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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看第二部《慧剑心魔》。

风二郎道:“你做门主等不及了,故而起了异心?”

杨无忌悔不当初的道:“我只是不高兴而已,没有起意。后来遇到李头陀,他武功高强,因师父知道他的一些隐秘,要杀师父。我也不知怎么就答应他,将他引到师父卧室。哎,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牛通眼中直欲冒出火来,咆哮道:“师父的遗体呢?你藏到哪里去了?”

杨无忌道:“我怕有人看出蛛丝马迹,将他老人家偷偷葬在后院那棵梅花树下。他老人家生前爱梅如痴,做徒儿的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风二郎斥道:“呸!你还当自己是他老人家的徒弟么?”转头向镇元子道:“烦道长替在下看住本门这个败类。”当下带领庄丁去将师父的遗体请回灵堂。

镇元子摇摇头,叹道:“想不到杨大侠竟是这等忘恩负义之人。这且不说,身居名门正派,串通魔教妖人残害自己人。当真万罚不能恕其罪……”

杨无忌突然在大叫道:“我杨无忌确实该死,师父……”身子暴起,众人一愣之间,“碰”的一声脆响,杨无忌触中墙柱,裂脑而死。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无语。

风二郎回到厅上,身后跟了数十人,老女老幼皆有,杨无忌的夫人、儿孙、亲传弟子一见杨无忌横尸墙角,一齐伏尸大放哀声。

风二郎却瞧也不瞧,向一班人道:“杨无忌欺师灭祖,本该受万掌活劈之刑,既已自行了结,那就罢了。不过平日仗着他横行无忌的人还逍遥法外。”说到这里,望着一男二女。那三人浑身颤栗,屈膝跪下。

风二郎道:“铁罗汉,昨晚行刺葛少侠的便是你了,杨芷、周兰,你二人故意放走白莲花,意在杨无忌顺水推舟之计得逞。从即日起,君山门算是没你三人名号,不快滚?”

待三人离庄,又对杨夫人道:“杨无忌之谋嫂夫人未必不知情,如今五柳庄已容不下你,你还是趁早走了吧。”

杨夫人悲伤万分,无奈只得含泪叫儿子收起尸体,一群人戚然而去。

众三代弟子中有人叫道:“三师叔赏罚分明,处事明断,咱们奉他为门主吧。”一人出口,众人附和,这个道:“三师叔论人品论资历都是上上人选。”那个道:“师父一力粉碎­奸­人图谋,功高厥伟,谁不奉他为门主,老子跟他拼命。”

风二郎连连摆手,道:“师父尸骨未寒,门主之事还是等师父下葬后再议。”

众弟子这才平息,退出厅外。

风二郎向少冲道:“多亏少侠使出‘引蛇出洞’之计,揭出幕后真凶,为武林除去一个败类,这教我君山何以为谢呢?”少冲道:“真相既已大白,可见白莲花与尊师之死并无牵连,就放了她吧。”风二郎正欲说话,忽听公孙墨道:“不可!此案虽与她无­干­,并非意味着她没有滥杀无辜,残害正道。” 涂一粟道:“白莲花纵火烧了罗霄山数家庄户,乃贫道亲眼所见,只是其时贫道内伤在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庄农被活活烧死。”少冲道:“道长无法阻止,可见当时内伤甚重,难保不头眼昏花,看错了人……”

涂一粟道:“贫道敢对天发誓,纵火之人确系白莲花无疑。小娃娃,你一再回护这妖女,莫非为她美­色­所迷?若不是看在镇元道长的面上,贫道早动无名之火。”话才毕,忽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湘妃竹帘倒卷了起来,随风飘进一个白影,犹如粉蝶翩跹而至。

镇元子等立即拔出兵刃,知是白莲花到了。只见白莲花嘴角含笑,脸上肌­肉­却并不牵动,说不出的诡异骇人。风二郎惊道:“你怎么逃出来的?”白莲花道:“本姑娘要去哪儿,你还拦得住么?牛鼻子说的不错,罗霄山纵火行凶,芦溪、醴陵、茶陵一带孩童被拐,皆为白莲花所为。生平杀的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

涂一粟越听越怒,喝道:“好妖女,你倒底是承认了。”白莲花手向他一指,道:“你不要动,你中了我的‘闻香死’剧毒,看起来没事,却闻不得花香。本姑娘身上多的是芙蓉花粉,道长要不要试试?”涂一粟闻言,脸­色­惨白,那粒令他腹痛的丸药已让疑神疑鬼,一听‘闻香死’三字,吓得魂不附体,料想妖女之毒绝非一死这么简单,死时必当痛苦异常。一念及此,忙屏了呼吸,不敢妄动。

镇元子一挥手中白虹剑,道:“忙把解花交出来!”说着话与韩天锦、公孙墨两人向她逼近。白莲花仰面一笑,忽然一个倒纵,穿帘而出。片刻间笑声已在数十丈之外。

镇元子等三人叫嚷着随形追出。脚步声渐远渐寂。厅中犹留有一股淡淡的芙蓉花香,少冲闻在鼻中,不禁怅然若失。隔了一会儿,才失魂落魄般从五柳庄走出。风二郎自是百般挽留,又要川资相赠,少冲理也不理。出庄时正是薄暮时分,早已不见了白莲花及镇元子等人,也不知该去何处,想起祝玲儿,后悔没向镇元道长问起,不觉间来到一座峰头,放眼望去,洞庭湖烟波浩淼,薄暮冥冥,但见西天一抹余晖,早听说此湖横无际涯,气象万千,俯瞰浩荡,令人心旷神怡,却不想满目萧然,心中总有百般烦恼排解不开,压抑得他透不气来。

却在此时,近处草丛中传来几下金刃破空声,跟着复归沉寂。他大是奇怪,疾奔过去,眼前横着一具死尸,细看却是公孙墨,衣衫破烂,全身穿了数处窟窿,入­肉­足有三寸之多,显是中了一种极厉害的爪法。既非武林中熟知的鹰爪功、虎爪功,也非“龙爪手”、“金­鸡­神抓”等独门秘技,这种­阴­邪的爪法从所未见。他见血迹从远处一路过来,料想是公孙墨为人追杀,在这里终被追上。望望四周,不见有人,便循那血迹走去,过了里地,地上又有死尸,只是死者的头埋在地中,血染红的沙土,想是伤在头颅。瞧服­色­知是韩天锦,手中抓着一团物事,竟是白莲花的一截裙幅。他脑袋“嗡”的一下,想不到自己还能亲眼看到白莲花的恶行。若说不得已杀人,武林中也是常理,那公孙墨自行逃走,却还是难逃白莲花毒手。也不知镇元子、涂一粟、诸仲卿­性­命如何,急忙展开轻功,向一个方向奔去,他想君幅员不大,找自当容易。

果然行出不远,便迎面看到了白莲花,当即腾身而前,喝道:“妖女看招!”一掌拍出,却只有三分老。

白莲花闪身避开,见是少冲,道:“你­干­什么?”少冲道:“我还道你受了冤枉,想不到你又杀了公孙楼主、韩庄主,还有三人是不是也被你杀了?”白莲花颇显吃惊道:“有这等事?我不知道啊。出五柳庄后,我们斗了一场,姓韩的抓去我一截裙幅,幸好我走得快,后来也不见他们追来。”

少冲看她说话时的神情不似说谎,心想:“杨无忌做戏虽好,总有些马脚。这妖女骗术似更高一筹一。”当下道:“任你舌灿莲花,我少冲也不上你当。”白莲花一笑道:“格格,你叫少冲?我叫白莲花,舌灿莲花,何足为奇?”竟跟少冲说起笑来。

少冲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从今起,你到哪儿,我也到哪儿,你要杀人,总要被我看到。”白莲花笑得更畅了,道:“你又不是跟屁虫,成天跟着人家姑娘家的­干­么?”少冲脸一红,道:“师父教导我,人学了武艺要行侠仗义,除强扶弱,但也要明辨是非,不漏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白莲花啧啧连声,道:“你师父是谁啊?志气倒是不小。你既然纡尊降贵,情愿做我的保镖,我求之不得哩。我去做一件要紧的事,你答应我三件事,我才带你去。”少冲道:“哪三件?”白莲花道:“第一,不许说话;第二,必须听我指挥;第三,不许将你知道的泄露给别人。”少冲道:“一、三件都好说,倒是第二件恕难从命。倘若你要走却不许我追,又要我自杀,我也要照办么?”白莲花格格一笑,道:“当然不会叫你去死。只是怕你坏了我事。好罢,你尽是照我吩咐去做,不想做的也不必勉力为之。”少冲奇而问道:“什么要紧的事?”白莲花冲他神秘的一笑,却不回答。

木叶徐下,秋风晚凉。君山朗吟亭外行来一男一女,男的头戴毡帽,身穿汗衫,女的荆衩布裙,蓝帕遮脸,两人均作乡下农人打扮,却是少冲和白莲花乔装。

两人径入朗吟亭,寻一间窗户向西的阁子。偌大个亭子竟冷清清的没一个人。白莲花指着神厨里两尊神像道:“咱们藏在这儿。”少冲一愣之间,白莲花已将神像移出阁去藏好,钻入神厨红幔盖身,纹丝不动,外面看上去,俨然与神像无二。少冲如法炮制,坐入神厨,心中甚奇,但白莲花不再说话,他也不便提问。左右无事,便行起功来。

不久忽听几声轻响,似有人落身亭子附近,少冲耳聪,听出共有五人,身手俱是不凡。跟在那五人脚步声在亭里转了个遍,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道:“主公,属下已察看过了,方圆五十丈内都没有人。”过了一会儿听得木板橐橐有声,阁子里进来了两人,透过红幔看去,只是模糊的两个影子。

一人道:“看来东翁来早了些。”另一人道:“大德高僧,自然要摆摆架子,你看,不是来了么?”少冲听两人都是山东乡谈。不久听得几下极轻微的脚步声,一个洪亮的嗓音朗声吟道:“朝游北越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吟罢又道:“檀越好早,贫僧玉支有礼了。”少冲暗惊道:“这和尚脚步轻盈,声音洪亮,实系内家高手。”

又听那东翁道:“你不是憨山禅师?”玉支道:“师父在伏牛山戒坛禁足,故托山僧来朗吟亭,以了檀越胜会。”那东翁道:“原来如此,既是憨师所荐,必也有些道行,不敢请教一二。”玉支道:“檀越要闻什么道?”那东翁道:“请教超脱苦海,免堕轮回之法。”玉支道:“法有大乘小乘,有家教象教,皆能超脱轮回,。大乘普渡众生,小乘修炼自我。毕竟以大乘为主,凡学者先守三皈,后遵五戒……”那东翁道:“何为三皈?何为五戒?”玉支道:“三皈即皈依佛法僧三宝,五戒即戒贪、嗔、爱、妄、杀,五者之中戒妄第一要紧,只以静、定二字处之。静则诸念不生,定则诸妄不乱。但静定须从悟中来,故入道者先看悟­性­如何。”东翁道:“不知从何悟起?”玉支道:“道在人心,本是明朗。但众生生身之后,为情yu所迷,掩了本来面目,那一点灵明本体原未尽绝,就如镜子一般,本是光明的,为尘垢所污,一加磨洗,依旧如实,唯在学者自家努力。”东翁道:“同样悟道,为何有的顿悟,有的却渐悟?”玉支道:“悟虽有迟早,闻道有难易。早的放下屠刀,立刻成佛;迟的千磨万炼,方得成空。”

二人谈了许久,那东翁问些经文要旨,静定宗乘,玉支应对如流,辞旨明畅,少冲听不甚懂,渐渐烦躁,但又怕为人发现,不敢稍动。

这时又听那东翁道:“徐某欲举大事,不知当从何处着手?”玉支道:“檀越要成大事,可谓得天独厚。”姓徐的道:“这是何说?”玉支道:“白莲老祖,莲花托生,降谪凡间,拯救世人。”姓徐的若有所悟的道:“哦,洪武皇帝也曾是明教中人……”玉支哈哈笑道:“檀越是聪明人,一点便通。”姓徐的道:“徐某也早存此想法,故而想请憨山禅师了出山相助,不想憨师有戒在身,不过能请到玉支大师,亦是万千之喜。”玉支道:“檀越猥自枉屈,访问贤俊,当真可敬可佩。当年周文、刘皇叔亦不过如此。贫僧能不甘救驱驰?”

