕上一划。顿时,鲜血涌出,染红手臂。他指蘸鲜血,凭空而画,令道:“玄笔画形,朱符显圣。六丁六甲,天将地煞。闻令速至,百鬼诛伏。急急如律令!”

但见那鲜血瞬间凝出了人形,竟是数十个金刚怒目的神将,各执兵器,齐齐攻向了褚闰生来。

这是虚耗自身­精­血的招数,昔日池玄重病在身,即便用时也多有顾虑,但到今日却早已没有这般阻碍,更显得心应手。

褚闰生冷哼一声,稍稍退后,他扣诀,令道:“坛庭吾造,诸法可消。六丁六甲,天将地煞。闻令速去,莫留莫滞。急急如律令!”

他话音一落,煞气红光立刻在弱水上划开道道纹路,意图结成道坛。然而,网元天纲瞬时而动,震出一片涟漪。褚闰生见道坛不成,立刻引雷锥攻上。

雷电之力,何其威猛,眨眼间便将所有神将击毁。但亦是转眼之间,鲜血重新凝固,复化出神将之形,迅攻而来。

“哼。”褚闰生一脸不屑,又令道,“四水流陷,万物闭藏。癸!”白雾森森,随令而生,瞬间将那些神将吞灭。

这时,池玄开口,道:“不用三极吞虚阵……你果然害怕吞下我的罡气。”

平静冷清的声音,幽幽回荡在白雾之中。便是这般淡然无争的语气,却让褚闰生眉头紧皱。他笑了起来,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吞下你,我就更无顾忌了!”他伸手,挥开白雾,喝道,“形解!吞虚!”

只见煞气如焰,奔流四溢。黑气森森,盘踞不散。弱水之上,赫然出现了三条巨蛇。三蛇金鳞熠熠,扭结盘绕。依旧是头尾相衔,结成了环形。随主人命令,三蛇松口,昂头起身。张开血盆大口,作势要吞。

池玄退后一步,又洒出一片鲜血,出声令道:“血箓封­精­鬼,灵符镇妖邪!”

话音落定,鲜血化作血红云篆,附上了蛇身,巨蛇的举动竟有了片刻停顿。

“血箓灵符?”褚闰生微微惊讶。

正在此时,池玄开口,唤了一声:“绛云!”

但见红影一晃,绛云瞬间到了褚闰生的身前。她眉头紧皱,开口道了一声:“得罪了,主人。”言毕,她凝神令道,“天魂乃光,地魂为影。命魂住胎,七魄成形。魄灭诸形散,魂离万念消。急急如律令!”

一瞬之间,红光飞舞,三条巨蛇嘶吼出声。只见­精­魂青幽,缓缓自蛇身浮出。悲鸣哀嚎之声四起,骇人心魄。

“凭你也想毁魂灭魄?”褚闰生微怒,一掌击向了绛云。

绛云忙抽身退开,高声喊道:“睚眦!”

只见­精­魂之中,有一缕缓缓而动,意欲随红光离开。

褚闰生见状,怒意更甚,“绛云,你非要与我为敌不可么?!”

绛云一怔。瞬间,那缕­精­魂复又归入了蛇身。

徐秀白见状,飞身上前,出声喊道:“睚眦!”

无数­精­魂嘶吼,将他的呼喊吞没。血箓灵符亦到极限,三蛇吞吸,眼见得哪些­精­魂要被重新吞入。徐秀白心上一慌,弃了顾忌,喊道:“二哥!”

这声呼喊,让渐渐沉寂的­精­魂复又­骚­动起来。只见方才那道魂魄颤动不止,竟渐渐化出了人身来。

褚闰生眉头紧皱,出手攻向了徐秀白。

绛云看着眼前情形,咬牙定心,弃了无谓的犹豫,令道:“三魂招引,七魄重开。复汝神识,还汝灵知!睚眦!”

霎时间,水下的砗磲珠子骤然熄灭。一道­精­魂飞离了蛇身,落在了绛云的面前。绛云立刻取出还身符祭起,颤抖着道:“还身!”

光辉耀过,肌骨重生。眼前的,再不是那无形无质的­精­魂,而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妖娆少年。

龙生九子,睚眦必报。

睚眦缓缓睁开双眼,看了眼前的绛云一眼,道:“天犬,看在你今日救出小王的份上,昔日你冒犯之事一笔勾销。”

绛云闻言,怔然无语。

睚眦转身,沉默着看了徐秀白一眼。继而,他一脸傲然,望向了褚闰生。

“普煞,新仇旧恨,再来算一算吧!”随他话落,无数砗磲珠子浮现身边,如皓星点点。他起身攻击,再无二话。

褚闰生本欲收回三极吞虚阵,却不想睚眦出现,一时分/身无术。他一心速战速决,起幻焰真火,烧向了睚眦。一旁的池玄即刻出手,以罡气相抗,灭去火焰。褚闰生见此技无用,又唤出了雷锥,疾疾攻去。

睚眦见那雷电威猛,却依旧笑得猖狂,道:“雷将都奈何不了我,我会怕你不成!”

只见砗磲珠子悬浮在他身前,排列成盾,竟硬生生将雷锥挡了下来。原来他练就砗磲珠子九万九千九百九十颗,专用以抵御雷电。当日与商千华一战,还余下了二百七十九颗。不想,正用在了今日。

褚闰生心知久战不利,复又念道:“四水流陷,万物闭藏。癸!”

白雾又起,吞灭力量。砗磲珠子纷纷落水,激起叮啷声响。睚眦忽觉浑身脱力,竟无法再前进一步。褚闰生聚力起掌,冷冷道:“乖乖回蛇腹去吧!”

徐秀白一心相救,却也因那白雾而使不出力量来。他脚下,网元天纲渐松,眼看便要沉入水中。不远处,池玄被那三条巨蛇缠住,亦无法脱身。

绛云看到如此情状,心中焦急愈盛。这般情势,要如何才能唤出商千华的魂魄?不,比起唤出魂魄,先解开这吞灭的招数才是要紧!这招数,好像是段无错所用……要怎么做才行?

眼看褚闰生的掌击就要得手,绛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片花雨。她茅塞顿开,旋身变化,继而飞身挡在了睚眦的面前。

褚闰生本是一心击杀,待看到绛云所化之人的时候,却硬生生的顿住了。

眼前的少女,妩媚如桃李初绽。喜时含情,怒时藏娇。一颦一笑,皆动人心。

何彩绫?!

褚闰生猛地退开几步。他双目泛红,即怒又恨,竟控制不了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吼道:“变回去!给我变回去!”

绛云努力稳着自己的心神,朗声道:“天魂乃光,地魂为影。命魂住胎,七魄成形。魄灭诸形散,魂离万念消。急急如律令!段无错!”

褚闰生的身子猛地一震,他双手抱头,嘶声怒吼起来。三条巨蛇被他情绪引动,亦是嘶吼不住。周遭的白雾骤然消散,只见蛇身之上,青焰翻腾,一道­精­魂飞纵而出,盘旋空中。

绛云抬头,凝神念咒:“三魂招引,七魄重开。复汝神识,还汝灵知!段无错!”她不敢有丝毫停顿,又抛出了还身符,“还身!”

