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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大学生浮沉记 > 五

正如洪燕想象的那样,和他分手后的赵兴华很快就消失在浓雾之中,阡陌纵横的田野,几乎让赵兴华分不清往哪儿走。那弯镰刀样的月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被昏暗的夜­色­裹着,要是月光还留在空中的话,还能看得清他那方正、英俊的容貌,以及脸上那种诚恳腼腆叫人放心的神情。此刻,他正默默无闻地一个人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在阡陌纵横的田野里。现如今,大塘沟村谁也没有想到,他才是这里生活的真正主人!看,他遭受如此大的打击之后,并没有消极、沉沦。他满脑子都在构想着发展有机田园的宏伟蓝图。他满怀激|情地在思索着心中的可行­性­报告。是的,改革开放二十多年,人民生活提高了,连贫困地区的农民大都解决了温饱问题,然而,到底是谁最先发明了在面粉里放进增白剂,在猪饲料里放入瘦­肉­­精­,蔬菜残留的农药超标准。人类为什么要自己害自己!赵兴华越想越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不像那些商人,只是为了赚钱,不顾对环境的危害,不顾人的健康,他现在要从事的事业首先是为了向社会呼吁:人类必须保护自己的健康!必须重视食品安全问题!他要种没有农药的粮食、蔬菜,他要生产不含增白剂的面粉,要饲养不含瘦­肉­­精­的猪。他要在这个基础上发展经济,要改变大塘沟的面貌,要把大塘沟建设成新型的农村。

而此刻赵兴华的父母正在家里进行一场猜测。尽管儿子的回来把压在老两口身上的石头放下了,然而儿子的行为却又让他们渐渐地担心起来。儿子回来后又走了几天,现在看来仍然没有走的迹象。现在既不是寒假,又不是暑假,儿子的行为和过去完全不一样,赵天伦心中其实早就产生怀疑了,只是没有说出来,刚才儿子和洪燕走后,老两口先是从洪燕身上议论开的。

“洪燕姑娘真的不错,还能真的对兴华好?”母亲说。

“不会。”赵天伦坚定地说,“不要说洪支书不会同意,就是同意了,我看也不合适,兴华是大学生,洪燕呢?”

“看你美的。”孟玉花白了丈夫一眼,“你看人家洪燕长的,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脸上更是眼是眼鼻子是鼻子的。我看电视里那些女孩子也没几个比过人家洪燕的。”

“那管饱还是顶饿?”

“你呀。”孟玉花说,“人家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看你才真正的见识短呢!俗话说一代没好妻,三代没好子!这道理你怎么不懂?”

孟玉花的这番话可把赵天伦给将住了。停了一会,他突然说,“儿子怎么还不回学校呢?这又不是放假时候啊!”

孟玉花犹豫了片刻,说:“你急啥,儿子受了那么大的罪,不该养养?”

“养也不能把学习丢了呀!四年大学快读完了,怎么不慌不忙的呢?”

孟玉花心里一想,丈夫说得也有道理呀!儿子怎么这次回来不像过去放假那样,整天都忙些什么?

老两口坐了一会,院子里的门响了,这是儿子回来了。

赵兴华一进屋,赵天伦就跟了进来,赵兴华正准备全身心地投入那个可行­性­报告的写作当中去,一看父亲过来了,便问:“爹,有事啊?”

“兴华。”父亲说,“你回来已经好多天了,怎么不回学校去?”

其实,赵兴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他并不是想瞒着父母,他只是想到底用什么办法对父母说。如果他把真实情况告诉父母了,担心父亲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现在父亲突然问起回学校的事,他似乎还是感到有些太突然了。在这一瞬间,赵兴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父亲,随口说道:“爹,我忘了对你说,大学快毕业了,人人都要写一篇论文,我就回家写论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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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六章(5)

父亲不懂得儿子的话,睁大眼睛望着儿子,一向不会说谎的赵兴华突然觉得心里慌慌的,可他害怕父亲还是怀疑他,努力振作一下自己,接着说:“爹,说给你也不懂,我这不是天天在准备吗!大学毕业的论文要写很长时间呢。”

这个理由虽然是赵兴华临时编出来的,尽管一个农民根本不懂得什么叫论文,可是纯朴忠厚的农民赵天伦还是相信儿子说的是真话。

现在赵兴华坐在他上学时用过的那张旧木桌前,面前摊开一本旧的软面抄,开始构思他未来的事业的蓝图。

其实在赵兴华去省城和大别山考察时,他对未来的事业还处于一种朦胧状态。而通过这几天的思考,特别是通过和洪燕的分析,他的思路已经越来越清晰了。当他决定正儿八经地将头脑里的构思变为文字时,他对自己、对环境、对现实和未来,必须重新进行一次梳理,进行一次认真的考虑。困难和条件、成功与失败,他必须作好各种思想准备。

未来新的生活,开始对这个年轻的知识分子展示出新奇、迷离的­色­彩,他怀着一颗激动而满腔热忱的心,祈祷着一种新的环境,一种奋斗和激动,迎接各种各样的成功与失败。

赵兴华,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青年,面临着如此艰巨的任务,将要接受他没有经历过的一场严峻的考验。他,只有他,一个人孤军奋战!不,还有她,洪燕,洪燕是他事业的忠实追随者,是他事业上的伙伴,也是他­精­神上的力量。

经过这段时间的交往,赵兴华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洪燕。刚才他和洪燕分手时的那段茫茫思绪是他对洪燕感情的突变,而此刻他感情的潮水又如同放纵奔腾的野马,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他奔腾前进的气势。

赵兴华下定决心勇敢地去面对未来,迎接这场人生命运的挑战,无论有多大的艰难险阻,他都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实现他给自己确定的目标!

生活就是这样不可思议。赵兴华也不知道自己的思想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赵兴华提起笔,思绪如同波涛汹涌的潮水,一泻千里。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一个英俊的高个子青年出现在村支书洪有富家的大门口,他就是我们的主人公赵兴华。

开门的是一个美丽而动人的少女,她就是洪燕。

她朝赵兴华微微地点点头,两人在这一刹那间,心中同时升起一股幸福和甜蜜。

洪燕满头黑发披散在肩上,犹如平静的波浪。上身穿一件白­色­的小腰羊毛衫,颈项和小膀子露在外面,白得让人感到心醉,如果让洪燕演一个电视剧,定会一炮走红。

而赵兴华呢,穿一件深蓝­色­的球衣,看得出球衣已经褪了­色­,但穿在他那高高挺拔的瘦瘦的身体上,宛若一名英俊的运动员。

“爹,来客人了!”洪燕故意提高声音对着客厅里的父亲说。

洪有富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也许是女儿的话没听清,也许是这个乡村小吏对农民的不可一世,客厅里没有任何反应。

洪燕跟在赵兴华后面,来到客厅,这时洪支书转过脸来,欠了欠身子。洪燕有些看不下去父亲的态度,但却不知道该怎么来协调这种气氛。赵兴华感到几分窘迫,站在洪支书面前,一时不知所措。这时洪燕急了,急忙解围道:“爹,这就是我的同学,赵兴华。”

“哦,”洪支书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在这一刹那间,洪有富还真的觉得赵天伦的儿子长得有模有样的。他真的没有想到赵天伦会有这样一个儿子。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这样一个挺拔笔直的男子汉。这样一阵思绪之后,洪支书的情绪也发生了变化,马上从沙发上站起来,主动伸出手:“来,年轻人,坐吧!”

父亲的情绪变化,让洪燕心中洋溢着一种由衷的高兴,她真的没有想到父亲突然会对赵兴华这样热情。她不仅对赵兴华的事业充满希望,而且觉得父亲对赵兴华的态度的变化,也预示着自己和赵兴华之间的关系会得到父亲的认同。

《大学生浮沉记》第六章(6)

赵兴华是第一次来到洪支书家,也是第一次面对这个赫赫有名的村支书和民营企业家。尽管在洪燕的鼓动下,赵兴华也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了洪支书家,现在他面对这样一个地方官员,一个和自己父亲年龄相近的长辈,赵兴华显得有些紧张和拘谨起来。当洪支书向他伸出手时,赵兴华有些激动,慌忙伸出右手,直到洪支书松开手之后,退到沙发旁边时,赵兴华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样子有点像站岗的哨兵。

洪燕趁父亲坐下去的那一刻,迅速推了赵兴华一下,低声说:“坐,别紧张。”随后大声说,“赵兴华,请坐,我给你泡茶。”

赵兴华的目光跟着洪支书,有点呆滞,只觉得这个客厅太大了,二十二年来他从没见到过如此豪华宽敞的客厅。这就是洪支书的家,这就是洪燕的家。

洪支书在那张宽大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说:“坐吧!”

赵兴华没有坐到对面那张宽大的长沙发上,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洪燕端着茶杯,来到赵兴华面前,将茶杯放到旁边的小茶几上,说:“请。”随后又上前端起父亲那个紫砂茶壶。

“小赵,找我有事啊?”洪有富说。

赵兴华说:“洪支书,是这样的……”他说着站起来,走到洪支书面前,把早已准备好的厚厚一沓打印稿递给他。

洪有富接过厚厚的一沓文稿,一边翻着,一边看。只是这种翻的动作太快了点,让人感觉到他并没有认真去看,有点玩世不恭。这时站在一旁的洪燕有些急了,忙走过去,坐到父亲身边,一边指点一边小声念着。

过了一会,洪有富抬起头,说:“小赵,你的想法不错,说说你的想法,需要我怎么支持?”

赵兴华愣住了,洪支书的话多少带着点官场上的那种庸俗,作为一个还没有大学毕业的二十二岁青年,他对未来的事业,对那些充满美妙的憧憬,到底会碰到多少困难,他根本不可能想得很全面。但是他对洪支书的这句过于简单的回答有些太不满意了。

坐在父亲旁边的洪燕不仅对父亲的话感到不满意,同时也觉得赵兴华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她说:“爹,你怎么这样?你以为这是上街买两斤青菜呀!这样重大的事情,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年轻人来说,需要什么?岂是你说的那么简单!”

洪有富看看女儿,说:“是啊,所以我要听听小赵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错了吗?”

赵兴华犹豫了一会,终于鼓足了勇气,他从市场需求到未来的设想,自己的打算,甚至第一年如何打基础,第二年、第三年准备创造哪些业绩,以及资金投入、全村有多少劳动力、农民们能够加入多少股份,一口气地说了出来。

赵兴华的一番话说得洪有富目瞪口呆。也算见过世面的洪有富,年轻时在部队当兵,退伍之后在南方工作过四年,回到家乡当了这么多年村­干­部,后来企业赚了钱,县里、市里也见过不少大小领导,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心目当中赵天伦家一个小毛娃居然如此口若悬河,处处言之有理。洪有富是一个要面子、讲道理的人,听了赵兴华的讲述之后,他从心底里佩服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大学生,难怪当他昨天晚上和洪燕谈到在大塘沟的接班人问题时,他认为整个大塘沟根本找不出这样的人选,而女儿则斩钉截铁地说有,肯定有。现在他看看赵兴华,心中自然是觉得赵兴华是一个村支书、村委会主任的好料子!不仅如此,还是一个后生可畏、有着更大才­干­的年轻人啊!

然而,洪有富对赵兴华的可行­性­报告还是感到有些言过其实。一个只有二十二岁的大学生,孤身一人要搞有机田园,要种有机粮食,要种有机蔬菜,要养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那种不喂瘦­肉­­精­的猪,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实现这样的愿望啊!更何况凭他赵家,可以说拿不出分文作为启动资金,如何去实施这所谓的可行­性­报告,全都是纸上谈兵,一纸空文!

《大学生浮沉记》第六章(7)

经过一番思索之后,洪有富终于放下手里的可行­性­报告,认真地看了看面前这个年轻人说:“小赵啊,听了你的介绍之后,我又大体看了看你的这份报告,首先我觉得是件非常好的事,你很了不起。这项事业不光能够让你和村里许多人富裕起来,而且能够对更多人的健康有好处,我没有理由不支持你。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们村党支部、村委会一定会鼎力支持你。”

赵兴华激动起来了,双手作揖道:“洪支书,有您这样一位前辈的支持,我就放心了,就是困难再多、再大,有您作为我的坚强后盾,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大塘沟一定会走上富裕道路,家家户户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实现小康,大塘沟也一定会率先成为中央提倡的新型农村的样板。”

“好啊!有你这样一个有志气、有理想的青年,我也坚信大塘沟会早日奔小康的。”

这时坐在一旁的洪燕反倒有些急了,看着赵兴华和父亲这不着边际的谈话,却没有进入实质­性­的内容,她几次暗示赵兴华,可是赵兴华却不理解她的意图。是赵兴华在洪支书面前过分紧张,还是因为爱面子难以启齿,洪燕不得而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谈话也渐渐有些冷场,正在这时,洪有富起身去了卫生间。洪燕才低声对赵兴华说:“兴华,你怎么不说实质­性­问题啊!”

赵兴华看看洪燕,明白了洪燕的意思。其实赵兴华在洪支书面前虽然有些紧张,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重要目的,他并不是难以启齿,也不是把这样重要的事情忘记了,而是考虑选择什么时机提出这样重要的问题。

洪支书从卫生间又回到客厅,慢慢地翻着面前的那份可行­性­报告,那样子确实叫人摸不清他在想些什么,洪燕有些沉不住气了,说:“爹,你说支持赵兴华,怎么支持啊?”

洪有富没抬头,继续看着可行­性­报告,说:“当然是多方面的了,比如说宣传,比如说向乡党委、乡政府报告……”

洪燕向赵兴华递了个眼神,赵兴华心领神会,说:“洪支书,目前我想请求村里支持的首先是两个方面:一是帮助我贷一部分款,作为启动资金;二是请求村里能够解决交通问题。”

赵兴华话音一落,洪有富就抬起头,说:“贷款,你想贷多少?”

“最少二十万元。”

“这么多?”洪有富吃惊地看着赵兴华,“你拿什么做担保?”

赵兴华一时说不出话来了,憋了半天才说:“正是因为我拿不出东西担保,才希望村里能帮助我呢!”

洪有富的脸上一下子严肃起来了,沉思了一会,说:“小赵啊,别的都好说,这钱的问题就难办了,贷款是银行的事,我说了也不作数,何况你要做的事业风险很大,村里那几间房子怎么也贷不到二十万块钱呀!至于交通问题,你说的是修路问题吧,其实想解决村里到乡上这条路已经是多年的老问题了。我早就请人测算过,从村委会到乡政府,总共是三里,如果修柏油路,按每平方米最低六十元计算。假设路为五米宽,三里路最少也得九十多万元,没有一百万根本修不起来。就是修沙石路的话,每平方米最低也要二十元,假如路宽为五米,也要三十万元。你说这笔钱到哪里去弄?乡政府是拿不出钱的,他们连工资还常常发不出来。”

对于赵兴华来说,他从小到大,接触钱最多的就是考上大学那年,那是父亲求亲告友,卖粮卖猪,好不容易凑了五千元钱,到学校后,当时就全部交给学校了。在他的印象中,自己身上很少超过二百元钱,而多数时候只有几十元零钱。听了洪支书算了这样一笔账,真的吓得赵兴华浑身直冒汗。他真的没有想过通往省城的那么宽、那么长的柏油路每平方米需要六十多元钱。现在赵兴华无言以答,愣愣地坐在那里,头脑里像一群蚊子在嗡嗡乱叫。连洪燕也不知所措地看着赵兴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既然这样,赵兴华一时也没了主张,站起来准备告辞了,谁知在慌乱之间,面前茶几上的茶杯掉到地上了。只听哐的一声,吓得他背上渗出一片冷汗。此刻感到为难的倒是洪燕,她先是吃了一惊,当她意识到是赵兴华把茶杯碰掉地上时,迅速跑进卫生间,拿着一条新毛巾,蹲在地板上就擦了起来。赵兴华也慌慌张张地蹲下去帮忙,他小心翼翼地捡起茶杯,茶杯盖子一点没坏,只是茶杯口掉了瓜子大一块,也裂了一条缝。赵兴华一下子尴尬起来了,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处在一种什么样的境况下,慌得心脏狂跳起来。

《大学生浮沉记》第六章(8)

高秀玲似乎感觉有些不过意,拿着拖把赶来,笑笑说:“没事、没事,燕儿,你陪陪小赵,我来吧!”

洪燕一边擦着地板一边说:“没关系,没关系!”

赵兴华是怎么离开洪家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在心里不停地责怪自己,第一次登洪支书家的门,就给人家留下毛手毛脚的印象,洪支书到底会对他是什么印象呢!其实洪燕也是多此一举,他哪里有情致去喝茶!赵兴华也感到奇怪,他连茶杯碰都没碰过,怎么就掉到地上去了呢?

洪燕把赵兴华送出家门,春天的夜晚还明显带着几分凉意,阵阵凉风吹来,赵兴华背上的汗水成了冰凉的糨糊,把球衣粘在身上,令他不禁打了个寒战。那轮残月弯弓似乎小了一些,暗淡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人觉得那样灰暗,那样模糊,那样可怕。

赵兴华觉得自己像一棵树被拔离地面的悬浮与空落,像一片飘在风中的树叶,飘飘忽忽,头重脚轻。这种感觉是他从没有过的,即使是在看守所的那些日子里,他始终觉得自己要洗清自己的清白,甚至斗志不减。在得知学校让他自动退学时,虽然当时也痛苦万分,可他对未来并没有失去希望,然而现在……

赵兴华现在才渐渐地清醒起来,他好像从空中渐渐地落到地上,两条腿还在机械地木偶样地向前摆动着。他下意识地用右手在大腿上用力掐了掐,确实有点痛。他感到自己在一瞬间变成了一粒尘屑,那么渺小、轻飘,而洪支书却仿佛一座山那样高大、威严。

钱!钱!钱啊!一个人贫困潦倒、地位卑下,不就是因为没有钱吗?可是他现在身无分文,他将怎么办?

“兴华,兴华!”洪燕像是在呼唤着他。

这时他才感到还有一个女人在陪伴着自己,赵兴华又似乎得到几分安慰,他转过身子,在昏暗的月­色­中,只见她的脸还是那样美丽动人。

“兴华,你……”洪燕突然抓住赵兴华的手说,“灰心了吗?你被困难吓倒了吗?”

啊,多么温暖、多么柔情的手!顿时一股暖流电流般地涌向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他把洪燕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那股细微的暖流骤然间变成大浪,在他心里翻滚。

“兴华,别灰心,有我支持你,咱们一定会成功的!”洪燕显得有几分激动,又有点怜悯。她抬起头,深情地望着赵兴华那张严峻的脸,透过昏暗而朦胧的月­色­,她感觉到他那双睿智的眼睛在闪闪发光。洪燕再也忍不住了,扑到他那宽阔的怀里。

啊!这一切来得太快了,他完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他压抑着感情的冲动,竭力保持理智的清醒。

赵兴华的耳边还在响着洪燕的那句话:“有我支持你,咱们一定会成功的!”咱们,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他们两个人,他们成了共同体!

“洪燕,我和你不一样。”赵兴华轻轻地把洪燕搂在怀里,右手抚摸着她的头,说,“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儿子,我知道,从我懂事那天起,我就没有特别的奢望,虽然我没有受过父辈那些食不充饥、衣不裹体的苦难岁月,但是和同龄孩子相比,我知道我的家庭的贫困,我至今都买不起一辆旧自行车,我也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新衣服,我是农民的儿子,这是我无法选择的事实。直到我上大学后,我才清楚地意识到,供我上大学的钱真正是我父母的血汗钱。我下决心要改变这一切,那时我就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我要奋斗,我要改变我的人生。只是你,洪燕,你千万要思之再三、慎之再三,你和我的家庭悬殊太大了。”

“兴华,”洪燕抬起头,深情地望着赵兴华,在半明半暗的月­色­中,赵兴华感觉到她的眼眶里充盈着晶莹的泪水,“难道你也像我父母那样世俗吗?把几千年前那种门当户对的发霉变质的东西捧在手里吗?”