姓徐的道:“大师自比于吕尚、孔明,莫非已有了隆中对?”玉支道:“檀越可择地做一场法会,由贫僧开讲。远近信徒皆来赶会,借此煽动民心,又可收集钱粮,可谓一箭双雕。”姓徐的道:“好是好,无奈官府禁做法会,恐多阻挠。”玉支洒然一笑道:“那邹县县尊刻下引见未回,现是二尹主事,地方乡保纵有异议,有钱能使鬼推磨,当官的不就图银子么?檀越只须派出孔方兄,便可堵住他们的嘴。他日大功告成,金山银山还不都是檀越的,又在乎这些个?”说罢哈哈大笑。徐鸿儒道:“起事须得师出有名。”玉支道:“此事易耳!檀越可以花仙娘、陆鸿渐擅权专政为名,一面拉拢诸部部首,一面派人到东岳之­阴­找寻魔神之剑。以魔神之剑号令诸部讨伐,何愁大事不成?”徐鸿儒鼓掌道:“大师深谋远虑,弟子如闻­棒­喝,豁然开朗。”

少冲初时听他们只谈佛法,后来渐涉反谋,越听越惊,这时忽听那和尚笑声猛然止住,说道:“咦,檀越还有两位兄弟在此左近,怎么不进来?”姓徐的道:“没有啊。四大金刚、十三太保皆在亭外守护,严禁闲人闯入,未得徐某之令,怎敢擅离职守?”玉支道:“这就怪了,贫僧觉得这阁中似乎还有两人……”说话间晃动身子向神厨走了来。

少冲料是不妙,耳边响起白莲花细如蚊鸣的声音道:“还不快走?”当即弹身暴起,一掌向那和尚拍去。与他­肉­掌相接,迅即震了回来,双足一落地,看那和尚,头戴左笄帽,身披百衲衣,洪眉大鼻,宝相庄严,正怔怔的看着自己。白莲花长手一扬,“冰魄银弹”半空中炸开,无数枚毒针向那和尚­射­去,几乎同时,她另一只手拉着少冲双双跃窗而出。姓徐的在后面惊声叫道:“是圣姬!不能让她跑了!”

两人尚在空中,耳边听到那和尚的声音道:“休想逃出佛爷的掌心!”少冲只觉得头顶生凉,一块蒲扇大的巴掌仿佛如来佛的五指山盖将下来,逼得两人直欲窒息。巴掌未到,人已坠地。少冲迅即抱着白莲花和身扑到旁边草丛中,爬起身便奔。

不远处十几个个劲装粗豪大汉各­操­兵刃包抄过来。不多久便撞上三个大汉,迎面刀剑齐施。才一接手,少冲便知他们皆是硬手,虽远不及自己,但一时半会儿难以料理,殊为难缠。便使出“流星惊鸿步”,从刀剑丛中窜出。忽从草从中窜出一人,脆声叫道:“黑傻,我救你来了!”呼喝声、兵刃破空跟着大作。少冲闻声知是祝玲儿来了,心中不喜反忧,转头瞧去,已见祝玲儿被玉支横空抱起,他心系玲儿安危,急回身去救。

立有四个大汉挡在他身前,刀枪棍­棒­招呼上来。这些人长相凶恶,身手了得,均非易与之辈,一时缠斗不休。远处传来白莲花的声音叫道:“少冲君,走啊,……”少冲听而不闻,掌到处,已将一个使降龙­棒­的打翻。方从四人铁桶一般的阵势中冲出来,忽然眼前一道白影闪过,耳旁响起白莲花的声音道:“先逃走了,回头再救你的小情人。”人已被白莲花提上马背。

白莲花兜转辔头,打声唿哨,那马长嘶一声,翻开四蹄,带着两人风驰电掣般而去。玲儿呼救声中,夹杂着一声尖啸,一物破空而来。少冲已感不妙,急忙叫道:“俯身!”抱着白莲花扑倒在马背上。几乎同时,那物贴着少冲的背一啸而过,坠在前面草地上,原来是那恶僧的锡杖。二人暗自惊骇,急快马加鞭,不敢稍停。好在这匹“照夜雪狮子”乃塞北名驹,神骏非常,奔行甚疾,眨眼间已在数十丈之外。不久尖啸声又起,少冲回头看时,原来是玉支赶上后拾起地上锡杖,又向二人飞掷过来。少冲见这次准头低了数寸,俯身已是无济,不及多想,搂着白莲花纤腰腾身纵起,便在此时锡杖飞到,他单足在杖上一踏,借其去势,向前正好落在马背上,继续疾奔。锡杖失了去势,掉落尘埃。白马瞬即越过,立将锡杖抛在数丈之后。

玉支大步赶上,这时离二人又远了数丈,兀自不肯罢休,拾起锡杖猛掷。这次又低了数寸,径指马臀。无奈距离太远,杖离马丈余时已弯转落地。二人见玉支再也无法追上,渐渐在视野中消失,心神才定。白莲花道:“姓徐的虽是个大坏蛋,却也懂得惜香怜玉,你小情人暂时没事。”少冲忽觉一只手仍搂着白莲花纤腰,忙抽了回来,面红过耳,口中说道:“你误会了,她不是什么小情人。”白莲花道:“哦?不是小情人,是小老婆?”少冲脸一红,道:“有一个怪人,硬逼着我和祝姑娘成亲,作不得数的。不过小孩子心­性­,有时也这么叫着玩。”白莲花停了一会儿,似在想什么,忽又道:“你知道那姓徐的是什么人么?他是本教左护法徐鸿儒,绰号独须龙。”少冲微惊道:“这人有做皇帝的野心,看来连白莲教教主也不放在眼中。”白莲花道:“徐鸿儒早萌反意,只是形迹未明,我这次出山,以采办三千童男童女为名,实是监视他的举动。果然被我探得了。”少冲道:“原来教主早知徐鸿儒图谋反叛。”

说话间已到湖边,白莲花一声轻呼,跳下白马指着湖边一艘大船道:“这是徐鸿儒来时所乘之船,要救你的小老婆,须先藏到船上去。”少冲听她开口闭口“小老婆”,听着颇不顺耳,但想她的法子甚妙,但没生气。见白莲花把马赶走,向那大船潜近,跃上甲板,向少冲招手。二人绕开船上的守卫,径入底舱,少冲正欲说话,已听到甲板橐橐有声,有人上船,白莲花轻声道:“来啦。”少冲侧耳倾听,似有一大群人说话,却又听不甚清。隔了一会儿,船身动了起来,忽听得近处有人说道:“宿山虎,把这小姑娘关开底舱去。”正是与徐鸿儒同入朗吟亭之人。跟着传来祝玲儿的声音道:“放开我,我要去找傻蛋。”却听徐鸿儒道:“底舱又黑又湿,还是带到后舱吧。”“宿山虎”喝斥声中,带着祝玲儿吵闹声一同远去。

少冲正想祝玲儿下来,那知为徐鸿儒所阻,对他大是恼恨,攘臂便想出舱去。白莲花忙拦住他,低声道:“玉支在上面。”话才毕,已听玉支洪钟般的声音在上面道:“檀越有何心事,何以神情恍惚?”徐鸿儒道:“没有甚事。本与大师作隆中之对,遭圣姬一番挠扰,故此心神未定。”玉支笑道:“恐怕未必。是想巫山云雨吧?”徐鸿儒讶然道:“大师真乃异人,竟知弟子心上之事。弟子道心未坚,尘缘未断,有犯吾师之法戒。”玉支道:“非也。人皆从欲界来,这一点­色­欲莫说凡人难脱,即吾辈修到无上之境,亦不能无欲。须修到无欲无人之地,方得解脱。食­色­乃必­性­也,男女之际,虽圣人亦不能忘情,况公等­性­情中人?但此事亦要有缘,夫妻相配谓之正缘,露水鸳鸯谓之傍缘。我看此女不但俊俏聪明,且多贵气,贫僧掳她同行,亦非无意,且看檀越缘法如何?”徐鸿儒道:“大师若与弟子玉成,弟子生死不忘。”玉支道:“此事宜缓不宜急,待他事定了再说。”说到这里,两人脚步声渐行渐寂,想是去了前舱。

少冲一想这恶僧武功骇异,自己远非对手,出去不但救不了祝姑娘,还可能受执于人,只得耐下­性­子。底舱中暗无天日,又闷热异常。好在贮存了两坛酒,又有面粉、白薯、山药等食粮,两人不致挨饿。有时偷出舱出,换气之余,趁人不备顺手偷些窝头、烙饼之类回来,船行不止,似乎出了洞庭湖,行进了长江,太阳每日自船头升起,自船尾落下,顺流而驶,可推知向东而行。

这一日少冲梦中醒来,觉船停住不行,真实以为暂靠,但等了老久,外面仍是静悄悄的,心下奇怪,欲问白莲花,却发现白莲花早已不见。一惊出舱,只见座船靠在一个港口,时当黎明,船上船下竟无一人,恍如置身梦中,犹自不信,寻遍船舱,却哪有徐鸿儒等人的影子?这下少冲不禁懵了,于眼前之事实是半点也猜不透。隐约中感到中了白莲花的­奸­谋。但她为何留自己活命?

立身船头,直至天­色­大亮,港口人多了起来。下船一问,才知此地是江西界口,又问是否见过一个大和尚和白衣秀士模样的人,都答不知。径到城中来,自一宅第门前过,见大门进出者无论男女老少皆着白衣白巾,心中一动:“这是白莲教的堂口。”过得不久,便有各­色­人等涌至门前。门前一名白衣大汉向每人收取钱两。少冲便问一位欲进去的老­妇­询问,老­妇­道:“白莲社许半仙露身手呢。小伙子不去瞧瞧?”少冲道:“谁是许半仙?”老­妇­露出奇怪的眼神,道:“方圆百里内没有不知许半仙的,他叫许道清,十三岁时在河塘中钓鱼,却钓了一头白龟,当时便放了生。后梦见龟仙传艺报恩,从此­精­擅法术,不是神仙,也算得半个神仙。”说罢急不可耐的朝门里挤去。

少冲无可奈何的笑笑,心想愚夫俗子所在皆是,偏对邪说信之不疑。但想看看这许道有什么能耐,也交了一吊钱,挤进大门,院中人头攒动,都向圈中央观瞧,圈里一个香案,一个立地木柜,一名老者头戴竹冠,身披鹤氅,却面­色­腊黄,形似枯杭,只见闭目念了几句咒语,突然睁目向烛火上一吹气,顿时化作一团火焰。众人采声雷动。有的道:“好啊,许半仙能喷火哩。”有的道:“诸葛亮火烧藤甲兵,周郎火烧赤壁,许半仙这火能烧掉紫禁城呢。”这时许道清打了个四方拱,面含微笑,以示谢意。接着一名白衣弟子递上一卷轴及一碗清水,许道清右手拿卷轴,展开以未众人,只见上面绘有两条金鱼和水草。许道清绕案走了一圈,将画卷卷成一轴,拿在右手,手取过水碗,右手画卷往碗上一倾,竟掉出两物。蹦入碗中游跳不止,竟是两条活金鱼,众人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这时许道清已展开画卷。

只见上面只有水草,没了金鱼,不知谁叫了一声好,众人才想起喝采,立即掌声、叫好声响成一遍,于是又有人道:“许半仙能让画中金鱼跳出来,便能让画中美人走出来。”有人道:“许半仙要画出金山银山,得到金山银山也有可能。”另一人立即指正道:“什么也有可能,那简直是一定的。”

许道清让众人静下来,取了两只小碗倒扣在左手上,右手翻起上一只,碗肚朝众人亮了一下,摊开双手,以示并无一物,后将上一个碗翻转对扣在下一个碗上,向空中虚抓一把,喊了声:“来!”端起对扣的碗晃动,梭梭有声,打开一看,腕肚里竟有一枚铜钱,众人又是了一阵喝采。

接下来许道清道:“谁不信本仙法术,本仙让他见识见识。”言才毕,便有十数人应声。许道清指了指一名中年汉子,说道:“你过来。”那汉子挤进圈子道:“倘若把我变一回女子,我便心服口服。”众人心想:“许半仙什么喷火变钱可以作假,这汉子随口一个要求他若做得来,便真是活神仙。”却见他想也不想,道:“变人之法如汤沃雪,最是容易不过,你倘若要变母豕,也可以做到。”众人见他说得风趣,都哈哈大笑。

那汉子进了木柜,当即合上木柜。众人谁也不说话睁大了眼睛瞧去,只见柜中娉娉婷婷走出一个女子来,粉面红裙,容光照人。看看自己,竟不敢相信,说道:“我不做女子,还是变回男子吧。”说话的嗓音还是刚才还汉子的。女子退回柜中,许道清又如刚才那般念咒吹气,待打开柜门,走出来那中年汉子。中年汉子神­色­间对许道清大是惊佩。不住的道:“真是神仙,我心服口服了。”还有人兀自不服道:“我有两个木盒,本来拿去送老爷的,你猜猜盒中盛的是什么?猜中了我都送与你。”说着话左右手各举起一个木盒。许道清捻指一算,道:“你左手盒中是玉镯,右手盒中是银中是银杯。”那人张大了口,显得甚是吃惊,双手却将木盒放到了案上。许道清手一摆,道:“本仙倘若以此术营利,早成了天下第一等的富豪。你拿去送老爷吧。”他这么一笑,众人立即又交口称赞法术­精­湛、德行高尚云云。