瞬间,那道­精­魂化出了人形。少年之态,韶华盛极。出现的,正是那天­干­玄兵的主人,段无错。

段无错飞身落在绛云面前,无奈一笑,道:“变回去吧。”

绛云闻言,立刻化回了原形。

段无错低头,又见自己身无片缕,不禁失笑。他转身走到徐秀白面前,道:“小兄弟,借件衣裳。”

徐秀白怔然点头,脱下外衣,递给了他。

段无错披上衣衫,敛去笑意,转身望向了褚闰生。

褚闰生低着头,依旧喘息不定,似是受了极大的冲击。察觉段无错的目光,他缓缓抬眸,­唇­角牵起一抹笑意。

“呵呵……我真是太大意了……”褚闰生喃喃道,“竟然会被这种小伎俩算计……”

段无错道:“为师不是教导过你了么,光以力量压倒是不够的。”

“哼。”褚闰生冷然笑道,“少说大话,我便让你看看,够是不够!”

三条巨蛇听得主人此话,盘身而起,怒视着段无错。

段无错深深吐息,朗然令道:“四水流陷,万物闭藏。癸!”

白雾再现,但这一次,白雾聚向了那三条巨蛇。雾气沾上蛇身,竟似水滴入火,生出了“呲呲”的声响。褚闰生见状,知道他是以“癸”化去三极吞虚阵之力。他咬牙怒目,唤出雷殛双珠,纵身攻上。一旁的睚眦见此发展,重整了攻势,挡在了褚闰生面前。

三人三蛇,顿时战成一片。

绛云松了一口气,忙去看徐秀白和池玄的状况。徐秀白因方才的吞灭之术,稍稍有些疲惫。而池玄因使了血箓灵符,一时气血耗损,脸­色­甚是苍白。

“你们都还好吧?”绛云关切道。

池玄却不答她,只道:“时候不多了。”

绛云的不解不过一瞬。方才崔巡也说了,若是死魂,即便还身也只有一刻功夫,没有时间浪费。她忙点了点头,到一旁拉起了徐秀白,飞身而起,入了战局。

却说褚闰生以一敌二,自然落了下风。睚眦骄狂更甚,出手招招凌厉,皆为杀招。相形之下,段无错却无杀心,只是一意破解阵法。

睚眦见段无错如此,心中不满,道:“不动真格的就滚开,别妨碍小王!”他说着,伸手推开段无错,引砗磲珠子攻击褚闰生。

段无错面露无奈之­色­,正要协助。忽然,睚眦的身形一晃,竟落下水去。睚眦挣扎着飞起,却见自己的身体渐渐透明,几欲消失。

“哈哈哈,时限到了啊……”褚闰生笑道。他又望着段无错,语带讥嘲,“段师傅,看来你我的战局每次都差不多啊,只用‘耗’便能结束。”

段无错皱眉,一语不发。

“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们死灰复燃!”褚闰生扣诀,念道,“魄灭诸形散,魂离万念消。段无错!”

段无错只觉心口一紧,心魂骇动,不能自已。他咬牙,收去了“癸”,重令道:“碎藏诎形,绞缠缚束。己!”

但见天水之间,凭空浮现出一个“巳”字。­精­钢锁链纵横而生,瞬间缚住了褚闰生的手脚。褚闰生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声音亦是肆无忌惮。他朗声,道:“幻焰真火,烧!”

火焰燃起,那玄兵锁链瞬间被烧得通红,隐隐有断裂之势。段无错见状,正要再唤玄兵,却见巨蛇张口,狠狠向他吞来。

千钧一发之时,丝线铺开,挡下了蛇口。绛云随之而上,出声令道:“天魂乃光,地魂为影。命魂住胎,七魄成形。魄灭诸形散,魂离万念消。急急如律令!”

只见巨蛇哀嚎一声,周身青焰又生,氤氲出­精­魂之态。

“商千华!”绛云开口,唤出这个名字来。

“没那么容易!”褚闰生吼出一句,手上双珠相击,耀出雷光百道,“千华缭乱!”

一时间,雷光赫然,霹雳动天。密集的雷电,如一野繁花。徐秀白忙引网元天纲相抗,电光附上细丝,被引往四方。然而,火­色­隐隐,掩在电光之中,顺着细丝烧来。此时,池玄赶到,展了罡气,意欲熄火。但褚闰生周身的煞气至强,竟将罡气压制。

眼见得火焰烧上,徐秀白却无收线之心。他咬牙,喊道:“商千华!”

“我说了,没用的!”褚闰生咬牙,如是道。

幻焰真火燃上身体的那一刻,引出丝丝微凉。疼痛,由浅而深,须臾之间,在体内冲撞起来。徐秀白皱眉,苦苦忍耐。这便是真元被焚的感受么?可比起心上之伤,这般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师傅……”徐秀白强挤出笑意,戚然问道,“你说过的,若我有事,你便真的无法自处……你当真,不救我?”

他说完这句话,再无力支持,丝线断裂,他亦被火焰包围。

绛云大惊,正要助他。忽然,一枚金铃从徐秀白的怀中落处,震出了一声轻响。

只听得一声悲鸣,一条巨蛇竟直直倒下,落入了弱水之中。幽暗的水中,忽然升起一道青幽­精­魂,翩飞而起。

褚闰生眉峰一皱,猛地退开了几步。天地之间,雷电消止,空余下一片寂静。

绛云猛地醒悟了过来。她执还身符在手,一字字咬得无比坚定:

“三魂招引,七魄重开。复汝神识,还汝灵知!商千华,还身!”

­精­魂幽幽,正待凝化。却听那少女的嗓音无比清澈,正气凛然:

“九霄八荒,诸魔降伏!雷殛!”

轰天霹雳,刚猛雷电,一瞬贯下,不偏不倚地击中了褚闰生。

顷刻间,众生沉默,万籁俱寂。一切因果,终到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里,我要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这一章太TM长了,码死我了。如果有细节混乱,或者语言急躁的地方,还请大家担待……囧~~~

下面是快乐地收伏笔时间:

抢出魂魄这一段,大家可重温:,因缘[四]~

睚眦能抗衡雷电这一段,大家可重温: 断绝[四]~

本文已经延误了很久,但是,现在绝对是尽头了……

下章请看收尾~~~以及闰生弟弟的解释~~~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努力的!!!

正文 贵生

雷电消逝,万般凶煞­阴­霾,皆散尽无踪。弱水之上一片清澄,道不尽的天空水净。

此刻,商千华的身形已然凝成。她指尖轻移,引水气蒙蒙,变作衣衫,遮去身体。雷殛双珠飞旋,环绕在她身侧。她缓步上前,望向了褚闰生。

三条巨蛇颓然卧在水面之上,褚闰生便站在三蛇之中,眉眼低垂,一动不动。雷电灼他衣衫、伤他发肤,那一番模样,甚是狼狈。

沉默之中,众人不敢轻易上前,依旧戒备。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忽然响起了细小之声。如金玉轻叩,如丝弦微震。叮铃窸窣,声声不绝。

循声望去,只见那三条巨蛇身上的金鳞正缓缓脱出,翩舞而起,缀得天水之间金光熠熠。金鳞升至半空,倏忽化作青幽磷火,旋飞盘桓,正是那些被拘锁的魂魄……

一直观战的崔巡长吁了一口气,道:“吞虚阵解开了……”

绛云听得此话,却无半分喜悦之感。唯有灭去元神,才能度化吞虚阵中的­精­鬼。所以,普煞的元神已经……

正在此时,忽见一点幽火缓缓飞至褚闰生的面前,火焰缓缓凝出了人形,却是幻火的样貌。

绛云记得此人。三极吞虚阵所吞下的第一个魂魄,有着“初鬼”之称的人。

那初鬼并不理会旁人,只是望着褚闰生。他的神­色­悲切,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那火焰凝聚的幻身却无法让他发出任何声音。他满目苦楚,又急又恼,可任凭他挣扎努力,出口的依旧是寂静。