“不,洪燕!”赵兴华压抑着情绪,“我必须面对强大的势力。”

“兴华,我们上中学那几年,大家年龄都小,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想,一心读书,准备考大学。”洪燕说,“我想可能在我们俩幼年的心灵里早已播下莫名的种子,后来你考上大学了,而我却留在大塘沟,我不止一次警告过自己,什么也别去想,但是每次你放假回来,我仍然感觉到你眼睛里那些隐藏着的东西还是那样纯洁,那样真诚。只是我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向你表达。在你蒙受不白之冤时,我的心里如同刀绞一样,所以,我不能再等了,我必须向你表白,向你袒露我的心扉。”

《大学生浮沉记》第六章(9)

洪燕对一个男人的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难道今天这就是他们的爱情吗?难道他们真的就这样相爱了吗?他们没有山盟海誓的誓言,没有给对方任何承诺,甚至连最普通的三个字都没有说。他们更没有牵线的红娘,也没有正儿八经的证明和契约,连路边的槐树都没开口作证。他们默默地开始破译他们的爱情密码,开始了人生漫长的相互牵手的伟大历程。

固然,如今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他们的爱情没有城里的男女青年那么浪漫而富于离奇的­色­彩,也许他们的初恋多少带着点山村泥土的芳香,但却是纯洁而忠诚的,更是难能可贵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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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七章(1)

当那弯残月即将滑下黑山顶尖端环形山峦时,赵兴华和洪燕绝不是因为初恋的狂热而恋恋不舍,他们都怀着坚定不移的信念,没有沮丧,没有怨恨,更没有抱怨的泪水,这一次是洪燕匆匆地向赵兴华伸出手,像人们生活中发生过千千万万次的握手那样,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兴华,回吧。我……”洪燕不知为何,话没说完,转身向家门跑去。

赵兴华太了解她了,他不知道,她回家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当然,我们现在还无法猜测洪燕将会和父母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赵兴华踏着渐渐暗下去的月­色­,穿过阡陌纵横的田埂,朝自己的家门走去。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和洪支书的一番谈话。如果说他先前是满怀犹豫的心情迈进洪家大门的,那么此刻他的情绪是因失败而彷徨在回来的路上!但是他没有半点怪洪支书的意思,钱!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数字,二十万元。这对于一个农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作为一个农村的基层­干­部,一个成熟的村支书,难道听了一个二十几岁青年的几句话就慷慨拿出二十万元钱,这样的人恐怕才不正常呢。赵兴华竭力这样安慰着自己。

确实,连赵兴华自己也没有想到,在他大学即将毕业的前夕,历史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本想走进这扇门的,结果却进了那扇窗!到底哪扇门应该进,哪扇窗又不应该进,谁能说得清?难道这扇门就会成功,那扇窗就会失败!如果谁有这样的预测能力,他必定是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走弯路、永远不会失败的人!但是,在这个世界上绝不可能有这样一个伟大的预言家!

赵兴华的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思绪。推开家门,看见父母房间那个小小的窗子里透出昏黄|­色­的灯光,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把这个小窗子里昏黄|­色­灯光和洪支书那间宽阔、整洁、明亮的客厅比较起来,这种差别他简直没法用语言来形容。是天地之别,是贫富悬殊,是人生的差距!为什么?同样生活在一块土地上,在一片阳光下,到底差别在哪里?赵兴华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问着自己。

他没有像城里那些年轻人,怨父母没有给自己创造优越的生活环境,恨自己生不逢时。相反,赵兴华的心里感到几分愧疚,想到辛劳一生的父母,想到父母用自己的汗水供自己上中学、上大学,像一支蜡烛默默地在燃烧自己,给他带来光明。在他印象中父母没有认认真真地买过一件像样的新衣服,没有进过一次饭馆。自己为什么就不能为父母创造一个像城里人那样舒适、优厚的生活环境呢?

赵兴华推开堂屋的门时,从父母屋里传出父亲的声音:“是兴华吧!”

赵兴华应了一声,出现在父母的门口,一只昏黄的灯泡吊在半空中,不用说,为了节省电费,这是一只最小瓦数的普通灯泡。看看父母亲,他觉得父亲那不断增多的白发、脸上越来越深的皱纹和他的实际年龄并不相符,城里人像父亲这样五十五岁的人都还是那样健壮,西装革履,肌肤白皙,发型整齐,摩丝抹得头发一丝不乱,个个都在那些令人羡慕的岗位上­干­得热火朝天的。眼前的父亲,越来越瘦了,面容明显地憔悴起来。那场大病过后,把他催得更加显得苍老了许多。赵兴华只觉得一阵心酸,再次发誓要让父母过上幸福生活。

“兴华,忙忙还是回学校吧!千万不要耽误了功课,我和你娘就盼着你早点大学毕业啊!”父亲在床上侧过身子说。

赵兴华低声嗯了一声,这声音低得几乎像蚊子叫,他害怕父亲继续问他学校的事,于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父亲的话又给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添了一分惆怅。他不知道他心中的秘密到底还能隐瞒多久,一旦父母知道了他拿不到那张光宗耀祖的大学文凭时,父母将会受到怎样的打击。但是他还是下决心要隐瞒下去,他实在不忍心父母那双充满希望、满怀骄傲的目光。人活着靠什么?往往并不是粮食、水分,而是­精­神、希望。他知道,二十多年来,父母一心要让他考上大学,为赵家光宗耀祖,为他们脸上增添光彩。当儿子考上大学的消息传来时,老两口兴奋得几天几夜不合眼。父亲当时顾不了面临着儿子上大学的经济压力,他居然发疯似的在家里摆酒席,请亲朋好友、邻居、村­干­部。他觉得自己辛苦了一辈子,终于抬起头了,终于实现了他人生的最高愿望,他连额头上的皱纹里都透出幸福和快乐。

《大学生浮沉记》第七章(2)

回到房里,赵兴华默默地靠在床上,他根本无法入睡,洪支书那里没有得到任何希望,以致他的一切计划都将难以实施。难道自己真的也要像中国农村许许多多的农民一样,背上蛇皮袋,远走他乡,加入中国当今社会的特殊阶层——打工族?

赵兴华不甘心,也不愿意走上这条路。他要改变自己的生活,他要改变家乡、改变农村的面貌。要不然中央­干­吗要号召全国人民努力去建设新农村呢!新农村到底是什么样子,赵兴华并不知道,但是他闭着眼睛就可以想到,只要农村像城市那样,家家住上高档房子,家家有小轿车,农民享受医疗保险,学生免费读书,那就一定是新农村。那些全国十强县,广东顺德,浙江萧山、绍兴,江苏的昆山、张家港、常熟,这些地方他都没去过。但是,他想到华夏第一村的华西村,他在大学上学时曾经想利用假期去华西村看看,可他没有那么多路费。赵兴华只能按照自己心中的想象勾画着大塘沟村未来蓝图。他想,如今的新农村,不仅仅是让农民们住上一排排整齐的楼房、吃饱肚子,而是要有高度的物质文化生活和高度的­精­神文化生活。

这一夜,赵兴华在床上辗转反侧,通宵无眠。是啊,他怎么能睡得着呢?他那些理想只是在空中画着的楼阁、在镜中看着的鲜花。

夜已经很深了,为了节省电费,赵兴华躺在床上,把那只吊在窗下的二十五瓦普通灯泡关掉了。房内一片漆黑,凭他的感觉,此刻应该已是后半夜,突然什么东西嘀嘀嘀地叫了几下,这时赵兴华忽然想起洪燕送给他的手机。他一边伸手去摸手机,心里一阵狂跳。

手机,如今成了中国许多人必不可少的通讯工具,这玩意对于农村出身的赵兴华来说确实是奢侈品。如今的大学生,谁还没有手机!上大学三年多,看着那些城里的、农村的同学一个个都玩上了手机,可他从来没想过。他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他是班上为数极少的两三个没有手机的学生。如今回到这穷乡僻壤的农村,就更不需要了。可洪燕那天说要给他买个手机,他坚决反对,谁知中间只隔了一天,洪燕真的给了他一部手机。赵兴华坚决不要,洪燕有些生气了,说是为了他们俩人联系方便。可他没有这个习惯,这不,半夜闹了起来。赵兴华摸出手机,手机的屏幕上的亮光还没消失,他按了一下阅读键,只见小小的屏幕出现一条文字:“你睡了吗?我想你大概睡不着,我也难以入眠。放心地睡吧,有我帮助你,支持你。燕子。”

赵兴华突然热血沸腾,再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是深夜两点四十分。

洪燕啊,洪燕,你这是何苦呢?

然而,此时的赵兴华忘掉了那些烦恼和不快,爱情,对于他来说,还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奢侈品。小说、电视里的爱情故事,离他太远了;现在,现实生活中的一个爱情故事正以奇特的方式在他身上发生了,可他却不敢肯定他作为爱情主角面临着的是喜剧还是悲剧。

天一亮,彻夜未眠的赵兴华就起床了。他站在自家猪圈旁边琢磨了半天,开始一步一步地量着猪圈前后的那块空地。正在这时,父亲看到了,父亲有些莫名其妙地对着儿子说:“兴华,你在­干­什么?莫非你要盖房子?”

赵兴华笑笑说:“爹,我给你想了一个赚钱的路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唉,你这孩子,你都快大学毕业了,我赚不赚钱已经无所谓了。”赵天伦毫不介意地说。

“爹,这世上还有人嫌钱多的!”赵兴华继续量着猪圈前后的那块地说,“何况我们家这么穷,你知道不,如今大学毕业后工作也非常难找,就是找到工作了,也不比进城打工的农民工好多少。”

父亲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似的,慢慢走到儿子面前说:“那不上大学­干­吗呢?”

“爹,上大学好啊!可以学到许多知识,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还可以到外国去,可以实现一个人的价值。一个民族的文化水平提高了,这个国家就强大了。爹,我只能给你说这些了。”赵兴华有些兴奋起来了,“将来中国也要像美国、日本那样,人人都要上大学,没上大学连地都种不好。”

《大学生浮沉记》第七章(3)

父亲拉长了脸,睁大那双­干­瘪而混浊的眼睛说:“都说上了大学就有了饭碗了,可照你说……”

“爹,你这都是老皇历了,大学生早就不包分配了,人人都要自己找工作,没本事的就给人家打工,有本事的自己创业、当老板。”

赵天伦对儿子的一番话有点似信非信,但他相信自己的儿子。儿子不会说谎,他又撒这个谎­干­什么呢?他站在儿子面前,还是不明白儿子要­干­什么。

这时赵兴华说:“爹,我想把这猪圈扩大,养几头母猪。”

“养母猪­干­什么?”赵天伦说,“兴华,千万别­干­那个,其实养猪很难赚多少钱,发不了财。”

“爹,你不是常说,现在的猪­肉­不好吃吗?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怎么不知道,那是猪种不好。如今的猪养五六个月就长成大猪了,怎么能好吃呢!”父亲说,“过去我们养的猪都要年把时间,那种猪­肉­可香呢!”

“对呀!爹,现在的猪­肉­不好吃还是次要的,你知道现在的猪为什么长得那么快吗?”赵兴华睁大双眼看着父亲,说,“除了猪种之外,喂的饲料里添加了东西,让猪只长瘦­肉­不长肥­肉­,猪正是吃了这种对人没有好处的东西,这种东西含多了,人吃了含量高的瘦­肉­­精­猪­肉­就会中毒,轻则中毒,重则要死人的呢!”

赵天伦点着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

“爹,我想弄几头过去那种母猪回来养,让它产小猪仔,再把它养大。”赵兴华说,“爹,你不知道,城里有钱人现在都讲究无害化食物,有机食品。”

“什么叫有机?”赵兴华继续说,“爹,理论上的东西你听不懂,实际上就是不含农药、化肥、激素、抗生素以及食品添加剂、防腐剂这些东西。中国人曾经一段时期吃不饱肚子,但那时的粮食、蔬菜却是无害的,可是物质丰富了,就不考虑人的健康了,农作物大量施用农药和化肥,在畜禽养殖过程中普遍使用抗生素和激素,人食用了这些产品对人体造成的危害相当大。比如杀虫剂是用来杀死虫子的毒品,但同时也对人体有害,女人怀孕时吃了有毒物质,会导致畸形儿、神经损害及遗传基因突变等,有的杀虫剂还会致癌。”

赵天伦对儿子的这番话似乎并不感到吃惊,说:“这道理虽然我们不懂,但是农药和化肥不好,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你看农村家家都种一些不上农药和化肥的粮食留给自己吃。”

“是啊!连农村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城里人难道就不懂吗?”赵兴华说,“可是城里也有许多人虽然知道有机食品对人体有好处,但没有提供安全的粮食、蔬菜给他们,他们只有吃那些有害的东西,总不能饿死呀!所以……”赵兴华停住了,看着父亲。

赵天伦无言以答,他不明白儿子到底想说什么,又要­干­什么。

“爹,其实发展有机食品也是致富的一条路。”赵兴华睁大双眼看着父亲说,“像北京、上海等一些大城市有机食品的价格一般高出普通食品三至五倍,甚至更高。前几天我去了一趟省城,进行了调查,后来听说大别山区有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那种猪­肉­,我去了一看,果真不假,所以……”赵兴华指指自家的猪圈说,“爹,我已经在那里定好了几头母猪,想把这猪圈扩大,我还准备建养猪场,专门养这种猪。只是我现在没有钱,但是要先把母猪养起来,不然将来哪来那么多猪啊!”

赵天伦似乎有点明白儿子的意思了,但他不知道儿子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要说养猪他才是把好手。至于吃猪­肉­,那年头虽然年年养猪,可是养猪是卖钱的,只是过年时才花钱买几斤猪­肉­,回忆当时的猪­肉­香,今天的猪­肉­自然是不能比的。

赵兴华看着父亲深思的样子,接着说:“爹,我这大学算是没有白读,我想在咱村里大力发展有机作物,麦子、水稻、蔬菜,专门养不喂瘦­肉­­精­的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那种黑猪,还要办一个养­鸡­场,真正的草­鸡­,不喂激素的草­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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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七章(4)

“兴华,你……”赵天伦疑惑地看着儿子。

“爹,这不就是我的事业吗?”赵兴华兴奋地说,“我要把全村愿意跟着我­干­的人都组织起来,发他们工资,他们又何必跑到城里去打工,受那罪、吃那苦呢!”

赵天伦被儿子说得有些目瞪口呆了,然而他的心里终究不知道儿子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在他心目中,二十多年来他一门心思培养儿子读书,绝不是要给儿子设定这样的目标。他总以为儿子大学毕业后,会出人头地,像城里人那样,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出入在那些大机关里,当个什么官。他会骄傲而自豪地告诉亲朋好友,我儿子在大城市里当官呢!人们自然会投以羡慕的目光,如今他赵天伦已经不是过去的赵天伦了。可儿子现在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赵天伦的心里有点不安起来。难道……赵天伦不愿意再想下去了,可心里总是有些闷闷不乐,忐忑不安。

其实,识字不多的赵天伦心里明白着许多事,他觉得自己这大半辈子活得虽然穷,生活也很苦,但他明事理、懂道理,许多东西,只要有人一点拨,他立马就明白了,后来他知道这叫“悟­性­”。此时此刻,赵天伦没有对儿子的决定表态,他只是在心里慢慢地揣摩着儿子的那些话,毕竟儿子已经大学毕业,他坚信儿子聪明、有主见,甚至在赵天伦的心目中儿子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也许这才叫“知子莫如父”。

吃了早饭,赵兴华告诉父亲,他出去有事,一个人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家。

一辆满载旅客的软席大客车驶出高楼林立的省城,穿过两座巨大的银灰­色­的高耸的大桥,很快绕过一个抛物线似的大弯道,把弧线内那座举世闻名的化纤厂甩在后面,很快转入笔直的高速公路。

一个多小时之后,客车缓缓驶进路边的加油站,那位西装革履的中年驾驶员回过头说:“大家各自方便,加油后就开车。”

旅客纷纷下车,坐在中间的一位身穿西服的高个子青年直到最后才不慌不忙地走下客车。他伸了伸双臂,站在宽广的停车场上漫不经心地四下望了望。突然在他的视野里出现一个人,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认真地朝这个女子看了看,无论是那窈窕的身段,还是她那乌黑发亮的披肩长发,完全像一个人,他一边注视着这个女子,一边慢慢地移动着脚步,女子背朝着他,看不到她的脸。高个子正想绕到前面看个究竟,就在这时女子进了女洗手间。高个子远远站在一旁,等待着。

高个子静静地等在那里,他的思绪迅速驰回到一桩桩往事中去。俗话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如果说他们今天能在这里相遇,这不能不说也是一种缘分。如果真的是她,那么起码说上帝又给他创造了一个奇特的相见机会。平心而论,自从他见过她第一面,他也不知道是何缘故,他就深深地爱上了她,也许他只是以貌取人?难道爱美也是一种错误吗?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些美丽的花朵是让所有人都会留连忘返的,美丽的花朵确实能够唤起许多美好的情愫,何况她是一朵超群出众的牡丹呢!遐想的激流冲击着他的心扉,当初见面之后,她却反应消极,甚至故意避开他。甚至他给她写信她也不回,给她打电话她也总是搪塞他。可是不久前,她又突然主动打电话给他,还和他见了面。倘若真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相遇了,这不能不说是上帝的安排。

生活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生活是条长河,而命运就像河道,它充满着迂回曲折、急流恶浪,无时不在竭力捉弄着每一个活着的人。

是啊,这男女之间的事就是这样令人难以捉摸。这不,他们才分别了几天,他的心里总是放不下她。

这时,那个女子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啊!她向他走过来了。他也越来越看清了她的整个脸部,波浪形的披肩长发把她的鹅蛋形面庞衬托得恰到好处。在两道修眉和一个略高的鼻子中间,嵌着一双水灵而动人的眼睛。这双眼睛曾经不止一次地让他怦然心动过,这双眼睛明亮、深邃,时时都在放­射­出一种热情的光,给她活泼、热烈的脸上增添了无限的光彩。高个子有点看呆了,而此时的她渐渐地来到他的面前。

《大学生浮沉记》第七章(5)

然而,当她从他面前经过时,她却视而不见,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他一样。

难道是她真的没有看到他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明明在她走过来时,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们可谓咫尺之间。但他感觉到,从她的表情看,她又不是故意装作没看见的那种样子,更不是不屑一顾的样子。

高个子犹豫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女子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这时这女子已经从他面前走过去,她在那辆客车旁边停了下来,高个子大步来到客车门口。犹豫了一会,突然轻声叫道:“洪燕!”

女子听到喊声,吃惊地四处看了看,这时,旅客纷纷上车了,她犹豫了一下,上了车,当她迈上车门的台阶时又慢慢地回过头,却没有朝那个高个子看一眼,随后迅速转过身。这个细微的动作,高个子立即作出矛盾的判断,如果说她是洪燕,那么她一定会答应一声的。他这才作出判断,她并不是洪燕。那么她究竟是谁呢?可她明明就是洪燕,实在是太让他莫名其妙了。

“洪燕!是我……”高个子还是认为这个女子就是洪燕,再次叫了一声。

这一次女子没有回头,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只是在上了客车之后,才回头看了看。

高个子大步来到客车门口,迈步上了车门的踏板,就在这时,高个子和这个女子四目相对了,他们彼此都看清了对方。

这时,女子侧着身子站在客车的过道上,微笑着看着高个子男子,说:“你认识洪燕?”

男子更加有些莫名其妙了,听她的口气,她不是洪燕,可她认识洪燕。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就在女子转身回头往座位走的时候,高个子说:“你……你不是洪燕?”

女子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你看我像不像?”

“像!像!像!太像了!”高个子感到太诧异了,那双眼睛睁得像乒乓球。他有点失去自控了,他觉得自己从没经历过这样离奇而近乎荒唐的奇事。他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眼前的事实似梦似幻,或者说像在电视里看到一个有趣的故事,可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怎么偏偏和自己有着如此的瓜葛?

高个子带着茫茫思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目光不时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直到现在,他仍然还在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洪燕。他在默默地肯定着,又否定着。渐渐地,高个子陷入深沉的思索当中,如果说这个女子真的不是洪燕,那么她又是谁?她和洪燕为什么又这么像,而她又偏偏认识洪燕!真的是这样的话,难道她和洪燕是孪生姐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她们之间一定有着一个不同凡响的故事。

临近中午时分,大客车减速慢行了。这时,高个子青年站起来,走到那个女子旁边,说:“哎,小同志,县城到了,你到哪儿下车?”

“什么意思?”女子头也没抬,“当然是到车站下车了!”

“你来过海源吗?”

女子摇摇头:“没有,头一次。”

“是啊,汽车站搬了,离城区很远!”

“反正我要转车的。”

“去哪儿?”

“黑山坳。”

“你去黑山坳?”高个子惊讶起来了。

“是啊!”女子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高个子,“怎么啦?”

高个子镇静了一下,说:“那你马上下车吧,我也下。”

“什么意思?”

说话间,大客车在街道靠边停了下来,高个子已经取下行李架上的行李,对那个女子说:“下车吧!真的,我不骗你。”

女子提着手提包,跟在高个子后面下了车,虽然是县城,但对于这个陌生的县城,女子有些辨不清东西南北了,只好跟在高个子身边。

下车后,高个子青年站在女子面前,有点主人的味道:“怎么样,我请你吃便饭好吗?”

