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下午,苏寒食深刻感觉到,教徒居然是个很辛苦的事,想起小时候,王铭艺对自己抱怨师父太过严厉,自己在心底也深深赞同过,现在想来,师父是在自己身上,耗费了多少心力,当真恩深似海,但一切都明白得太迟,一片孝心还未尽,师父已经不在。
苏寒食疲倦地上了小楼,意外地发现秦珺楚居然在磨墨,奇道:“我教了不识一个下午……你怎么却跑到这儿来磨墨了?”秦珺楚道:“当然啊,我练字这么多年,还没真正用心磨过墨呢!”
苏寒食笑道:“千金小姐自然是不一样的,你磨墨的手法,比起茹儿,都差得远呢……”
秦珺楚白了他一眼,道:“叫你取笑人家!”
苏寒食道:“岂敢岂敢,磨墨在很多人看来,本身就是下人做的事,当年李白要杨国忠磨墨,高力士脱靴,可见即便在李白眼中,磨墨也只是件苦力活,不会磨墨的人多了去,珺楚可莫要在意……其实磨出墨的好坏,主要在于砚台和墨锭,至于有些人说磨墨要用清晨井水方得雅趣,那都是故弄玄虚……瞧瞧,如果是穷人家,舍出钱买一块好墨,要是像你这样磨,还不给心疼死!”
秦珺楚皱着眉头道:“那要怎么磨?”
苏寒食握住秦珺楚皓腕,道:“你磨墨次数虽然不多,但也应该知道,磨墨时拿墨锭的姿势,是用执笔的姿势最好,看……这样。”苏寒食将秦珺楚手指一一校正位置,秦珺楚问道:“为什么要这个姿势?”
苏寒食道:“写字的人,都是拿毛笔拿得习惯了,所以这个姿势握东西不仅稳,而且还能精确地把握力道。另外,这个姿势不会太过伤害到墨锭,如果是只依靠手腕和手指的转动磨墨,墨锭很容易被摸出斜角……磨墨的人,可千万要珍惜墨锭,就像是习武之人,一定要珍惜自己的身体一样,习武时最紧要的就是不能锻炼过度,伤了身体,而磨墨也是如此,伤到墨锭就不好了……”
秦珺楚叹了口气,道:“磨墨果然不简单,原来这么麻烦。”
苏寒食不由笑道:“自然不简单的……来洗洗手吧。”说着为秦珺楚倒了盆水,整理书桌上的东西,将一边的抽屉打开,准备将桌上的稿纸放进去,秦珺楚眼睛瞥到,突然叫道:“不要动!”
苏寒食被吓了一跳,秦珺楚湿着一双手,急匆匆扑过来,拉着他的手道:“你先洗手,这些东西还是我自己来收拾的好。”苏寒食被秦珺楚拽过去洗手,而秦珺楚乱手乱脚将那些纸张放入柜子里。
苏寒食有些奇怪,想了想,还是没有问什么。
苏寒食对秦珺楚的一些古怪行为很是疑惑,但夫妻之间,总不能太过敏感的,自然也未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这几天他正式开始了对程不识的传授,有一次在秦珺楚不在的时候,恰好在门前遇到驿站传送来的信,送信之人说明,这封信就是送给秦珺楚,要求秦珺楚亲自拆封。
本来这种私人信件,苏寒食虽然和秦珺楚是夫妻,但也很是尊重她的私密空间,只是上面的“珺楚亲启”四个字,让苏寒食极是奇怪,他自然能够看得出来,这种独特的用墨方法,除了自己,也只有王铭艺能够运用了,而这封信,居然是王铭艺寄给秦珺楚的?
苏寒食将这份信带到翠微小楼,放在桌上,等秦珺楚亲自来拆封。
坐了一会,不由回忆起王铭艺的事,昔日往事,历历在目,兄弟情谊,居然一朝断绝,结亲那天的喜宴上,与王铭艺的遭遇,是他人生痛事之一,这些年来,总是在避免想起这些不开心的事,只是今日看到这封信,那些往事自然而然地涌上心头。苏寒食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似乎王铭艺和秦珺楚本身就非常熟悉的样子,他回忆着当时王铭艺另投名师时的逼迫,还有秦珺楚脸上惶急的表情,再看看这封信,心头一阵猛跳,终于忍耐不住,将信封撕开。
这是苏寒食第一次偷窥他人的秘密,而且还是自己所敬重的妻子的秘密,只是他将这信一气读完,一丝凉意却已然透入心底,而这张纸也差点被他用手揉碎了。
信里自然是王铭艺对秦珺楚的爱慕之言,王铭艺是惯看风花雪月的情场高手,手段自然非同一般,他和秦珺楚在数年前曾经相恋过,要想重新挤入秦珺楚的心扉,自然是依靠重叙旧情更能感动人。
苏寒食看到的这封信,就是通过回忆往事,表露情意。
他们在扬州城的初见,一个胸怀抱负的才子对一富家小姐惊为天人,想再见芳颜,却被对方以四个古怪的选择为难,而后是出奇的一路过关斩将,上了翠微小楼,这种奇遇让两人都感觉到一种冥冥之中的天定之缘……
苏寒食双眼大睁,而手指却是有些颤抖了,整个人陷入呆滞:“怪不得……怪不得当时在对上对联之后,珺楚准备了笔墨纸砚各三样,恰恰我又能够一一选中,原来这是为师弟准备的,我们师兄弟同门学艺,所喜好的笔墨纸砚都是受师父影响,差别自然是不会太大,我却以为是自己与珺楚心有灵犀……还有那一副对联,如此巧合,简直让人觉是天赐一般,我还在感觉上苍宠爱,没想到那副对联本也是珺楚为师弟准备……”
苏寒食越想越惊,越想越怕,事实永远都是强悍而又残忍,他是如此用心地对待这样一份情感,到头来却发现,原来自己只不过是个多余的人而已,他猛然间想到,若是没有自己,王铭艺能够顺利地收到秦珺楚给他的下联,他们本是有情之人,终可成了眷侣,可是自己这个多余的人,突然掺和其中,于是一切本来应该美好的东西,都变得乱了散了毁了……
就像是一块长在脸上的赘肉一般,原来……我本不该存在的!