绛云看着这番场景,心生恻隐。她缓缓起诀,正要以定魂咒法赋他言语之力。却听褚闰生开了口,道:

“死人,没资格谈理想……”

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无力沙哑,带着飘渺空虚之感,竟好像不是从他的喉嗓中发出的一般。

初鬼听到这句话时,所有的举动都僵硬住了,他怔怔看着眼前之人,眼神中的痛楚化作了悲怆。

“死人……没资格谈理想……”褚闰生开口,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里满是自嘲之意,语气苍凉得可怕,“……把一切赌在转世之身的那一刻,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尚未落定,弱水之上忽起了一阵微风,吹散了初鬼的身形。青幽残火随风卷起,飘扬而上,又顷刻间熄灭……

褚闰生的目光随那残火而动,亦随那火灭而黯。他缓缓转头,望向了那一群与他作战之人。

他转头的那一刻,绛云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悲恸。她飞身到他面前,低下头,哽咽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若我那日在你身边,你就不会死了。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对不起……”

褚闰生看着她,轻笑道:“我布局如此,与你何­干­?”

“我不懂什么布局……”绛云望着他,“我也不懂你的理想。可我知道,如果你没有死,一切就不一样……”

褚闰生闻言,抬起手来,轻轻点上她的眉心。“蠢材。都说经一事长一智,你还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么?”

他的指尖温热,牵动熟稔。绛云应他道:“不知道啊。从以前开始就一直不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我分不清。你做的事是对是错,我也分不清。不过,有一件事我很清楚……”绛云含泪而笑,“凤麟洲的日子,那些平和快乐,不是假的。”

褚闰生沉默下来,并不接话。

“那个时候,我一点也没有珍惜……”绛云的眼泪簌簌而落,无法自抑,“所以,我拼命地找你,让你修仙,一心想着能重回到那段日子去。但是,一路而来,我也学了很多。我知道,无论怎么做,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她擦了擦眼泪,缓下哽咽,继续道,“对于闰生哥哥来说,世上没有凤麟洲。与家人团聚,才是他最开心的事。可我为了追回过去,让他离了家。后来是茅山……其实在上清派学艺也很好啊。大家在一起,每天有说有笑的。可是,那也成了过去……到了最后,所有的快乐都变成了过去。回不了凤麟洲,回不了茅山,更回不了家……”

绛云的话声声悲切,但从话语的深处,莫名的坚定缓缓渗出,让她的声音渐而开朗。

“既然如此,何必还想着回去呢?好好守着眼前就好了。”她含泪而笑,道,“有些事情,再后悔也没有用。我的主人普煞仙君,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存在了。今时今日,我只愿所有的苦痛也变成过去,你的将来全是开心快乐……”她顿了顿,用最温柔真挚地嗓音唤他,“闰生哥哥。”

听她这声呼唤,褚闰生微微怔忡。片刻静默后,他凝眸而笑,手指用力一推。

绛云向后一仰,额上痛楚熟悉非常。她捂着额头,正要说话。却见一轮红光自褚闰生体内散出,消融无踪。他身子一震,直直往下落。

眼见他要坠入弱水,绛云忙接住了他。此刻,他已是气若游丝,沉沉昏睡。她满心担忧,正要寻落脚之处。一旁的嘲风见此情状,扣诀作法。只见海中忽有陆地浮起,细看时,确是一只庞然巨龟。龟甲如山,百丈方圆,一如岛屿一般。

绛云刚扶褚闰生在龟甲上躺下,就见一点幽火从他身上翩飞而出,倏忽间化作了梁宜之形。

“小宜!”绛云惊喜不已。

“丫头,随我念。”梁宜却毫无寒暄之意,急急说道。

绛云自然应从。但听两人齐声念道:

“三魂招引,七魄重开。固命护本,神形不衰。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

一时间,金赤之光交融,将褚闰生轻轻笼起。他猛地呛回了一口气,渐渐醒转过来。

绛云欣喜非常,“闰生哥哥!”

褚闰生的目光却空洞无比,那颓然之­色­,全一副濒死之像。

“他的命元耗尽了……”梁宜焦急不已,她抬头,在漫天翩飞的幽火中寻觅。当初褚闰生曾吞下茅山高功盛若空,她的正身之术并拿南斗注生阵法正有补全命元之效。然而,寻觅许久,却不见盛若空的魂魄,亦无法感知正身咒法之力。

“该死……”梁宜暗咒一句,望着褚闰生嗔怒道,“定魂正身,是你最后的希望,你却施与了何彩绫,耗尽了盛若空的法力。这一局,你终究是输了啊……”

褚闰生的眉睫微微颤动,虽听得清楚,却无力回应。

池玄见状,走上前来,蹲身跪下,伸手摁上了褚闰生的额头,以真气替他护住最后的命元。

绛云看着这般情景,心中又急又痛,正绝望之时。她忽然想到了一物。

“返魂香!”绛云欣喜地喊出了声来,“神鸟山上返魂香,也能补全命元!我这就去取!”她说着,起身要走。

梁宜闻言,初时一喜。但她看了褚闰生之后,却皱了眉,声音微微沉痛,道:“来不及了……”

绛云闻言,心上一凉。周遭,那三条巨蛇鳞片脱尽,已化了虚无。­精­魂青幽,飞散无踪。苍茫海上,复又寂静一片。她不可自抑地想起,昔日西海一战之后,也是这般的宁静平和,宣告着一切的结束。

正当此时,徐秀白的声音不期然地响起:

“返魂香我有。”

此话一出,如惊雷一道。

徐秀白避开了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从怀中取出了那个小小的翡翠葫芦来。葫芦一开,各种药剂铺陈眼前。其中,正有一颗香丸。紫气氤氲,环绕丸身。异香馥郁,沁人心脾。

此物,正是先前看守返魂树林的紫宿元君所赠。徐秀白拿起那颗香丸,看了商千华一眼,继而沉默着,将香丸递给了绛云。

绛云大喜过望,她接过香丸,因不知如何使用,又递给了池玄。池玄二话不说,燃香灯中。紫气如雾,刹那漫开,缓缓渗入了褚闰生的身体。

片刻香尽,褚闰生晦暗的双目中渐渐浮起神采,他深深呼吸几次,握了握拳,笑着开了口:“我赢了……”

绛云惊喜难当,一把抱住了褚闰生,放声大哭。周遭之人,虽心思各异,但看到如此发展,也都生了感慨之心。一时间,无人举动,亦无人开口。

梁宜站起身来,笑得无奈,低声自语:“果真是天道贵生哪……”

“正是呢。”

听到这句回应,梁宜叹了口气,抬眸望向了说话之人。应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鬼差崔巡。崔巡冲她笑了笑,道:“如今所有­精­魂都归地府再行造化,梁宜,你如何?”