女子说:“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我还要赶去黑山坳呢!”

高个子说:“你放心,我保证今天给你送到黑山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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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七章(6)

“真的?”女子显然有些意外的惊喜。

“走,咱们先吃饭,一边吃一边聊。”高个子说,“咱们今天多少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女子多少还是带着几分警惕和怀疑,一边跟着这个男青年,一边观察他的言行。

进了一家饭馆,高个子青年说:“今天我一定好好请你,也算是我尽尽地主之谊,毕竟我们算是有缘相识了吧。”

“说什么,你是海源县人?”

“是啊!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

女子摇摇头,重新打量着面前这个高个子年轻人,笑着说:“我看不像,至少说……”女孩犹豫了一会,“至少说是哪位县太爷家的公子吧!”

一个女服务员迎了上来,高个子青年朝女子笑笑,跟着上了二楼,进了一个包间,还没坐下来,进来一个穿西服的中年男子,一边伸出手,一边看着旁边的女孩子,说:“唷唷唷,是田大公子啊!怎么悄悄地领着女朋友来喝酒……”

这时高个子青年迎了上去,一把抓住中年人的手,打断他的话说:“高主任,你好,怎么,陪客?”

“唉,没办法。”高主任说,“走走走,咱们一起吧!还有这位……”

“不不不,谢谢你高主任,改日我请你,今天我还有事。”高个子青年说。

“什么事?是怕女朋友和大家见面哪?”

“不不不,真的不是,咱们……不是……”

“好好好,那你们自便吧,账记在我的头上。”高主任随即对旁边的服务员说,“给他们上最好的菜,账记在我的头上。”高主任说着握着高个子青年的手说,“晓军,我和你爸可是老朋友了,别客气,嗯,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

女孩看着这位高主任和她刚刚认识的高个子青年之间的关系,更加坚信了自己刚才的判断,这个叫田晓军的公子真的是县里什么大权在握的领导家的公子。

田晓军送走了高主任,高主任又转回身,向女孩子挥挥手说:“姑娘,不好意思,我说话太冒失了,别见外,我和晓军的父亲是好朋友。”

女孩子站起来,笑了笑,说:“没关系!”心想这个高主任真有意思。

吃饭时,田晓军说:“你别见外,高主任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为人爽快,外向型­性­格,和我爸非常要好。刚才他误会了。”

当然女孩知道田晓军指的是高主任把她当成他的女朋友的事了。

“县城就那么大,机关里谁不认识谁,既然高主任要把账记到他头上,那咱们就别客气了,反正也不是他个人掏腰包,县政府每年的招待费根本没有数。”田晓军说,“不是我不诚心请你,下次,下次我一定好好请你。”

菜上来了,女子一看,上了满满一桌菜,田晓军给女子倒了一杯啤酒,说:“哎,同志,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大名呢?”

“哦,不好意思。我的名字有点太俗,没办法父母给起的。姓黄,名丽琼。美丽的丽,琼浆玉液的琼。”

“名副其实,名副其实。琼,乃美玉也。”田晓军笑起来了,“恕我直言,在咱们海源县城我还没见过如此美丽绝伦的姑娘呢!”

黄丽琼的脸上倏地飞过一片红晕,心中自是感到几分快乐。是啊,女人谁不希望别人夸赞自己漂亮呢!何况她也确实是不多见的漂亮女子!

通过这样的接触,黄丽琼和田晓军似乎已经成了很熟悉的朋友了。田晓军原本打算回家后再去黑山坳,可他现在却犹豫起来,如果他带着黄丽琼回家去,父母亲一定认为黄丽琼就是洪燕,这样的误会又怎么说得清呢!要说这世界上的事奇就奇在这里,田晓军知道,虽然洪燕没有考上大学,但是洪燕确实长得太出­色­了,而且洪燕的家庭也是县里挂上号的人家,洪有富虽然只是个村支书,可在县里那是排上号的企业家,连县委书记、县长都把他当作一张重要的牌往外打。

这样想了想,田晓军说:“黄丽琼同学,不是我小家子气,本来,你到海源县是我们的缘分,算是我的重要客人,但是毕竟我考虑有诸多的不便,所以,我就不邀请你去我家了。我找一辆车子,咱们就直接去黑山坳吧!”

《大学生浮沉记》第七章(7)

黄丽琼说:“好好好,说来还真的奇怪,能遇上你也是一件巧事,你不会是因为我而专程找车的吧!”

“不不不,我……我也正要去黑山坳!”

“真的?”黄丽琼还是不相信田晓军,“你去­干­什么?”

“找一个同学,一个普通的同学!”

“同学?”黄丽琼睁大又黑又亮的眼睛看着田晓军,“谁?”

田晓军笑笑没回答,却反问道:“你去黑山坳­干­什么?”

“我也去找同学,正儿八经的大学同学!”

“什么同学,是……”

黄丽琼摇摇头,没有回答田晓军。

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载着两个男女青年,穿过喧哗而忙碌的大街,驾驶员一加油门,轿车飞了起来。

很快,桑塔纳轿车离开了县城,穿行在绿­色­的田野中间。到处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谁能想到这样两个陌生的男女青年,又都怀着各自心中的秘密,在一种奇特的环境下相遇,这会又朝着各自不同的目的而去!是命运,还是上苍的刻意安排?

轿车快活地走完了柏油路,在全国地图上难以找到的集镇上犹豫了片刻,拐上一条高低不平的土路,轿车时不时地发着不情愿的脾气,它用狂跳来向主人抗议。田晓军偷偷地瞥一眼身边的女子,只见她微闭双目,任凭轿车的颠簸,也许她此刻的心情是矛盾而复杂的。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她此行的目的。是年轻幼稚,还是女人的单纯和幻想?

这时,田晓军取出手机,但没有立即拨号,他的这一动作,坐在旁边的黄丽琼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身体随着轿车的跳动不停地颠簸着。此刻的黄丽琼,心情和她颠簸着的身体一样。现在她忽然感到自己此行是否有些茫然!自从那天和赵兴华分手之后,她的心里就没有平静过,大学,这是人生的一个分水岭,是一条通往人生光明的大道,她不知道赵兴华这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怎么会接受得了被赶出大学校门的残酷现实!她望着车窗外那一片荒野,看着轿车开过后浓烟般的尘埃泥土,她的心情变得更加凄凉。她在心里暗暗地为赵兴华叫苦鸣冤。

经过打听,前面那一排参差错落、大小不等的平房便是大塘沟村。就在刚停车问路的那一刻,黄丽琼问了一句:“赵兴华家在哪儿?”

田晓军指挥着驾驶员慢慢往前走,突然黄丽琼说:“停车!”

田晓军笑笑说:“黄丽琼同学,你下车?”

黄丽琼推开车门,回头笑笑说:“谢谢,再见!”

田晓军大声说:“黄丽琼同学,你什么时候走啊?”

“拜拜!”

田晓军望着黄丽琼的背影,摇摇头,他觉得这个黄丽琼有点怪怪的。他也就不再去想她找谁了。

黄丽琼下车后,田晓军照刚才那个­妇­女的指点,他们继续往前走。

田晓军坐在轿车里,突然觉得黄丽琼此行多少有点和洪燕有着某种联系。

大塘沟来了轿车,这根本不奇怪,因为洪支书家几乎天天有轿车出出进进。但是这辆轿车在去洪支书家的路上突然左拐,不久在赵天伦家门前的那条狭窄小道上停了下来,而车上下来一个服装特别的姑娘,而这个年轻女子正是洪燕。这样一来,倒也引来了一些好奇人的目光,这好奇的目光多半来自孩子和上了年纪的女人。他们对于这个姑娘在这样的时候不回自己的家,而去了赵家,多少产生了兴趣。

孩子们的目光是天真的,他们只是看热闹而已。而那些上了年纪的女人感到从没有过的奇怪:洪支书家的二姑娘怎么会不回自己的家,而且提着那只­精­美的手提包直接去了赵家。自然,在她们私下里也多少听到一些传闻,然而毕竟那都只是传言而已,并没有亲目所睹,现在,当她们亲眼看着洪支书家的二姑娘如此大摇大摆地去了赵家,这看光景的目光在突然之间就变了,变得惊奇,变得有些大惊小怪,变得五光十­色­。

《大学生浮沉记》第七章(8)

黄丽琼如同一阵旋风般的到来,在大塘沟村简直掀起一阵轩然大波,人们认定她就是洪支书家的二姑娘,这是不容置疑的客观事实。这个消息就像吹肥皂泡的魔术家,一串一串,变幻莫测。

虽然在此之前村民们也在私下里传说赵天伦的儿子和洪支书的女儿好上了,可那毕竟没有人亲眼所见。现在洪支书的女儿居然堂而皇之地开着轿车,大摇大摆地提着包去了赵家,这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大新闻。

人们的另外一个发现是洪支书家的这个二姑娘完全没有了乡村人模样,而是一个经过­精­心修饰和打扮出来的城里姑娘。过去村里人虽然知道洪支书家的二姑娘漂亮,但他们并没认真留心过,今天洪支书的女儿这样一出现太让人感到震惊了。

这会赵兴华正在父亲的带领下把原有的猪圈进行扩大,此时的赵兴华和当初在大学时完全是另一番模样,他穿着一身上中学时的旧衣服,那衣服又瘦又小,而且到处沾满了泥土和灰尘。

黄丽琼推门进院子时,首先发现她的是赵兴华的母亲。孟玉花在惊疑之余,陡然间感到莫名的喜悦。

黄丽琼进了院门之后,一眼就瞥见了赵兴华,在那一瞬间,黄丽琼真的有点心酸,当她看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用一种惊奇的目光注视着她时,黄丽琼说:“大妈,我是兴华的同学……”

“哦……”孟玉花应了一声,这个细心的女人突然发现眼前的姑娘那目光里对她充满着陌生和惊奇。

孟玉花对于洪支书家的二姑娘一点也不陌生,何况这些日子洪姑娘和儿子来往特别密切。然而她感觉今天的洪姑娘看她的目光不像以前,而是有些陌生和特别。而且在这一瞬间,孟玉花感到儿子和这个姑娘的目光都怪得有些出奇。

孟玉花认真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太漂亮的姑娘,在这一霎时,她早已把老伴讲的在城里看到和洪支书家二姑娘相似的女孩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这个姑娘就是洪支书家的二姑娘洪燕。

正在搬砖头的赵兴华,听到母亲的叫声,一抬头,却发现一个打扮时尚的女子。赵兴华愣住了,像定格一样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眼就认定她是黄丽琼,而不是洪燕。在赵兴华的心中,最能让他把黄丽琼和洪燕区别开来的,不是外貌,也不是服装,而是那双藏在形状差不多的眼睛里的神情。如果说让他来描述这两个少女眼神的差别的话,他一定能概括得十分准确。洪燕纯朴、真诚、善良,黄丽琼热情、聪睿、直率。

愣了一会儿,赵兴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主人角­色­,两手在身上擦了擦,走到黄丽琼面前,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孟玉花一见儿子不冷不热的样子,马上说:“兴华,还不快请人家进屋!”

此刻,她也许想起了老伴说的城里的那个和洪姑娘相貌相似的姑娘来了。

正在­干­活的赵天伦放下手里的瓦刀,认真看了一眼这个熟悉的姑娘,一时间很难判断这个姑娘到底是洪燕还是黄丽琼。

说实话,赵天伦自从那次和洪燕去省城看儿子,意外碰上了长相和洪燕非常相似的儿子的同学。赵天伦在挂念儿子的同时,甚至在他卧病在床时,也时不时地想到这件怪事,他向老伴说过这事,老伴偏说他眼睛看人出了毛病,甚至也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然而,现在,当这个姑娘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头脑里自然再现了当时的情景。赵天伦从儿子的表情里,很快就意识到这个突然到来的姑娘不是洪燕,而是那个黄丽琼。

这时,黄丽琼笑着说:“大爷,您不认识我了?我们见过,您那次去学校,我们就认识了,我叫黄丽琼,兴华的同学!”

一听此话,孟玉花立即上前拉着黄丽琼:“姑娘,快进屋坐吧!”

孟玉花一边上下打量着黄丽琼,一边想着当初老伴告诉她在省城遇上一个和洪支书家二姑娘很像的姑娘,她当时愣是说老伴眼睛出了毛病,现在她看着这个姑娘,她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她甚至用力睁了睁眼睛,真的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也出了什么问题。

《大学生浮沉记》第七章(9)

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把这个农村的家庭弄得有些慌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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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八章(1)

黄丽琼的到来,确实是赵兴华没有想到的。不是他没有去想,而是他经历了人生极其艰难而又重大的挫折,作为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他的头脑里又能容纳下多少事情呢?黄丽琼为什么特地从省城专程跑到这个偏僻的穷山沟呢?这有点让赵兴华措手不及,也有点不可思议。

在赵兴华家的堂屋里,他们默默地坐了一会,显得有几分别扭。似乎这个美丽的姑娘和这里的一张桌子、一条板凳、一草一木都不那么协调。尽管赵兴华也像对待远方来客那样,热情地请她坐下来,可她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知为什么,黄丽琼的心情比来之前要坏得多,她简直有点看不下去赵兴华目前的生活现状,她再次看了看他的那身极不合身的衣服,衣服上满是泥土和灰尘,头发乱蓬蓬,她的心里除了怜悯,还有几分隐隐作痛和愤愤不平。千百年来,中国农民太贫穷落后了,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在这一瞬间,她甚至想,中国那么多农民就这样一代一代地繁衍下去,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勤劳而勇敢的民族应该承受的苦难?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眼前这一切,更加坚定了黄丽琼此行的目的。自从赵兴华走后,她越想越不甘心,不相信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不相信权力和法制如此无情。

然而,赵兴华哪里知道这个单纯而天真的女大学生的一片苦心,她一有空就四处奔波,为此她在省人大信访接待室和那位工作人员先是吵了起来,后来居然放声痛哭起来。残酷的现实一次又一次地教训了这个幼稚的女大学生。直到这时,她忽然觉得也许赵兴华的决定是正确的。

就在黄丽琼为赵兴华的冤案痛苦而迷惘的时候,有一天她突然看到报纸上公布全省在应届大学毕业生中招收公务员的消息。黄丽琼的心里一阵激动,觉得赵兴华又有了一次机会。甚至梦幻一般地想着,她要争取一切机会为中国的法制社会作一份努力。与此同时,黄丽琼的头脑里产生了另一种冲动。她直接去找了学校的几位领导,希望给赵兴华一个机会,帮助赵兴华考公务员。最终学校同意出具相关证明,让赵兴华去报考公务员。

听了黄丽琼的一番话,赵兴华没有任何激动,沉默不语了许久,心中翻起了对往事的回忆。不管怎么说,赵兴华从内心非常感激这位大学的女同学。对于一个少女来说,除了爱的力量,还有什么动力能够让一个二十二岁的少女如此执著,如此真诚呢?赵兴华在心中感激黄丽琼的同时,他又在想,黄丽琼啊黄丽琼,你怎么如此单纯、幼稚呢!即便相关部门凭学校的一纸空文同意让他报考,即便他文化考试第一名,可哪个单位又会接受他这样一个背着黑锅的嫌疑罪人呢?

现在我们只能说,这两个涉世甚浅的少男少女多么善良,多么单纯。心中对未来都充满着各自的美妙幻想,一个是对前途充满浪漫­色­彩和美丽憧憬的女孩子,一个是怀着对现实勾画美好蓝图、满怀壮志的青年。然而浪漫和现实之间有着不可统一的矛盾,必然导致他们之间的分歧和冲突,这位善良可爱的姑娘又怎么能够体会到眼前这个身处困境的青年的复杂心情呢!她更无法理解他满身污垢的衣服里裹着的一颗热烈跳动的心!他此刻站在这间简陋的屋子里,面对家徒四壁、凄迷窘境,心头却装着大塘沟未来建设的蓝图。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出那种倒了霉的小知识分子的不幸与穷困潦倒。尽管他身无分文,而他浑身却闪耀着崇高的勇气和力量。他就像燕子河岸边的杨柳,高洁、正直,哪怕落光了叶子,只要待得春来,必然会蓬勃奋发,枝叶繁茂,高耸云天!

一番不同意见的争执之后,黄丽琼伤心委屈地流下了滚滚热泪。但她太能理解他了,她知道,他是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子汉!他把所有的苦难都默默地吞咽在自己的肚子里,她实在不忍心看着他目前的生活状况。

赵兴华对于自己刚才的激动,对于刚才的言辞,确实意识到有些言之过重,不该误解了黄丽琼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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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八章(2)

对于黄丽琼的真情、苦心,赵兴华真的不愿意伤害她,然而,对于这个并未完全成熟的男人来说,他此刻的头脑里立即清醒起来了。他必须淡化黄丽琼对他的念头,他们都必须面对现实。她是一个充满幻想、满怀浪漫的女孩,可正是这样的女子,往往又是十分固执和单纯的。

而此时,门外的赵天伦和孟玉花老两口却又有着另一种不安。当赵天伦再次和老伴说到有一个和洪家二姑娘长得很像的女孩子的事时,孟玉花觉得这事确实有些蹊跷,可他仍然感到几分不可思议。老两口先是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不知道这个黄姑娘专程来找儿子有什么重要的事,但是老两口都心照不宣地感觉到儿子和这个女学生关系非同一般。甚至他们也想到,若是儿子有这样一个对象,岂不是他们连做梦都笑醒了!当这样的想法一出现时,他们同样又想到洪支书的二姑娘。

这时,赵天伦看着自己越拉越长的身影,又看看堂屋敞开着的门,赵天伦有所醒悟地对老伴说:“兴华他娘,天­色­不早了,该准备晚饭了。黄姑娘上门了,上次在省城人家又那样对咱们,总不能亏待人家啊!”

“吃饭没事,吃孬吃好,总要尽到咱们的心吧!只是这晚上怎么办?”孟玉花为难地看着老伴。

“那再说吧!”赵天伦想了想,“还不知道兴华是啥意思呢!”

突然,“嘀嘀嘀……”一串响声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这声音惊醒了所有的人。

赵兴华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辨别着响声的源头,同样惊醒了一旁神情不安的黄丽琼,她首先摸了一下自己的小包,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在响,当他确定这响声不是她的包里发出时,只见赵兴华已经进了房间,只是那嘀嘀嘀的响声还在继续着。赵兴华在床头找到手机,不用说,这是洪燕打来的电话,或者说洪燕给他的手机只是他俩目前的专线。赵兴华把手机放到耳边:“喂……”

“兴华,你在家里吗?”这是洪燕的声音。

赵兴华的心里一阵兴奋,他不像如今的那些男人,当他和别的女孩在一起时,显得局促不安、支支吾吾、躲躲闪闪,而他巴不得洪燕立即出现在他身边,帮他解解尴尬之围,于是说:“洪燕……”赵兴华握着手机已经出了房间,“洪燕,你在哪儿?你能过来一趟吗?黄丽琼在我家里……”

对方多少感到几分意外:“她……她什么时候来的?好,我马上过来。”

赵兴华和洪燕的对话,黄丽琼听得一清二楚,而且,对于洪燕这个名字她一点也不陌生,甚至每当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她都会产生一种猜测和想象。

黄丽琼放下头脑中混乱如麻的思绪,说:“回家才几天,居然用上手机了?我不敢想象……”

“这是洪燕的。”赵兴华毫不掩饰地说。

“那应该是你们俩的专线电话了!”

这会,洪燕正骑着那辆电动自行车从乡里往回赶,快到村头的时候,她突然想到给赵兴华打个电话。

洪燕此刻的心情是从没有过的激动和喜悦。这种激动和喜悦充满了一种胜利感,有点迫不及待地要和赵兴华分享的欲望;这种激动和喜悦抹去了她心头的许多忧愁和不快;这种激动和喜悦让她和兴华的事业有了可靠的基础。

和赵兴华通完电话,洪燕对黄丽琼的到来完全没有爱情排他的那种特别的醋意,更多的是惊讶和好奇。好像这又是一次毫无思想准备的巧遇和缘分。好像她们之间的关系总是被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紧密地联系着。

她们的过去、她们的未来,有着怎样的瓜葛和莫名的联系,洪燕似乎既想探寻下去又想含糊过去,这种矛盾的心理不是今天才产生的,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可是,偏偏在她准备迎接这场戏剧­性­的变化时,她的手机响了,洪燕一看号码,知道是父亲的电话:“燕儿,你在哪儿?赶快回家,家里来了重要客人!”