苏寒食心绪错乱,三年来,他只当自己活着就是为了让秦珺楚更幸福更快乐。他知道秦珺楚外表高傲,其实却是因为本身善良,即便委屈自己,也不愿伤害他人,这样的性格能让人感到敬佩可爱,但是也更加容易屈服,容易受到伤害,苏寒食一直都陪着她,就是想要保护她不再受到一点点伤害——而这封信成了苏寒食真正的噩梦,原来生活的信仰,奋斗的目标,都是如此荒唐可笑,真正地破坏了她对姻缘和幸福的向往的那个人,原来就是自己啊!
苏寒食面临他所遇到的最大危机!他的信仰,他存在的意义,都似乎被这一封薄薄的信件所颠覆,就像是溺水之人,凭立空中,无所依靠。
苏寒食的呆滞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直到天色已晚,翠微小院之中,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苏寒食才猛然惊醒,这脚步声他已听过了千遍万遍,来的人必定便是秦珺楚。
苏寒食浑身一个激灵,急忙将这信装入信封之中,怔怔地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也忐忑于秦珺楚要是知道了自己私拆她的信件会有什么反应,这时已经听到秦珺楚上楼来的脚步声,苏寒食愣了一愣,终还是将那封信揣入怀中。
秦珺楚转过门口屏风,见到苏寒食,不由问道:“苏郎?你做什么呢?”苏寒食慌张道:“没……没做什么,练字而已。”秦珺楚诧然道:“练字?天都黑了,你不开灯怎么看得见?”
苏寒食怔了一怔道:“不是……方才写了一张,刚刚才收拾了笔墨……你现在才回来?一定是又有什么事,被绊住了吧?”
秦珺楚道:“是啊……我和茹儿从卧佛寺出来,就遇上了一些衣着破烂的穷苦孩子,可怜兮兮地乞讨……”
苏寒食有些心疼地道:“你定是又忙着给他们准备事物,送些过冬的银两,结果乞丐们一拥而至,你便忙地不可开交,是吧?”
秦珺楚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苏寒食苦笑地将她拉过来,点亮了灯,轻轻地揉捏她的手腕和双腿,为她舒缓疲倦,按摩经脉,如此熟练而又自然,就像是像吃饭睡觉一样,再平常不过。秦珺楚螓首靠在苏寒食肩头,轻松地叹了口气,问道:“苏郎,今天想吃什么?要不我下厨给你做道东坡肉?”
苏寒食一怔,先前他还是在深深的迷茫之中,这时候却感觉到自己似乎是抓住了什么一样——她还是这么温柔可亲,这样的生活平静而完美,怎么能够受到别的扰乱?
苏寒食摇头道:“不用了,王婶说已经做好了饭菜,我们下楼去吧,就不麻烦她们送上来了。”
他最终还是没有将那封信的事告诉秦珺楚,他忍不住掩埋了这件可能影响到生活的小事件,心中却始终放不下,毕竟他从来没有对秦珺楚隐瞒过什么,这让他惭愧地以为自己很自私。
时间过得很快,几乎是转眼时间,已是几个月过去,秦府也不得不动身,准备参加西园*,阳门图录的秘密已经被彻底揭开,而西园的人,即便有再大本事,也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参悟这个秦家人用了数十年才悟破的秘密,而秦府却能够亲眼见到昭陵图鉴,这样一来,反而是秦府先一步得到昭陵宝藏获取之法,所以秦府必须做好把握住这个难得的先机,数十年血汗,绝对不能轻易失去。
秦嵛德有许多弟子,都是心坚志诚的死士,这些都是秦家最为精锐的力量。这次西园*本身是秦嵛德被逼无奈,才不得不答应公开阳门图录,但阳门图录秘密被揭示,反而给秦家带来一个获得财富的契机。
秦嵛德虽然一把年纪,但整个人还是沉浸在喜悦和激奋之中,浑然没有发觉女儿和女婿的心思,都不在昭陵宝藏之上——西园*仿佛就像个十字路口,这对夫妻都各自心中忐忑,通过这个路口,真不知自己的人生会拐向那一个方向?