梁宜笑答:“你放心,我自然不会让你为难。”

崔巡满意地点了点头,复又望向了商千华。

“仙子一击果然不同凡响,神霄雷将名不虚传。小仙开眼了。”崔巡躬身一拜,道。

商千华微微颔首,应道:“多亏地府相助,千华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崔巡笑道,“仙子的­肉­身如今在北斗征伐司,还请尽快复生才好。”

商千华答应了一声,举步走到了徐秀白的面前。

徐秀白看着她,千言万语,终是沉默。他低下头去,强忍着心头酸楚。

商千华伸手到他眼前,慢慢摊开了掌心。小小的金铃,卧在她手中,泛着一抹柔光。

“多谢。”商千华笑着,如是道。

徐秀白只觉眼眶一热,泪水瞬间湿了脸颊。他愈发压低了头,颤声道:“嗯。”

商千华听他这句回答,虽是简单敷衍,但有些事情,早已无须多言。她收起金铃,笑道:“我回北斗征伐司了。”

徐秀白抱拳而拜,恭谨道:“弟子恭送。”

直到商千华的身影消失在云端,他才慢慢直起了身来。他抬手,擦了擦泪水,不由自主地笑着。所有怨憎,终究都是自困。早该放下的东西偏苦苦地攥在手中,是何等的愚蠢固执。若不是苍天垂怜,他也许永远都没有挽回的机会……

他满心感概,只觉自己懂了许多。他收回目光,回望向那段更加遥远的过去。

嘲风和睚眦便站在不远处。还身符之力已到界限,睚眦的­肉­身愈发单薄透明起来。兄弟重逢,嘲风虽是喜悦欣慰,但隐隐的怅然悲痛却让他不禁垂泪。

徐秀白下定了决心,弃了犹豫,举步走向了那二人。待到近前,他低头,跪下了身去。

嘲风一惊,忙去扶他:“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罢。”

徐秀白轻轻推开他的搀扶,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是你们的弟弟。”

转世轮回,三魂未变,七魄却改。记忆神识,早已不同。这个道理,嘲风自然明白。他的神情愈发惆怅,再说不出话来。

“你当然不是小王的弟弟。”一直沉默的睚眦这才开了口。还身符的效力渐失,让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小王的弟弟天生神通,高贵不凡。又岂会是你这般粗鄙的凡人……”

徐秀白听他这番话,心上五味陈杂。他沉默片刻,诚挚道:“谢太子数次相救,诸多关照。”

“兄弟之间,不必言谢……”睚眦声音一顿,“你既不是,便三跪九叩,谢过此恩吧。”

徐秀白自无二话,依言而行。礼毕,他抬起头,带着些许畏怯之­色­,望着睚眦。

睚眦轻轻一笑,霎时泪落。泪水甫一落地,便化作了洁白的砗磲珠子。珠子轻轻弹跃,激起琳琅轻响。转眼之间,水气升腾,青幽的火光一闪,睚眦的身形骤然消失。唯余一纸符箓,飘然落下。

徐秀白目送睚眦的­精­魂飞远,神­色­之中生了释然。

崔巡缓步走了过来,道:“他虽有罪孽未偿,但被拘索日久,地府自然轻罚。想必不久便能转世再生。”

一旁的嘲风闻言,抱拳称了谢,又将徐秀白扶起。他斟酌许久,才道,“你的名字是……”

“徐秀白。”徐秀白答道。

“西海龙族会记住这个名字。”嘲风含笑,如是说道。

徐秀白也笑,心上感动,让他说不出话来。

崔巡看着他二人,笑着自语:“看来只剩下那边了啊……”他说着,抬眸望向了褚闰生那处。

绛云哭了好一会儿,方才缓了下来。她抽泣着,慢慢松开了紧抱着褚闰生的手臂,“闰生……哥哥……你真的没事了?”

褚闰生坐起身,一脸无奈,道:“本来是没事。可刚才差点被你勒死。”他一边说一边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绛云忙不迭地道歉,满心内疚。

褚闰生见她如此,笑得愉悦。“真心道歉的话,不如给我弄点吃的吧,酱爆猪肝什么的……”

他话未说完,便被池玄打断。池玄的声音听来有些不悦,微透着冷然:“解释。”

褚闰生怔了怔,抬眸望向了池玄。他目光轻移,又见段无错便站在一旁,正静静看着他。他垂眸,笑了笑,道:“该知道的大家都知道了,也不必特地……”

池玄闻言,一把拎起褚闰生的衣领,重复一遍:“解释。从头开始。”

这般举动,让褚闰生有些惊讶。他避开池玄的目光,沉默不语。

绛云看到如此情景,不禁担忧。她抱起池玄的手臂,缓下他的力道,又轻轻唤了褚闰生一声:“闰生哥哥……”

一段沉默之后,褚闰生叹了一声,道:“我做的不是什么好事,也没想过要谁原谅……要怎么解释?”

“要怎么解释是你的事。”池玄松开手,道。

“你说什么都好,我都信……”绛云补上一句。

褚闰生望着她,就见她哭得狼狈。双目浮肿,脸颊飞红,眉宇间的苦­色­将她的明丽掩去,添了几分憔悴。他思忖着,抬手替她拭了拭泪痕。几番欲言又止之后,终是开了口。

“我没想过要伤你们……”他的声音低沉,说完这句,复又沉默。他低低一叹,道,“当日在九炼天霜镜中,何彩绫助我开了一分元神,从那时候起,就有许多人断言,我一定会变成普煞。普煞要做什么,我知道。可我一心以为,只要我心念坚定,就绝对不会如他们所言……直到,我被李延绡捉住……”他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我真的没想到,我身具元神之力,还会被一个人逼迫到那般地步。甚至连你们来救我,他都算计在内。我……我本想一死,保全你们。可是濒死的那一刻,我却明白了许多……”

“我根本逃不开普煞的影响,每到生死关头,便依赖他的力量。说什么吞下普煞,终究是我太过自信……”褚闰生握了握拳,眉头轻轻皱起,“若是普煞的意识居上,着手集齐元神的话,绛云和幻火必然身陷险境。我死又如何?转世之后,还是普煞……”

“既有我在,何需担心。”池玄道。

褚闰生望着他,摇头笑道:“师兄……你死了啊。”

池玄一怔,说不出话来。

“我还是害死了你……”褚闰生低头,苦笑着道。

“我虽死过,但又复生。不必自责。”池玄皱眉,斥他一句。

“嗯。”褚闰生点了点头,“看到你复活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可是,就像我一样,你也受了广昭的影响。所以,比起高兴,我更害怕。怕你心里再没有绛云,怕你不愿救幻火,怕你视我为普煞……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终于明白,这样下去不行。这世上知道所有解决方法的,惟有神兽白泽。而它自然不会帮我,于是,我杀了它,吞下了它的魂魄……”

他望着池玄,道:“你体内的罡气与绛云的煞气天生相克。若强要在一起,无异相杀。而李延绡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布下先前之局。我与你二人决裂,更将绛云体内的那分元神收回,取尽她的煞气。如此一来,你们便再无弱点,李延绡也没有算计你们的理由。绛云修习定魂咒法虽无多少时日,但暂时护住魂魄的能耐应该有。要救她也再简单不过,取神鸟山上返魂香,平分道行,共享命元,从比便能长相厮守……”他说到此处,轻轻一笑,语调中透出一丝霸道,“而这,也是对师兄的考验。若是真心所爱,哪怕九死一生,也当尽力一试。如若不然,与其相伤,不如相忘于江湖。”

听得这番话,池玄与绛云皆是愕然。

“然后,是幻火……”褚闰生顿了顿,又道,“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幻火’,他不过是普煞的一分元神化成的‘神识’。替他锻制魂魄,炼化­肉­身,的确是任­性­妄为。要想做到这些,须得定魂咒法和正身之术,我也想过求梁宜和盛若空相助。可又谈何容易?世上并无两全其美之法,一旦犹豫便什么也做不了。事已至此,再没有回头的道理。”

听到此处,段无错开了口,“为此不惜闯上上清?”