《大学生浮沉记》第八章(3)

洪燕问是谁,父亲不说话就挂了电话。她在那里愣了半天,反复琢磨着父亲的电话,除非这个客人与她有着直接的关系,否则,让她立即回去­干­什么。于是洪燕开始在头脑里排队样地把这个重要客人拉网式地搜索了一遍,其实,从洪燕的角度来说,除了赵兴华之外,什么人都不算重要客人。眼下摆在她面前的头等大事是她要马上去见赵兴华,还有那个让她感到奇怪的黄丽琼。

洪燕的心里顿时矛盾、犹豫起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取出手机,正准备给父亲打个电话,手机又叫了起来。

洪燕一看号码,又是父亲:“燕儿,你在哪儿?赶快回来!”

显然,父亲这一次的口气不容置疑。

洪燕说:“爸,到底是什么事?”

“你这孩子,你回来不就知道了吗?”

洪燕还想说什么,可父亲已经挂了电话。洪燕觉得父亲不是那种说话、办事没有根据的人。她决定还是先回家看看再说。

可她刚刚和赵兴华通过电话,而此刻的赵兴华正和黄丽琼在一起,到底黄丽琼来找赵兴华­干­什么?洪燕在头脑里怎么也放不下。

那么,现在洪燕到底是先回家还是先去赵兴华家呢?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对于赵兴华的看法,洪燕也是渐渐地现实起来的。在赵兴华出事之前,她对他只是保持着中学时代的那一点渐渐远去而模糊的记忆,在他上大学的三年多时间里,她也偶尔给他写写信,但是那种半页纸的内容实在太简单也太程序化了,信的内容可以登在报纸上,看不出半点儿女私情。赵兴华放假回农村,他们除了偶尔碰上了说说几句客套话,没有过什么特别的约会。可是他们谁也说不清楚,在他们各自的心中又都保留着一份对对方的那种美好的印象。

对于赵兴华突然降临到头上的这场灾难,在担忧和着急的程度上她和黄丽琼有着相同的地方,又有不同之处。黄丽琼的愤愤不平,像火一样的热烈,她的赤诚像眼睛里容不得沙子;而洪燕的真挚如同哈达那样雪白,她的感情如同长跑健将那样矢志不渝。

至于赵兴华在一些关键问题的处理上,洪燕也说不清为什么她的观点、看法和赵兴华总是那样一致,那样不谋而合。而他和黄丽琼之间,几乎在对所有问题的看法上都截然相反。

洪燕的冷静与现实在某些程度上超过赵兴华。她觉得一个人的一生绝不可能一帆风顺,总有坎坎坷坷,甚至发生重大变故,挫折是在所难免的。尤其是一个大有作为的人,或者说有可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哪怕是一辈子面对黄土地的农民,即便他只希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三餐能够不受饥而已。然而灾难也同样会随时降临到他的头上;当然那些赫赫威名、功勋卓著的伟人,受到牢狱之灾、杀身之祸者就更不用说了。天灾人祸就像一个奇怪的魔鬼、一个没有眼睛的怪物,撞到谁,谁就倒霉。问题是当这些灾难降临时,你如何去面对。中国有句俗话,叫做“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在这一点上,洪燕不仅和赵兴华观点一致,而且全力支持他走自己的路。

想到这里,洪燕跳上电动自行车,朝赵兴华家飞奔而去。

对于洪燕来说,这个二十二岁的高中毕业生,她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她对于自己的未来,尤其是自己的婚姻爱情,有自己的主张,自己的打算。可这个还不能称之为萌芽的、还隐藏在姑娘内心深处的秘密,她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洪燕此刻的心情是快乐而富于幻想的。没有忧愁,没有痛苦,充满着甜蜜的想象。

尽管接到父亲那个莫名电话,赵兴华又告诉她黄丽琼的不期而至,但是这一切都并不影响到她快乐的心情,她的电动自行车在这条高低不平的小路上快速行驶着,就在通往赵兴华家的路上,洪燕正准备拐弯时,一辆帕萨特轿车响了两声喇叭,猛地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洪燕一看,不用说,这是父亲的车。

《大学生浮沉记》第八章(4)

洪燕不得不停了下来,随后帕萨特轿车后门打开了,车上下来的果然是父亲。

洪有富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情绪似乎还有些兴奋,他走到女儿面前,说:“燕儿,走,快回家!”

洪燕觉得父亲对她从小就是这样,那种深沉而伟大的父爱,滋润了她二十二年。如今她已经成了大姑娘了,可在父亲的眼里,她仍然还是儿时的乖乖女。洪燕不是那种不识惯的孩子,越是这样,她越是从心里往外甜,虽然母亲为计划生育而失去的男孩而苦恼过,但两个女儿给了他们无限的快乐。

“爹,什么事,什么贵宾,让你这么着急!”

父亲把洪燕拉到一旁,低声说:“燕儿,田晓军来了!等你都有一个多小时了,快回家!”

“什么?田晓军来了!他来­干­什么?”洪燕确实有些感到意外,田晓军这时来­干­什么呢?在这一刹那,洪燕立即在头脑中把黄丽琼的到来联系到一起,难道这是无意当中的巧合……

“走,回家说。”洪有富看看女儿,“来,把电动车搬到后备厢。”

“不,就这点路,我还是骑着回去。”

“那好,你先回家,我跟在你后面。”

这个时候洪燕当然不能再去赵兴华家了,不是她怕父亲发现她去赵家,而是她对田晓军的到来有着种种猜测,当然其中并不排除田晓军给她带来关于赵兴华的消息。所以,洪燕飞也似的往家里奔去。

快到家时,洪燕远远看到门前的广场上停着一辆桑塔纳轿车,这大概就是田晓军的车吧!洪燕同时想到了赵兴华此刻正在等着她,于是取出手机。

“喂……兴华吗?”洪燕说,“我有点事,耽误一会,马上过不来。”洪燕显得有些急躁,接着说,“这样,你让黄丽琼等一等,我请她过来吃晚饭好吗?”

赵兴华不知道洪燕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态度,看看西方天际,春天暖洋洋的阳光已经不见了,太阳一天的任务即将完成,落日的余晖如同正在涂抹的油画,把人间变得生动而感人。

赵兴华似乎被洪燕提醒了似的,他看看黄丽琼,凭他家的条件,如何安排黄丽琼的食宿呢?

“兴华,我希望你马上和我一同回省城去,凭你的知识,凭你的聪明和智慧,我坚信,报考省级机关任何单位的公务员,都不成问题。”黄丽琼再次鼓足勇气,实际上是重复着已经说过的话题。

赵兴华没有立即回答她,他知道,在对待他未来前途这个问题上,黄丽琼是那样善良、那样热情、那样始终带着美好的­色­彩斑斓的梦,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在谈到这个话题时,总是不可能统一、不可能协调、不可能不发生分歧的。

“明年,我毕业后,我也一定报考省级机关公务员。”黄丽琼停了停,瞥一眼赵兴华,接着说,“咱们俩……”

赵兴华低着头,像是没听懂黄丽琼的话。

“兴华,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吗?”黄丽琼变得那样耐心而冷静,“省级机关的公务员不仅待遇优厚,而且前途也是不可估量的,凭你这番器宇轩昂的气质、凭你的能力,如果考入省级机关的公务员,三年五载之后……”黄丽琼没有再说下去,目光在赵兴华身上停了下来,在这双平日闪动着灵气和活泼的目光里,此刻增添了对一个男人的爱慕和崇拜。

赵兴华早已感觉到黄丽琼那双火辣辣的目光,他觉得她的目光如同电流一般灼得他无处可逃,他想躲开她,可又无处藏身。现在他有些迫不及待地盼望着洪燕早些到来,帮助他解解这个特别尴尬的围。

洪燕一进家门,果然见田晓军坐在客厅里。他一身得体的西服,留给人十分美好的印象。和当初相比,洪燕觉得田晓军其实是一个出类拔萃的青年。

不久前,为了田晓军帮忙赵兴华的事,两人也单独见过两次面,洪燕对田晓军的印象有了明显的改变。其实就一个男青年来说,无论是相貌、气质,还是学历、工作都远远配得上任何一个优秀的女孩。此时的田晓军,样子有一点刻板和做作,见了洪燕,他虽然喜上眉梢,但他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像见了贵宾那样,从沙发上站起来,迎了上去,礼节­性­地伸出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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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八章(5)

洪燕忙伸出右手,笑道:“真不好意思,省里的大人物,怎么亲自跑到这穷乡僻壤来了!”

田晓军显得有些慌张,只说洪燕不该拿他开心,但见到洪燕那热情大方的样子,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突然想到刚刚在路上认识的黄丽琼,两人是那样相似,洪燕脸上的肌肤白皙而细­嫩­,如同熟透了的水蜜桃。过去只知道洪燕漂亮,现在这一比较,不觉得心中有些躁动起来,抓着洪燕的手一时忘了松开,直到洪燕用力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时,田晓军才尴尬地松开手。

洪燕急忙让座,说:“真的没想到你会来,来之前也不先打个电话,我好专程迎接你呀!”

“哪里,我休假几天,回家看父母,顺便过来玩玩,真的没什么事情。”

说话间,洪燕已经给田晓军添好茶,她在田晓军对面坐了下来。她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微笑着看看田晓军,希望田晓军能给她带点有关赵兴华的消息,田晓军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原先打好的腹稿,突然间全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室内陷入一片寂静,田晓军心里有些慌乱,洪燕似乎感到两人的尴尬气氛,指指杯子,想缓和一下双方的情绪,说:“请!”

田晓军感到洪燕的态度有点太客套,把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远,正在这时,洪燕的父亲进屋了。

洪有富虽也见过田晓军两次,但那都是匆匆一见,在他印象中,田局长家的儿子才貌出众、气质不凡,现在一见,果真倜傥潇洒,算得上一个英俊青年,心中越发喜欢。他如同吃了蜜似的,又看女儿满脸欢喜,一时高兴得孩子似的,嘴里说:“你们坐,坐……”

洪有富一边往房间走,一边想,今晚该如何好好招待这个未来的女婿呢?虽然家中­鸡­鱼­肉­蛋样样都有,可惟恐老伴做不出好味道来。人家田晓军如今是省城公安局的­干­部,再怎么也不能怠慢啊!和老伴商量了好一会,还是决定去乡上最好的饭馆办一桌最高档菜。

洪有富给饭馆打完了电话,老两口相互看了看,心中自是说不出的兴奋。

洪有富在室内徘徊着,连气都不敢喘,老伴轻轻地拉了拉丈夫,洪有富摆摆手。老两口正静静地听着客厅里的动静,突然传来女儿的声音:“爸,妈,田晓军要走了。”

“什么?”洪有富三步并作两步,跨出房门,迎着田晓军,满脸笑容地说:“小田,晓军,你可是第一次到洪伯伯家呀!怎么也不能让你走了啊!我已经给乡上最好的饭馆打了电话……”洪有富紧紧拉着田晓军的手,接着又说:“农村虽不能和省城相比,但土菜土饭吃起来却是别有一番味道。”

“洪伯伯,不客气了,你看,天­色­已晚,改日吧!哪天您和洪婶去县里或省里,我好好请你们。”田晓军决心要走的样子没有半点含糊,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去。出了门,才站下来,看着洪燕,又朝洪有富两口子笑笑,“洪燕前次去省里我也没有请她,我至今还有点过意不去。”

洪有富是真心要留田晓军,他看着晓军越发从心底里疼爱起来,忙对女儿说:“燕儿,劝劝晓军,别让他走,我已经在乡上订好了一桌菜……”

“爸,人家田晓军还有事呢!”洪燕此时反倒帮着田晓军,说,“你让人家吃了你那顿饭,还要连夜开车回县城去!”

洪有富一听女儿这话,自觉留不住田晓军了,其实他也只是希望他俩多接触接触,现在一看两个孩子都是这样的态度,也就不再坚持了,忙说:“晓军啊,让燕儿送送你,伯伯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改日一定好好请你,回去给你爸捎个信,改日我专程去拜访他。”

无论怎么说,洪燕还是以礼相待的。她大大方方地跟在田晓军身边,觉得几分轻松。傍晚的春风,给人一种清新爽洁的舒畅。

洪燕突然问起了赵兴华的事来,田晓军十分抱歉地说,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很普通的案子居然就没有人敢出来坚持真理。洪燕知道田晓军只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学生,也就作罢了。

《大学生浮沉记》第八章(6)

洪燕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道这会赵兴华和黄丽琼怎么样了?

黄丽琼这次来见赵兴华,就是要赵兴华随她去省城报考公务员,可当她得知赵兴华的态度时,黄丽琼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她觉得自己的一片苦心却受到他的冷漠,两人之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争执。

谁知在院子里惶惶不安的赵天伦老两口终于感觉到儿子和这个姑娘发生了争执,一时不知所措。正在这时,黄丽琼流着泪一头冲出堂屋,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赵天伦看看老伴,孟玉花看看丈夫,老两口一齐跑进堂屋。只见儿子呆呆地望着黄丽琼的背影。

“兴华,兴华,你……快去,快去把人家追回来!”孟玉花拉着儿子着急地说。

“娘……”赵兴华涨红了脸,“你们别管……”

“兴华,不是别的,人家一个姑娘家,从省城来到咱这农村,看看天又晚了……唉!”赵天伦急得脖子上那根筋直跳动,“你不知道,人家姑娘那次为你的事到处……你……怎么不懂事呢!”

“儿子,就是留不住人家,你也该送送人家啊!”孟玉花拉着儿子就往外走。

赵兴华在这一瞬间似乎动了恻隐之心,穿着极不合身的学生装,大步跑出院子。

傍晚的天空万里无云,碧蓝如洗,掉到黑山坳背面的那轮落日已经模糊不清,就像一只即将熄灭的煤球。

赵兴华跑出门时,只见黄丽琼已经拐上门前那条窄窄的土路。在落日的余晖中,她的身影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只是和这片乡野山村极不协调。

姑娘似乎真是伤心透了!她抹着悄然泉涌的清泪,踏着高低不平的土路。谁能真正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呢?

到了丁字路口,黄丽琼向右拐上那条惟一通向乡上的土路。赵兴华远远地跟在后面,他的心情变得矛盾而复杂起来。正是这条路,留下他多少印记,又有他多少汗水。六年,无论是寒冬酷暑,无论是春风秋雨,他是那样执著、那样坚定不移地一步一步地朝着既定的目标走下去。他穿破了母亲亲手做的一双又一双布鞋,正是这条路,给他多少希望和理想,给了他多少对未来世界的了解。想想人生太不可思议了,自然界也太残酷无情了,就像画一个圆一样,无论怎么画,最终还是回到原来的一点。不!赵兴华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偌大的圆,这个圆越来越大,甚至是他不可想象的那么大,同样,那一个圆也不是当初上中学时几何作业本上的那个圆,自然那一点也不是笔尖下的那一点。脚下的这条路突然间也变成那么笔直、那么平坦的黑­色­的柏油马路。一个无法想象的偌大的圆的起点。

赵兴华思绪茫茫,忘记了自己此刻是在­干­什么,突然一辆轿车嘀的一声在他身边停了下来。他没有把大塘沟这个环境和极不协调的轿车联系在一起,甚至有些不屑一顾。但他还是十分有修养和很有礼貌地往边上让了让,连头也没回,继续大步往前走。

轿车偏偏在这时候停了下来,车还没停稳,从车上下来一个女人。赵兴华一抬头,只见洪燕下了车,洪燕大步走上前去,说:“她……黄丽琼呢?”

赵兴华一看是洪燕,有些埋怨道:“她……她走了……”洪燕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女人的背影正匆匆走在这条乡村土路上。

“你们又……”洪燕没有说下去,一边转身一边说,“兴华,你等着我。”说着上了轿车。

赵兴华一时有些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很显然,洪燕去追黄丽琼了,他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轿车从赵兴华面前经过的那一刻,他感觉轿车里还有另一个人,是一个潇洒倜傥的年轻人。赵兴华望着缓缓跳动的轿车,一团团灰尘飘起又散去,冥冥之中觉得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兴华站在落日余晖映照的村野,望着尘土不断飞扬中的轿车,沉思地凝望着渐渐暗淡下来的山野,心想: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学生浮沉记》第八章(7)

轿车突然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的是洪燕,她的突然出现,让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黄丽琼感到几分意外。两人似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洪燕一反常态,热情地握着黄丽琼的双手。

黄丽琼在握手的同时,把另一只手伸了过去,激动在她热切的情绪中升腾,遐想的激流几乎同时在两个姑娘的脑海里起伏、翻滚。

她们一会手舞足蹈,一会开怀大笑,一会又紧紧握住对方的手,那样亲切,那样诚挚,那样友好!终于,她俩拥抱在一起了。

赵兴华远远望着眼前的一幕幕,心中翻腾着愈加苦涩而复杂的波澜。

见到了洪燕,黄丽琼还是觉得几分意外,尽管她在决定来大塘沟找赵兴华时,也想过是否会碰到洪燕。但当她们两人在这样特定的情况下见面了,黄丽琼从心底里感到有几分难言之隐。她不知道,生活为什么如此捉弄她,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和赵兴华之间那种难以表白的情感纠葛。为什么自己的对手会和自己有着难以捉摸不透的联系?女人那种特有的排他­性­,此时在她心中渐渐地淡去了,她觉得洪燕有点像自己的亲人,甚至像自己的亲姐妹,隐藏在心中的许许多多的委屈和疑问也在顷刻间涌上心头。

黄丽琼紧紧地抓住洪燕的手,晶莹的东西在眼眶里滚动,差点扑到洪燕的怀里。洪燕也觉得一股激|情往上涌,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她和赵兴华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但是洪燕似乎感觉到她心中的痛苦,真的从心里同情和怜悯这个不辞艰辛从省城来到这个偏僻乡村的女大学生。

两个不同命运的女孩子在心中都有千言万语,此刻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们就这样愣在那里,大约几分钟之后,洪燕直直地盯着黄丽琼,好像在问,你们到底怎么啦?黄丽琼哪里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只是觉得满肚子话不知道从何说起。她觉得自己有些迷茫,愈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黄丽琼的迷失影响到洪燕的迷失,洪燕看着黄丽琼的目光,几乎都流露出各自的疑惑。

又过了一会,洪燕终于说:“黄丽琼同学,到底怎么了?天晚了,留下来吧!”

黄丽琼将目光里的痛苦眨巴了一下,说:“我不知道我的骨头贱在哪里?我到底为了什么?”

洪燕搂了搂黄丽琼,说:“是啊,人在年轻的时候往往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许多东西只是凭着自己一时的兴趣或者说年轻气盛,正因为此,成功率极低。对你,我突然改变了看法,你看上去很洋气、很浪漫,其实你很现实,也很认真。比如说你这次专程来到大塘沟,你是为了赵兴华、为了他的前途,仅凭这一点,就是当今社会里一般同龄女孩子做不到的。”

黄丽琼终于警醒过来,她是被现实和浪漫这样既对立而又统一的字眼警醒的。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她考上大学之后,她和那些热血沸腾的少女一样,憧憬着美妙的未来,甚至在少女的脑海里架起了多少想象中的空中楼阁,曾经有多少个淡月清风之夜,半睁着迷离的双目,玩味着自己想象中的多姿多彩的梦。有人说,少女是一种怪物,她觉得这是对少女的一种污蔑。因为这些人不知道,也很难理解少女的心。然而自己见到赵兴华,她突然间觉得自己变了,甚至变得有些不可理喻了。她觉得自己那颗从没被任何男人侵犯过的心,被这个来自穷乡僻壤的男同学拨动了一下,于是她头脑中的那些空中楼阁开始具体化了,那无形的梦也变得现实了。然而正当她在头脑里勾画着美丽的蓝图时,赵兴华却出事了,几乎搞乱了她的所有梦想,所有憧憬。让她更加感到意外的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又遇上了洪燕,而她们之间的渊源怎么如此深不可测呢?

