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正皱着眉头,便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十分惋惜的说道:“好吧,本来我还想把它抱开的。”
意料中看到他颇为意外的神色,我再次转头,偷笑。
翻过摘星岭,至幽州,出幽州终至南京。
南京是军事要地,其比邻宋国和西夏。
我原本以为南京应该很繁荣,但没想到,尚距南京十余里,入目一片疮痍,路上碰到的行人皆是衣衫褴褛,神情悲苦的流民,每个几步便见一座新坟,还见到已死了许久的尸体曝尸荒野,被野兽啃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连城郊供给旅人和马匹歇息的小草棚也已被流民占满,孩童饥饿的啼哭声,大人烦躁的打骂声。
一路上,我们没有下马歇息,快马加鞭,赶在天黑以前进了南京城。
一进城门,入眼的情景更令我惊讶。
城内楼宇林立,俨然大城之姿,但触目所及,街上尽是衣衫褴褛的乞丐,或是沿街露天而宿的流民。南京城,路上行人皆来去匆匆,遇到乞丐或流民,或是避开,或是推开,对于磕头乞讨的妇女和小孩也是不屑一顾。
一路走去,许多人拿着已破旧不堪的碗向我们伸出手,不停的磕着头,我想掏银子,却被饶制止,他对我说道:“你送给她们银子,也会被抢走,而且有银子也买不到什么东西,把我们剩的干粮拿出来分了吧。”
我心里难受,掏出了所有干粮,分给了他们,他们狼吞虎咽的吃了。
“怎么会这样?”我轻轻问道,仍就不能接受一路所看到的悲惨。
饶淡淡看我一眼,回答了我的疑问:“西夏,大宋与辽连年战争,三国边境最是混乱,宋国皇帝好大喜功,自许风流,虽有大好河山,却在虎狼围视中仍单纯的重文轻武;辽国彪悍,野心勃勃,早有入主中原之念,奈何蛇终是吞不了象,唯有蚕食,不断侵扰宋国边境;西夏也不甘只在西蜀荒蛮之地盘踞,伺机扩张,四处掠夺。尤其是近两年来,三国之间战事最为频繁,最受苦的莫过于边境的百姓,多已流离失所。”
我沉默的听他说着,以前,我从不懂这些,也从未见过这么凄惨的状况。
夕阳西斜,天眼看就快黑了,一路走去,我们只想寻一处客栈落脚。
却又见街道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正跪在街上卖身葬母,瘦骨嶙峋的身子在微微摇晃,似乎已经快要晕倒了,她身前,躺着一具破烂草席盖不住的尸体,围观三三两两的人正七嘴八舌残酷地评估这个女孩值多少钱。
看到此情此景,我再也难以忍受,卖身葬母,如畜生般待价而沽……
是怎样的绝境了啊,人命真的连畜生都不如了吗?
一时心急,顾不得许多,掏出银两从人群的头顶抛掷到了她的面前。
我若无其事的牵着马跟在饶身后继续走着,渐渐远离此地,却仍听道女孩叩头谢恩的声音:“谢谢老天爷,谢谢菩萨。”
我忍不住苦笑,我只需这样的小小恩惠就成了老天爷和菩萨了。
饶侧脸看着我,微微对我一笑,目光温柔,我心头一热。
我们终于寻到了一处客栈落脚,吃处都差强人意。
夜晚我睡不着,去找他聊天。随意敲了两下门,便信手推门而入。
他正在烛光下写着什么,见我不请自入,便合上了所写的东西。
我没兴趣知道他的秘密,见他把信纸收好后,才坐到他的对面。
“打扰了。”我道。
“睡不着?”他一下便猜到我的来意。
我点头。
“我们快进入宋国了是不是?”我问。
“还有三四天的路程。”他回答。
“我想到江南看看。”
“我们先到开封,再去江南。”他道。
“好。”
“到开封后,我暂时离开几日,我会先把你安顿好。”他说。
“好。”我点点头,沉默无语。
饶淡淡的看着我,静静的似在等我开口。
我沉默着喝完了一杯茶水。
许久,我轻轻一叹道:“饶,为什么没人出来好好安顿这些流民呢?他们这么可怜。”
“安顿?”他冷笑,继续道:“百姓……贱如蝼蚁。”
他的话生冷残忍。
我出生在王侯将相之家,一生荣华,从不知黎民百姓之苦,如今即便知了,也没什么作为,如今才知,自己是这么的没用……
他也为自己倒了杯茶,淡淡开口:“耶率休哥为大辽平定西南,威震四方,立下战功赫赫,可导致边疆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你说他是有功还是有过?”