褚闰生看了看他,沉重地摇了摇头,“同时吞下梁宜和盛若空,对我而言并不简单。我闯上茅山,是因为上清辅佐唐室,公然与宋军为敌。天下之争,成王败寇,本无对错。但我祖籍华亭,是吴越人士。吴越早已对宋称臣,此次伐唐也是盟军。若是唐室败宋,吴越亦会折损,这个乱世又要持续多久?况且,这纷争之局,是李延绡一手主导。若他借此得势,天下又会如何?掌门方丈壮大上清之心,我能明白。但我绝对不能让宋军战败,更不会让李延绡得逞。若掌门方丈不愿收手,我惟有毁掉上清根基!”他微微有些激动,缓了缓情绪,方才继续往下说,“其实对李延绡来说,上清介入战势,也是弊大于利。所以,我料定他会围攻茅山,夺取《上清真经》。先锋,自然是何彩绫……”

段无错眉头一皱,轻叹了一声。

褚闰生笑得无奈:“我知道她一心求死,可对我而言,她活着,比什么都好。”

段无错看着他,久久沉默。

褚闰生长长吁了口气,道:“而后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虽然与我原先想的不同,但我终究达成了所有目的。然后,到了最后一步……集齐普煞的元神,彻底毁去。”他的眼神渐渐凝固,聚焦在虚无之处,说话的声音也冷淡起来。似乎他所说的,与他自己全然无关一般,“这一路而来,死者甚众。无论我本意如何,那些人多多少少是因我而死。这些杀孽,我自承当。……其实这样也好,否则,你们又如何能对我狠下心来……”

他说完这些,凝眸而笑,带着些许调侃,道:“不过有件事,我一定要澄清。梁高功的死,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远处的梁宜听到这句话,忍着笑道:“啊,这我倒可以作证的。”

绛云此刻,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感动又是伤心。她看着褚闰生的笑容,道:“为什么要一个人做那么多事呢?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不就好了?”

褚闰生伸手,摁着她的肩膀,笑道:“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若说出来了,任谁都会阻止我的。唉,那不就又绕回去了……”

“可是,你今天差一点就死了……”绛云道。

“怎么会呢……”褚闰生笑着,又望向了段无错,“段师傅曾经说过,我小小年纪却犯血刃之煞,幸而有故人相助,死而复生,更添我百年阳寿。师傅铁口直断,不会错的,对吧?”

段无错笑了起来,他走近一些,伸手摁上了褚闰生的脑袋,用力揉了揉,道:“我还真是收了一个了不得的徒弟啊……”

褚闰生低着头,浅浅笑着。略微犹豫之后,他还是开了口,道:“师傅……对不起……”

“不必道歉。天道承负,从无错漏。待你死后,自有严刑要领。”段无错的语气轻松无比,全然是说笑之态,“好好活过这一世,切莫浪费了。”

褚闰生抬头,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段无错的身形渐渐透明,须臾之间化作了一张符纸,悠悠飘落。他伸出手来,将符纸接在了掌中,静静笑着。

这时,池玄忽然伸出手来,如段无错一般,用力地摁上了褚闰生的头顶。

褚闰生不知他要做什么,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道歉。”池玄摁下他的脑袋,淡然说道。

“……”褚闰生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只得道,“对不起。”

“嗯。”池玄应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却未放松,又道,“绛云那份也说了。”

褚闰生无语了。

绛云忙摆手,“我不用我不用,我没生气。”

池玄却不妥协,只道:“他欠你的。”

绛云正要劝他,却听褚闰生开口,对她道:“绛云妹妹,是我不好……对不起……”

绛云皱眉,不满道:“你不用道歉啊。我都说了我没生气。”

听她这么说,褚闰生笑出了声来,他刚要抬头,却又被池玄摁了回去。

“徐秀白的。”池玄开口,又道。

徐秀白一惊,竟有些招架不住。

而后,池玄便强摁着褚闰生的头,令他对在场所有的人都道了歉方罢。一番下来,褚闰生满心无力,一片惆怅哀伤之情荡然无存。

池玄的脸上却有了淡淡笑意,他扶起褚闰生,对绛云道:“我们回去吧。”

绛云忙跟着起身,欢喜地点头。

到了此刻,哪里还有褚闰生反驳的余地。那二人再无二话,驾着他腾空飞起,往中土而去。其余众人见到这般自说自话的发展,先时惊讶,而后俱是一副无奈之­色­。

徐秀白狠狠叹口气,回头对嘲风道:“我也告辞了。”

嘲风微笑颔首,“我送你一程。”

他二人一走,海水中残余的水族也一并离开。片刻之后,弱水之上便只剩下了崔巡和梁宜。

“啧,走得到快。看来就剩我一个人收拾残局了,真是天生劳碌命啊……”崔巡仰天长叹,道。

梁宜闻言,轻轻一笑,“能者多劳。我就先行回地府,不打扰鬼差大人了。”

眼见她要走,崔巡开口唤住她,道:“喂。相识一场,何必这么无情。”他低头想了想,“其实吧,你练就定魂咒法,魂魄之身已如此厉害,何不效力地府,将功补过?”

梁宜稍加思忖,笑道:“地府信得过我?”

“好说。你信得过我就行了。”崔巡笑答。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有劳崔大人了。”梁宜欠身一拜,如是道。

崔巡倒抽一口气,道:“嘶……够了够了。随我来吧。”他说罢,摇着头领路,又嘟囔了一句,“唉,待会儿见了阎王要怎么说啊……唉……”

作者有话要说:玩过《一骑绝尘》这个游戏的玩家都应该了解,这个游戏要达成完美结局是比较难的。

现在比较权威的攻略是,选择女主线的玩家,保证女主对池玄好感度高于褚闰生,女主定魂咒法达到LV6以上,变化术达到LV9以上。基本完美结局就没跑了。

而若选择楠竹线,则困难得多,首先要保证对何彩绫好感度高于绛云[这个必须在前期累计,到了后期基本就没有好感度选项了]。其次,楠竹三极吞虚阵达到LV9以上,并且在前期战斗时必须成功吞下睚眦、商千华、段无错三位关键人物。最终要的是,必须要完成所有与梁宜相关的支线任务,这样才能触发梁宜主动帮助的剧情。如果缺少任何一项,就会迎来楠竹死亡或者楠竹和池玄同归于尽各种坑爹结局。但不得不说的是,选择楠竹线的可玩­性­比女主线要高许多,特别是几场对高功的战斗都很考验玩家的实力~~~值得一玩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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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纯属YY……

看完此章,大家是不是觉得又雷又狗血呢……咳咳,大家原谅我吧。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这种剧情,这是缺点,新的一年我会努力改的。

[那只:你说你这种“拥有彪悍梦想的BOSS最终输给胸无大志的主角”的套路究竟用了几次了?]

[普煞:^_^###这是红果果的歧视!]