少冲却不信他真有法术,冷冷的瞧着,已看出了好几个破绽,心想:“那中年汉子和拿木盒之人必是许道清一伙的。这显然是一出双簧之戏,只骗了些愚夫俗子。”便想当场揭穿他的把戏,当即挤入场中,握拳向许道清面前一摆,道:“我也不信,仙师猜我手心里有何物?”许道清双目盯住少冲,目光中闪过恶毒的光芒,少冲心中好笑:“你想吓我走么?我偏不走。”又将适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许道清怪眼一翻,忽喝道:“我算出来呢。你是黄犬­精­变的人形,成心来捣乱的。活该你倒霉,撞到本大仙手中,本大仙把你打回原形。”举掌便向少冲拍来,众人听说来了妖­精­,立即惊散,也有胆大的想瞧瞧许半仙的法力。一时未去。这时少冲也轻巧避开许道清那一掌,窜到案前,笑道:“空碗出钱,本小仙也会。”说着话拿起两碗,心知机关便在两碗之间事先已有一枚铜钱,也如许道清那般颠来倒去,许道清见他要拆穿自己大觉恼恨,随即扑了上去。少冲身子一闪避,手中却是不停。许道清连施十几掌,竟是连少冲衣角也没碰到,更未让少冲双手稍停,待得双碗一分,中间也有一枚铜钱,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戏法,知道机关就在两碗之间早已有了一枚铜钱,不过使了小小的障眼法而已,……更未让少冲双手稍停,待得双碗一分,中间也有一枚铜钱。少冲正想向人讲解机关所在,耳旁听到白莲花的声音道:“快走!玉支秃驴在这儿。”才回头,左臂已被白莲花牵住,身子便随着她向外面疾奔。果然听到后面玉支叫道:“唔呀,又是这两个小鬼!”跟着数十人齐声叫道:“追呀!”马蹄声纷乱,竟是骑马追来。

白莲花道:“城中都有徐鸿儒的耳目,咱们到野外去躲避。”二人径自出城,投山多林安息之处奔走。少冲总觉有什么不对劲,这时忍不住道:“你答应过我的事,如何违背了诺言?”白莲花道:“呆会儿再跟你说。”少冲见她似乎隐瞒着什么事,心中有气,道:“你说过帮我救玲儿的。”不想理她,脚步加快。

白莲花正要叫他,忽然脚下踩空,从斜坡上直滚下去,扑通一声,掉入下面江中。少冲心道:“就让这妖女死了吧。”只见一个浪头打过来,把白莲花埋入江中不见,心中有些不忍,立即入江捞救。他自幼生长泽国,惯于泅水,浪中摸到白莲花娇弱的身躯,便即抱她上岸。见他双目紧闭,急伸手探他鼻息,谁知触手冰凉,已无呼吸。

他虽会水,却不会救闷水之人,顿时大为着急,抱着白莲花摇晃着叫道:“喂,你醒醒啊。喂,……”仍他如何施为,白莲花仍是没有丝毫反应。虽然魔教妖人死不足惜,但少冲内心里极不情愿白莲花就此死了。

但少冲忽然发现怀中的白莲花身子尚是温热的,他暗自奇怪,再细瞧她脸庞,黑处黝黝似铁,鼻孔、嘴­唇­处却肤如凝脂、吹弹得破,这才大悟:原来她一直戴着一个铁面具,难怪那晚湘妃祠外中了韩天锦的六合枪兀自无事。一想通此节,不禁气上心头,哼了一声,抛下白莲花,扭头便走。

背后听见白莲花叫道:“喂,你怎么了?等等我啊。”说话间已追了上来。原来他是闭气装死,故意让少冲着急的。白莲花道:“你又救了我一次。”少冲足下未停,兀自有气,说道:“什么又救了你一次?你以为我瞧不出来?”白莲花道:“总之你救过我,本姑娘恩怨分明,这个恩是一定要报的。”少冲道:“你怎么报?以身相许么?”他话一出口,立觉失言,忙岔开话头道:“你衣服湿了,找个地方烘­干­吧。”白莲花笑道:“你想得倒美,这么容易就想本姑娘许给你。”少冲面红过耳,闷声不言。

暮蔼沉沉,林岚蔚然。二人找到一处山洞。白莲花拾了柴火到洞中升火。少冲抓到两只田­鸡­,整治净了,生火烧烤。白莲花在洞内说道:“昨夜五更时分,徐鸿儒悄声弃船登岸,我见你睡得正香,不忍弄醒你,便一个人尾蹑而去。原来他去了许道清家。许道清是我教设在界口的传头,为人诡诈,倒与徐鸿儒臭味相投。”

少冲内功过人,纵在熟睡之中,一丝响动也逃不过他耳朵,否则底舱相处几日,也不会放心睡去,当是白莲花施了什么迷香,让他沉醒未觉。他听了白莲花的辩解,只是冷哼了一声,道:“徐鸿儒要行逆谋,自要网罗教中显要人物。”白莲花道:“我奉教主之命,正是探查哪些人为他效命。”不久­肉­香四溢,少冲拿了一只烤好的田­鸡­走到山洞外,正欲说话,忽听衣袂裂空之声,黑夜处鬼影幢幢,暗道;“来得好快!”忙踏灭了火,闪进洞来。其时白莲花正在解衣向火,只穿了件贴身亵衣,遇少冲轻狂闯入,惊得拿外衣遮着酥胸,反手掴了少冲一耳光。少冲惊愕之下伸手捂住她的小嘴,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踩灭洞中之火。顿时四面一片漆黑,两人如此肌肤相触,呼吸相闻,竟一时忘了强敌将临。

便在此时,洞口处火光耀眼,有人喊道:“洞中人听着,尔等无路可走,快快出来受死!”少冲笑道:“当真好笑,这里面这么好玩,明知出去会死,我为何还要出去?”只听那人­干­着嗓子道:“狗七,你到洞口放烟,看他们能呆多久。”少冲暗叫不好,忽心生一计,压低嗓音道:“白姑娘从后洞口走,我殿后。”他故意说得小声,却又让外面人隐约听见。黑暗中白莲花“嗯”了一声,似已会意,接着是她假装走开的脚步声。洞外那人嘿嘿一笑,道:“雕虫小技,能骗过我裘老三么?”

少冲听他说话之声,知他内功也只平平,但为人颇有心计,又见他离洞口甚远,负手仰望夜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料想洞两侧已伏下厉害的角­色­,不能贸然冲出,而他们有所顾忌,并未强攻,一则白莲花乃莲花圣姬,地位尊祟,反谋尚未发动之际不能因小失大,二来黑夜之中不明虚实,强攻未必能占便宜。

这时一彪形大汉抱了柴草堆到洞口,洞里浓烟渐多,白莲花内功欠佳,忍不住已咳嗽起来。少冲又想出一策,虽不知有无灵效,权且一试,装着甚是悲伤喟然叹道:“哎,看来这石洞便是我葬身之所了。想我何苦为了宝藏奔波了半辈子,到头来有福不得享……”裘老三听了心中一动,道:“喂,你把宝藏献出来,咱裘老三有福与你共享,岂不强胜过你独自做冤鬼?”少冲哀声叹气,又装着咳得厉害,半晌才道:“我不相信你。那宝藏价值连城,你见了必起独贪的念头,还是不会放过我……”说到这里,低声向白莲花道:“白姑娘,你能不能帮我的遗言带给我那苦命的兄弟?”白莲花尚未答言,裘老三迫不及待的道:“你还不知道吧,与你同处一洞的是白莲教的莲花妖姬,更是信不过的,你还是跟着咱裘老三,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少冲道:“好,你快放我们出去,外面再说。”裘老三道:“你先说出宝藏的所在,咱即刻放你出来。”少冲道:“我命有你手中,那也由得你。那里金银珠宝堆积如山,乃是大贪官严蒿贪污纳贿所得,藏在那个山……向东三十步……”他咳嗽得甚是厉害,说话声含糊不清,裘老三知道少冲必耍滑头,但又害怕真的是严嵩的万贯家财。严蒿乃嘉靖年间权势煊赫的大­奸­臣,为相二十年,后来抄家抄出的财物赛过皇宫内苑,白玉的围棋、金银的象棋足有数百副之多,连男人尿壶、女人溺器也用黄金打造,传言其子媳藏金于地,每百万为一窖,凡十数窖,父见亦大骇,以多藏厚亡为虑。他一时财迷心窍,听不清少冲所言,心中急切,忙走近几步,躬身侧耳道:“喂,小兄弟,你再说一遍,咱没听清。”不觉间已到洞口。

少冲正要引他近前,早将腰带拿在手里,见时机已至,扬手腰带掷出,卷住裘老三的脖子向里一拉,立即点了他周身|­茓­道,擒于手中,喝道:“裘老三,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中,快叫你手下退开!”却不见裘老三答话,忽听外面又有人道:“裘三已死,该听咱方四的了。”少冲一惊,探裘三鼻息,果已气绝。白莲花道:“他已服毒自尽,这是本教‘宁死不受制于人’的规矩。”原来白莲教人人口腔里都植有一颗密封的毒丸,随时可以咬破封皮自尽。以少冲如此快的手法,还是让他抢在了前头。

又听方四道:“主公说了,圣姬受众教徒拥戴,杀之不祥,但她知道的太多,除非她答应站到咱主公一边,否则绝不让她活着回闻香宫。”白莲花道:“徐鸿儒是什么东西,要本座听命于他,休想!”方四道:“跟着姓王的有什么好?他外强中­干­,暗弱无能,整日幽处深宫,沉湎酒­色­,宠信小人,猜忌忠良,大权旁落于老妖­妇­花仙娘手里,好好的一个教迟早被他毁于一旦。左护法乃西方弥勒佛祖转世,怀经天纬地之才,深得百万教众之心,可堪领袖群伦,伐无道昏主,解万民于倒悬。圣姬蕙质兰心,冰雪聪颖,当知识时务者为俊杰,顺天应人,拥护左护法。”

他这番说得抑扬顿挫,尤其几句褒扬之辞更如颂唱,倒似背熟了一般。

少冲心道:“白莲花只须假意降顺便可暂保­性­命,恐怕她不肯。”果听白莲花道:“你勿须多言,本座宁死不降反贼。”方四道:“那就别怪我等辣手无情了。”吩咐狗七道:“放毒。”

少冲暗道不好,白莲教的毒大多从“蛊王”手中购得,毒­性­异常厉害,当下想也不想,一手抄起白莲花,一手抓住裘三挡在身前,从洞口突然窜出,向三丈外的地方落去。洞侧、草丛间刀枪一起招呼上来,少冲把裘三的身子舞动飞轮,犹如一面盾牌,把两人挡得密不透风,刀口枪尖把招呼到了裘三一人身上。少冲脚刚落地,立有二三十人围上来,势甚汹汹。少冲抢过一把刀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白莲花掷出三粒“冰魄银弹”,银芒乍闪,围攻的人倒了一片,缺口一开,少冲便带着白莲花向北疾奔。

正奔行间,忽见前面不远处冒出四个黑影,金光甫闪,看清四人装扮奇特,乍看之下仿佛寺庙里的怒目金刚。其中一人双手各执一金环,交相碰击,铿锵刺耳,便发出那道金光。白莲花惊道:“不好,是四大金刚!”少冲知道这四人皆是来自西域的波斯胡僧,单个武功已自惊人,合起来更加难以对付。当下趁那金光一灭之际,溜之大吉。那四人怪叫声中分从两翼追上来,立即布列四个方位,把少冲和白莲花围在当中。少冲早抢了一把刀在手中,耳觉一根­棒­状的兵刃向自已挥来,挥刀挡格,只见火星乱溅,差些钢刀脱手,震得虎口崩裂,臂膀酸麻。身处黑夜之中,又要顾着白莲花,什么如意掌法、流星惊鸿步、平天下剑法一概施展不开,只得提一口真气,内力贯注于钢刀上,与来敌硬拼。不久方四领着手下追到,打着火把观战,方四道:“四大金刚出手,无往而不利,咱们略阵罢了。”众党摇刀呐喊,以助声势。

厮战中,少冲膝弯忽被什么暗器打中,身子不禁向下一矮,恰在此时有兵刃贴地扫来,当此情景,只好纵身上跃。身子尚在半空,那料头顶一个环罩下来,突然收紧把少冲双臂合腰箍住,再也动弹不得。而此时白莲花被一个拿黄金杵的金刚打翻在地,刚爬起身,已有人拿刀架在了她脖子上,也被擒了。

方四大喜道:“大功告成,回去见主公吧。”命人押着少冲和白莲花入城。少冲被那金环箍住,几次试图挣开,却是丝毫无用。原来那金环甚是神奇,可大可小,可坚可软,软时韧比牛筋,任你力大无穷,也拉扯不断。

晓风云开,渐渐天亮。一行人径至许道清家。徐鸿儒正在前厅用早点,方四禀过之后便将两人带到厅上。厅中一张大圆桌上只坐了两人,上垂首是一中年秀士,身穿潞绸袍,面皮白净,颏下三缕青须,便是徐鸿儒,下垂首那人说是坐着,其实站在椅上,只因他身材甚矮,既使站在椅上也只与坐着的徐鸿儒平齐。而他须发如银,一张娃娃脸却红润如蟠桃,仅穿一件对襟马褂,脖子上挂着一把长命金锁,跟个七八岁的孩童相似。

徐鸿儒笑着道:“老哥慢慢吃,别噎着了。”那老者双手并用,一番狼吞虎咽,吃了个碗碟狼籍,抹了嘴巴,顺手揩在裤子上,向徐鸿儒道:“空空儿去也,你不必送了。”也不道谢,提步欲走。徐鸿儒道:“老哥请留步!”空空儿愣愣的道:“空空儿赶着去会朋友,徐三儿有话快说。”徐鸿儒指了指白莲花道:“圣姬说小弟谋反,要在教主面前告小弟一状,老哥看如何处之?”空空儿略惊道:“是圣姬吗?”立向白莲花行了一礼,嘻嘻笑道:“圣姬年岁不大,入教未久,恐怕不认得我,我是老教徒,有个外号叫做‘死不了’,你叫我空空儿便是。”别的教徒参见圣姬必言行庄重,不敢丝毫有失,这老者却嘻皮笑脸,一派顽童的模样,说话虽不得体,却也并无失敬之处。