在他们的心底,都对这西园*产生了微妙的情绪,那一种难描难画的惧怕和怯意,似乎都是源于王铭艺这个影响着他们一生的人。
西园。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西园果然是财大气粗,天下英豪,持帖参加*的便有数百,如此多人,西园居然也能尽数容纳,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势力,而西园*都是二十五年一届,乃是数十年难逢的武林盛会,江湖上自然也有不少未曾获得请柬的人,从五湖四海汇聚而来,希望能够见识这武林盛会的场景。
商贩、酒店甚至青楼花船,都纷纷闻风而动,如此一来,西园聚集了这么多人,不仅没有委屈了宾客,还带动商贩利益,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秦家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小院之中,因为秦家不仅是四大家族之一,而且还带着重中之重的阳门图录而来,待遇自然是非同寻常,由西园之中风头最劲的弟子王铭艺亲自招待,可谓是热情之至。
自从偶然之间看到那封信之后,苏寒食便对王铭艺有些惭愧,这时相互面对,却不知如何对待,只是王铭艺却是纯粹将他当作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就像他们同窗十多年岁月,从来没有过一般。
苏寒食这才感觉到,在此时的王铭艺眼中,他也只是秦家的姑爷,秦珺楚的丈夫而已,苏寒食不用去面对那种兄弟反目的尴尬场面,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多少人苦苦等候,而*之日,终于到来!
*是从黎明未至就开始举行,西园是一个及其广阔的建筑群,楼台水榭,长廊亭阶,各路人马纷纷依次而坐,一盏盏华灯亮起,西园光彩笼罩,淡月未尽,朝日未出,犹如黑幕横蔽天空,突然灯火明灭,西园之中各个角落突然同时发出巨响,光华四射,各色烟花照耀天空,在苍穹之上绽尽了辉煌之后,如同烟雨般洒落。
众人不由同时抬头观望这场烟火,等到烟火落尽,却发现东方的天空,已经被映白了一条线。
西园园主段金德已经出现在中央的亭子之中,大声道:“值此朝华初上之时,段某代表西园,向各位武林同道问好!段某无才无德,却请到如此多朋友共赴盛会,当真是荣幸之至!在此……多谢各位了,请诸位干了这一碗!”
数千英豪大声应好,整个西园酒香四溢,众人同时一饮而尽,就连秦珺楚这般弱女子,也喝尽碗中少半酒水。
不论这次西园*的意义在何处,仅仅是能够举办这样一场规模巨大的*,就已经令人感到肃然起敬了。
段金德道:“大家远道而来,就是为了会一会江湖各地的朋友,我们是武林中人,自然是习惯以武会友,刀剑也好,拳脚也罢,我们西园都设有擂台,西园*一共半个月,总有机会可以让大家一展手脚,不过仅仅限于切磋,不得故意伤人,西园*向来是以斯文为界,若是有人违反规定——西园虽然重视每一个来参加*的朋友,但是为了*着想,也就不得不出手惩戒了。”
江湖之上,鱼龙混杂,心存恶意之人自然也是不少,这种大型*,若是没有强力后台,根本就难以维持,由此可以看出西园的强悍——足够威慑整个武林的强悍!
秦家想要在这样对手口边夺食,就必须把握住先机才行。
西园*得典于宋朝的文坛巨匠们的*,自然不会缺少附庸风雅的项目,而各个门派都是暗地里鼓足了劲头,要在*之中,得几分成绩,这不仅仅是关乎门面,也涉及到未来二十五年里,江湖各大势力的利益划分——当然对于很多人来说,西园*是个出名的好机会,若是能够在西园*上崭露头角,过不了多久,就足够名扬天下。
江湖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第一天是个磨合期,西园显然有着大量的经验,在这一天设置了一些江湖人喜欢的节目,西园派遣几个弟子,隐隐透漏了几种绝学的威力,恰到好处地显露西园本身的实力,也同时激起江湖热血英豪们的热情。西园*的节奏很顺利地进入了段金德掌控之中。
秦家出乎意料地沉默,许多天过去,还没有秦氏门人上场,在二十五年前的上一次西园*,秦嵛德风华正茂,凭借一身武艺出尽了风头,但这一次,秦家似乎没有显露实力的意图,三年前秦家小姐大婚之日,西园园主与秦嵛德的约定在江湖上引起极大轰动,可说是无人不知,好多人都在暗暗猜测,秦家应该是为了阳门图录的事,正和西园冷战之中。
秦家是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势力,即便保持低调,也会有人找上门来挑战的,虽然并不想在这次*出头,但只有不惧挑战,方是大家风范,别人挑战,自然要积极应对,这些事理所当然需要苏寒食帮忙安排。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