[闰生:^_^~~~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啊~~~]

[狐狸:……]

咳咳,接下来还有一章尾声,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会给闰生弟弟一个幸福的结局,大家要相信我~~~

正文 余香

却说池玄和绛云带着褚闰生离开西海,依旧回了茅山脚下的那幢宅中。十洲仙岛与人间时日不同,西海一战不过半日,人间却已历了数天。幻火早已等得心焦,见他们回返,欢喜难当。他虽有千言万语要说,但见褚闰生身上伤势不轻,便忍了下来,扶了他回房休息。不久之后,徐秀白赶到,也不多说什么,默默替褚闰生诊视了一番,留了方子和药剂,嘱他静心调养。

褚闰生道了谢,又应酬了众人片刻,终是耐不住疲惫,昏睡了过去。此后几日,他皆是昏昏沉沉地睡着,每日只有片刻清醒,勉强进些汤药。调养半月,方才好转,渐而能下床走动。

转眼间,已是二月光景。冬寒渐退,晴日和暖。花苑之中,桃李含苞,柳丝抽芽。褚闰生端着药汤坐在回廊上,看着这一片温润春/­色­,时不时地喝上一口。

“褚师兄。”幻火自回廊一头走来,见褚闰生在,快步走了过来。他看了看褚闰生,道,“师兄的伤刚好,还要小心保养才是。穿得如此单薄,若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褚闰生笑了起来,他喝完最后一口药,站起身来。还未等他站直,双腿却一软,险些摔倒。幻火忙伸手扶着他,急切道:“师兄小心。”

褚闰生尴尬地笑了笑。元神毁去,他的魂魄虽得以保全,但身体终究不如以往了。这几日也常觉四肢沉重,举动迟钝。但他却不谈此事,只是轻轻推开幻火,道:“没事,坐太久腿麻了。跺一跺就好。”说完,他扶着栏杆,用力跺了几下脚。

幻火看着他,依旧满脸担心。

褚闰生无奈笑道:“真的没事。要不要翻个跟斗给你看看?”

幻火摇了摇头,“师兄没事就好,切莫勉强。”

两人正说话时,绛云和池玄自花苑中走来。看到褚闰生,绛云忙跑上来,甜甜唤了一声:“闰生哥哥!”

褚闰生笑着,刚要应她,却又想到了什么,神­色­中浮起一丝狡黠。

“咳,如今这称呼就不对了。”褚闰生正­色­道。

绛云不明就里,“哪里不对?”

褚闰生走到池玄身边,认真道:“师兄你说是吧?”

池玄微微皱眉,同样不解。

褚闰生满脸严肃,对他道:“我叛出上清派,暂且不讲这师兄弟的辈分。可论岁数,我还是得叫你一声大哥。这么一来……”他又望向了绛云,“你就是嫂子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人都怔住了。

幻火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应和道:“师兄所言甚是!”

绛云皱眉想了片刻,开口道:“那么,该叫‘闰生弟弟’么?”

褚闰生笑了出来,点头道:“就是啊。”

见他如此,池玄起手,狠狠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又对绛云道:“别理他。”

褚闰生捂着被打疼的头,笑着抱怨:“下手这么重。好狠心哪。”

“你自找的。”池玄的笑意轻浅,却久久停留。

绛云见状,也高兴了起来。原本以为,他们几人再也不会有这样说笑打趣的机会。但如今,大家又在一起,再简单的事都成了莫大的幸福。

正欢喜之时,褚闰生开口,道:“我该回家了。”

此话一出,气氛有了片刻凝固。

池玄颔首,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褚闰生回答。

幻火想了想,道:“我去准备行李。”

他话刚出口,褚闰生却道:“我一个人回去。你留下。”

幻火皱眉,神情之中顿生不悦,“我不要留下。我说过会一生一世守着师兄,绝不食言!”

褚闰生一脸为难,道:“我一个男人家,出门一趟带个媳­妇­回去也就算了。带你回去,可怎么解释才好?”

幻火理直气壮道,“就直说我是你师弟,有何不可?”

“作孽,修仙不成,离了师门,还带个师弟回家……”褚闰生愈发苦恼。

幻火满心着急,却不明白那些七拐八弯的道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时,却听绛云开口,道:“可是,闰生哥哥你不是说过,救回幻火我们四个人就一起回家的么?”

褚闰生也不答她,只是望着池玄,道:“师兄怎么看?”

池玄道:“我与她并非凡人,不宜与凡人共居。”

“就是如此了。”褚闰生看了绛云一眼,含笑说道。他不再给幻火和绛云说话的机会,摆手道,“总而言之,我一个人回去。我现在出去买马,不必等我吃饭。”

绛云听得这句,不解道:“买马做什么?我送你回去呀!”

褚闰生笑了笑,也不多做解释,挥了挥手,举步离开。

“什么嘛,­干­嘛不要我送……”绛云带着不满,嘟囔一句。

“我是凡人啊,带我回去又如何……”幻火亦是不满,也小声嘟囔了一句。

“因为只有断去所有过往,才能过平静的日子啊。”女子的声音不期然地响起。

绛云认出这个声音来,喜不自胜。“小宜!”

来者,正是梁宜。叫人讶异的是,她看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貌,一身黑衫肃穆非常。周身更有隐隐­阴­气,平添几分森寒。

“鬼差?”池玄看着她,说出这个称呼来。

“好眼力。”梁宜笑道,“所幸我会一些常人不能的法术,暂免了地狱之刑,算是将功补过吧。”

“太好了。”绛云满心欢喜地走到她身边,挽着她的手臂,“你来找我的么?”

梁宜道:“算是吧。趁着有空,来看看那小子是死是活。”

“闰生哥哥没事。对了,你方才说什么断去过往,是什么意思?”绛云问道。

梁宜笑了笑,看着褚闰生离去的方向,道,“他曾多次出手助宋军南下,更有修复采石矶浮桥之举。但唐宋两军,却无一人记得此事,想来是四神酥的妙用。而后,李延绡泰山封禅,他出手破坏。当日在场的,无一名死者。只是所有人都受煞气所慑,损及七魄,伤势痊愈之后也不免神识混乱。也就是说,他虽闹得天翻地覆,可这世上,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他所为。”

梁宜说到此处,笑叹一声,“说来也有趣,上清派让门下弟子阻截宋军战船之事,也无一人知晓。上清依旧立于事外,他日无论何人称王,想来都不会为难上清才是。”

三人听罢,皆生感慨。

梁宜含笑,又道:“他如此周到,不过是求个安宁。你们又何必扰他。”

绛云听罢,带着一丝哀­色­,点了点头。幻火也不再言语,只默默低着头。

梁宜见他们如此,又道:“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事。”她拍拍绛云的手,“那日三极吞虚阵毁,有几只­精­魂未归地府,只怕是留在人间作恶。地府担心那些­精­魂附于活人之身,特命我处理此事。我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还要找你帮帮忙。”

“好!”绛云满口答应。

“你的净灵之术也有助益,一起去可好?”梁宜又望向池玄,问了一声。

池玄颔首,算是应承。

幻火见众人皆有安排,自己却孤身无依,不禁有些失落。梁宜察觉,笑道:“幻火师侄,你可麻烦了。”

幻火不解。

“你乃后天所造,阳册­阴­簿皆无你名姓。如今地府正商议如何处理,想来不日就有结果。”梁宜道,“不过你放心。地府铁则,不可对活物出手。顶多是劝你修道,日后得个仙籍也就好了。”

“修道……”幻火皱眉,面露苦­色­。

“趁现在空闲,何不想想入哪个门派?或是­干­脆回了上清也不错。”梁宜道。

幻火不禁深思。修道求仙倒也无妨,只是,还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

第二日一早,褚闰生备妥了行李马匹,向众人辞行。

众人送他到宅外,绛云和幻火虽满心不舍,但听过梁宜的话,也都有了自觉,不再纠缠什么了。

褚闰生看着他二人的神情,笑劝道:“别这副表情嘛,只是分离,又不是永别。若是想我了,就一起来看我。我一定杀­鸡­请你们的啊。”

“真的?”幻火的脸上顿生喜悦。

“真的。你喜欢红烧还是煮汤?”