不管是洪燕,还是黄丽琼,都没有想到,她们的每一次见面预示着什么?只要一谈话,就必然要涉及到那么深刻的话题。关键是,这些话题是那么沉重而又复杂,总是搞得她们心神不宁。好像王母娘娘在牛郎织女之间编织的那条河,把她们不经意间隔了起来,却又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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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八章(8)

可是现在,黄丽琼如同被罩在云里雾中。她忽然觉得浪漫才是一份最安全的东西,它装在人的思想里,是一份轻盈快活的感觉,有了它,会让你看到乌云就联想到彩虹,看到树梢在动就想到风,看到汽车就想到宇宙飞船,看到今天就想到未来。可现实却是那么可怕,不吃饭会饿,不喝水会渴,刀子割了­肉­会痛。现实是残酷的,她宁可永远地沉浸在浪漫之中。

黄丽琼终于摇摇头,任洪燕在她的泪花中碎成万紫千红。

见黄丽琼泪水在眼眶中晃动,洪燕一下就将黄丽琼拥在怀里,低声说:“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洪燕的这一拥,拥进了太多太多,拥进了她们之间所有的罅隙。

许久,还是黄丽琼先松开手,低声说:“洪燕,你劝劝他,让他尽快回省城,省级机关正在公开招考公务员,对象是应届大学毕业生,他太优秀了,一定能够考取,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自己的前途……也为改变他的这个贫穷的家。”停了停,黄丽琼眼中的泪水发出晶莹的光亮,她颤抖着声音说,“他的现状几乎……叫我看不下去……”她有些哽咽了。

洪燕这才恍然大悟,她完全理解黄丽琼的良苦用心。洪燕深情地看着黄丽琼,无言地点点头,但与此同时,一个疑问闪电似的在脑海里掠过。

灰暗的天空飘过几朵白­色­的流云,刚才还映照在田野上的玫瑰­色­的暮霭完全被黑山那巨大的身躯挡住了。

轿车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渐渐被暮霭所吞没。轿车里的田晓军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身边会发生如此近似荒唐的事来。他在决定来找洪燕时,为了给这次特别的行动寻找理由,他真的托了许多关系,费了不少事,想在赵兴华的案子上帮上忙,或者说就像他在办任何一个案件时,迫切希望有一个重大的突破。不能说他的努力一点效果没有,甚至从他所托的那些人的口中也能说明赵兴华确实是无辜的,然而谁也说不清这样一个简单的案件到底被什么人搞得那么复杂而又扑朔迷离。由于双方的力量越来越接近,谁也占不了上风,就像拔河比赛一样,那个标志胜负的红带子僵持在中间,无法决定胜负。不管怎么说,这也算一种结果,能做到这一点,田晓军也算是尽力帮忙了。田晓军觉得没有帮上多大的忙,很是歉疚。但是,能知道这么多内幕,总算有了底了。洪燕还是从内心感激田晓军的,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感谢他。她太清楚了,田晓军的此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洪燕知道她的任何感激都是徒劳的。刚才在家里,洪燕虽然很含蓄,但是她总算把自己的意思表达了。于情于理,无论是洪燕的父母还是洪燕都是从心底希望留下田晓军,他们更是希望诚心诚意地招待田晓军吃个晚饭,然而不知为了什么,田晓军却执意要走。

田晓军不是那种不知趣的年轻人,他虽然从见到洪燕的第一眼起就如痴如醉地爱上了这个姑娘,甚至对于她没有考上大学,还是一个农村的姑娘这样一个现实问题也没有动摇过他对她的爱。然而,当他来到洪燕家时,当他再一次见到洪燕时,他从她的眼睛里感觉到,洪燕的真诚和无奈,聪明的田晓军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洪燕对他并没有那种爱的感觉。

现在田晓军坐在桑塔纳轿车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个难辨真假的少女,他有些如梦如幻,如痴如醉。说是梦,因为这种现象也许只会在梦中出现,现实生活中怎么会出现如此相像的两个美丽动人的美女,而且这样的巧事又都发生在他身边呢?说是痴醉,因为他不仅遇上了洪燕那样纯朴善良美丽的农村姑娘,而且就在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找洪燕时,居然又遇上另一个和洪燕那么相像的女大学生?

更让田晓军感到意外的是,黄丽琼和他一样,也是专程来大塘沟这个偏僻乡村的。

可现在,当他看到洪燕和黄丽琼之间不仅并不陌生,而且还有着非同一般的纠葛,这更让田晓军大感意外,他觉得她们之间既陌生又亲密,既毫无瓜葛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冥冥之中,有着难以猜测的人间奇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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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八章(9)

太阳虽然早已落山了,黄丽琼觉得自己虽然有很多话想对洪燕说,可是她已经没有这样的心境,何况田晓军还在轿车里等着呢。回头往村子里看了看,心情越发沉重起来,在傍晚的暮霭中,只见赵兴华还站在那里,目光一直在盯着她们,黄丽琼终于紧紧握住洪燕的手,含着泪水,深情地说:“再见!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洪燕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似乎怀疑眼前这一切是否真的正在发生着,而此刻黄丽琼已经转过身,拉开车门,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洪燕半天没有反应,直到轿车狂叫了一声,猛地向前冲去,她才大步追上去。

洪燕挥着手,望着浓烟一样卷起的尘土,她突然跟着尘埃跑去,觉得好像自己随着尘埃飘荡着。桑塔纳轿车渐渐地模糊起来……

桑塔纳轿车不见了,准确地说是被乡村这条土路卷起的尘土淹没了。不知为什么,洪燕的心情突然有点像那些雾一样飘起的尘埃,不知道是如何飘起,又是如何落下去的。过了一会,洪燕终于往回走去。赵兴华还站在那里,他望着灰尘飘起、轿车消失的远方。这条路有多么漫长,又通向何方,只有赵兴华知道,这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

洪燕完全能够理解此刻赵兴华的心情,人生的路是一条多么艰难的路,也许这是一条决定人生命运的路。他才二十二岁,他到底应该如何选择自己的道路!突然间,她被心里那个潜藏的东西逮住了。那个东西细弱、柔软,但它确确实实逮住了她,有如树的根须一样,千丝万缕地在她的体内延伸、蔓延。她甚至觉得那些无尽的根须一直向赵兴华延伸过去。

春天,这迷人的季节慷慨地散布着芳香的气息,给人间带来了生机勃勃的欢乐和幸福。可是此时的大塘沟却死一般地寂静,谁不知道,气氛是人制造出来的。这里的年轻男女、中年人全都拥进城里了,把城市搞得人仰马翻,昼夜不宁。而农村呢,越来越荒凉,越来越死气沉沉!是啊,在大塘沟,尽管在这样万物昌盛的日子里,除了赵兴华和洪燕这样两个特殊人物,大都是老人和孩子。

此刻的城市,正应该是人们奔波忙碌了一天、下班归巢的高峰时刻,这时汽车成队,人流如潮。而在中大农业大学,此时学生们在图书馆、在­操­场、在校园、在练歌房……到处都是生机勃勃、活跃的景象。

洪燕不想打断赵兴华的思绪,她知道也许他正沉浸在往日甜蜜的回忆当中。

庄稼生长的气息灌在晚风里,香香的、浓浓的、软软的,洪燕沿着这条土路往回走。

黄丽琼的到来,让洪燕动摇了她原先的计划。确实,自从听到黄丽琼的消息之后,洪燕作了许许多多的设想,省级机关的公务员和这穷乡僻壤的农民,的确是天壤之别,不光是奔小康迟早的问题,而且省级机关­干­部的小康和穷山沟的小康也是天地之悬殊啊!

此时赵兴华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没有人能够体会到。他从小生长在这块贫瘠的黄土地上,他的童年没有富人家的孩子那样天真、浪漫和甜蜜,可他却又获得了那些孩子没有得到的东西,他成为大塘沟飞出去的一只金凤凰。可是命运为什么和他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空气的流动推动了时光的流动,时光的流动全然就是空气的流动,晚霞满天的傍晚流走的又是一天的光景。

这会的赵兴华,急于想见到洪燕。他想告诉她刚才和黄丽琼之间的争执,他觉得好像做了一场奇怪的梦。他现在多么希望洪燕能够理解他、支持他,黄丽琼的固执让他有些接受不了。可他却又始终放不下他们之间许许多多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洪燕出现在赵兴华面前时,赵兴华的目光还落在远处山脊那片模糊的影子上,任时光流成一眼深井里的水。洪燕不声不响地回头沿着这条路,漫不经心地往前走。赵兴华不知道洪燕为什么往回去,这种心情是他们从没有过的,尽管中学六年,他们几乎天天往返于这条路上,但是那时他们每次都像参加五千米长跑比赛那样,从没有这样悠闲过。

《大学生浮沉记》第八章(10)

“兴华!”洪燕终于说话了,“你为什么不去考公务员?”

赵兴华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看洪燕,他觉得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苦,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洪燕也会和他说这样的话,他不理解洪燕这句话的意思,是劝他去考,还是责问他。

“兴华,我是说……”洪燕看看赵兴华,觉得他满脸痛苦,顿时,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于是又说,“兴华,我觉得你应该理解黄丽琼,你说她从省城专程跑到咱们这偏僻的穷山沟,为的是什么?不要说她,我也认为你一定能考上。”

“洪燕,”赵兴华平静了一下自己,“你们都太天真了,你想,省级机关的公务员那么简单?她是一片诚心,可是以我的条件就算考了全省第一名,也是枉然。我何必去浪费生命,何必去无端寻找烦恼!再说了,未必省级机关就是天堂!”

话是这样说,可在平常人的眼里,在中国现在的状况下,不要说省级机关的公务员和农民有多大差别,就是乡镇那些工作人员和农民之间也是无法比的呀!洪燕能够理解赵兴华内心的痛苦,但她同样对他内心的抱负寄托着成功的希望。

晚风阵阵吹过,乡村的气息在带着泥土芳香的晚风中显得更加浓厚,假如不是因为撩人的烦恼,假如是一对无忧无虑的恋人,这该是多么令人陶醉和甜蜜的世界啊!

然而,他们默默地沿着这条小路慢慢地往前走,他们不是悠闲地散步,不是倾吐内心的爱慕,而是各自承受着事业的重担压力。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拉起了深灰­色­的帐幔,远处的村庄升起一缕缕炊烟,让人感到几分生机。

赵兴华此刻的心里愈加复杂起来,现在本不该是他悠闲的时刻,同学们都在忙着毕业,忙着找工作了。他停住脚步,压低声音说:“洪燕,其实我是个不相信迷信的人,但是不知为什么,我突然间相信起命运来了。”

他当然没有想到,他才二十二岁,大学还没有毕业,新的生活还没有开始,但生活却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始料不及的枝节旁生使他难以保持理智冷静。

淡淡的灰­色­开始笼罩着他那疲倦的脸庞,洪燕突然觉得那是张过早成熟的面庞。她想对他说些什么,可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圣经 》说过,一个人­干­什么是生来就注定的,包括一个人当多大官、作家一生能写多少字的作品都是注定了的。也许他经历的一切也是生来注定的。

“其实,”赵兴华转过脸,面对着洪燕,说道,“有句话叫做‘任何经历都是财富’。我想,对于我来说,也许是一次严峻的考验……这点打击对于我来说算什么?何况……”赵兴华没有说下去,目光在洪燕身上停留了许久。洪燕看着他这身极不合身的衣服,如今进城打工的农民都早已不穿这样的服装了。而他居然在两个年轻的女孩子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可见虚荣在他心中已荡然无存。他真的成熟了。洪燕不但没有小看他,反而从心底里敬佩他。不知为什么,洪燕从心底里坚定地认为,他,将来必将能够成就一番事业。而且这个事业是非凡的,不是一般人能够达到的。

“中国是一个奇怪的国家……”赵兴华没有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突然有些莫名其妙地自语,“就说中国的机关吧,那是千军万马挤官道。别说我目前这个样子不能考公务员,就是真的能考,而且考上了,那也未必是我追求的。”赵兴华停了停,目光在灰蒙蒙的晚风中向远方看去,“大学毕业生,考入省级机关,看似多么光彩,可是,你想过没有,洪燕,考入机关的那些大学生们,我觉得反倒很难发挥自己的专长。我学的是农学,离开实践,如何去从事自己的专业?”

赵兴华的这一番话,让洪燕有些目瞪口呆了,她感到他虽然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可他确实也有几分偏执。

“洪燕,你以为我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赵兴华更加严肃起来了,“我当初选择农业大学时,就没有准备走享乐或者赚钱的道路,现在命运既然把我推到这样尴尬的位置上,我必须另辟人生道路。洪燕,在中国或许人们还没有意识到,难道中国的农村永远会按照这样的模式走下去吗?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应该说那是特定形势下的产物,那是为了解放中国农村的生产力,是为了打破人们习惯势力形成的大锅饭。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将来农村人口的不断转移,中国农村将是什么样子?中央提出来建设新农村,凭我的直觉,中国的农民绝不仅仅是解决温饱问题,或者说不仅仅是达到小康问题。在这一点上,发达国家值得我们借鉴。未来的中国也将是发达国家,科技进步,经济强大,文化领先,城市形成城市经济带,农村形成城市化,城市和农村要成为城乡一体化,而且在体制上还有可能朝着共同富裕的道路上发展。但目前,我还没有经过实践,还找不出更多的理论依据,只能通过实践去摸索。”

《大学生浮沉记》第八章(11)

洪燕越听越有些糊涂起来了,甚至她觉得赵兴华和她说这些不着边际的理论离现实太远了些,而且这样一个宏伟的课题岂是他这样一个大学还不能毕业的青年考虑的!眼下,他的那些计划都难以实施,他手无分文,想贷二十万元贷款都没有着落,一切都是空中楼阁,又如何去实践呢!

想到这里,洪燕的心中简直是心急如焚。她觉得,无论怎么说,她现在对赵兴华的事业看得比自己的事业还重,没有这二十万元钱,赵兴华的那些规划、蓝图都是一纸空文。她知道,凭赵兴华目前的力量,不要说二十万元,就是两万元,他也无处去寻。看来,只有她才能帮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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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九章(1)

这几日赵天伦总觉得心烦意乱的,虽然已经五十五岁,但在此之前,赵天伦­干­起农活那是一把好手。俗话说,五十而知天命。赵天伦知道这个道理,在儿子出事之前,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衰老,谁知儿子出了这么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他突然间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许多,本来满头黑发,突然间添了许多白发,胡子更白得让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看上去哪里像五十五岁的人!这些日子,他感到自己无论是体力、­精­力,都大不如以前了。更让他放心不下的还是儿子的事,虽然说儿子躲过了可怕的灾难,但他怎么也不明白,儿子为什么总在家呆着,说是写论文、准备毕业,可是最近他总有些不踏实,儿子突然又在家扩大猪圈,这让他更加不安起来了。

除此之外,那个和洪燕长得很像的黄姑娘突然到来,让赵天伦两口子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儿子和黄姑娘在堂屋里到底讲些什么话,他们并没听清楚,但是两口子明显感觉到儿子和黄姑娘发生了不愉快,而且黄姑娘临走时脸上的表情乌云密布,心情沉重。甚至,他和老伴都对这个远道而来的姑娘充满着疑惑,一个姑娘从几百里之外赶到这偏僻的农村,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怎么就这样怀着忧伤地走了!

儿子跟着黄姑娘出去了,赵天伦两口子心里似乎也跟着儿子走了,他哪里又会想到儿子和黄姑娘,还有洪燕之间会发生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呢?

赵天伦坐在院子里的砖头上,心事重重地不紧不慢地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望着正在扩建的猪圈,这并不是他的想法,一切都是儿子的意见。赵天伦的心里越来越感到几分惆怅,一个大学生怎么就对养猪那么感兴趣呢?他养了一辈子猪,种了一辈子地,除了把儿子培养上大学了,他什么也没有,难道……想到这里,赵天伦的心脏突然间咯噔一下,与此同时右眼皮也跟着跳了起来。是祸是福,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如同挨了电击一样。在这一刹那间他弄不清到底是左眼还是右眼在跳,若真是左眼皮在跳,即使没财,也不至于是右眼跳呀!财没有不要紧,可是祸一旦发生了,他哪里还能承受得了呀!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发生在他赵天伦头上的事,把他搞得有些魂不守舍,招架不住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儿子考上大学了,想到儿子考上大学那阵子,他赵天伦觉得他成了全村最有脸面的人,积在他心头几十年的一口气终于吐出来了。从今往后,他赵天伦就与众不同了,儿子将来成了城里有官位有公职、为国家做事的公家人!住的是城市里的高楼大厦,每天八小时的班,甚至他和老伴也会像那些因儿女在城里工作跟着享福的乡下人一样,昂首挺胸地往返于城市和乡村之间。也许到那时,他和老伴就不再整日和这黄土地打交道了,给儿子带带孙子,那该是多么令人羡慕和向往的日子啊!

这样的思绪简直把赵天伦带进了一个美好的童话般世界。他以前从没有这样想过,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想到这些奇怪的东西,赵天伦有点恍恍惚惚的,又有些似梦似幻的感觉,直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才把他从梦幻中惊醒。

“哟哟哟……”女人的尖叫声飘进院子里,直刺赵天伦的耳膜,“这是想发财呀……”

“吴婶……”孟玉花听到声音,忙接过她的话茬儿,“怎么摸错门了……”

这时赵天伦瞥了一眼已经进了院子的女人,她是远近几个村里出了名的人,如今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可看上去像城里人一样显年轻,怎么也不像五十多岁的女人。一般说来女人到了五十多岁,不是胖得腰粗胳膊壮,就是满脸树皮样的皱纹。可这个女人从嫁到大塘沟之后,就没太变样子,好像农村的野风吹不黑她的皮肤,磨不出皱纹。瞧,她那脸上还是那样白­嫩­­嫩­的,还透着点红润,衣服都是很讲究的。她吃不了农民的苦,也从不去承包地­干­农活,后来有人说他有一个兄弟在广州发了财,谁知真假。

村里不分男女老少都称她吴婶,其实吴姓是她丈夫的姓,她自己姓熊,自从嫁到吴家,是她自己给自己宣布的外号,自然是因为姓熊难听,便随丈夫姓了。说来也怪,吴婶嫁到吴家,三年就给吴家生了两个儿子,这样一来,她在吴家便功勋卓著了。丈夫吴世忠曾经是乡医院的医生,后来因为出了点事在医院呆不下去了,可后来每月还给他几百元钱生活费。两个儿子虽然没考上大学,但都去了南方做生意,每年回家都是大包大包地带着东西回来,所以家里日子过得比别人家都好。她也就整天游手好闲,哪家发生一点事都少不了她。其实这女人在村里从没­干­过什么坏事,可赵天伦就是不喜欢她。村里不管谁家遇到什么事,她都会去赶热闹,自然也就会传播不少新闻。

《大学生浮沉记》第九章(2)

吴婶的到来自然打破了赵天伦的梦幻般的思绪,对于赵天伦来说,他真的不愿意回到现实中来,宁愿久久地沉浸在那醉意朦胧般的想象之中。然而这个快嘴巴女人的到来,又不知道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事端。赵天伦吸着早已熄了火的旱烟袋,­干­吧嗒了半天,刚要站起来,吴婶已经来到他面前,尖声说:“他爷呀!你儿子真有本事,你看,那两个天上掉下来的仙女给他勾得魂不附体呢!”

赵天伦没看她一眼,故意在砖头上磕了磕烟袋,那样子显出几分不耐烦。吴婶并不在意,看着赵天伦,又回头看看孟玉花,说:“兴华的学不上了?”

赵天伦如同挨了电击似的,猛地抬起头,两只眼睛睁得像乒乓球,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扭头向堂屋走去。

“唷唷唷,她爷啊!生气啦?”吴婶笑着说,“我是听来的,你们可以问问儿子啊!”

孟玉花看着老伴,拉着吴婶进了厨房,脸上堆满了疑虑,低声问:“吴婶,你……你听说什么了?”

其实吴婶也并没有什么恶意,不管她听来的关于儿子赵兴华的消息是真是假,他这个消息证实了多少天来赵天伦心中的猜疑,种种迹象表明,吴婶的消息不是空|­茓­来风。

吴婶走了,忙碌一天的大塘沟家家户户进入一天生活的最后一道程序。然而,赵天伦和孟玉花闷闷不乐地坐在堂屋里,夫妻俩的心头像压着千斤重的石头,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农民思想家赵天伦天­性­与千千万万的农民不同,在他骨子里有一种坚忍不拔的东西。别看他识字不多,但他的学问全都是从他对于社会问题的思考和比较中得来的。他下决心培养儿子,他认为没有半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虚荣心。他之所以竭尽全力要让儿子读书、上大学,那是因为他这辈子吃了没读书的苦,当年他不要说大学毕业,就是高中毕业,也不至于陷在这穷山沟一辈子。儿子为他争了气,他感到老天爷还是睁了眼了。可是偏偏在儿子就要大学毕业时的关键时刻出了这样的事。说实在的,自从儿子回来之后,他的那颗悬着的心虽然落到地上了,可是后来儿子的举动却又让他胆战心惊,今天吴婶的话,一下子戳破了这层隔在他和儿子之间看不见的那层薄薄的纸。赵天伦暗暗决定,等儿子回来后,一定要问个清楚。

就在赵天伦恍惚不安时,老伴又提起另一个话题。

“他爹,”孟玉花说,“你说那黄姑娘咋就那么像洪支书家的二姑娘呢?”