我一怔,幽幽的看着手中的茶碗,思绪飘忽……他吗?
“花儿,我知道你尚不能忘记耶率休哥,也知你怨他,但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他承载的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饶继续说,一点点刨开了我的伤口。
我一声冷笑:“你不要告诉我,他娶西夏公主只是为了平息两国战争,还黎民百姓安定的生活。”
他看着我的眼神越发幽深,令我不敢直视,我知道我可能说对了,拿着茶碗的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当然不只。”他只说了两个字,却令我已结疤的伤口瞬间裂开。
我明知道会让自己更心痛,可我还是忍不住的问出了口:“还有什么?”
他沉默许久,终是回答了我:“家族的期望,皇上的信任,还有千万百姓的生与死。”
我全身僵住,一点点的明白了他的意思,家族,皇上,还有天下的百姓。他的婚姻,竟牵扯了这么多人?而我……从未想过这么多,我只看到他的背叛,他的无情,还有他深深的伤害了我……
而此刻,我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
我本来恨耶律休哥的,但此刻我却想嘲笑自己,原来转来转去,怪他,恨他,都只是更加印证了我根本不了解他……我配不上他……
原来……是我配不上他。
我苦笑,我的确配不上他!因为我根本未曾懂过他……
我再也想不下去,想逃离这里,逃避对面饶那一双透撤世事的目光,我起身奔到了门口,却听到他道:“何须逃避。花儿,不要以为是你自己的错,耶律休哥不是只有选择政治联姻才能……”
“别说了,”我打断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若他放弃我选择西夏公主能换得边疆稳固平安,百姓不再受战争之苦,那么他的选择是对的。”
他轻轻一叹:“两难的抉择,你不会知道,那样的抉择会令人有多痛苦。”
我捂住了胸口,冷冷道:“你怎知他不是心甘情愿选择的?!你怎知他的选择是痛苦的?西夏公主人比花娇,地位高贵,凡是男人都会这般选择,舍我就他。”
我心中隐隐作痛,耶律休哥的选择是多么的伟大,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无愧父母,无愧良心,把国家百姓摆在自己的幸福前面,为大爱舍小爱!
可他却置我于何地呢?!
我声音不受控制的哽咽了:“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自私的女人,我只是想和一个我爱的人建立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我没有想要更多……”
他沉默良久……才淡淡开口:“那夜?……我去向你道别的那一夜。他就在萧府门外……”
什么?我猛然回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来到我身后,刚好与他幽深的目光相遇。他的轮廓在烛光中忽隐忽现,我恍惚越过他看到了更远处……那一夜……阿月说,他第二日曾进府去寻过我,难道他在外面站了一夜吗?那一夜,他想和我说什么?难道是想告诉我,他此生只能对不起我了吗?
耳边传来饶清晰的声音,回答了我的心事:“他想告诉你,他必须去承担的责任和苦衷,可他怕你知道后,也会陷入两难的抉择。他也想问你,是否愿意留在他身边。可是他心里明明知道,你不会留在他身边,他问了也只会是自取其辱。”
我眼前一黑,冷冷道:“饶,你似乎真的什么都知道呢。连耶律休哥心里想的你也知道。”
“不是我知道,而我若是他,也会那么想。”他望着我的目光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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