“红烧!”

“嗯。我也是!”

“喂喂喂!”绛云听到这样的对白,忿然跺脚,“你们怎么就惦记着吃啊!”

褚闰生只是笑着,也不辩解。他翻身上马,拉了拉缰绳,道:“大家保重。我走了。”

“师兄。”幻火出声叫住他,几步上去拉住了马缰,问道,“你不去见见何彩绫么?”

褚闰生沉默了一会儿,道:“她应该还没醒吧。”

幻火皱起眉来,满脸忧虑之­色­,“我正想问师兄呢。这么久了,她为什么还不醒?”

褚闰生笑着,抬起手来,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寸宽,道:“我酿的四神酥稍稍烈了一些。”

幻火低了头,苦恼道:“若她醒来,该怎么办才好?”

“呵呵,那简单啊。你就说你与她是姊弟,因父母亡故,她伤心过度,大病了一场。若她问过去,你随便编些说给她听就好了。”褚闰生道。

幻火听罢,带着忧戚之­色­,问道:“师兄当真不见她?”

褚闰生点头,答得轻松:“嗯。不见。”言罢,他望向了池玄,道,“剩下的事,麻烦师兄照应。”

“你说的那种照应,我不会。”池玄答得坦然。

褚闰生轻轻一哂,眼神里的无奈一闪而过。他也不多说什么,抱了抱拳,朗声道:“告辞。”

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策马而去。

蹄声渐远,空余下微微烟尘,迷人视线。

幻火轻轻叹息,神­色­之中哀愁隐隐。绛云见他如此,不禁也惆怅起来。她又看看池玄,想着方才那“照应”的说辞。

对褚闰生来说,何彩绫也是想要斩断的过去?

不由自主地,她想起了李延绡,心上徒生一股悲凉。兴许,这真的是对大家都好的做法,但其中的无奈痛心,当真能坦然承受么?有些事情,虽未曾说出口,但她也知道几分。先是那满身的香,而后是纵饮的酒,乃至这所大宅……他的心里,真的放下了么?

想到此处,她决心立下。本来么,何彩绫如何与她何­干­?她只需好好守着他的幸福便好。她扬眉一笑,拍了拍胸口,道:“哼,看我的!”

言罢,她不顾幻火和池玄的不解,风风火火地进了宅去。

……

此去吴越,行程不远。

褚闰生并不着急赶路。以往他在驿站做事,每每日夜兼程,往各地送信。在外多日,思家情切,返程时更是快马加鞭。但到了今日,这些急躁似乎都完全没有意义。一番辛苦,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所有的忧心烦恼俱已过去,只需踏实地走完这条路,便能达成心愿。

笑意,由心而生,染在他的眼角眉梢。暖风轻轻抚着他的脸颊,温柔非常。眼前,晴日温煦,春草如丝,恍如隔世。来时的风雪,早已在脑海中模糊。经历的种种,皆变得无比遥远……

待他回到家乡,已是二月末。

他下了马,怔怔地站在村口。

春日时分,蝶舞莺飞。满垄茼蒿花开,灿然金黄。淡淡春烟氤氲,染得这小村如画一般。

他凝眸而笑,深深吸了口气。入鼻的,却不是茼蒿的辛香。那纠缠在肺腑的甘甜馨香,让他有些失神。

瑞香,盗百花之香者……

到了今日,这香味还未散去么?他自嘲地笑了笑,定了定心神,方才缓缓迈步,往村中去。

村中空地上,早有一群孩童玩耍。见有人来,先时好奇,很快,有孩童认出他来,叫出了他的名字。一时间,孩童们纷纷聚到了他身旁,嬉笑拉扯。

村里的大人听得动静,也出来探看。见是他回来,满村炸开了锅。村人也知道些外事,宋军南下,战势正乱。茅山也遭了劫,上清派元气大伤,不少弟子都还了俗,离了师门。如今他回来,必然也是因此了。小村之中,大多同宗。远近不论,多少有些亲缘。今见他这般,都赶了上来,围着嘘寒问暖。

褚闰生一一应承,随机敷衍。

这时,有人挤进了人群,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微微一惊,看清来者时,瞬间湿了眼眶。那是个身材瘦小的­妇­人,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已满脸皱纹,双鬓也隐隐生了白发。她看着他,又惊又喜,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只是一遍遍唤他的名字。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五十出头的男子。他的头发已然灰白,眉宇间带着苦楚。看着他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地淌泪。

“爹,娘……”他忍着泪,含笑唤道。

­妇­人这才哭了出来,她捧着他的脸颊,道:“都瘦成这样了……外头吃了许多苦罢?”

褚闰生切切望着她,点头。

“回来就好……”男子上前来,揽了揽他的肩膀,“外头打仗,乱得很。听说茅山也不太平,我们还以为你……”

­妇­人抹着眼泪,哽咽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你修什么仙……说来,你二舅他如今也下落不明,怕是……”哭音,掩去了她要说的话。

褚闰生心口一紧,欲言又止。片刻纠结,他终是咬了咬牙,将所有要说的话埋进了心里。

“别说这些了。你看小殷不是平安回来了么,说不定阿诚也有一日会回来呢。”男子拉过­妇­人,劝了几句。

­妇­人略略宽了心,又拉起褚闰生的手,道:“来,我们回家去,娘给你做些好吃的,好好补一补!”

褚闰生收去了眉宇间的忧­色­,笑着点了点头。三人被村人簇着回到了家,一进门,就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娃儿迎了上来。看到褚闰生,她欢叫一声,扑上前来,唤道:“闰生哥哥!”

“倩儿。”褚闰生笑着应她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嗯,好久不见,长高了啊。”

女娃儿笑得愈发甜美,她拉着他的手,道:“闰生哥哥,你现在变成神仙了吗?”

褚闰生蹲下身来平视着她,笑道,“你就那么想我做神仙啊?做神仙可不能娶妻的哎。”

女娃儿皱眉,“你不做神仙,那我就做不成仙女了啊……”

听她这么说,褚闰生笑得愈发欢悦,“仙女有什么好的,我看倩儿比仙女还漂亮。”

女娃儿闻言,高兴非常。

见他们如此,­妇­人与男子也笑得欣慰。这时,­妇­人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说到仙女,倩儿,那仙女怎么样了?”

“刚才醒了,我正要告诉姑姑呢。”倩儿笑答。

“仙女?”褚闰生不解,“什么仙女啊?”

“就是以前来过我们家,说你有仙缘的那个仙女啊。”­妇­人笑道。

褚闰生一怔,愣愣地僵在了原地。

男子接道:“说来真是奇事。几天前,有个仙翁把她送了来,说是什么缘分天定的。我们也听不懂他那些话,但想着是好事,就把她留下了……”

女娃儿笑着凑上来,说道:“这仙女姐姐可好看了。只是一直睡着不醒,不过,今天醒过来了,还吃了点东西呢!”

褚闰生回过神来,站起了身,问道:“她现在在哪?”