赵天伦一下子被老伴问住了,眨了眨那双失神的眼睛,在一刹那间,刚才的那些不快和忧虑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眼前突然间晃动着两个年轻美丽的姑娘的身影,其实这个问题从他第一次在省城见到黄姑娘时就疑虑重重,只是他不愿意和老伴说这件无根无据的事。现在老伴­干­脆直接提起这件事,他觉得不得不面对了。

“天下的事……怪,怪,怪!”赵天伦连说了三个怪,一下子把他心中的疑虑通过这三个怪字全都倒了出来。

“这天下长得像的人是有,可这样像的人……”孟玉花摇着头,半天接着说,“我一见那个黄姑娘……真的以为是洪燕。蹊跷!”

“不过,”赵天伦眨巴着眼说,“洪支书当兵那几年,没听说在外有什么啊!”

“你别胡说,这可是天大的事!”孟玉花戗白了赵天伦一句,“当年人家已有了大女儿洪怡,后来把洪怡他妈带出去的,洪燕明明是在那几年生的。”

“是啊!村里人谁也没见着洪燕是他妈生的。”赵天伦似乎有些恍然大悟似的,“可这些年从没人说什么呀!”

“你可别乱说,无根无据的事!”孟玉花瞪着眼说,“再说洪支书人家对咱也不错,洪燕姑娘又和兴华……”

赵天伦看看老伴,没有说下去,孟玉花自然知道老伴刚才那些话的意思,说实在的,无论是赵天伦还是孟玉花,对洪燕都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虽然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可心里都在想着,真是儿子能娶到洪燕这样的媳­妇­,那他们真是睡着也笑醒了!其实对于黄姑娘的出现,孟玉花的心里多少也有点奇怪,或者说也感到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大学生浮沉记》第九章(3)

老两口想到洪燕时自然是心花怒放,然而一想到那个黄姑娘,又觉得迷雾重重。

让赵天伦两口子不解的是,不光这两个姑娘长得如此像,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又都和自己的儿子有着这么密切的联系。这两个感情朴素的农民从思想深处受到几千年封建思想影响,此时不得不相信命运这个虚无缥渺的东西。可他们又无法摆脱命运的摆布,相信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这样一想,又有点不安起来。

儿子跨进家门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看到儿子还穿着那极不合身的上初中时的衣服时,赵天伦心中顿时有几分心疼,这种心疼随之唤起他对儿子的那些怀疑。

看到父母这时还默默地坐在屋里,这种气氛让赵兴华闻到了一种异常的气味。往日,这时母亲总是在厨房里忙晚饭,父亲好像总是有收拾不完的家务,很少看到父母这样严肃认真地四目相对。

此时的赵兴华更是心事重重,心烦意乱。本来他为钱的事在洪支书那里碰了个钉子而烦恼。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黄丽琼会在这个时候居然跑到他家里来,尽管黄丽琼是一片好心,可他觉得她的思想太单纯、太幼稚了。

现在赵兴华从父亲的脸上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家这短短的时间里,父母亲会听到了什么?赵兴华感到父亲的脸上布满凄凉和忧愁。从他懂事那天起,他连做梦都希望自己早日为父母亲多做点什么,让他们早日过上城里人的幸福生活。想到这里,赵兴华立即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平静一会,说:“爹,娘,怎么了?”

赵天伦将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刚才那些恍惚和缥渺不见了,这个坚强的农民把自己拉回到现实中来,双手捂着脑袋,说:“兴华……儿子……”这声音有些沙哑,又有些模糊不清,“爹问你,你到底……给爹说实话,你为什么不回学校?”

在这一瞬间,赵兴华愣住了,尽管他知道这个问题早晚会彻底地暴露在他和父母之间,但是他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赵兴华看着父亲那双­干­枯而充满期待的眼睛,在这一瞬间,他决定把自己被迫离校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父母。一向诚实的赵兴华对自己心中的秘密总是有一种沉重的心理压力,或者说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

就在他即将张开嘴巴时,赵兴华突然愣了一下,他从父亲的目光里看出更多他过去从没有发现的东西,那是父亲二十多年的寄托和希望,那是父母已经唾手可得的胜利成果。他怎么能突然之间毁掉父母的所有寄托和希望呢?他又怎么能够亲手扼杀两位老人的生命呢?他不能这样残酷,更不忍心把刀子向父母的心脏刺去。父亲一辈子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他的身上,如果他真的如实把事情的经过告诉父母亲,那么他就像手持一把利刃,突然间刺进父母亲的心脏。他不成了一个刽子手了吗?说不定父亲会一蹶不振。想到这里,赵兴华咽下了已到嘴边的话语。他呆呆地低下头。

赵兴华镇静了片刻,平静一下情绪,坦然自若地说:“爹,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到底听到谁说了些什么?”

“儿子,爹也不相信,我了解自己的儿子。”赵天伦满怀希望地看着儿子,目光里透出几分自信,“别看我当了一辈子农民,可我知道该怎么去做人!”

可是当赵天伦说完这番话时,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失意和空虚,好像自己心中的底气也不那么足了。这是他平生以来很少出现的窘况。虽然赵天伦这辈子都在为全家的温饱而奋斗,可他时时都在盼望着儿子出人头地,为他赵家光宗耀祖。除此之外,他并没有什么过分的奢望。这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有他做人的准则,他爱护赵家的利益和声誉,从来没有含糊过。他不相信儿子会讲假话,可是他心里像镜子一样明白,儿子的事不知道被村里人传成什么样子了,想到这事他就有说不出的闹心。他想吼,想大声斥责儿子,可这个刚强而又固执的农民却是粗中有细,他不愿意把家“丑”外扬出去。但他还是反复追问儿子,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上学?为什么要扩建猪圈?那个黄姑娘又是来­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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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九章(4)

赵兴华这时才进一步了解了自己这个识字不多的父亲,原来父亲的心里装着那么多深刻而又隐秘的事情。

表面上,赵天伦还是不声不响地守着他的承包田,出没在自家的院子里,可细心的人一定会感觉到他的额头上添了不少皱纹,眼中添了几分忧愁。赵天伦心中的滋味只有老伴孟玉花清楚,老两口常常是闷闷不乐地想着各自的心事。有时赵天伦会在心中忽而想起那天乡里的小邵和洪支书来他家之前那几声乌鸦叫,从那之后,他几十年的平静生活被打乱了,甚至经常半夜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梦惊醒。难道生活就不能给他一点幸福和欢乐吗?儿子是他生活的全部,他体会到的幸福只是短暂的。现在他的心里越来越不安起来,听到儿子出事的消息,回来后病了一场,现在他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如以前了,但是他不相信,心里还像年轻时那样,想着许多他准备­干­的事,有时感觉到自己还像三四十岁一样。可是突然间,他怎么就不那么顺心了,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呢?

赵兴华根本没有料到,就在他和父母之间如同玩了一场游戏和魔术时,生活在另一方天地的洪燕正趁着父亲不在家时,和母亲进行了一场谈判。

洪有富家现在的住宅虽然还是多年前的老房子,可在大塘沟村还是令人瞩目的。首先是院落前面那片宽阔的水泥地,这是洪有富近几年来新修的,专供他停车使用。仅凭这片宽大的水泥地面,那是谁家也不可比的,紧接着水泥地的是朝南的四间砖瓦平房,院内栽着各种花草。左边是高大的葡萄架,架上青绿的葡萄已经有黄豆大小;旁边的月季花正争奇斗艳。后面的正房虽然也是四间平房,装修得却是十分豪华。东面两间是父母的卧室,里间是一张大床,外间为父母休闲会友之用。西面两间同样设置的房间则是女儿的天地。

前屋自然是洪家厨房、餐厅和一个偌大的客厅。晚饭后,洪燕的母亲高秀玲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洪燕悄悄地来到母亲身边,母亲正全神贯注地看电视,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到来。

洪燕转来转去没想出什么好办法,犹豫了半天,走到母亲面前,拿起母亲的紫砂茶杯,说:“妈,我再给你添点水。”

母亲目光盯着电视,女儿的话她似乎没有听到。洪燕给母亲添好水,坐到母亲身边,搂着母亲说:“妈,有什么好看的,都是那些文人痴人说梦编出来的故事,那么认真­干­什么?”

母亲回过头,瞥一眼女儿:“死丫头,又有什么事要哄妈妈啦!”

“妈,你怎么这样看你女儿?”洪燕撅着嘴说,“我只不过是想和妈说说话。”

洪燕靠到母亲的身上,感受着母亲的体温,可她心里突然间有些不安起来,想来想去都感到自己编出来的理由不充足。但是,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说:“妈,我想借点钱!”

母亲像是没听到洪燕的话,电视声音虽然调得很低,但她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

“妈!”洪燕大声叫着。

“有什么话,等你爸回来跟他说。”

“不,我就是要跟你说!”

“要钱?”母亲回过头,“你没钱了?要钱­干­什么?”

“妈,我不是要,是借!”洪燕嘟哝着。

“借?”母亲睁大眼睛看着女儿说,“借钱­干­什么?哦,我知道了……”母亲没有说下去。

洪燕的心脏咚咚跳了几下,她装作没听懂母亲的话,“妈,我要考研究生!”

“什么?”母亲突然把电视关到静音上,“哎哟,我的傻闺女,要真是这样,还要你借钱,妈给,要多少给多少!”

“真的?”洪燕一下子把母亲搂得紧紧的。

母亲点点头,说:“我洪家不要说供一个女儿读研究生,就是供十个二十个也没问题。”

“那好,给!”洪燕伸出右手,天真地看着母亲。

“当真?”

“当然。”

《大学生浮沉记》第九章(5)

“要多少?”

洪燕故意想了一会儿,说:“十万吧!”

母亲愣住了,目光在洪燕身上停留了许久:“鬼丫头,你在骗妈!老实说,到底­干­什么?”

“真的,妈!”洪燕先是半开玩笑,随后又认真起来了,“妈,你看买资料、请老师都不说,如今的社会风气就这样,得凭这个!”洪燕用手比画着。

“可是你大学都没上,怎么考研究生呢?”母亲突然有所醒悟似的看着女儿。

“妈!”洪燕突然满脸严肃地看着母亲,过了好久才说,“妈,我求你帮个忙,将来我一定认真报答你……”

“什么话?”母亲莫名其妙地看着女儿。

“妈,我实话对你说,是给朋友借的。”

“朋友?谁?”母亲吃惊地看着女儿,“十万块钱,什么样的朋友?”母亲若有所悟地说,“是不是……”

洪燕低着头,把母亲搂得紧紧的,却一声不吭。

“傻丫头,我的傻闺女……”母亲没有说下去,右手拿着遥控器,左手抚摸着女儿的头,“闺女,你这是何苦呢?”

洪燕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不像一个成|人的大姑娘,倒有点像不懂事的孩子,像在幼儿园受了委屈一下子扑进母亲的怀抱。母亲轻轻地拍了拍女儿,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燕儿,妈知道你的心思,也能理解你,可是你……”

“妈,真的?”洪燕抬起头,一脸严肃地说,“妈,事已至此,我也不想瞒你了,不过我并不想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燕儿,你这又何必呢?”母亲心疼地搂着洪燕,“你哪里知道,天下的父母哪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哪有不希望自己孩子幸福的?”

“可是……”洪燕犹疑地看着母亲那深情的目光,“妈,你也是女人,你知道女儿心中真正的幸福是什么吗?”

在洪燕决定趁父亲不在向母亲借钱时,她还像小时候那样天真、那样单纯,根本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一下子就识破了她心中的秘密。在这一瞬间,她的那颗少女的心不平静地跳动起来。她并不显得羞怯,也没有表现出半点骄矜,也无所惧怕,只是脸上飘过淡淡的红晕。

过了一会,母亲说:“燕儿,我和你爸不光担心你的幸福,更害怕你受骗。”

“妈,你认为你女儿就那么好骗的吗?”洪燕睁大那双富有灵气的眼睛,“一个女人如果不能识破身边的男人,随随便便地就被骗了,也是活该!”

是啊!作为母亲,听了女儿的话,她从内心感到由衷的高兴,女儿长大了,也成熟了,不过她对于女儿眼前的行为感到困惑而又吃惊。

“妈,我说过,只是向你借,将来我会加倍还给你的。”洪燕的脸上表现出从没有过的真诚和自信,“请你相信我,而且希望你不要告诉我爸。”

“燕儿,这十万块钱妈能做得了主,十万块钱对有些人家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可在我们家,我也照样瞒得了你爸,可是有些事你总不能永远瞒着你爸呀!”

洪燕迟疑了好一会,拉着母亲的手说:“妈,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时间是解决一些疑难问题的最好的办法。时间对于一些问题来说又是何等的重要!”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对母女这样一番对话总是没有说得明白,各自心中都藏着秘密,都在心照不宣地不去点破问题的关键。对于女儿洪燕来说,她完全没有想到母亲居然能够这样理解她。当然,谈话还没结束,但是洪燕感觉到母亲的态度是诚恳的,这样一来更激起她希望得到母亲支持的欲望。

对于洪燕来说,母亲如果真的能借给她钱了,这不光是钱的问题,说不定……洪燕没有往下想,她确实迫切希望能马上从母亲手里拿到十万元钱。

洪燕像孩子似的把手一伸说:“给吧!”

“什么?”母亲疑惑地看着女儿。

“哎呀,妈,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洪燕撅着嘴说,“借,妈,我说过了是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大学生浮沉记》第九章(6)

“噢,”母亲恍然大悟,“这么急?”

“不是急,我只是不想让爹知道。”

母亲看着女儿,想了一会,说:“燕儿,给你钱没问题,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洪燕一愣。

“我知道你这钱是­干­什么用的,所以……”母亲吞吞吐吐地看着女儿。

“妈,你是看电视多了,跟电视上学的吧!一到关键时刻就卖关子,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真受不了!”

“好。”母亲低着头,“我拿五万块钱给他,也不要他还了,但是你必须和他断绝往来!”

洪燕一时不知所措,好像并没有完全听懂母亲的话,似乎有些懵懂,愣了一会,突然睁大双眼,那目光一下子陌生起来,就像小时候那次她明明是做的好事,母亲居然认为她错了,不分青红皂白训了她一顿。当洪燕完全清楚了母亲的意思之后,她脸上所有的快乐和天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搂着母亲的双手突然麻木地瘫了下来。

“燕儿,”母亲看着女儿瞬息变换着的表情,那种无法言表的母爱似乎又回流到她的心里,“孩子,你知道,哪有父母不希望孩子好的呢?我和你爹希望你过上幸福的生活,不能看着你受苦啊!”

洪燕像是没有听到母亲的话,神情呆滞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去。

母亲看着洪燕突然变成如此模样,作为母亲,这个生活在优厚条件里的女人,她又怎么能体会到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少女的心呢?在这一瞬间,高秀玲在头脑里闪电般地闪过她对女儿洪燕的疼爱。二十二年来,她对洪燕视如掌上明珠,可是女儿是否理解她的这颗水晶般的心呢?是的,这个多少也上过初中的农村知识青年,对爱情这个东西曾经也是那么怀着一颗神秘的心,然而她毕竟走过了近五十个年头,她目睹了自己当年的那些同学、朋友,她得出的结论是生活才是最现实也最实在的,如今,没有钱就要过苦日子,而幸福是一个看不见抓不着的渺茫的东西。

母亲态度的变化,让洪燕感到十分意外,或者说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在这一瞬间,洪燕的心里跳出一个莫名的疑问,难道……她一时不敢想下去。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像突然间得了一场大病,全身散了架子似的瘫倒在床上。不知怎么的,洪燕觉得面前突然间站着一个青春少女,那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黄丽琼。她的头脑里越想越混乱。甚至一个个疑问雨点般地向她袭来。这时,母亲轻轻地推开门,看着女儿的样子,心中又气又恼又心疼地说:“都长大成|人了,还像孩子似的,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洪燕趴在床上,听到母亲的话越发感到几分委屈,心中再次问着自己,她不是怀疑自己的身世,而是问自己,那个和自己长得那么像的黄丽琼和自己到底有没有关系?这样一想,头脑里出现一阵冲动,于是翻了个身,坐了起来,满脸憋得通红,只觉得有一股什么东西泉涌般地往头顶冲。母亲看着她满脸血泼一样,心疼地说:“燕儿,妈不是……听话……”

“妈,我认识一个女孩子,和我年龄一般,长相更是一模一样,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洪燕突然莫名其妙地说。

母亲被女儿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得蒙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怪不得你们一点也不心疼我!”洪燕气呼呼地看着母亲,“我一看到那个女孩子,我就……”洪燕更加激动了。

“洪燕,你……你胡说什么?”母亲急了,“哪里冒出来个什么女孩?看你爹知道了还不……”

“就是的嘛!不信你去问问赵大伯,还有赵大妈、赵兴华!”洪燕理直气壮地看着母亲说。

“洪燕,你可把我给弄胡涂了,什么赵大伯、赵大妈的,这事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她是赵兴华的同学,那天和田晓军一道来找赵兴华的,谁没看到?开始村上人不了解情况,都以为是我到赵兴华家去的,不信你们问问田晓军!”

《大学生浮沉记》第九章(7)

洪燕这么一说,母亲不得不信了。尽管自从黄丽琼来过赵家之后,村子里早已是风言风语了,可惟独高秀玲还蒙在鼓里。这时,高秀玲坐到女儿床边,笑着说:“哦!这世间还真的有如此巧事,我只在电视里看过,真的是这样,我倒要见见这个姑娘!”

“你和人家有什么关系,人家为什么要见你?”洪燕冷冰冰地看了母亲一眼说。

“哟,你这丫头怪了,怎么不能见?我又没什么坏心,和我女儿长得像这本身就是一种缘分嘛!”母亲一边说心里一边想,这个黄姑娘怎么又认识田晓军呢?这样一来,这事就更加复杂了,甚至高秀玲一时都理不清头绪,只是这样的事让她太没有思想准备了。

洪燕从母亲的情态上虽然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异常,虽然她把怀疑自己身世的话给咽回去了,虽然她也似乎感到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地和母亲说出这样一番话的不妥,但是洪燕对于自己身世的怀疑,给她的心灵笼罩上一层­阴­影。

母亲拉着洪燕的手,万般爱怜地说:“燕儿,妈答应你,给你十万块钱,不过你一定要答应妈一个条件……”

洪燕一边推开母亲的手,一边打断母亲的话:“条件、条件,哪儿来的那么多条件?你们这一代人把什么都当作交易,我不要钱,不要还不行吗?”

“燕儿,”母亲虽然有些激动,再次拉着女儿的手,说,“妈不是刚才说的那个条件,妈是希望你不要和你爹说我给钱的事!”

洪燕愣住了,看着母亲那熟悉而又慈祥可亲的面容,她这时突然发现母亲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晶莹的东西,这让细心的洪燕突然间产生了许多联想和怀疑。

在洪燕的记忆里,她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那样天真、那样快乐,从小爹妈都宠着她。特别是后来家境越来越好了,她的生活比周围农村的孩子们都优厚,如果真的是那样……洪燕没有再想下去,现在回忆起来,她从没有觉得自己和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然而,自从见到黄丽琼之后,这个挥之不去的少女形象越来越占据了她的心,其实在她心中,这个疑问已经形成许久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从父母的表情或者语言里找出一点可疑的踪迹来。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向母亲发出这样的疑问,甚至把自己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搞得有些尴尬起来。这样的尴尬让洪燕觉得事情的蹊跷,如果自己确实是父母的亲生女儿,母亲的表现能是这样吗?在洪燕的心里,总认为父母千方百计地阻止她和赵兴华之间的交往是对她的感情的不重视,以致成了母女之间的一道­阴­影。而母亲这种异常的举动,反倒让洪燕感觉到在母亲思想深处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种怀疑洪燕不仅仅是从母亲眼中那一粒粒滚动着的晶莹透明的东西后面感觉出来的,而且是母亲居然要给她十万元钱,条件是隐瞒着父亲,这样一来,洪燕自然在心中疑窦重重。

洪燕心里一阵茫茫思绪,心情愈加复杂起来。然而,女­性­的柔情、母亲的爱怜,深深地感动着这个二十二岁的少女,她顿时觉得母亲的伟大而慈祥。

母亲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取出手帕包起来的小布包,一边打开一边说:“燕儿,这是一张五万元的定期存款单,到期时间已经过了十多天,我一直没机会去取,密码是我生日的月日重复一次。这是活期存折,上面有两万元,你先拿去。另外三万,我给你想办法,过几天一定给你。”

洪燕绝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得如此之快,而且她在决定向母亲借钱时,也绝没有想到会如此地顺利。这样一想,洪燕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尴尬,有些从内心感到对母亲的歉疚。其实,在洪燕这样的家庭里,十万元钱也是一笔巨款,是一笔沉甸甸的款项!可母亲居然说要瞒着父亲,洪燕的心中更加觉得这事一点也不那么简单。

不管怎么说,感情的潮水像一股汹涌的热浪,直冲进洪燕的心扉,使她顿时浑身发热,透过清亮的泪幕,心潮澎湃,激动不已。洪燕终于扑到母亲的怀里,深情地叫了一声:“妈……”

《大学生浮沉记》第九章(8)

当真一下子有了这么多的钱,洪燕兴奋得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和烦恼。心中难以抑制的激动如同涨满河床的潮水,一个劲地往外溢。

虽然洪燕平日并不缺少钱,但是当她真的一下子拥有十万元钱时,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现实。此刻,在这偏僻的大塘沟,在这静悄悄的初夏之夜,也同样在这个少女的心灵里掀起了一阵狂涛,使她仿佛忘记了她面临着的许多困难和问题。她兴奋得两眼闪着晶莹的泪水,盈润的双颊泛着红晕,像一朵带露的蓓蕾。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洪燕仿佛从一场梦中醒来,她一眼瞥见母亲留下的那张五万元定期存单和两万元活期存折,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仔仔细细地看着存单和存折。看着看着,她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

洪燕取出手机,给赵兴华打电话。

此刻的赵兴华还在为自己的事情担忧和烦恼,他知道他的事迟早是瞒不了父母的,可是当父母问起他上学的事,他仍然是竭力要隐瞒事情的真相。这样一来赵兴华又增添了无限惆怅。现在他独自一人呆呆地坐在这只二十五瓦昏黄的灯泡下,思考着许多艰难而又无法解决的问题。除了自己的前途和未来,还有许多属于天真烂漫的奇特的想象。他的脑海里又一次展开想象的翅膀,神往于准备建设大塘沟的蓝图中去,为自己空怀壮志而激动不已。他像着了魔一样,决心要把大塘沟建设成中国许许多多人还没有想到的绿­色­食品基地。包括蔬菜、粮食、生猪、­鸡­、鸭、鱼等等,他甚至要把大塘沟建设成华夏第一村,他要让大塘沟的农民过上北京人、上海人那样现代化的生活!