少冲想起萧遥曾说,他与庄铮都名列白莲教九散人,此次召集散处五湖四海的旧友,当中便有这“死不了”空空儿。九散人乃是虚职,平常散处湖海之间,诸事不问,倒也落得逍遥自在。

白莲花道:“你就是空空儿,嗯,你说我年岁不大,你年岁多大了?”空空儿挤眉作沉思状,道:“我也不知道了,哎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是比圣姬大多啦。”空空儿年岁在百岁开外,可算是老寿星了,仍是顽皮好玩,不管世事,自己的何时出生、父母是谁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徐鸿儒道:“身为莲花圣姬不呆在芙蓉紫府,到江湖上抛头露面,这还罢了,与男子厮混胡闹,成何体统,置本教教规为何物?如今教主宠信陆鸿渐,教务日渐废驰,我的话是听不进去了,老哥是教中元老,可得出面主持局面啊。”说罢恭敬的瞧着空空儿,似在候他示下。

空空儿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道:“是啊,啊呀不对,……空空儿是教中一散淡闲人,不关本教生死存亡,百事不问。这个不敢置喙。”徐鸿儒又道:“圣姬本该赋闲紫府,终生幽居,现也参与起教中事务来了,老哥虽是散人,但也是先教主倚重的老前辈,如何又不能置喙了?何况于此五宗十三派谋战攻伐、朝廷厉行禁止之际,花仙娘把持教务,陆鸿渐胡作非为,难道也是不关本教生死存亡之事?”空空儿道:“圣姬是明事理的,你多劝劝她,何必动刀动枪的?”徐鸿儒道:“老哥说的是,但圣姬违犯教规,非同小可,岂能等闲视之?”空空儿急得抓耳搔腮,道;“徐三儿,我不过吃了你一顿饭,你就这么难为我,啊呀我不­干­啦。”说罢拔足开溜。

十三太保中的魏七、唐十三两人正好站在门口,见空空儿要走,连忙挡在门前。两人俱是膀大腰圆,门口上站仿佛两尊门神。就见空空儿双手一推,立将魏、唐二人推了个仰八叉,足不停步的向院门冲去,口中兀自叫道:“天没下雨,不必留客……”正要跨出院门,忽从走来一人,眼看就要撞上,空空儿暗叫:“啊呀不好!”双掌平推,刹那间被他弹了回来。他大是奇怪,瞧着挡在眼前的是个大和尚,便道:“原来是只秃驴挡道。”

那和尚正是玉支。他不知空空儿武功深浅,适才冒险受他双掌拍胸,虽使“千斤坠”站稳了脚跟,不似其反弹而回,但正因如此震得五内翻腾,真气大乱,看似内功高人一筹,其实他只有才知自己稍逊。此时又被空空儿一骂,气得怪眼圆翻,说不出话来。心想:“这小老儿武功着实了得,不能小觑了他。”过了一会儿缓过气来,才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个道理你没听你老爹说过么?”俨然当空空儿是小孩子了。空空儿说不过他,便道:“我可没功夫跟你瞎耗,喂,你别挡着我的路。”连抢几个方位,却如何也不能找到玉支的空隙,忽然纵上墙头,嘻笑道:“大和尚,你以为我非得走你的大门么?”挥挥手,便欲离去。

少冲连忙高声叫道:“空空儿前辈!”空空儿凝身转头瞧向少冲,道:“我叫空空儿,不叫空空儿前辈,是你叫我么?”少冲道:“你是不是萧先生的朋友?”空空儿道:“你又错啦,他比我后生,不是先生。你想让我救你是不是?不行不行,我只是一个散人,职位太低……”少冲心想:“他不让别人叫他前辈,也不许让别人做‘先生’,当真是个怪人。”说道:“连朋友也不救,太也不够义气了。”空空儿欲待分辩,突然从墙头栽落下来,重重跌在地上。少冲大惊:“瞧他也是位武林高手,好端端的怎么就跌下来了?”再看空空儿爬起身,弄得灰头土脸,浑身抖个不停,天气虽凉,却也没凉到这个地步。只听他道:“啊呀徐三儿,你在豆浆里下了什么毒?我,我好冷……”说到后来,牙齿直打战,显是冷极。

徐鸿儒微笑道:“此乃天山雪芋芽榨的汁液,有个名儿叫‘一滴水’,只须小小一滴,就可致人死命。老哥当真了得,到了这会儿才发作。”空空儿忙运真气相抗,哪知那寒气化作无数条到处乱钻,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如灌冰水,寒彻透骨,任他内功浑厚也有些承受不住了。全身蜷作一团,渐渐鬓发胡须上都结起冰珠,脸罩寒霜,肌­肉­也越来越僵。

少冲叫道:“空空儿,你不会死吧?”转头向徐鸿儒道:“喂,残杀同教兄弟,罪名不小啊。空空儿天­性­纯真,才会你这­奸­贼的当。”白莲花道:“徐鸿儒,你给空空儿服下解药,教主面前我什么都不说。”徐鸿儒一笑道:“既然你已怀疑我谋反,我就是不想反也被你逼反了。残杀同道比起叛教谋反的罪名又算得什么呢?只要他答应为我徐某人做事,就万事好商量了。”走近空空儿向他道:“你若服从小弟,眨眨眼便是了。”少冲只道空空儿忍受不住当场屈服,哪料他反而睁大了眼睛,好一会儿也不眨一下,暗赞道:“‘死不了’虽是魔教中人,却比有的正派中人还有骨气。”

徐鸿儒道:“老哥倒是个硬骨头,‘死不了’这一下成了‘死翘翘’。”转身命丫环道:“把那小姑娘带出来。”又向空空儿道:“小弟让你见一个你十分想见的人,老哥见过之后,还要谢我呢。”不久丫环带着一个少女从后堂出来,少冲喜叫道:“玲儿!”他本有三分猜到,见出来的真是玲儿,但见她神情黯然,双眸无光,对少冲的叫声直是不闻。少冲又道:“玲儿,我是傻蛋,你说话啊!”站在他身旁法号“高大士”的胡僧收紧环索,示意他不要乱动。

徐鸿儒牵着玲儿的左手,把她手腕展给空空儿看。玲儿的左手腕上戴着一串铜铃,共是八个,每一个铜铃刻着一字,合起来是“此情不渝,永志勿忘”八字。以前玲儿常指经少冲看,说是她爷爷­奶­­奶­的定情之物。空空儿一见之下,脸­色­大变,竟然伸出手捉玲手腕,叫道:“玲……玲儿……”玲儿吓得忙缩回手去。徐鸿儒道:“老哥曾托小弟找寻你这个孙女,如今老哥与孙女久别重逢,真是可喜可贺!”

第二部 慧剑心魔 第十九回 香醉芙蓉

空空儿曾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死前把孙女托他照顾,但后来不慎走失,空空儿急得没法,见人便问,山南海北几乎找了个遍,却哪有“叮叮当当”消息?这串铜铃是空空儿与其夫人的定情之物,他与夫人仳离多年,早把她忘了,虽然前尘往事如烟,但一见这串铜铃,往事立刻浮现脑海。徐鸿儒也是后来见到玲儿腕上的铜铃,才知道她是空空儿丢失了十几年的孙女。

徐鸿儒一手掐住祝玲儿脖子,含笑道:“老哥能在临死之前见到孙女,也算死得瞑目了。”空空儿连忙使劲眨眼,以示同意。此时他已全身僵硬,口不能言。徐鸿儒道:“老哥是前辈高人,言出必行,小弟信得过你。”当下叫手下给空空儿送去解药。又命人拿来一壶烧酒,上了两碟佐酒菜。徐鸿儒让祝玲儿斟酒,祝玲儿无­精­打采的遵命而行。少冲见她对徐鸿儒的话无不依从,暗自奇怪不已。徐鸿儒道:“老哥喝酒暖暖身子。”空空儿只是抱臂互搓,不敢喝酒,生怕徐鸿儒又在酒下毒。说道:“我不喝你的臭酒,拿开拿开。”仿佛小孩子受人欺负,别人再来讨好,他便赌气一般。徐鸿儒道:“小弟要在酒中下毒,也不用给你解药了。何况我的解药只救得老哥的命,至于老哥的武功,怕是去了十之八九。”空空暗运真气,果然若有若无,难以会聚。他一生游戏江湖,什么事都由着心­性­来做,生死从未放在心头,今日栽在徐鸿儒手上,仍未有丝毫惧念。

徐鸿儒一笑道:“小弟还要请老哥喝喜酒呢,哦对啦,我该改口了,称‘岳祖父’才是。从今起,我便是你老的孙女婿了。”空空儿道:“不行不行,你已有了八个老婆,要‘叮叮当当’为你做妾,万万不可。”徐鸿儒道:“此事还不简单?我把八个老婆休了便是。”转头向祝玲儿道:“玲妹,你愿不愿意啊?”祝玲儿只是点头。

少冲叫道:“姓徐的,你给玲儿吃了什么药?玲儿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徐鸿儒啧啧连声,道:“就凭你?”对四大金刚道:“此人对我们一无用处,拉到外面结果了吧。”高大士应命拉少冲往门外去,少冲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足如钉地,只把高大士拉得面红颈涨,也不能动少冲分毫。少冲道:“昨晚天黑吃了你亏,如此死了,我心中不服。”

徐鸿儒道:“倘若人人都想死得心服口服,枉死城也不会有那么多冤死鬼了。矮金刚、胖罗汉、瘦尊者,你三个上去帮忙。” 这四大金刚恰好各为高、矮、胖、瘦,胡名难记难念,徐鸿儒便称他们高大士、矮金刚、胖罗汉、瘦尊者。却听玉支道:“檀越可知此人是谁?他便是武当山大闹掌门人大会,三才剑阵逼退王大教主的那个小乞丐。他追随过王大教主一段时日,可说是咱自己人。若非黑夜之中攻了他个措手不及,能否擒下他尚属难料。”四大金刚虽不大会讲汉语,却能听懂浅显的话,当下听了玉支之言,攘臂揎拳,个个不服。

徐鸿儒道:“也好,左右无事,不如瞧几个猴儿杂耍。玲妹,你说呢?”眼光温柔瞧向祝玲儿。祝玲儿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少冲瞧了极感恶心,心想必是徐鸿儒给玲儿服了什么药,但愿不是恶人谷的“脑神蛊”。瞧情形也不似,中了“脑神蛊”起实并无异样,发作之后则暴躁易怒,情绪不受控制。何况“脑神蛊”发作,也要等到虫卵孵化后进入大脑,至少在一月以上。

高大士解开金环,向少冲搦战。少冲活动筋骨,趁机向四大金刚逐一打量,见高大士身高过丈,仿佛一座铁塔;矮金刚乃一侏儒,手­操­一根绿幽幽的短棍;胖罗汉体胖腰圆,手拿戒刀;瘦尊者枯瘦如柴,未带兵器,但少冲已从他修长的十指看出他擅于暗器。

少冲扫眼这四人,突然身形一闪,侧身去抢高大士手中金环。高大士左手金环打少冲下腹,右手金环来套少冲。哪知少冲这一招十实九虚,身形已闪到他身后去了。高大士双手舞动金环,身周丈内金风飒然,两个环一下子化作了无数个环,把少冲包裹在万千个环影之中。少冲稍有不慎,便会重蹈被金环套牢的覆辙。只见少冲满厅游走,虽一直未脱环影纠缠,但始终未被套住。原来他已瞧出高大士的一个大破绽,正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高大士上盘功夫厉害,却够不着膝盖以下范围。少冲低身游走,避其锋芒,瞧准时机,突然一个扫堂腿扫中高大士膝弯。高大士身子一挫,舞挥中双环不禁套在了自己身子,立忙直腿撑腰。便在此时,少冲挥掌横削。他这么随意一掌,正好削中高大士膝盖下一寸的膝跳,牵动筋骨,加之身子正在后倾退开、双手忙乱之时,再也站地不稳,再后倒退几步,重重倒在厅前的大柱上,柱虽未断,却也震得屋顶瓦灰簌簌而落。

高大士败得又是狼狈,又是滑稽,徐鸿儒抚掌喝采,他手下却没一个敢笑。

矮金刚怪叫一声,身形暴起,绿光一长,疾如电闪,向少冲大腿的环跳|­茓­猛地戳至,来势既疾,手法又怪异之极。少冲提腿让过,倒翻上一张梨花椅。矮金刚的绿铁棍跟着打过来,立把梨花椅打得粉碎,再看少冲脚尖在粉墙上一点,纵到厅前的圆木柱上攀住,捷如灵猴。矮金刚急步上前抡棍便打。

厅前两根梁柱均大有半围,少冲使出上乘轻功,在两柱间纵来绕去。他在武当山曾得真机子指点,“莲花落”的轻功中融入武当派的“鹤云纵”。矮金刚的绿铁棍都打在梁柱上,他用力不敢太猛,以免柱断梁塌,但也震得瓦灰纷坠。徐鸿儒面前有十三太保环护,倒不怕少冲打过来伤他。此刻正倚坐在祝玲儿身旁喂玲儿吃荸荠,一块瓦片落下正好把荸荠的竹篮打翻,他顿即敛容不悦道:“矮金刚,你是怎么回事?”

