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请问傀儡门离这里还有多远?”老婆婆嘴里的嘀咕声突然消失了,她缓缓扭头,尚他们望了一眼。
那是怎样的一眼啊!那眼中包含了无数的怨毒、仇恨、恐惧与诅咒,它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一道火焰,将所有这些情感烧熔了,铸成钉子,狠狠钉进云寄桑的心中。云寄桑的身子不禁微微向后一缩。
“傀僵门……”老婆婆的喃喃声在风中飘忽着,“快了,就快了。”又转头望着空空如也的身侧,一脸恐惧地叮嘱,“小山子,和奶奶回家吧,天要黑了,天一黑那东西就会出来,快回家吧,千万别被它抓去了……”被它抓去?被什么抓去?云寄桑望着近乎疯癫的老婆婆,心中惊疑不定。
“来,跟奶奶走。”老婆婆伸出手,拉着她那不存在的孙儿,踽踽远去。风呼啸着,卷起漫天枯黄的败叶,老婆婆佝偻的身影在这凌乱的枯黄中缓缓湮灭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风中的幻象。
“看来,这傀儡门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卓安婕皱眉道。
“喜福……”明欢察觉到气氛的异常,仰起小脸,望着云寄桑。
云寄桑沉默良久,才低沉地说:“我们走吧。”
风在林中穿梭着,将隐秘的私语一棵树接一棵树地传达下去。渐渐地,树开始摇摆起来。不是一两棵,而是大片大片的,整座树林就像一群傀儡,随着风的指令,一起挥摆着枯瘪的肢体,发出呼啦呼啦的巨响,似乎要挣扎着脱离大地的束缚。云寄桑不由双腿一紧,加快了速度。直到将树林抛在了身后,他才勒住了坐骑,轻嘘了一口气。
“喜福,侬看……好奇怪的山未……”明欢突然道。云寄桑抬头望去,茫茫云雾间,一座青黑色的人形山峰静立在他们面前。
“想必这便是俑山了,世间居然有这样的山……”云寄桑喃喃道。
“的确是一座奇特的山……”身边,卓安婕也发出轻叹。
是的,这山是奇特的。它的形状像极了一个站立的人偶。层层的青黛是它的毛发,累累的苍岩则是它的肌肤,而山脊间那一道白练似的瀑布,便宛如它腰间低垂的飘带。它站在那里,凝视着他们,同时也凝视着天地间的白云苍狗,生死爱恨。
山脚下是驻马的红土广场。广场不大,朝南的一面修了马棚,两匹棕色的老马在棚里悠闲地甩着马尾,咀嚼着干黄的草料。一条长长的青石秘道自下而上,笔直地伸向山腰。秘道底端,一个头扎双髻、身披红袍的童子笔直地站在那里。
二人将坐骑拴好,来到秘道前。这才发现,那个迎客的童子却是一个木制傀儡。当他们来到它身前时,那傀儡一手缓缓举起,指向身边那个巨大的木斗,显然是在示意他们登上木斗。
“这东西满有趣的!”卓安婕笑道,纵身一跃,抢先坐进木斗。
明欢对傀儡左看看右看看,好奇地问:“喜福,它能见到我们未?”“傀儡怎么可能看到东西呢?”说着,云寄桑环顾四周,又低头看看脚下,心中已是了然“你们看,我们脚下的石板设有机关,一旦石板负重,便会触发机关,让木偶抬手。这设计虽然巧妙,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说完抱起明欢,坐了上去。木斗很大,估计可坐十人,斗中设有红木条椅,上面铺着紫绒软垫,坐着很是舒适。
两人刚一上木斗,那傀儡的手便垂了下去,木斗轰然一声,开始沿着秘道缓缓上行。
“上去嘞!我们上去嘞!”明欢大呼小叫,兴奋得像只踏春的小鹿。
“你倒说说看,这又是如何做到的?”卓安婕似有心考校云寄桑。
云寄桑正搂着明欢,以免她乱动,闻言微微一笑道:“这也不难做到。想必是木斗下设了轨缘,上面再以铁索牵弓丨。而这牵引之力么……想必便是那里了。”说着,向瀑布方向一指。卓安婕探头看了一眼,果然,秘道上设了两条石轨,木斗前的一条铁索正牵着他们不断上升。
“得意吧,又让你说对了。”她满意地缩回头,纤长的腰身懒懒地倚在斗沿上。
风温柔地吹动她的长发,缭乱她的视线。卓安婕抬起手来,将眼前的长发轻轻拂开,向云寄桑嫣然一笑。那一瞬间的风姿,便温柔地吹皱了他的心池。
转眼之间,木斗已升至山腰。