“你的屋子空着,就……”

­妇­人的话未说完,他却已无心再听。他几步冲到自己屋外,一把推开了房门。

她,就躺在他的床上。见有人闯入,她半支起身子,满脸惊讶地看着他。

霎时间,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眼前的她,浮华尽褪。不施粉黛的脸庞,愈显白净素洁。青丝披散,如缎子般垂在床沿。她眉头微蹙,双­唇­轻抿,一双眸子含嗔带怒,如骄阳下的溪水,粼粼泛着光。

他的心中思绪纠缠,一时竟后悔不已。不该见她的啊……现在,该如何是好?

“你是谁?进来做什么?”她开了口,出声问道。

他微微一震,不知如何应答。

跟着他一齐过来的女娃儿探进身来,道:“仙女姐姐,他是我闰生哥哥。你住的是他的屋子呐。”

她听得此话,敛了敌意,致歉道:“多谢收留……”

褚闰生转身,将女娃儿推出了门外,又对自己的爹娘解释了几句,继而关上了房门。他理了理思绪,整顿了心情,方才回过身来,走到了她面前。

她见他如此,微微有些不解。

“你……”他迟疑着,开口说话,“你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她垂眸,幽幽道:“我……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方才那小姑娘一直叫我‘仙女姐姐’,还说是个仙翁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心绪起伏,如浪翻涌,在耳畔声声作响。她的声音模糊,却如春雨一般,滴滴坠进他心里,震起涟漪。

她不知何时停下了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沉默,凝固了二人之间的距离。那突兀的寂静里,他听见自己仓促的呼吸。不安,让指尖微微发麻,鼓动躁乱的心跳。

她慢慢坐直了身子,眼神里染上了一丝慧黠。她抿­唇­一笑,开口打破那寂静:

“我们认识,对不对?”

那一刻,他方才明白,自己设下的防备,原来毫无意义。重重壁垒,只因一道涓流,便土崩瓦解。他望着她,强忍着起伏的心绪,点了点头。

她的眸中瞬时生了光彩,满脸的喜悦不可自抑。她拉住他的手,急切问道:“我到底是谁?”

他在床沿坐下,道:“你是金陵布商何家的长女,何彩绫。”

她细细将他的话想过一遍,又凝视了他片刻,似在判断话中的真假。许久,她问:“哪几个字?”

他用手指在床沿上轻轻书划,边写边道:“如何的何,彩云的彩,绫罗的绫。”

她看着他划出的字,轻声默念了几遍,继而抬眸,笑望着他,道:

“真奇怪,我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可却好像记得你……”她的笑容愈发温柔,看着他的眼神诚挚无邪。她稍稍凑近他一些,带着些许羞怯,低低说道,“好熟悉的香……”

他垂眸,抬起手腕,轻轻嗅着。

天香祥瑞,侵肌透骨。

冲动,不知因何而生。他放下手腕的那一刻,将自己最后的温厚弃尽。

“你答应过我,一生一世,永不分离……还记得么?”他开口,说出了这句话来。

她睁大了眼睛,惊讶不已。

他便看着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缓缓道:“你出身富贵,衣食无忧。可惜好景不长,宋攻南唐,你们全家恐遭战火,动身迁往故乡避难。不想路遇流匪。你的亲人皆遭毒手,唯有你活了下来。你流落到茅山脚下,幸而被一名富孀收养,认作义女……”

他说到这里,话语稍停。笑意自他的眼底泛起,映得他双眸水亮,“那时,我奉父母之命拜入茅山。不想遇上一场大雪,迷了路。是你救了我……”

他说话之时,回忆隐约在耳畔细语:为何你和师傅的记忆都是春花烂漫,轮到我却总是这种凄凉的景象?

微微苦楚从心底泛起,惹得他喉头一滞。

“后来,我入了上清派。本以为再没有相见之期。却不想,你的养母崇道,每逢十五,便上茅山听经。那一次,你随她一起上了山……”他笑了几声,“你自小娇生惯养,难免有些脾气。初次上山,就把上清派闹了个翻……”

她­唇­角微动,为他的话牵起了一丝笑意。

“就是那时侯,你我之间有了些误会。不久之后,掌门为寻《上清真经》,将所有弟子遣下了山。我道行未臻,资历又浅,不想遇上强敌,险些丧命。救了我的人,还是你……”他的笑,不由自主,“而后,我又经历了许多,每到最痛苦的时候,在我身边的,都是你。我欠你的恩情,哪怕还到来世都还不清……”

何曾忘记,冰雪之中,她掌心的温暖。咽下喉的酒,还留着香,游移在­唇­齿间……

“我这才知道,以往对你都是误解。前嫌冰释,我们……”说到此处,他垂下眉睫,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用最坚定的口吻,道,“我们两情相悦,私定了终身。”

自己说出口的话,却如惊雷一般,让他自己心骇。他将心神稍安,方才继续道:“可我出身贫微,你的养母自然不允此事。况我又是修道之人,师门亦不容我如此。你被养母带回,我被困在茅山思过。后来,我听说你被许了人家。我心灰意冷,索­性­叛出师门,回故乡来……”他说着,听着自己的心跳愈来愈乱。眼前,忽生起薄薄水雾,模糊了视线,“没想到,你竟在这里……莫非,真是苍天怜见?”

他阖上双眸,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回应他的,依旧是寂静沉默。

何等荒诞的故事,何其拙劣的谎话。时至今日,编出这些话的自己,是如何卑鄙。胸口,如被巨石重压,让他喘不过气来。筋断骨裂,还可咬牙忍下。可这等待的煎熬,竟是如此痛苦。纠缠在心,凝结于胸,无处排遣,不可消除……

他不禁想要放弃。是啊,就当是说了一个唐突的玩笑,告诉她,他是骗她的……

他抬起头来,要说的话已到嘴边,可她却轻轻握上了他的手,笑道:

“是这样啊……”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原来……是这样啊……”

他听她这般回答,心中愧疚难当,刚要说些什么时,却见她已红了眼眶。泪水,如珍珠断线,轻轻砸在他的手背上。

“我想也是这样……”她哽咽着,强打着笑容对他道,“对不起……我竟然把什么都忘了……对不起……”她说着,抬起了手来,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对不起,你别伤心……”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脸庞早已被泪水湿透。因何而哭,已经不重要了。所有的顾忌和思考,此刻已全无意义。他倾身上前,揽着她靠上自己的肩膀。

“道歉的话,该我说才对……”他再无心去压抑自己的悲伤,放任自己的声音沙哑颤抖,“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她头枕着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继而环起手臂,切实地抱着他。她声音里的悲戚渐渐褪去,余下笑意温柔,“找到你就好……”

这样一句话,竟甘甜得不可思议。诸多苦楚,被瞬间淡去。

这时,她的声音温热,在他耳畔问道:“你的名字……再告诉我一次好不好?”

名字么……

她曾说过的话,如此清晰地刻在心上:唯有今世,你是褚闰生。我认识的,也只是褚闰生……

开心快乐,一世足矣。

他含笑,出口的声音极致温柔:

“褚闰生。”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本文的最后一个道具/伏笔展现在了大家眼前。“天香祥瑞,侵肌透骨。”——这句话无意义重复那么多遍其实是有意义的啊!!!口胡!!!

于是,本文的隐藏奥义其实是:恋爱中选对香水很重要!!!

[那只:我擦!!!坑爹吧你!!!]

[狐狸:囧~~~]

我错了,本文的隐藏奥义是:

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

If you shed tears when you miss the sun, you also miss the stars. ——泰戈尔

[那只:囧……]

[狐狸:=3=]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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