矮金刚略一怔,手中稍缓。就这么一缓之际,少冲一腿踢中他后颈,矮金刚滚下石阶,正将站起,额角一下子撞在石棱上,眼前金星乱冒,差些昏去。

胖罗汉怪叫一声,向着少冲“唰唰唰”便是几刀。少冲见他出刀甚快,且又招势怪异,出刀的方位往往出人意料,便绕着梁柱兜圈子。他闪动灵捷,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胖罗汉刀法虽快,但转身颇不灵便,如此两相抵消,刀法的威力大减。他气得怪眼圆瞪,瞅准少冲背影,使足十分的力道一刀猛砍而去,哪知却砍中梁柱,入木甚深,竟是拔不出来。他索­性­舍了戒刀,双臂挥动如风车,绕着梁柱滴溜溜直转。使的是西域的“磨盘功”。少冲转不过他,脚尖忽在他头顶一点,翻身到了厅内。胖罗汉也跟着转进来,他双臂在身周化成一团灰影把他包裹住,如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莫能撄其锋。桌椅都随着他的旋转之势带动起来。少冲用板凳挡格,立即被他劈为碎片。吓得他咋舌道:“想不到老驴推磨也这么厉害!”

瘦尊者早已按捺不住,这时见的背心正对自己,如此良机怎肯错过,摸出一枚“铁莲子”甩手即出。少冲正在寻思破解胖罗汉的法子,忽然察觉背后凉风袭来,也是反应极快,别人尚未看清,他已矮身从胖罗汉侧边闪开,此时白莲花才失声叫道:“小心背后!”

瘦尊者却惨叫一声,向后便倒。而胖罗汉左臂鲜血淋漓。原来瘦尊者打出的“铁莲子” 没打中少冲,竟被胖罗汉反弹回打中他自己,而胖罗汉却也因此受伤。徐鸿儒正要说话,却听“嗖嗖”两声,站在白莲花身旁的两个太保尽皆中了羽箭。白莲花身形忽闪已在大厅之外,厅前冲来五个青衣剑婢,当中一年长的叫道:“蕊香,你护送大小姐快早!”

荷珠、雨萍、濯清、宜远手执机弩,漫天的弩箭向厅里­射­进来。十三太保护着徐鸿儒奔向后堂逃避,少冲急上前救玲儿,却见玉支走过来挡在身前。白莲花在外面叫道:“你不想活了么?还不快走!回头再救你的玲儿妹妹吧。”叫声中少冲已用“随心所欲掌”打出三掌,都被玉支挡回,只觉他内功远过自己,好在他的掌力半实半虚,遇强则及时收回,否则比拼不过反受其伤。此时荷珠四人冲上厅来,箭如飞蝗般­射­向玉支。玉支袍袖一拂,­射­到的飞弩又都反­射­回去,四人急忙腾身闪避,濯清避之不及,被­射­中肚腹。

空空儿一直躲在桌背后,这时突然从玉支身后冒出来,叫道:“臭和尚看招!”挥掌拍他后心。玉支迅即扭身避开来掌,手起一掌,按在空空儿肩头上。空空儿倒退数步跌地,大声呼痛,叫骂不止。

少冲自知难敌,一手扶起空空儿,道:“空空儿前辈,咱们先行退避,以后再找臭和尚算账。”空空儿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少冲背他上肩,一摇三晃,身形已在大厅之外。荷珠等三人扶着濯清边­射­边退,护在后面。

玉支内功虽高,轻功却有所不及诸人。待赶至院外时,只见五匹骏马一路扬尘,驼着白莲花、少冲、空空儿等人如飞而去,再也追之不及。

白莲教在各地都设有堂口,但邻近几省都是徐鸿儒的地盘。众人不敢走大路,尽拣荒野陌间行去。到天晚时,才见密树林里有户人家。众人下马借宿。家主人倒也盛情,倾其所有招待来客。荷珠主动帮着做饭,实则暗中查看,一家三口只是寻常庄户,未见可疑之处。濯清伤在小腹,所幸弩箭入­肉­未深,早在逃出后便拔了弩箭敷上止血生肌的膏药,静养几日自可痊愈。空空儿中毒在先,肩头又中玉支一掌,一路上呻吟不止,到晚饭时食不下咽,情势堪忧。少冲知他伤在手阳明大肠经,叫白莲花屏去闲人,手贴在空空儿后背上,以“快活真气”注入他体内,以激荡其自身真气舒通他经脉,疗其内伤。哪知才运功不久,一股寒流自空空体内突然窜出,自少冲掌心直钻入手厥­阴­心包经。少冲立觉其寒彻骨,浑身打了个激灵,想抽回双掌,发现双掌似乎粘在空空儿身上一般,大骇之下,额头汗珠直冒。白莲花正在门口守关,瞧见这情势忙冲进来道:“徐鸿儒­阴­险狡猾,没有给空空儿解药。”忙抱着少冲双臂往后急拉,才把少冲与空空儿身体分开。空空儿道:“你们别管我………酒……给我酒……”

少冲心想:“酒舒筋活血,倒是可以暂缓毒气侵袭。”忙向家主人要酒。哪知这户人家无人喝酒,家中也是涓滴也无,荒野山村哪里去找沽酒之处?正在彷徨无计之时,白莲花却从空空儿腰间找到一壶酒。空空儿喝过酒,又在床下生了炭炉,稍觉好受些,不似先前冷冻欲僵。勉强吃过饭后睡去。白莲花道:“这也只能支撑一时,找不来解药,空空儿恐怕挺不了两三日。”

少冲道:“徐鸿儒不过会些歪门邪术,没什么了不起。倒是那臭和尚玉支有些真本领。”白莲花道:“徐鸿儒诡计多端,就是没有玉支,你也对付不了徐鸿儒的歪道邪门。要救你的玲儿妹妹,我看难得很啊。”

这时响起了敲门之声。荷珠、雨萍执剑冲至门边,向外叫道:“谁呀?”外面良久没人回应。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口。忽听“扑扑”声中,泥墙罅缝中飞进来一物,直扑空空儿。少冲正坐他床边,连忙拾起枕头把那物掷落在地。宜远正想上前看是何物,却见枕头微动,那物又飞了起来,荷珠眼明手快,一剑劈下,将那物劈落在地,血­肉­横飞。细看原来是只蝙蝠,牙尖齿利,两耳血红,较之寻常的蝙蝠稍大。濯清一声惊叫,只见屋中黑影乱窜,又飞进来五六只。风声火影中甚是可怖。倒也奇怪,蝙蝠只袭击空空儿、少冲和白莲花三人。众人合力扑打,不一会儿便将这六只蝙蝠尽行打死。白莲花道:“把墙洞堵住,别让那些吸血蝙又进来了。”众人这才想到这一着,荷珠、雨萍、宜远忙用屋中所有细软之物封堵墙上的缝隙。众人知蝙蝠怕光,又将炉火热得更旺。

少冲忽似听到什么,大惊失­色­道:“不妙了,这次来的更多。”空空儿已被惊醒,吓得抱紧棉被,呼天叫娘。众人都听到“吱吱”之声四面响起,越来越大,似乎有成百上千只蝙蝠,你望我我望你,均觉事态之可怕超过想象。门栓“啪”的一声折断,屋门大开,一团团黑影随着一阵大风潮涌而进。荷珠、雨萍、宜远忠心护主,围成一团保护白莲花。少冲激荡内力,“随心所欲掌”频频使出,蝙蝠尚未近身便被他强劲的掌力震退。吱吱声萦耳,飞来扑去的吸血蝠,竟是源源的从门外而来。

便在此时,忽听马蹄声由远及近,绕着茅屋转圈子,似乎来了一大批人马。当中有人叫道:“蒋祥坤,你对头出三千两银子买你的人头。我知道你就藏在里面,识相的出来受死!”叫声中十几枝火箭­射­进来,屋子四周都燃起大火,把狂飞逃生的蝙蝠烧死了不少。白莲花道:“出去再说!”众人相互掩护,掩面奔出茅屋。火光照见外面人马来去纵横,马上骑者皆是一袭夜行衣,只露出双眼。有人道:“老大,出来了七八个,点子不在里面。”那老大叫道:“尔等的人头不值钱,快给老子滚得远远的。”

少冲心想:“真有如此凑巧!原来是黑道上的杀手在此杀人。”

白莲花道:“要滚得快,那就借我几匹马吧。”突然飞身上了一马,把那骑者掼了下去,夹马便走。到了少冲近前手一带,把少冲拉上马背,马蹄翻飞,驼着两人奔入茫茫夜­色­之中。只听到后面的叫骂声渐行渐远,渐行渐无。

少冲被一只蝙蝠咬中了腰间的要|­茓­,当时便觉麻痒难当,知是中毒,当时无暇理会,待出了茅屋只觉一阵眩晕,差些跌倒。白莲花拉他上马时,丢下了空空儿,这时才想起来,说道:“他们还在后面……”白莲花道:“他们没事的。你中了毒,不要多说话。”少冲知毒气上攻最受不得颠波,便道:“你放我下去,我要运功逼毒。”白莲花见路边有个水磨坊,便揽辔驻马,扶少冲到里面坐地。

坊内蛛结尘封,看来废置已久。少冲运气把毒逼向伤口附近,却无论如何逼不到体外。白莲花紧咬嘴­唇­,瞧这情形非得用那个法子不可,便道:“不行的,你要是相信我,就俯身躺下,让我瞧瞧。”她少冲听她与人商量的和婉语气,竟不忍拒绝,便俯在一个石臼上。白莲花摸出一枝高丽人参,用小刀切下半截,放入少冲口中,要少冲嚼碎吞下。高丽参可作补气吊命之用,白莲花想借药物之力,助少冲抵御毒气侵袭。少冲吞下高丽参后,觉白莲花掀开自己上衣,露出背脊,正想着她要如何驱毒,忽然伤处浮起一团湿湿的暖意,混合麻痒的感觉甚是奇妙,原来是白莲花正用嘴为他吮吸毒液。

少冲又是吃惊又是感动,欲待抗拒,白莲花按着他道:“你我都身在魔教,声名已不足挂心,何必在乎世俗的眼光?”少冲一想她说的不错,柳下惠坐怀不乱,一样的受人尊敬,只要对得起天地公心,又何须守什么俗规陋矩?只是担心毒­性­厉害,她也承受不住。

事有担忧,往往每想每中。白莲花吐出几口浓黑的唾痰,便觉头昏脑胀,再吸得两口忽然眼前一黑,趴在少冲背上昏了过去。少冲心中一紧,叫道:“白姑娘……”探鼻息尚有气在,先自松了口气,此时天­色­已亮,曙光自外透入,照见她颈项下衣衫破损,雪血的肌肤上有两道爪痕,显是被蝙蝠所抓伤。本来蝙蝠的翼爪并未蓄毒,但适才白莲花为少冲吮吸之时,不慎染到了爪伤上。少冲不及多想,立即撕开她的衣襟,用衣角轻轻擦去肌肤上的毒液,用嘴吮吸她的伤口。有明一代礼教甚严,无亲无故的男女同处一室已大违礼法,这么搂抱吮吸,更是为世法不容。这情形本来极是尴尬,又甚荒唐,但生死攸关,哪还顾及那么多。

白莲花面容如何,只因她戴了面具,不得而知,但她肌肤粉­嫩­细腻,如丝绸,如琥珀,如凝脂,透亮得可以看到下面一根根经脉。少冲乃血­性­男儿,嘴­唇­与她肌肤一挨,鼻中尽是白莲花身上幽幽少女体香,便如浑身都触电一般,呼吸紧迫,体内血液如欲凝固。但他习练了儒家的“快活功”,定力甚高,一加收摄,便屏除了杂念。吸吐了几口,见她伤口中流出的血由黑变红,便运真气按摩她百会、枕中、承浆诸|­茓­。过得不久,白莲花“嘤咛”一声醒转,突见自己衣衫不整,而少冲眼横秋水,正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立想到适才发生了何事,不禁脸飞红云,转过头去。

少冲也觉尴尬,心想这情形可虽让人瞧见了。终究人言可畏,积毁销骨,自己的名声没什么,圣姬在白莲花中圣洁无瑕,受万人爱戴,倘若为人发现失节于男子,将受教中极惨烈之刑,活活折磨而死。

真是事有凑巧,此刻正有一行三人朝这间水磨坊走来,当中一人道:“那妖女受了伤,必定行不远。咱们先歇一会儿再赶吧。”另一人道:“道长说的是,咱们就在这磨坊里歇一会儿。”少冲听是镇元子、诸仲卿的声音,吃了一惊,扫眼见到西北角有堆柴草,向白莲花示了意,两人轻手轻脚钻进柴草堆中藏起。

镇元子、诸仲卿、涂一粟三人随后即进了门,各拣一个石臼坐下,拿出­干­粮分吃。诸仲卿道:“听说那妖女携着一个男子同乘一马。”涂一粟道:“当真是乾坤混浊,­阴­阳颠倒。这白莲花竟敢­色­胆包天,公然掳掠汉子,教贫道追上了,定要一剑垛为两段,以出胸中这口鸟气。”诸仲卿道:“道长,你看那男子会不会是少冲兄弟?”镇元子摇了摇头道:“不大可能。少冲兄弟武艺高强,人又极机灵……”涂一粟道:“就怕是他心甘情愿跟在妖女ρi股后面。”镇元子本欲反驳,觉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只得摇头叹气而已。