他越想越激动,好像大塘沟突然间变成了美丽的图画,一排排现代化整齐的新农舍,一幢幢别墅式的农民庭院,那些属与农民们自己的商场、学校、医院、公园,甚至家家户户都拥有自己的轿车……大塘沟成为全国人民羡慕而向往的地方。

“嘀嘀嘀……”藏在枕头底下的手机突然间惊醒了幻觉当中的赵兴华。他真的如梦初醒,不用说,他知道这是洪燕给他打来的电话,其实洪燕给他的手机也只有她使用,别人当然不可能知道,也不可能打这个无人知晓的号码。

赵兴华的反应十分平静,拿起手机:“喂……”

“是兴华吗?”洪燕极其兴奋而激动地说,“我马上要见你……”

“洪燕……”尽管明明知道这个手机只是洪燕的专线电话,赵兴华还是有些意外似的,“现在?有急事吗?”

“有!当然有……”洪燕的声音充满激|情,赵兴华完全感觉到电话那头洪燕的兴奋和激动,“兴华,你快出来,到我家后面水塘旁边的那棵大柳树旁,快点!”

对于二十岁刚出头的这个年龄的男女青年来说,一旦有了恋情,在当今的时代,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然而,赵兴华和洪燕之间,从高中毕业至今,经过四年多时间的考验,他们之间还是那样平静如湖水,直到这次赵兴华突然大难临头了,洪燕不顾一切地帮助他渡过最困难时期,好像他们之间的感情非但没有因为困难和挫折而夭折,相反地,更加光辉灿烂!这种男女之情不是天真烂漫的空洞表白,也不是整天难分难舍的情爱。他们都各自把自己对对方的爱慕藏在心灵深处。看,洪燕不顾父母的反对,千方百计地在为赵兴华筹集资金。

洪燕换了一件白­色­黄花的连衣裙,悄悄地出了家门。乡村的初夏之夜是多么寂静而安详,自然界是多么幽美啊!那些追逐城市灯红酒绿、狂欢夜生活的年轻人,怎么能体会到此时自然界的恬静与美好呢!墨蓝­色­的天空镶着金银般的繁星,空旷的世界显得无边无际。四周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那些长高了的玉米和高粱叶儿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赵兴华的心里没有男女青年那种约会的激动和狂热,甚至他的心里为了向父母隐瞒着自己的不光彩行为而愧疚,又为筹不到钱而感到沉重的压力。他此刻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知觉。赵兴华出了家门,凭着童年对家乡小路的记忆,在夜­色­中向与洪燕约定的地点——洪燕家后面水塘边那棵大柳树走去。这棵大柳树其实并不是他们经常约会的地点,准确地说,常常是赵兴华送洪燕回家时,两个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在这里分手。此时,赵兴华一边向大柳树跑去,一边猜测着洪燕找他到底有什么事。赵兴华眼前出现了洪燕的身影,这棵粗大而奇特的大柳树也自然刻骨铭心地出现在眼前。

《大学生浮沉记》第九章(9)

赵兴华一口气跑到约定地点,乡村的夜晚安详而清爽,只有远处时而传来几声犬吠。

夜并非是千篇一律的黑,浓、浅、淡,很像中国丹青画那样浓淡相宜。所有一切都不是静止的,都像在神秘地飘游着,随着行人移动,朝着行人身上涂抹着。

这棵大柳树长在水塘的西北角,树根的大半露在水上面,几根­鸡­爪样的老根伸进水塘里。粗大的主­干­足有水缸那么粗,在主­干­不到一米高处,突然像人的一只胳膊伸向水面,如同是独具匠心的艺术家雕琢而成的一盆多姿奇特的盆景!

赵兴华站在大柳树旁,目不转睛地望着黑糊糊的夜空,突然他的眼睛被一双手蒙住。赵兴华一把抓住这双柔软的手,猛地转过身子:“洪燕,你……你,怪吓人的!”

“怎么?胆小鬼,怕什么,是我呀!”洪燕压低声音,她把双手捂在赵兴华的胸前说。

对于洪燕的异常表现,让赵兴华感到从没有过的奇怪,在他印象里,洪燕不是这样的人,突然间像个孩子。赵兴华不愿意扫了洪燕的兴,他也希望和同龄人那样,沉入甜蜜的爱河中去。赵兴华刚刚要抓住洪燕的手时,却又放了下来。

处于青春期的青年,深深地感觉到少女的情怀、异­性­的美妙,赵兴华觉得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唤醒了,这种甜蜜和愉悦如同面包放进开水里,迅速地膨胀起来。

在这漆黑一片的乡村的夜晚,没有任何­干­扰,无须担心有人看见,好像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俩,洪燕像无数个少女一样,巴不得陶醉在心爱的男人的怀抱里,可不知为何她没有。

“兴华,给你!”洪燕突然打破夜的寂静和沉默。

赵兴华觉得有点像从幻觉中回到现实里来,有点似梦非梦、似幻非幻之感,半天才说:“什么?”

“拿着,回家看。”

洪燕的声音有点像孩子,那样天真,那样激动,那样兴奋。

赵兴华满腹狐疑地从洪燕手里接过东西,他感觉到这是一只信封,凭感觉信封里还有东西。在这一瞬间,赵兴华在头脑里猜测着信封里的内容。

夜­色­中,洪燕抓着赵兴华的手,用力握了握,好像在她用力的同时,还向他传递着一种特殊的信息。

“我回家了,你也回去吧!”洪燕说。

“我送你到家门口,夜太黑了,走!”赵兴华拉着洪燕的手,像幼儿园的孩子玩游戏,手牵着手,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的牵手是从没有过的。

洪燕默默地紧跟着赵兴华,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从没有过的幸福和甜蜜,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他们的脚步慢慢的,像在空中飘荡,眼前除了昏暗什么也没有,她像热恋的女孩子,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洪燕一边走一边紧紧地挨着赵兴华,过去他们之间从来没有靠得这样近,而此刻,他却把握得十分得体,有时她的手不自觉地触及到他的身体某一个部位,然而他们之间就是没有青年男女那种进攻与防守的动作。也许,只要他们之间有谁主动发起进攻,那个防守也就不攻自破了。

尽管这段小路步行只需几分钟,他们却走了很久,他们谁也不愿意早早结束这段路程,他们渴望着就这样永远地走下去。

洪燕终于停住了脚步,她极不情愿地面对着赵兴华,夜是黑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俩人,惟有天上的星星给他们作证,窥见了他们之间的秘密。心的膨胀,海的奔腾!在这昏暗的茫茫黑夜,洪燕终于伸出右手,赵兴华凭自己的感觉,慌忙握住洪燕的手,两只手久久地握着……

整个村野一片漆黑,人息犬眠,万籁俱寂,一个黑影在奔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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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十章(1)

赵兴华带着洪燕那难能可贵的体温,一口气跑回家。当他打开洪燕给他的那个信封时,赵兴华惊呆了,这居然是一张五万元的定期存单和两万元的活期存折!上面都是洪燕母亲的名字。

尽管赵兴华登门求过洪支书要求帮他贷款,尽管他也千方百计想得到一笔款子,然而当他真的拿着这样一笔巨款时,赵兴华着实兴奋不已。事情确实来得太突然了,也着实让他太感到意外了。兴奋之余,他又猜测着,洪燕是用什么办法从她母亲手里弄到这两笔钱的呢?

是啊,洪燕和赵兴华从高中毕业后,两人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现在赵兴华又回到农村,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更进了一层。严格说起来,他们之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谈情说爱,也许他们只是在另一个层面上的朋友。然而,赵兴华看着这两张共七万元的存款,他觉得他和洪燕之间的关系突然间变得特殊起来了。是一次质的飞跃,是惊人的突飞猛进。对于赵兴华来说,目前洪燕就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女孩子渐渐成了他­精­神上的依托和支柱。

对于赵兴华的理想也好,追求也好,洪燕是那样坚信不移、那样全心全意。在她看来,赵兴华的所有理想、对未来的那些构想,都一定会成为现实。她认为他现在虽然身无分文,但是她感觉到他身上蕴含着无法估量的勇气和力量。在这个世界上,自有另一种复杂、另一种智慧、另一种哲学的深奥、另一种行为的伟大!这里既有不少呆憨鲁莽和执拗,也有许多了不起的天才。在这片厚实的土壤上,既会长出无数平凡的小草,也照样会长出不少栋梁之材。

对于赵兴华来说,从他上中学时老师就看出来他­性­格上的两重­性­。他的学习成绩非常出­色­,可他偏要考农业大学,那时的他,一个思想尚未成熟的男孩子,是矛盾的,也是统一的。一方面,他摆脱不了农村的影响;另一方面,他又不愿接受农村的局限。因而不可避免地表现出既不纯粹是农村的状态,又非纯粹的城市型思维。在他今后一生中,不论是生活在农村,还是生活在城市,他也许将永远会是这样一种混合的­精­神气质。

现在赵兴华独自一人坐在这只昏黄的灯泡下,再次设计他开辟大塘沟和建设家乡的蓝图。人们也许根本不会相信,他既不是为了金钱,也不是为了荣誉!他的心里燃烧着熊熊烈火。

有了这七万元钱,赵兴华一刻也没有耽误,他开始向他既定的目标迈出第一步。

赵兴华赶到乡政府旁边的汽车站时,第一班开往县城的客车还没到。于是他想给洪燕发个短信,可是又一想,说不定洪燕还没起床呢,正犹豫着,客车来了。

赵兴华坐在客车里,心情平静了很多,一种巨大的压力开始向他笼罩过来。也许自己的行动真的就这样开始了,他这个主角就要登台了!没有剪彩的大红彩球,没有豪门巨富的恭贺,没有惊天动地的乐队,没有鞭炮和礼花。一切都在默默地进行着。

赵兴华轻轻推开半扇车窗,凉风吹在他的脸上,他撩了撩头发,心脏随着汽车的颠簸而忐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的这次行动是否盲目,是否正确,能否成功。不过,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路总是人走出来的。

汽车飞奔起来,可他的心思却飞到了洪燕身边。昨天晚上看到洪燕给他的那七万元钱的激动和兴奋尚存心头,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实践行动的一股强大的压力。尽管他终于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但他无法料想未来的道路将是怎样的荆棘丛生和充满坎坷!

创业的第一步到底会如何呢?其实在此之前赵兴华想得更多的是­干­什么,而摆在他面前的最大困难是钱的问题。当他真的有了这七万元钱时,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则是如何去使用这样一笔钱的问题。对于他,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二十二岁青年,现在他真正感到从理论到实践的距离是那么巨大!

《大学生浮沉记》第十章(2)

赵兴华坚定却似乎有点迷茫地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奔跑着。他到达大别山区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这时赵兴华浑然不觉饥饿与疲惫,他首先想到要给洪燕发个短信。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一看,手机的屏面上显示:两条未读信息。毫无疑问,这是洪燕发来的,连忙打开一看,第一条短信是:兴华,昨晚没告诉你那是钱,另三万元已经落实。勿念!第二条是:怎么不回短信,你在哪?

赵兴华看罢短信,心里陡然间兴奋起来,立即给洪燕回了短信:洪燕,对不起,一大早我就踏上来大别山的路程,途中没听到手机响,抱歉。

这里是大别山脚下的一个小镇。赵兴华上次在这里发现了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饲养的真正的黑猪,猪­肉­的香味当然是目前市场上的那些用瘦­肉­­精­喂养出来的猪无法相比的了。不知为何,在当时的一刹那,他心里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动,那种冲动是从没有过的,以至他再次来到大别山。如今,在这偏僻的山区,还有这样回归自然的猪­肉­,实在是难得,也实在让赵兴华感到意外惊喜。随后,赵兴华去省城进行市场调查。毫无疑问,随着改革开放,随着社会的发展,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随着食品安全成为广大群众关注的话题,群众对环保食品、安全食品越来越渴望。赵兴华决定以饲养本土猪作为突破口,创造和发展自己的事业。通过市场考察,他认定让部分城里人回归上世纪六十年代,吃上六十年代的那种既香又不含瘦­肉­­精­的猪­肉­,不仅会深受欢迎,而且是一条致富的道路。他知道,这当然不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可问题是现在为什么中国那么多人却忘记了地球是圆的?

大别山脚下的小镇在中国地图上是一个根本找不到的小镇。山区的山民们还过着贫困落后、缺医少药的苦难生活,赵兴华上次到这里来曾经问过那些村民:为什么全国那么多城市、农村早已不再养这种本土的黑猪呢?山民们告诉他,这种猪­肉­虽然好吃,对人身体无害,但是一头猪要养一年,才能达到一百多斤。而现在的约克夏、杜洛克、施格兰新品种猪,只需一百多天就能达到九十至一百公斤。那么这里的山民们为什么还坚持饲养三十年之前的本土猪呢?山区的农民还告诉赵兴华,现在的杂交品种猪必须喂那种专门加工的饲养,只有吃那样的饲料,这种猪才能长大。这种饲料是专门加工而成的,除了含有快速生长的物质,还加入了瘦­肉­­精­。这种猪肥­肉­少,瘦­肉­多。如今的人们总希望吃瘦­肉­,所以过去的那种猪几乎找不到了。但是,近年来,人们发现不仅瘦­肉­­精­对人体有害,而且猪­肉­的口感大大降低。而山区的农民没有钱买饲料,他们只能养这种本地的土猪。养这种本地土猪无须买饲料,山区的村民把山上的野菜野草割回来喂猪,节省了一大笔饲料钱。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常识,赵兴华一听就明白了。赵兴华这个充满个­性­的青年暗暗在自己心中形成了他的独特思维定势:养猪!创业!

现在赵兴华又来到大别山脚下,熟悉的小街,熟悉的小镇,山区的小镇显得几分萧条,和家乡的大塘沟大同小异。农村,也许这就是中国旧农村的特­色­。

赵兴华走进一家小饭馆,点了一碗红烧­肉­。他慢慢地品尝着香、甜、黏的­肉­香味。想想这些年来不仅在大学食堂里没有吃过这样的猪­肉­,就是在大塘沟也没吃过这样美味可口的猪­肉­。他顿时感到自己选择的目标是正确的,只要这种土猪能养好,仅省城的市场就非常大,前景也一定是光明的。

赵兴华徘徊在大别山脚下,一弯清亮的新月挂在黛­色­的山顶,几片薄薄的浮云似丹青笔下的墨染一般,小镇的夜­色­幽谧而妩媚。此刻在他身上看不出那种身处逆境的穷酸潦倒和せ獭K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仅仅二十二岁的青年虽然遭受了人生极大的挫折,却浑身闪耀着崇高的使命和力量。

…………

突然,“嘀嘀嘀……”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阵响声,赵兴华先是一怔,随后取出手机,不用说,这是洪燕的电话。

《大学生浮沉记》第十章(3)

“你放心,事情办好后我给你发短信。”赵兴华舍不得多说一个字,他知道手机的漫游费用是要花钱的,赶紧挂掉电话。赵兴华挺了挺腰身在小镇的街道上向前迈步,水一般的月光洒满他的全身,突然一股清新的夜风吹了过来,他舒展双臂,深深呼吸着山野独有的芬芳。

天黑漆漆的,山区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寂寞得令人恐怖。山脚下的房屋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之中。一个瘦高的影子出现在寂静无声的小街上,他步履匆匆,显得那样神秘,好像心中饱含着巨大的激|情,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又在­干­什么?

一辆小型客货两用车咚咚地响了起来,这响声顿时打破寂静的山村,这声音传到黑夜空旷的山野,增强夜深人静的苍凉气氛。紧接着,附近村庄里响起了杂乱的狗叫。

中年司机跳下驾驶室,大声说:“哎,小伙子,保证没事,放心走吧!”

年轻人在黑暗中仔细地检查汽车架上罩着的网罩,说:“王师傅,上千里路,大部分又是山路,我不得不小心啊,你知道这几头猪对于我来说是多么重要啊!”

“哎,我说你啊,年纪轻轻的什么事不好­干­,非要养猪,我看靠养猪是发不了财的,中国现在的形势好啊,赚钱的路子多着呢,想发财还不容易。”中年驾驶员说。

年轻人笑笑说:“王师傅,走吧!”

小型客货两用车发出一阵嗒嗒嗒的响声,拖着一串长尾巴样的浓烟驶出山涧,吃力地向山坡上爬去。

这是赵兴华第三次走上这条绕着山坡蜿蜒而行的山路。他第一次来大别山考察时,坐在汽车里,看着汽车在山坡上那样狭窄的蛇一样公路上爬行时,看着旁边那万丈悬崖,吓得他全身直冒汗。现在他坐在驾驶室里,汽车的两只大灯泡打出的两根灯柱­射­向前方。然而,四周却是一片黑暗,更加显得山的高峻、悬崖之陡峭。随着汽车的蜿蜒而上,赵兴华的心脏也随之悬了起来。他暗自有点后悔,不该黑夜走这样的山路。他紧张得目不转睛地盯着汽车前方的灯光,双手紧紧地抓着旁边的拉手。这时,中年驾驶员似乎看出他过于紧张,笑着说:“小伙子,别紧张,我跑山路都快二十年了,这算什么。来,帮我点支烟。”

赵兴华给驾驶员点了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他不敢和司机讲话,害怕分散他的注意力。不知道走了多少时间,幕布一般笼罩着的黑暗终于在东方的山涧里露出斑斑的青白­色­,云层后面跳动着一种亮光,它好像在寻找黑云的稀薄之处,要从那儿冲将出来。

赵兴华一动不动地坐在驾驶员旁边,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天渐渐地亮起来,但是山上却又大雾缭绕,能见度极差。王师傅似乎并不那么紧张,还时不时地说句笑话,可赵兴华却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柏油路。

汽车越爬越高,赵兴华不知道自己处在云里还是雾中,好像整个世界都处在半模糊状态。

山路突然宽了些,汽车加快了速度。

赵兴华刚松了一口气,又给王师傅点了一支香烟,汽车靠了边,王师傅突然说:“看,这天气,要下雨了!”

“要下雨,怎见得?”赵兴华吃惊地看着王师傅。

“你不了解山区的天气,雷雨说来就来,别看现在才是初夏,可说下雨就下雨,说打雷就打雷,你看这雾、这厚厚的云。”

“那怎么办?”赵兴华着急地说。

说实话,赵兴华突然忘了自己正穿行在悬崖峭壁的半山腰,心里惦念着的是车厢里的九头猪。

汽车一会右转,一会左拐,驾驶员双手紧紧地抓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道路。渐渐地,汽车像是被|­乳­白­色­的雾纱包裹着,能见度也越来越小,接着驾驶室前方的玻璃模糊了,雨刮器刮过之后,随即又被涂上一层薄薄的东西。

天越来越黑了,王师傅自言自语地说:“天要下大雨了!”