瀑声隆隆震耳,喷如风雷,水气如射烟飞云,濯洗青壁。蒙蒙水汽中,不时有白鹭鸣叫着从青色山崖边掠过,随即又隐没不见,似乎已化在茫茫云雾之中。
云寄桑凝目望着瀑边的石台。青石台上,巨大的水轮在瀑布的推动下缓缓旋转,将乌黑的铁索徐徐收起。
惊鸿一瞥间,他看到一个黑衣女子静立在石台边缘。强烈的水风中,她那极长的秀发泼墨般随风乱舞,长裙如同浓黑的雾霭,将她纤长的身影裹住。他心中一惊,正要凝目细看,水雾弥漫,那女子已消失不见。
“怎么了?”卓安婕察觉他的异样,关切地问。
“没什么。”云寄桑摇了摇头,将那个黑色的背影从脑海中挥去。
“喜福,侬看那个……”明欢指着前边叫道。
云寄桑抬头望去,秘道的尽头处,一座髙大的靑石牌楼赫然在望。牌楼两侧,各有一个傀儡童子在左右侍立,似乎在迎接他们的到来。
三人下了木斗,行至牌楼下。左边的童子默默拱手,随即转身,沿着一条青石甬路吱吱呀呀地向前行去。
卓安婕望着那童子笑道:“这便是傀儡门的领路傀儡了,我们随它去吧。”明欢好奇,追着那傀儡看个不停,有时又跑到它身前,看着傀儡慢悠悠地绕过自己,欢呼一声,拍拍手后,又追了上去。
“这是摇发傀儡吧,果然精巧。”云寄桑赞道。
“师弟也知道摇发傀儡?”卓安婕漫步跟在明欢身后,随口问。
云寄桑微微一笑:“所谓摇发傀儡,是傀儡中最为精巧的一种。其多以机簧为动力,上足发条后,傀儡便会自行运动,无须人力驱动。早在春秋时,便有‘鲁班作木鸢,每击楔三下,乘之以归’的记载,这也是史载最早的摇发傀儡。东晋时的开门拜妇,唐开元年间的水运浑天仪,以及后赵石虎的仙都苑北海二十四架等等都是摇发傀儡中的佼佼者。”“不对吧,我记得做木鸢的应该是墨子吧?”卓安婕怀疑地扭头。
《淮南子》上的确记载着,墨子曾以木为鸢,三年而成,蜚一曰而败。但师姐别忘了《墨子·鲁问》上说过‘公输子削竹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连墨子自己都承认那个木鸢或竹鹊是鲁班做的,师姐还要替他老人家打抱不平么?”
“偏你知道的多……”卓安婕撇了下嘴,忽又莞尔,“不过你小时候就很喜欢这些东西,记得你八岁时还做过一个抓鱼的木獭。獭嘴里有鱼饵,獭腹内有石头。木獭沉到水里后,一旦有鱼进入獭口吃饵,就会触动机关,石头从獭腹脱离,木獭就会带着鱼浮出水面。开始我还笑话你,谁知那只木獭果然好用,只半天工夫,就抓了十几条鱼……”“是啊,我还记得那些鱼都被师姐吃了……”“你又不喜欢吃鱼,我为什么吃不得?”卓安婕横了他一眼。
“师姐吃都吃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对于自己这位师姐的巧取豪夺兼强词夺理,云寄桑早就习以为常了。
“不过从那以后,你就不再摆弄那些东西了,我一直觉得可惜呢……”卓安婕叹了口气。她很清楚云寄桑为什么不再摆弄机关。他九岁时,读了《论衡·儒增篇》里鲁班因巧亡其母的故事。鲁班做了辆机关马车,又用木人做车夫,载着母亲出去,结果机关出了毛病,木人架着马车一去不复退,鲁班就此失去了母亲。想起云寄桑的身世,她不由黯然叹息。
小明欢好奇地跑到那引路傀儡身边,拉起它的衣襟看了看下边,然后跑回来,失望地遒:“喜福,它没有脚未,下边就系三个轮子。”“它不过是个傀儡,自然不会有脚。”云寄桑微微一笑。
“那……它有心未?”明欢又好奇地问。
“傀儡又怎会有心呢?”云寄桑轻声地感叹道,“若有了心,它又怎会甘心做别人的傀儡?”明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怜悯地望着那个领路傀儡:“没有心,那它不是好可怜未……”在一道朱红的曲廊前,引路傀儡停了下来,僵硬地举起右手,向南遥遥一指。
茫茫的山雾中,十余座楼阁忽隐忽现,错落山间,白墙黑瓦隐庇于青黛的山势间,幽静如这俑山的古老识海。
“傀偶门,传承了千年的上古门派……”卓安婕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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