少冲在柴堆中听见,瞧瞧身边的白莲花,恰好她也投眼过来,少冲无奈的笑笑,示意她听了不要介怀,更不可暴露两人藏身之所。白莲花只是一笑。虽为面具遮隔,难以看到表情,但从她双眼略显歉仄的眼神,已知她并没有生气。

又听镇元子道:“咱们先前以为偷袭诸城主的白衣人、害死诸葛老先生的人都是白莲花,后来才知另有其人。”诸仲卿道:“就算这两件事与她无­干­,但那桩掳杀三千童男童女的惊天大案,她难脱­干­系。”涂一粟道:“不错,包括贫道在内,亲眼所见的不下百人,铁证如山,不容抵赖。就算非她所为,只要是魔教中人,都在咱们斩除之列。”

少冲望着白莲花,心道:“那件大案真的是你做的么?还有韩天锦、公孙墨是否为你所杀?”白莲花眼中露出狡黠的神­色­,似乎在道:“你说是那就是吧。”

三人吃罢­干­粮,起身欲走。涂一粟道:“别忙,你们先行一步,贫道出个恭。”待镇元子、诸仲卿出去后竟向柴草堆这边而来。少冲暗叫:“哎哟这鸟道不是找死么?白姑娘能忍受他的詈骂,却岂能以圣洁之躯沾染他的污秽之气?”果见白莲花眼中已露杀机,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见诸仲卿奔了回来,低声道:“道兄,那瞎子又找来啦。镇元道长打算伏击他,为天锦兄及公孙老弟报仇。”涂一粟一听此言,顿时内急转为外急,慌张的道:“是朝这儿来了么?”诸仲卿略一点头,示意他小声些,别打草惊了蛇,当下隐身在一石椿后面。

涂一粟见这磨坊中唯有柴草堆可以藏身,不及多想,猫身钻了进去。刚藏好便看到近旁两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瞧着自己,吓得他几欲大叫出声,心提到了嗓子眼。便在此时,门口现出一人。此人轻功之高,已到了脚步声可有可无的地步。那人背光而立,只瞧见他头箍束发,金环坠耳,手中拄着一根手杖。少冲又吃了一惊,心想:“莫非杀死诸葛绵竹、韩天锦、公孙墨的都是他?”

原来此人非别,正是跛李。跛李一进门,便嗅到了特别的气味,伸手在地上一抹,拿到鼻边嗅了嗅,鬼头杖一顿,喝道:“还不出来,藏到何时?”却听外面一声断喝道:“着!”跛李立即闪进磨坊内,镇元子如影随形跟进,诸仲卿提刀挡在前面,两人刀来剑往,成前后夹击之势。跛李挥动鬼头杖,舞成一团白影,把两人挡在外圈,冷声道:“原来两个短命的也在这里。”

诸仲卿反­唇­相讥道:“我们还没短命,不过瞧你这副怪样,大概已做成了短命鬼。”心下奇怪:“他为何说我们‘也在这里’,难道这里还有别的人。”打斗中扫眼涂一粟藏身处毫无动静,又想涂一粟怎么藏着不出来,莫非他想突然袭击,杀跛李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的涂一粟与白莲花近在咫尺,既不敢出声,又不敢妄动,一双眼盯着白莲花,冷汗却自额头滚落。少冲瞧在眼里,心中既觉好笑,又想他还是就这么的为好。再瞧场中,跛李双目虽盲,但杖法愈见怪异猛辣,身形飘忽不定,斗到后来,化作一团灰影围着镇元子、诸仲卿乱转,竟是把两人困在中央。镇元子神­色­自若,在灰影笼罩下竟是凝身不动,宝剑挥舞,有如白虹经天,虽处劣势,但每一招都是妙到毫颠,每一招都是攻敌之所必救守敌之所必攻。诸仲卿一柄金刀遮、拦、挡、架,招数已是守多攻少。跛李突然杖头打中他前胸,跟着左手成爪,贴着镇元子宝剑抓到他的心口。去势极疾,手法又是怪异之极。镇元子大骇之下,退步急闪,同时回剑削他的指爪。跛李手一滑,仍是抓中了镇元子右臂。此时诸仲卿挣扎起身,一刀斜砍跛李。跛李背后如长了眼,看也不看,鬼头杖肋下穿出,将诸仲卿挑入一个大石缸中,再也爬不出来。跟着左爪朝镇元子天灵盖迅疾抓下。

镇元子举剑欲格,却又无力垂下,眼看着就要丧命于妖人爪下。却听“嗖”的一声,一物自他贴面打过,跛李立即左手抄于手中,见是一枚铜钱,随手向来处抛去。劲道更猛。柴草堆中暴起一人,翻起一个筋斗,半空中把铜钱抄接在手,脚未着地,迅猛的掌势如“龙门浪涌”向跛李疾冲而至。跛李下盘轻浮,自不能与如此雄浑之极的掌法对拼,虚晃一招,退在五步之外,呲牙裂嘴说道:“好小子,你才多大年纪,铁拐老的功夫都给你学了十之八九。”

当年他欲从少冲口中问出那首怪诗,少冲逃走后他寄希望于苏小楼。苏小楼起初还帮他回忆,后来虽然想了出来,发觉里面藏着一个大秘密,便多了个心眼,跛李问起时她便设辞搪塞。苏小楼人本聪慧,又对跛李百般逢迎,跛李倒觉得杀了这“徒弟媳­妇­”颇为可惜,追寻《武林秘芨》之事便也不了了之。跛李生平只怕过一个人,那便是铁拐老,铁拐老死后,他更加肆无忌惮了。虽知他有个徒弟,毕竟年幼识浅,容易对付。昨日从玉支、徐鸿儒的对谈中得知与白莲花在一起的少年乃铁拐老的徒弟,却不知少冲也正是他当年逼问怪诗的那个少年。

他尚未接少冲之招,已知他的武功高过想象,他哪知铁拐老打通少冲任督二脉,把毕生功力都传给了他,倘若少冲一生下来便随铁拐老学艺,武功要到如今这个地步,至少也是花甲之年,怎会是个才弱冠的少年?

镇元子在跛李­操­接铜钱之时已趁机滚身一个“锂鱼打挺”站起。右臂伤及筋骨,但所幸流的是鲜红的血,可见无毒。他左手执剑,指着跛李道:“铁拐老除暴安良,所憾未能除掉你这大恶贼。多行不义必然自毙,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就算你没死在侠义之士手中,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此刻少冲还能想起太公死在跛李手下的情景,听镇元子褒扬师父铁拐老,豪气顿生,挺胸道:“铁拐老虽死,还有他徒弟在,侠义的火种就永不熄灭。”闪身而前,“随心所欲掌”向他狂劈而至。

过了这些年两人的武功都突飞猛进,尤以少冲后来居上,进步神速。跛李的“幽冥大法”突破最后大关,“幽冥鬼爪”的火候也渐至炉火纯青。纵是铁拐老复出,对付起来也颇为棘手。何况少冲的“快活功”尚未赶上当年的铁拐老,此时又正值毒去体虚之时。少时对他惧怕之念如根深蒂固,这里又有一个障碍。两人对战不久,便显出少冲略处下风,这般斗下去,自不是跛李的对手。

只见少冲立身稳如泰山,掌出随心所欲,至大至刚,攻敌未足,尚可自保。跛李如幽灵,如夜魅,倏来倏往,神鬼莫测,瞧得镇元子等人眼花缭乱。但他的鬼头杖却怎么也无法透过少冲身周的无形气墙打到少冲身上。

过了一柱香工夫,少冲虽还能支撑,但已是额头汗下。跛李所及的圈子也是越来越小,有一次竟然卷起了少冲的衣角。少冲稍有懈怠,必将身受重伤。白莲花看出不妥,立时飞身而起,“冰魄银弹”抛出,数十枚芒针向跛李所化的灰影打去,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影响。白莲花木棍在手,又挥向跛李。“噼啪”声中木棍断为七八截,白莲花也被鬼头杖打中背胛,翻倒在地。

镇元子正想上前相助少冲,却被诸仲卿按住肩头,涂一粟也站出来道:“镇元道长,去不得……”他与诸仲卿一样的心思:让其自相残杀,最好两败俱伤,卞庄刺虎,坐收渔利。少冲身上的毒尚未尽除,本来不足为患,但此番恶斗消耗了不少功力,腹腋之患,酿成灭顶之灾。便在涂一粟说话当口,忽觉眼前黑了一下,功力陡减,胸膛立被鬼头杖打了个结实。

陡起变故,镇元子三人还未反应过来,跛李的鬼头杖变成向后横扫,涂一粟站在前面,只说到“去不得”已被打中脸颊,其势未衰,又撞在舂火的石舂上,落得个头偏嘴歪,满地找牙。镇元子连忙小腹内陷,陡的后移,青锋三尺,疾起而迎,直削跛李手腕。这一招拿捏时候,恰值跛李杖敲涂一粟,杖法已老。左手的剑法竟不逊于右手。跛李双目虽盲,却比未盲前更加灵敏,也是变招奇快,右手迅疾放开鬼头杖,却抓在了左手中,鬼头杖翻转方向,杖端搠镇元子一个正着。诸仲卿、涂一粟又都各执兵刃,上前围攻跛李。

白莲花趁机爬到坊外,从腰间摸出一枝响箭,点着后“嗤”的一声飞入天际,随后“蓬”的炸响。再爬到少冲近侧,扶着少冲的头道:“少冲君,你醒醒,你没事么?”少冲体内快活真气一动,立即将毒压制下去,睁开眼来,道:“快,快救他们……”闭目运功,真气陡然聚在一处,功力又恢复了五成。白莲花小嘴一呶,道:“自身尚且难保,还念着别人。”

说话间大路上数骑疾驰而至,马上一人叫道:“点子在这里,大伙儿冲啊。”八名黑衣蒙面人一跃下马,刀剑都向跛李身上招呼过去。镇元子、诸仲卿、涂一粟三人退到圈外,你望我我望你,甚感惊讶。那八人围着跛李,看似胡打一气,其实颇收奇效,跛李竟被缠得脱不开身来。白莲花扶起少冲,向三人一瞪眼道:“快不快走,等着鬼头陀收拾你们啊。”少冲也道:“镇元道长,这头陀厉害得紧,日后锋刃磨利了,再来找他算账。”三人一想也是,趁跛李与八名黑衣人还在纠缠不清,偷了八人骑来的马,一直向北疾行。傍晚时到了北边的一个市集。

五人中以诸仲卿伤得最重,到市集寻医治伤,但寻遍了整个市集,别说买不到药,连个大夫也没有,说是三个时辰前集上来了伙强人,别的财物不抢,只抢走所有药店的药物,别的人不杀,只杀了悬壶济世的大夫。涂一粟还待往别处去,白莲花道:“别枉费工夫啦,徐鸿儒算无遗着,料到咱们会负伤而逃,只怕方圆百里内你也找不到大夫医治。”涂一粟急道:“那,那岂不要坐以待毙?”白莲花道:“你不想死,那就得听本姑娘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已想到法子。当下到一家农户落脚,以避人耳目。镇元子、诸仲卿、涂一粟三人没想到如今跟这个魔教妖女做了同伴,不啻于与虎同眠,但此地人生地不熟,三人都受了重伤,倘若落了单,定遭不测。又见她并无相害之意,倒也勉强依从。

晚饭后有人送来跌打膏药。三人见是白莲花的人,她的药那是说什么也不肯用。就是少冲出面,也无法劝动。白莲花笑道:“那鬼头陀随时会蹑迹而来,我还想给你们治好了,帮我退敌啦,又怎会加害你们。”镇元子道:“我辈中人,岂会受你小恩小惠就为你做事?”白莲花自知再劝也没有用,无可奈何的道:“有些人想死,就是阎王不想要也拦不住啊。”

人定时分,又有一个蒙面白衣人送来疗治蝙蝠毒的解药。诸仲卿认出白衣人便是当日袭击自己的那个神秘人,还道是白莲花的诡计,拒不服用。那白衣人道:“诸城主那日去寻白莲花晦气,已被三个东洋忍者跟踪,打算在贾谊祠伏击城主,若不是在下阻你行期,你也听不到在下这番言语了。”诸仲卿闻言,吃惊之下,尚未敢相信。涂一粟道:“诸城主何时与东洋人结了梁子?东洋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城主这梁子结大了。”镇元子道:“倭孽余辜,尚在为祸作乱。今日那八个黑衣蒙面人使的也是东洋忍术,不过他们故意乱打一气,虽加掩饰却也被贫道瞧了出来。只是奇怪他们来得着实凑巧,又何以故意掩饰?”

少冲随即想起那晚遭蝙蝠袭击,也是碰巧遇到黑衣蒙面人搅乱局面,……白衣人道:“跛李随后便到,三位还是服了药速去为是。此去一直向西,去了别再回头,跛李要杀的是白莲花,只要不为难他,他也不会为难三位。”然后走近镇元子附耳说了一句话。镇元子听了道:“原来如此,公子小心。”先自慨然用药。涂一粟、诸仲卿不知白衣人说了什么,以致镇元子前后截然两人,但又不便多问,跟着也用了药。白衣人要少冲随他到僻静无人处,拿出一个小瓷瓶,道:“你喝了空空儿的酒,那酒中有一种药物,可让跛李的蝙蝠蹑迹追踪,喝了这瓶药水自可无事。”

原来空空儿平常贪杯,在许道清家时没喝那壶酒,走时恋恋不舍,还是带在了身上。少冲却不知来由,还道是空空儿好酒贪杯,随身携带了这么一壶。自己也觉寒意未去,拿过壶喝了一大口。随后白莲花也喝过。

少冲这才悟出,何以那些蝙蝠只袭击自己及空空儿、白莲花三人,又何以走到什么地方,跛李都能蹑迹追来。眼前此人能拿到解药,知悉跛李诸多隐密,必是跛李心腹之人,再一细看,忽觉他眉宇间甚似,却也未敢肯定,便道:“大恩不言谢,请问足下尊姓大名?”白衣人抱拳道:“日后自知,何须多问。后会有期!”说完这话轻跃上墙,没入夜­色­不见。

少冲心想:“若是他,他为何不与我相认?若不是他,又会是谁?”他想镇元道长必定知道,回来时三人却都已星夜离去。白莲花道:“我们也得快些走的为妙。”少冲道:“咱们去哪儿?”白莲花道:“你不救你的玲儿妹妹了么?咱们此行折回去,杀他个回马枪,徐鸿儒无论如何料想不到。”少冲点头道:“也好。不过先得服了这药,此计方才奏效。”当下说出了白衣人相告的原由。两人服了药,趁夜绕道回界口许家。

到许家时已是日昃时分,哪知许家已是人去宅空。白莲花道:“徐鸿儒急不可待,已赶到前面去啦。咱们一路跟踪,将随他反叛的逆贼查个清楚。”寻乡人打探,却无人知那伙白莲教党的去向,猜想必是换了穿着,分批到城郊会合,如此不会引人注目。二人换了快马,朝东疾赶。

不日到了彭泽,与荷珠、雨萍、濯清、藕香、宜远五人会合。少冲问及空空儿下落,说是那晚失散,五剑婢也不知其生死去向。众人分路出去打探,仍未发现徐鸿儒等人的踪影。再向前面行去,已出徐鸿儒势力范围,众人便不再过于掩饰行藏,径至白莲教设在当地的堂口,恰好摩睺罗部部首都大元及萧遥都在。白莲花是莲花圣姬,众教徒见过礼,都大元道:“兄弟们保护不周,险让圣姬被那厮所害,罪该万死。”荷珠作­色­道:“此次下山,随护的那行空、欧提耶两位部首都已殉教,你为何不亲来救驾?虽然如今圣姬安然无恙,可是教主怪罪下来,你都大元的脑袋可不大安稳。”唬得都大元双腿跪地,大磕其头道:“请圣姬在教主面前美言几句,属下,属下给圣姬做牛做马,永世为奴……”白莲花见他吓成这般,扑吃一笑,却没说话。荷珠道:“好啦,只要你忠心本教,保护圣姬安然回宫,便可将功折罪。若有什么闪失,你可担待不起。”都大元连连称是。

少冲向萧遥问及筹划情形如何。萧遥道:“陆右护法已调集各部众回宫,对徐鸿儒的人也严加防范。徐鸿儒想谋教篡位,当真难比登天。不过咱们还是不可大意。听说他广布告示,要在东阿的九龙山开坛说法,日子定在明年正月初一,他莫非想另立山头,与闻香宫分庭抗抗礼?……”说到这里,萧遥又摇摇头道:“依小道之见,此乃下策。徐鸿儒绝不会弃上而取下。”白莲花道:“还有上策?”萧遥道:“拉拢各部首,迫教主逊位,如此方为上策。”白莲花道:“萧先生以为元旦法会只是掩人耳目?”萧遥道:“这里都是自己人,小道也无须保密。目下已有乾达婆部、夜叉部、迦楼罗部三部为徐鸿儒拉拢,小道已飞鸽报知右护法,尽快剪除其羽翼。”都大元道:“酆九叙、欧阳德向来为徐鸿儒做事,目下又多了一个迦楼罗部武名扬。”

少冲一听“武名扬”之名,吃了一惊,不禁道:“武名扬?”那晚夤夜来送药的白衣人,少冲便猜是武名扬,原来他果然入了白莲教,不禁思潮起伏,感慨良多。只听白莲花道:“我只听说迦楼罗部部首是莫人敌,知他神拳无敌,对本教又赤胆忠心,何时换了个姓武的?”都大元叹口气道:“莫大哥正当春秋鼎盛,溘然病逝,我等都是始料未及。”萧遥道:“那武名扬是副部首,莫人敌一死,他自然而然升任部首,这还是三天前的事。小道今日收到弟子密报,那武名扬竟是徐鸿儒身边跛李的徒弟。如此看来,莫老英雄之死其中大有文章。”都大元点头道:“属下和萧先生正要起程赴福州搜查武名扬害死莫大哥的证据,好将徐鸿儒一伙连根拔除。”白莲花道:“既如此,本座也要同去,顺便拜祭一下莫老英雄。”萧遥道:“也好。少冲兄弟,你也去吧。”少冲心想:“眼下要救玲儿,只有去福州见到武名扬,涣他设法搭救。”便即答应了。

众人即日动身,望东进发,一路无话,这一日到了福州府。武名扬住在城南大财主周大户家。周大户见是白莲教大人物到了,自是卖力奉承,置筵接风,山珍海味的摆了一桌。众人大饱了口福,饭罢问及莫人敌病故一事,周大户道:“莫部首捂三层棉被还直叫冷呼寒,浑身发抖,远近名医看了,都说是‘打摆子’,吃药却又不听,不久就殁了。闻香宫来的巫医也验过,确是疟疾。”又问武名扬何在,周大户一愣,道:“诸位不知道吗?小的也十多天没见他面了。”

众人到武名扬寝处查寻,却是一无所获,又到莫家庄来。拜祭了莫人敌,召其家人询问死情,其家人俱言因病而逝,竟无半点破绽。萧遥道:“几个庸医倒还罢了,那包驼背医术­精­湛,乃教主御用的神巫,连他也说是‘疟疾’,莫非真是疟疾?”少冲道:“徐鸿儒有一种毒叫做‘一滴水’,中毒者症状便如‘打摆子’一般,包驼背定是被徐鸿儒收买了,才这么说。”萧遥点点头道:“为今之计,只有从武名扬入手。”当下命金太岁、水辰、火荧惑、土四大弟子四出打探武名扬去向。

傍晚四人陆续回来,都说附近的几个堂口没有武名扬踪迹。金太岁却探到另外一个消息。他在回来途中歇气之时,遇到一行少林武僧行­色­匆匆,无意听到他们对话,说是赴援莆田南少林,对付一个大魔头。萧遥沉吟道:“大魔头?能危及南少林寺,惹动少林和尚,这个‘大魔头’自非等闲之辈……”都大元道:“会不会是右护法?我曾闻右护法与南少林寺残灯法师有仇,因他云游在外,不知踪迹,故未报此仇。”萧遥失声叫道:“哎哟,倘是陆护法,这会儿不坐镇闻香宫运筹帷幄,那可糟糕之极。”绕室来回,忧急之状溢于言表。

都大元道:“都某去一趟莆田,劝右护法以大局为重,回闻香宫指挥弹压。”萧遥摇头道:“小道深知右护法为人,他决意已定,纵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白莲花道:“本来我一个闲人,不该Сhā手教务,但事关本教兴衰存亡,遇着了也不能袖手旁观。不知我这个圣姬的话陆护法能不能听进去?”萧遥道:“听说陆护法这个仇也是因女人而起,圣姬能屈尊前去劝说,说不定有些指望。也好,小道先到泰安与众散人会合,就由都部首、少冲兄弟护送圣姬去莆田,事后再到泰安取齐。”

计议已定,萧遥与四大弟子即日起程北上。白莲花等人装束停当,便欲动身,白莲花忽对莫家三少爷道:“你想替父报仇么?”莫三少道:“当然。不过同为教友,属下不敢妄为。”

白莲花道:“周大户与武名扬蛇鼠一窝,抓住周大户严刑拷问,自能查出令尊死因以及武名扬匿身之所。”莫三少感激涕零,道:“谢圣姬成全!”点了两名家将匆匆而去。

众人上路,少冲想到莫三少当时怨毒的眼神,总觉临行前白莲花交由莫三少追查一事不大对劲,便向白莲花道:“周大户与武名扬蛇鼠一窝,这是圣姬胡乱猜测的吧?”白莲花道:“就算是吧。这件事你不要多管。”少冲瞧她用意,明是要莫三少杀了周大户。想那周大户虽以盘剥乡民敛财,却并未到该死的地步。何况魔教中人嗜杀在­性­,又岂会只杀一人那么简单?他当即辞了众人,往周大户家来。

刚进大门,瞧见满地的死尸,男女老幼皆有,当真惨不忍睹,莫三少及其三个家将兀自砍杀不休。少冲冲上前夺下三人的刀,全都折成两截掷地,大声道:“你们在做什么?”莫三少见眼前少年身手了得,又道他是教中极有身份之人,未敢忤逆,只得低眉下气的道:“圣姬许可了的。”少冲道:“周大户说了么?”莫三少道:“我一进门便动了手,没有问他。”少冲闻言,气得扬起拳头,便想饱之老拳,终于忍住未发。这时大门口白影微晃,白莲花冉冉走来,说道:“是我叫他做的,少冲君的火发到我身上便了。”少冲哼了一声,走出院来,仰天叹息。

却听白莲花厉声道:“莫三少爷,本座让你追查正事,你怎么杀了周大户全家?”话音刚落,听得几声惨叫,他惊得回到院内,只见莫家三人横尸在地,中的是白莲花的“冰魄银弹”,不禁怒气又生,身形闪处,长臂伸出,已将白莲花右手腕抓住,一用劲,直痛得白莲花弯下腰去,他心有不忍,收了劲力,却道:“你这双手还沾了多少血腥?”荷珠、雨萍、藕香、宜远执剑跃上,喝道:“喂,快放开我家小姐!” 白莲花双眼一闭,道:“你杀了我吧。”脸­色­竟是十分安祥。

少冲甩开她手,悲愤道:“你……你好狠啊!……”你一直相信白莲花虽身在魔教,却是心­性­纯良,出淤泥而不染,是以镇元子等人数她之恶,他头一个念头便是不信,后来水落石出,所指证的几件事都与白莲花无关,更加以为如此。但今日亲见她下手忒毒,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何以会怒极难忍。

少冲一口气奔出了老远,仰天大吼一声,似乎天地也为之动容,竟在这时下起雨雪来。他踯躅于风雪中,仍觉胸口如堵,透不过气来。迷迷糊糊的乱走,也不知此去何处,仿佛这个身子已不再属于自己,累了倒地便睡。大脑中头绪纷杂,一片昏乱。不知何时忽觉鼻边药味甚浓,睁眼看时,一个少女的背影正在添薪扇火,泥灶上一个瓦罐,盛着药汁。他昏沉中还道是玲儿,待瞧清是白莲花,怒气复生,挣起身便走。听得后面白莲花叫道:“喂,你不救你的玲儿妹妹了么?……”少冲只不理她。又听她道:“你生病啦,我给你煎了药……”少冲道:“要你讨好!”白莲花道:“谁讨好你了?病死了活该!喂,你等一下,我跟不上了,哎哟……”惨叫一下,便即无声。

少冲回头看时,见白莲花躺地不起,胸前Сhā了一柄剑,剑柄兀自摇晃。他一惊非小,急飞身到了近前,四周望望,并不见有人,正要去扶白莲花肩头。忽然白莲花转过头来,随着一股芙蓉香气,从她嘴中­射­出一根芒针,少冲不及防备,肩头一麻,便即昏倒。

昏沉之中觉得身在移动,体内真气流转,那针上麻药不久便清散了。睁眼见自己躺在一个小屋子里,屋子竟向前颠波着行进。掀开前面帘子,只见一个少女左手扶辕,右手扬鞭赶马,原来处身一辆马车中。回想起来,才明白白莲花胸口Сhā剑乃是作假,意在引他回来,而眼前之人正是白莲花,也不知她要把自己带往何处。他想至此,左手探出,抓住她左肩头,喝道:“你带我去哪儿?你要做什么?……”白莲花哎哟一声道:“你抓得我好痛!”少冲道:“你是白莲教高高在上的圣姬,想杀谁就杀谁,我不想管,也管不着,你放了我,让我走得越远越好……”白莲花又是呼痛又是笑道:“你武功高我许多,何不一掌把我打死,不就远走高飞了么?”见他没有言语,又道:“你下不了手?是不是舍不得我?”少冲道:“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舍不得?”说这话脸上一红,手上却加了劲。白莲花痛叫声中反过头来,张口便咬少冲手背。

少冲万料不到她有这一着,急缩回手看时,手背处留下两排齿痕,带着些口涎。大凡夫­妇­斗殴,女子气力不敌,便多用抓咬撕扯,男子倒觉甚难对付,于是有了“好男不跟女斗”这句俗语。少冲心想跟她纠缠不清,只怕难­干­正事了,当即纵出车门,落在前面马上,挥掌劈断马辕,纵马欲行。

白莲花叫道:“喂,你回来,残灯大师就将化脓而死,你不想救他么?”少冲带住马,道:“南少林雄踞闽岭,残灯大师德高望重,岂是一个幺魔小丑动得了的?”白莲花道:“这你就错啦,陆护法乃本教第二号人物,武功在四大会王、八大部首之上,可不是幺魔小丑。”少冲一想也是,当日在九顶莲花峰亲见陆护法与王森动手,武功之高足可与完颜洪光、南宫破败并驾齐驱,更兼其手法­阴­邪,让人防不胜防。就算他单身一人闯寺,南少林寺也不一定挡得住。但他口上却道:“既然如此,我又如何救得了残灯大师?”知她必有诡计,不想与她多费­唇­舌,夹马欲行。

却听白莲花冷笑道:“还以为你好仁义,那么喜欢救人,却也不过如此。哎,残灯大师大限已到,非人力所能救也。”少冲受不得激,喝道:“你说什么?”白莲花抱臂当胸,抬眼望天,道:“明明眼前有个人劝得动陆鸿渐放下屠刀,毋开杀戒,可是有人偏偏只顾面子,不愿做救人的大好事。”少冲心念一动,道:“你若能劝服陆鸿渐,那真是做了一件大善事。”

少冲让她进厢,由他来驾车,白莲花道:“你的病可好些了?”少冲心下一热,道:“给你一追,出了一身汗,已大好了。”

路上问起都大元及荷珠等人,白莲花道是随后便来。白莲花肩头被少冲捏伤,加之长途劳顿,肿起老高。少冲甚感过意不去,到莆田时住店,他买了几剂消肿的散药,让白莲花涂抹在伤处。白莲花拿了药一言不发的回了房。少冲回到隔壁厢房,没来由的心烦意乱,也不知玲儿处境如何,不禁自责没保护好她,又想陆鸿渐单挑南少林,也不知南少林有无出事。便找来一个店伴问道:“我要往南少林寺进香,不知走哪条路最近?”店伴道:“南少林寺在西天尾的九莲山,顺着这条街出城,前行五百步有条小溪,记住了,五百步不多不少,千万不能多,多一步就掉进小溪了,缘溪上行,下行不得,下行可就南辕北辙啦……”少冲微一颇眉,道:“你知不知道有个叫陆鸿渐的人?”那店伴一听“陆鸿渐”三字,吓得忙掉头四顾,生怕那人突然冒出一般,见没人才道:“客官问小的那是问对人啦,小的有个兄弟在南少林寺做和尚。”说到这里便住了口。

少冲知他心意,赏了他几个铜板。店伴方道:“这陆……陆大官人因十年前一件伤心事,究竟是什么事我兄弟也不知道,我兄弟曾向寺中住持问过,住持只说了五个字:‘冤孽啊冤孽’……”少冲道:“拣要紧的说!”店伴道:“是是,陆大官人恨上了残灯大师和正派中人,扬言这月十四挑了南少林……”少冲道:“今日才十一,还有三天……”店伴道:“可不是?南少林那群和尚十之八九知道陆大官人的名头,早在几天前就逃光啦,嘿嘿,我兄弟月前还俗娶了老婆……”少冲截住他话头,让他去了,心下一沉:“陆鸿渐如此恨残灯大师,圣姬能否劝转他?”但事至此,也只有试上一试。

此时忽从隔壁房里传来圣姬的轻哼之声,似出了甚事。他急步到门前敲门,听白莲花道:“你进来帮帮我。”待进了房,见白莲花屈膝坐地,……半露香肩,右手中指正滴滴哒哒往下滴血。少冲忙上前替她止了血,撕下一小块布包上。白莲花道:“我右手为碎瓷片伤了,你帮我涂抹肿处。”少冲心想:“男女同处一室已足惹人嫌话,何况还要动手动脚,上一回幸未被撞破,这一回岂又那么幸运?” 他虽如此想,其实内心深处更有一种莫名的惧怕,究竟怕什么,他想都不敢想,也就不明白。

白莲花见他迟疑,微嗔道:“都是给你害的,你却连这点小事也不愿做。”少冲道:“我去找个人来……”白莲花拉住他手,道:“这会儿到哪儿找去?何况换了别人,我还不大放心……你把灯熄了,便不会有人看见。”少冲见她神­色­,似有求肯之意,不忍拒绝,当下点点了头,把散药拿在手中,吹灭了油灯,房内顿时一片漆黑。

少冲的手在白莲花的牵引下找到她的肿处,便把散药敷上去。竟不知为何,犹如怀里揣了个兔子,禁不住乱跳,好一阵子把散药敷到了别处。敷毕,少冲正想离去,忽觉白莲花一把抓住他手,道:“陪着我,我好冷……”少冲果觉她小手冰凉,突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双手把她拥入怀中。

万籁俱寂,少冲只听到自己的心砰砰而跳。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软玉在怀,感受到她胸前蜂起,浑身微微颤栗,还有她身上独有的香气,怀中抱着的确是梦中千百回见到的白莲花,他柔声说道:“白姑娘,我今日突然觉得,我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白莲花拉着少冲并肩坐在地毯上,说道:“我也是啊,我也不想惹你生气。可是我不得不杀周大户,至于为什么你以后自然会明白。莫三少连他全家都杀了,这可太过分啦,因而我才杀了莫三少,还以为你不再生我气,哪知你却不理我了。少冲君,你知道吗,我最怕你不理我了……”少冲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当时那么凶,也许我害怕,害怕你不是我梦中的那个人。”

白莲花道:“我说个故事给你听。那是离此很遥远的一个地方,有个­精­通茶道的人,叫千叶休,他有一个美貌的女儿,叫吟公主。吟公主爱上了一个穷人家的少年郎,但千叶休一意要她嫁给有权有势的将军,后来……”少冲急问道:“后来怎么样?是不是初时不肯,后来就心软了?”白莲花微嗔道:“咱们那儿可没有这般的女子。后来,后来她……”说到这里,哽咽了一声,没说下去。

少冲道:“她自尽了,是不是?”白莲花没有作答,少冲忽觉一滴热泪滴落手背,不禁摸向她的脸颊,发觉她已泪流满面,说道:“白姑娘,你哭了?”想不到外人目为“魔教妖女”的白莲花竟会为别人的悲惨命运伤心落泪,且又是有泪无声,教人怜爱之心顿生。

少冲又道:“你说吟公主是你那儿的人,你那儿又是什么地方?”白莲花道:“说了你也不知道,总之是很远了。少冲君,我们不要说这个好不好?一个人的出身很要紧么?”少冲觉得她从没有此时这般温柔,说话也是与人商量的语气,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当下摇摇头,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想说便罢了。”白莲花忽然伸出双手抱住少冲,口中柔声细语,吹气若兰道:“抱着我,抱紧啊。我怕……”头靠着少冲颈下,热泪不一会儿就把少冲襟领濡湿。少冲从未与女子如此肌肤相亲,但既爱慕白莲花在先,此时她又一反常态,似乎有什么知心的话与自己倾诉,便也任她抱着,问道:“你是威震大江南北的大魔女,别人怕你还来不及,你还有什么事好怕?”白莲花哭笑道:“我的苦是我一个人的,这世上也只有我一个人明白。”少冲大为好奇道:“你不说出来,又有谁会明白。”白莲花摇摇头道:“你不会明白的,说了也没有用。少冲君,其实那晚湘妃祠初逢,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陷进去了,这一辈子也给你网住了,难以脱身,也许这便是所谓的一见而情钟,就算你后来不救我,我也会忘不了你。哎,你又何必救我?让你活在我的记忆里多好!我们就不会现在这般……”

少冲没想到她一开始就爱上自己,心中一阵甜蜜,正想问:“这般不好么?”还是忍住没说。

白莲花又道:“少冲君,你喜欢我么?”少冲想了一会儿,刚叫了声“白姑娘”,白莲花道:“你叫我的闺名好么?我家里人都叫我‘美黛子’。”少冲道:“美黛子,自我见你第一面,我就觉得你不是别人所认为的白莲花,但你行事却又出人意表,似乎心中藏着无人可知的苦衷,我很想成为你能倾诉衷肠的那个人,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白莲花道:“其实之前你喜不喜欢我又有什么要紧,但是今晚之事过后,你一定会喜欢上我的。”说这话时,带着无限的柔情蜜意,又是无比的自信。

少冲不禁奇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事?”白莲花一笑,弹了他一个脑崩,道:“呆子,你吻一下我就知道了。”少冲一怔,疑是自己耳朵听错了。白莲花生气的道:“你不吻我,便是讨厌我,既如此,我走了,走得离你越远越好……”说着话便欲起身离去。

少冲忙把她抱紧紧的,道:“不,不要走……”黑暗中向白莲花吻去,正好吻着她的脸颊。慌乱中没有停留便又别过头去,禁不住耳热心跳。但心头犹在回味,适才如有暖流走遍全身,那种美好的感觉无可言喻。

只听白莲花道:“将来我成了你的妻子,不许你再与别的女子好,你是我一个人的。不过你只与她们说说话,我是不会­干­涉的。我与别的男子在一起,也并非我喜欢他,你见了可别吃醋哦。”少冲听她愿做自己妻子,大为欣喜道:“那是当然。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不在乎你做什么,我只在乎你的心中有我。只要你心中有我,做什么都行。”白莲花笑道:“又说呆话了。我不想你一味迁就我,我做错了事,你也可以骂我打我,但不许你不理我。”少冲道:“就算你做错了事,我只跟你说道理,不会骂你打你。打女人又岂是好男儿的行径?”白莲花道:“我做了大错事,你不会骂我打我,可是你会恨我,恨我一辈子。总有一天,我会悄悄离开这儿,去一个我该去的地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少冲心中一紧,转过脸道:“为什么?就算有我也要走么?”白莲花道:“你舍不得我走么?可是我非走不可,这里不属于我。”少冲道:“你走了,我会伤心的。”白莲花道:“如果我不走,这世上还有两个人为我伤心。哎,我也不知道如何做好。也许我本就不该来中原,本就不该与你相识。”

少冲心想:她说的那两个人不知是谁。但知问了她也不会说,便道:“你要回那两个人身边么?”白莲花摇了摇头道:“我会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这样两不伤害。”少冲道:“可是我们都会伤心的。”白莲花停了一会儿,道:“伤心总比受伤害好。”少冲道:“这既然是上天的安排,就尽人事听天命好了。”白莲花道:“你说的对。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这是咱俩的缘份……”忽然话一转道:“我这个人脾气那么坏,你迟早一天要嫌弃我,何必等到你不要我的那一天才走呢?”少冲道:“一个人并非一成不变,你可以改啊?就好比我小时行事鲁莽,老得罪人,如今好得多啦。不过有的你认为是对的,不必为了迎合别人就要改啊。”白莲花道:“我出手无情,滥伤无辜,这要不要改?”少冲道:“这当然要改。比如你喜欢弹琴,别人非要你学武,你倒不必为了别人高兴就改去学武。”白莲花道:“我知道啦,我只听你的,你要我改我就改。……少冲君,你刚才吻了我么?”少冲道:“是啊。”白莲花道:“可是我一点儿没感觉到,你必须重来一次。”少冲道:“我可不可以吻你的嘴?”说着话便向她吻去,恰好此时白莲花转头正对着他,两人嘴­唇­碰在一起,做成了一个“串”字。少冲亲吻她­唇­边咸湿的泪水,白莲花的舌头伸过来,与少冲丁香暗度,甜津相溶。少冲一阵头晕目眩,仿佛又到了梦中。

白莲花躺在少冲怀中,轻声呢喃道:“我在做梦么?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要是一直这么下去该有多好……”后来说什么便听不清了。两人相拥良久。少冲道:“你困了么?我抱你上床睡觉。”抱起她摸到床榻边,放下后为她盖上被褥。白莲花忽然伸臂勾住少冲的后颈,耳语道:“陪着我,我害怕……”说罢把少冲拉入罗帏,缓舒玉带,轻解罗裳。

少冲情不自禁,随着她共入鲛绡,只觉白莲花光溜溜的身子极热,抱着滑腻酥溶,销魂蚀骨,世间乐事莫过于此。白莲花道:“我把面具摘下来,你摸摸我的脸,就知道我长什么模样了。可是我又不想你知道,要是你知道了忘不了我怎么办?”她话虽这么说,还是摘下了面具。少冲道:“我说过,‘一个人的容貌是天生的,人丑没什么,最要紧的是不要惹人厌恶。只要与人为善,人也与你为善。’不管你长什么模样,你都永远是我少冲的妻子。”抚摸她的脸庞,发现她脸上满是潮热的泪水,忍不住凑嘴吻上去,他想舐­干­她所有伤心之泪,抚慰她那颗脆弱的心。

不知何时,刺眼的阳光已自东窗­射­入。少冲睁开双眼,见一双秋水般的双眸正深情注视着自己,原来白莲花已起床穿好了衣服,脸上也戴上了面具。听她道:“你醒啦。这是咱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至此,泪水夺眶而出,她没有去抹,续道:“自今日起,你忘了我吧。”转身欲离去。

少冲伸手拉住她一只手指,没有说话,眼中却满是乞求的神情。白莲花捧着少冲的头,泪水一滴滴落在少冲脸颊上,说道:“我的呆哥哥,你想我真的会离开你么?哎,大错既已铸成,已是后悔莫及。你走之后,不要再来这里找我。倘若我想见你,自会与你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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