气压也越来越低,驾驶室闷热得透不过气来,赵兴华瞥一眼窗外,一眼望见陡峭的山崖,吓得他赶快转过脸来。就在此时,刮起了大风。霎时间,飞沙走石,树叶、野草满天飞舞,山上一片昏暗,王师傅只好停下车,让赵兴华摇起车窗玻璃。

《大学生浮沉记》第十章(4)

“这种天气在山上开车很危险,你看这风多大!马上还要下大雨!”王师傅有些紧张起来,脸上也不像刚才那么轻松,而是满脸严肃。

“糟糕,怎么……”赵兴华没有说下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命运不好,办的第一件事就如此不顺利,他不敢想下去了。

突然一道闪电在头顶上空划过,接着就是一声炸响,这声惊雷像是要把大别山劈开似的,震得山摇地动。汽车摇晃了几下。赵兴华有点心惊­肉­跳,正忐忑不安时,又是一声响雷,雷声还没消失,紧跟着就是铜钱大的雨点瓢泼似的倒了下来。闪电伴着雷鸣,狂风卷着雨柱,天上如同决了口的堤坝,大雨一个劲地往下冲。

赵兴华急了,回头看看,可什么也看不见,大雨像瀑布一样,他心里如同着火一样,大声喊道:“王师傅,还有油布吗?”

“­干­什么?”王师傅睁大双眼,大声叫着,“雨那么大,风那么狂,你……你……”

“不行,王师傅,这样猪要淋死的!”赵兴华急了,随手推开车门,跳出车窗。这时雨柱向他冲了过来,一个趔趄,赵兴华已被狂风撂倒,滚了两个身,又向路边滚去,赵兴华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知觉,却被一棵树挡住。他想睁开眼,只觉得一片模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兴华双手抱住树­干­,可两条腿已经拖在悬崖下,如果不是这棵树将他挡住,如果不是他双手来得快,抱住树­干­,说不定早已摔下山崖。吓得魂不附体的赵兴华被大雨呛得喘不过气来,他刚刚张开嘴,雨水就冲进嘴里,连喝了几口水,他挣扎着想抽回两条腿。这时王师傅爬过来了。他不知道,王师傅是被狂风大雨打倒的,还是自己趴下的。只听王师傅大声喊道:“快,抓住我的手……”

赵兴华根本没有听到王师傅的喊声,但他感觉到王师傅的两只手向他伸过来,他终于抓到王师傅的手了,王师傅一用力,赵兴华收起右腿,接着用右脚蹬着那棵树,这样,他才趁势爬到路边。王师傅往后移动着,赵兴华也跟着往前爬。就在这时,那棵树大概是因为被赵兴华用力蹬了一下,又被狂风一吹,连根倒下去了,眨眼间就随着大雨向悬崖飘落下去。

王师傅叫了起来:“危险!太危险了!”

赵兴华还想站起来,却被王师傅拖住了。王师傅说:“千万不能站起来,那样一阵风会把你送下万丈深渊的!”

王师傅拉着赵兴华,在狂风暴雨中往前匍匐,终于爬到汽车底下。

赵兴华流着泪说:“我的猪啊!……”

王师傅大声叫了起来:“命都快保不住了,还猪?是命要紧还是猪要紧?再说了,猪的抗灾能力比人强,车厢里存不住水,猪是淹不死的。小伙子,碰到这种倒霉事,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不错了,别胡思乱想了!”

“王师傅,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王师傅叫起来了,“还能怎么办?听天由命吧!天无绝人之路,等吧!”

“王师傅,是我害了你,对不起你……”

“小伙子,这怎么怪你呢?你付给我钱了,我们这是做生意。”王师傅说,“人生在世谁能没有灾难!”

赵兴华躺在汽车下面,心情沮丧极了。觉得自己已经不像人了,像个水鬼,他不知道命运为什么如此捉弄他,难道上苍就不给他一条活路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似乎小了点,雨还像瓢泼一样,赵兴华和王师傅躲在车厢下面,不敢爬出来,惶恐不安地看着大雨倾倒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小了,风也小了。王师傅先从汽车下面爬出来,随后伸手去拉赵兴华,赵兴华却感到自己的身体千斤重,想到他的猪,挣扎着站起来,只见车厢里的猪像听话的乖孩子,拥挤在车厢的角落里,被大雨淋得如同落汤­鸡­。

“怎么样?放心了吧,我说猪的抗灾能力比人强,你看……”王师傅说。

赵兴华和王师傅脱掉湿漉漉的衣服,钻进驾驶室,两人换了衣服,王师傅重新发动引擎,小货车沿着山路慢慢行驶。

《大学生浮沉记》第十章(5)

一阵狂风暴雨过后,天空明亮起来,那些漫天的大雾不知什么时候退到山顶周围,刚才的那场狂风暴雨似乎专门和他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赵兴华第一次经历了生和死的惊吓,现在他对山路的险恶已经不那么胆战心惊了。他靠在座垫上,一会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弯曲的山路,一会闭上眼睛。

中午吃饭的时候赵兴华只喝了半碗西红柿汤,一上车就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小货车什么时候结束山路的,他已经糊里糊涂地记不清了。

直到下午四五点钟,小货车进了黑山坳,王师傅叫醒赵兴华,赵兴华才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半天还没弄清到哪里了。他挣扎着向四处看看,直觉得两眼冒金星,脑袋又沉又重。

小货车奔跑了大半天,虽然在蛇一样的山路上盘旋着,可那毕竟是柏油路。到了乡政府往东拐,先是石子路,接着便是土路,汽车像跳舞样地颠簸起来,想必车厢里的猪比他们还累,不时地发出狂叫。赵兴华觉得在汽车的摇晃下有点渐渐飘起来的感觉,像坐在一只漂荡在海浪上的小船里,一会冲上峰顶,一会又跌入波谷,他有点要呕吐的感觉,不过他此刻像一个指挥航向的舵手,马虎不得。王师傅在他的指挥下慢慢地朝着大塘沟开去。

不管怎么说,在乡下人的眼里,从农村出去的人,开着汽车回来了,他们分不清哪是奔驰,哪是普桑,或者客货两用车,总之是四个轮子的,总之和农民不一般了,算是一种衣锦还乡了。

赵天伦的儿子当年考上大学时曾经风光过,令四乡八邻的乡亲们羡慕过,只是后来每次寒暑假回家时就变得普普通通了,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更没有给人衣锦还乡的感觉。

一辆平时不多见的客货两用车朝着大塘沟驶过来时,迎接他们的是一群孩子。其实这也不怪没有大人欢迎,如今的大塘沟,几十户人家的村庄,那些男男女女都外出打工了,留在家里的都是些老人和孩子。

但是当这辆客货两用车嗒嗒嗒地拖着长长的尾巴样的浓烟停在赵天伦家门口时,还是引来了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汽车和赵天伦家发生如此直接的关系这还是头一次,不要说汽车了,就是手扶拖拉机,也从没有过。

客货两用车嗒嗒嗒的响声越来越近,好像就在赵天伦的头顶上响着,他把旱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两手往背后一背,雄赳赳地出了门。

赵天伦边走边想,这汽车八成与儿子有关,因为儿子离家后就没有半点消息。

到了门口,客货两用车已经在他家门口停了下来。果然不错,当他背着手站在院门口时,一眼看到儿子乱如稻草样的头发,僵硬的两腿绊来绊去。赵天伦有点莫名其妙,儿子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这时,赵兴华不顾自己的狼狈与疲惫,指挥着汽车掉头、倒车。

直到这时,人们才感觉到,赵家并不是什么西洋景,更不是儿子衣锦还乡,而是拖了几头黑猪回来了。围观的老人眼中多少有些轻蔑和藐视的眼神。

赵天伦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也像与己无关一样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在他几十年的思维定势中,他的命中注定了当一辈子农民,种田、养猪这是他改变不了的命运。正是为了改变他赵家的命运,他做梦都要让儿子读书,这个小学没毕业的庄稼汉虽然不懂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道理,但他太清楚了,农村人只要好好读书,就一定会成为城里人,就一定能住高楼大厦,就一定会过上和农村人有着天壤之别的好日子。所以,他千方百计地让儿子读书,将来有一天,成为大塘沟人人羡慕的城里人,为他赵家争气,为他祖上争光。可当他看到儿子拉回来几头黑猪,尽管儿子这些天处处反常,在自家院里建猪圈,从来不提回学校的事,但当他面对这莫名其妙的现实时,真的一下子给弄蒙了。二十多年来,这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不知道为什么,他是铁了心,或者说他认定了儿子不会像他这样甘愿当一个农民。

《大学生浮沉记》第十章(6)

记得儿子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赵天伦好多天乐颠颠,差点像范进中举那样。

说来好笑,自打儿子上学开始,无论是小学、初中、高中,儿子的学习都是出类拔萃的。赵天伦那些年活得太有滋有味了,应该说是他人生最得意、最辉煌的岁月。说来也真的奇怪,别人家的庄稼又施肥又治虫,可就是没有好收成。四乡八邻的那些孩子花钱上学,就是没个好成绩。惟独他赵天伦的儿子,从小学到考大学,势如破竹,一帆风顺。赵天伦乐得半夜都笑醒了。

这么多年来,赵天伦自觉活得比那些农民都有滋有味。特别是儿子上大学之后,他更是心满意足了,白天种那几亩地,常常哼几句走了调的京剧。

在王师傅的帮助下,赵兴华一头一头地把猪往下抬。猪的叫喊声引来了更多看热闹的老人和孩子,赵天伦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

儿子养起猪来了,这件事对于赵天伦来说,虽然不是什么耻辱,可也不是什么扬眉吐气的事。农村人谁家不养猪,猪养得再好,那不过还是养猪。农村现在出去打工的农民工每次回到家乡都是大包小包,背着行李,趾高气扬地回来了,不言而喻,他们是居高临下地看着留在家乡的人,他们的腰里装着鼓鼓的钱包。在乡下人的眼里,人家有钱,人家就是英雄好汉。儿子弄了那么多猪回来。这猪不大也不小,大约都在五十斤上下。看着这些猪,赵天伦那张核桃脸绷了起来,避开那些围观的老人孩子,从腰里抽出烟袋,心不在焉地吧嗒起来。

赵天伦非但没有觉得儿子给自己添了什么光彩,而且有些伤了他的自尊心。

照理说,儿子弄回来###头猪,这样的力气活他是舍不得让儿子­干­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赵天伦成了看热闹的人。等那些老人和孩子都走了之后,反而觉得有些萧条、冷静。于是把烟袋咬在嘴里,掏出火柴,用力划了起来,火柴刚冒了点火星就灭了,划了半天,终于划着了一根,可手却拼命地颤抖着,烟斗里的烟好不容易被点燃了,他刚吧嗒两口就灭了。

这时货车上的猪已经被抬光了,赵兴华满脸通红,两只眼睛冒着金星,可他还是挣扎着一边给王师傅递着香烟,一边说:“爸,您……”

王师傅把香烟放到耳朵边上,一只手拉着车门,说:“小伙子,赶快休息吧,你病得不轻呢!”

赵兴华­干­咳了两声,哑着喉咙说:“王师傅,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我还要赶路呢!”王师傅已经跳上车,回过头说,“小伙子,下次有事还找我,祝你发财!”

这时赵天伦才凑上前,松开核桃脸,扶着车门说:“师傅,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老人家,你儿子病了,病得不轻!”王师傅关上车门,货车轰的一声已经发动起来了,王师傅一边倒着车一边说,“再见!”

赵兴华看着王师傅倒完了车,又拖着乡村的尘土一溜烟地远去了。

赵兴华只觉得两只脚像踩在海绵上一样,摇摇晃晃进了家门,听见猪圈里叫声响成一片,他想到这几头猪说不定比他还难受,它们已经一天没喂食呢!于是不顾眼前直冒金星,天旋地转,一头冲进厨房,母亲正在给他做饭。

赵兴华说:“妈,快,不然这些猪要饿死的。”

赵天伦站在门外,伸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说:“咋烧成这样子,猪猪猪,是人要紧,还是猪要紧!”

赵兴华推开父亲,冲到灶前,揭开锅盖,锅里空空的,母亲手里拿着­鸡­蛋,碗里刚打开的黄亮亮的蛋黄,一看旁边放着半盆饭糊糊,他弯下腰去端盆时,只觉得眼前金星闪动,一头栽倒在地上。这下可慌了老两口子,孟玉花抱着儿子,冲着老伴大声吼道:“还不快去小医院请医生!”急得孟玉花直跺脚。

赵兴华睁开眼时,屋子里已经亮起那只二十五瓦的昏黄灯泡,床头上吊着不紧不慢的吊针,身边还坐着一个姑娘。赵兴华一睁眼,蒙蒙瞪瞪地说:“猪,我的猪喂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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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十章(7)

洪燕一把按住他的手,说:“看你都烧成啥样子了,还猪猪猪的!”

“那可是稀罕难得的好猪啊!”赵兴华坐了起来,“我就指望那几头母猪下猪仔呢!”

洪燕按着赵兴华,说:“好了,你放心吧,大爷、大妈把它们当作自己的宝贝,把玉米和黄豆煮烂了,又拌上麸皮,个个吃得滚圆。你就放心吧!”

赵兴华躺在床上,耳边还像有一群蚊子在叫,好像自己躺在荡漾在大海中的小舟上,一会睁开眼,一会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着不紧不慢的一滴一滴的盐水瓶,又看看洪燕,这时洪燕轻轻地抓着他的手,赵兴华感到她的手凉凉的、软软的,这种让他舒服而畅快的感觉和盐水瓶里流出来的水一样,不断流向全身每一个细胞。

“洪燕,你怎么来了!”赵兴华觉得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在他二十二年的生命里,他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一个憧憬着万花怒放世界的男子汉,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出现在一个女孩子面前,他有一种羞愧难当的感觉。

洪燕觉得赵兴华遭遇到的只是暂时的挫折,她一定要帮助他渡过困难时期。她慢慢松开手,轻轻地试了试他的额头,安慰着:“你啊,也太心急了点。”

赵兴华一下子抓住她的手,默默地看着她,洪燕只觉得这双大手那么温暖、那么有力。她不知道,他的这双手将来到底会­干­什么。当年,他凭这双手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而今天,他的这双手又回到了这片广阔的天地。她认定,他的这双手一定会在大塘沟这块土地上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

赵兴华静静地躺着,可他的心里却翻腾着复杂的波澜。

此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知道赵兴华心头是个啥滋味。是年轻人的那种对未来充满幻想、充满憧憬的激动呢,还是望着前面茫茫人海大千世界而产生的迷惘和惆怅?

不,都不是。

他在思考着一个复杂而深沉的问题: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多么坚定而又艰难的一步。在赵兴华心里,从记事那天起,他就懂得人们挂在嘴边的一句最普通、最平常的话:“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是再简单不过的真理,却包含着多么深刻的人生哲理。

出生在这样一个普通农民家庭的赵兴华,到底从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形成这样倔犟­性­格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上高中时他没有时间去思考人生和未来,上大学之后,他渐渐地明白,人,最最宝贵之处就是诚信,一个人失去了诚信,将一事无成。

“洪燕,”赵兴华红通通的脸上布满了严峻,透出从没有过的坚定,“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认准了自己的目标,绝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洪燕你知道这句话吗?”

洪燕太了解这个男人了,或许他们俩人有着共同的倔犟­性­格,她把另一只手放到他的手上,心头一阵怦动:“这个时候别想太多,等退了烧再说吧,看,你还烧着呢!”

到底什么样的气氛适合男女青年谈情说爱,古往今来,早已被文人写滥了。连那些获得诺贝尔奖的文学家也说不出标准的模式。而这样的两个青年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对方,没有亲昵的动作,没有暧昧的语言,更没有轻浮的举动。

赵天伦老两口也许是故意留给他们自由的空间,当爱情第一次被这种特别的气氛包围时,多少给这两个年轻人带来了几分窘境。

洪燕的手从赵兴华的额头慢慢移到打吊针的手上,她感觉到他连着吊针的手是凉的,她用双手温暖着他,她的体温渐渐地散发到他身体的每一部分。

谁规定了非得诗人才有一颗诗意浪漫的心?

在这两个纯朴的青年心上,难道没有丰富美好的诗意和浪漫吗!

也许在当今的年轻人看来,他们的爱情开始了,接下来的是直奔主题:亲吻、拥抱……

女人的心里到底能装多少东西,男人永远无法知道。其实洪燕从进入高中那天起,心中的那颗种子就慢慢地滋润着,特别是她没有考上大学的打击,令她的情绪复杂而多变,但无论怎么复杂,那颗种子仍然在悄悄地往上抗争,虽然被一层又一层的土壤覆盖着,但是,它总是一天天地往外冒,她知道这颗种子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总有一天会冲出土壤的。然而,情绪这个尤物说来非常奇怪,它在一些时候,有着金属一样的分量,砸着你会叫你心口钝疼;而另一些时候,却有着烟雾一样的质地,它缭绕你,会叫你心口郁闷;还有一些时候,它飞走了,它不知怎么就飞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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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浮沉记》第十章(8)

自从赵兴华在学校里出了事,洪燕就再也按捺不住了,她心口疼了,她心口更加郁闷了。情绪间飞走了的东西又被她捉住了。在她心口疼和郁闷的同时,她却渐渐清晰起来,她似乎觉得现在的兴华已经不是中学时代的兴华。她从他那双睿智的目光中感到了他的才能、他的超人天赋和聪慧!尽管她还不完全知道他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但是她认定了他的执著、他的勇气和坚强。

终于,洪燕从长久的思绪中回到他的身上,她说:“兴华,你­干­这样的事为何不带上我,难道你怕我……”

“不!”赵兴华打断她的话,“这样的苦差,女孩子吃不消,幸亏你没去……”

洪燕摇摇头,那只放在赵兴华手上的手用力地握了握:“从现在开始咱俩必须齐心协力,我不仅仅是你的追随者,不仅仅是你的粉丝,我是你的左臂右膀,是你坚强的后盾!”

赵兴华感到自己这颗心脏二十二年来从没有过的蹦跳,他迅速侧过身体,将另一只手伸过来,紧紧抓住洪燕的那只柔软的手。

赵兴华的烧退了,他觉得自己饿了,饿得有些心慌。

母亲为儿子端来一碗­鸡­蛋面条,赵兴华一口气吃了两大碗。

洪燕当然不肯在赵家吃晚饭,天­色­已经很晚了,但洪燕还是迟迟不肯离开,她看着赵兴华打完了吊针,还坐在赵兴华的床沿上。

赵兴华靠在床头,久久没有说话,洪燕早已感觉到赵兴华心中有重要事情要说,默默地坐了一会,赵兴华终于说:“洪燕,猪我是买回来了。六头母猪,一头公猪,还有两头留做试验的大一些的猪。”停了停又补充说,“等这两头猪长大之后,我有特殊用途。”

赵兴华脸上布满了严肃,像考试遇上了难题。洪燕在中学时其实从没见到过赵兴华遇到难题的样子。好像无论多难的问题,一到他面前都很轻松地迎刃而解了。而此时的难题真的把他难住了。洪燕看着赵兴华,说:“怎么了,你说呀!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和你一起跳。”

“洪燕,这六头母猪有四头已经怀孕了,不久就要下猪仔,另外两头也会很快怀上胎。”赵兴华说,“眼下必须尽快解决猪饲料的问题。这些本土猪不能喂那种有任何添加剂和瘦­肉­­精­的饲料,必须专门加工,而且猪的繁殖很快,我决定,凡是产下的母猪都保留下来,让它们繁殖。你想,需要多少饲料!”

洪燕的脸上顿时认真严肃起来了:“兴华,我知道,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既然决定了,猪也买回来了,就要养好、喂好。你的目标就是我的目标。”洪燕想了想,“你搞个配方,该买的买,至于加工问题,由我负责。”

“你爸会同意吗?”

“这有什么,不就是用一下机器吗!”洪燕斩钉截铁地说,“只要不影响他们的正常生产,你别管,只是加工好的饲料不能放在那里,万一被工人搞错了,那就误事了。”

赵兴华久久地沉默着,他当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承担起如此重大的担子。确实他还没有来得及慎重地思考人生,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在瞬间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了。他现在不得不认真思考他在以后的人生旅途当中的每一步!但是他清醒地意识到,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眼下,不仅仅是这几头猪张大嘴巴向他要吃的问题,而且是随着母猪的产仔,猪的队伍将越来越大,那么猪圈在哪里?谁来管理?这些家伙生病了怎么办?这一系列的问题都在这刹那间呈现在赵兴华的眼前。

“兴华,”洪燕突然对赵兴华产生一种心疼的感觉,他刚刚才退了烧,但她从他的沉默感觉到他复杂的思想斗争,“明天咱就开始,我们的优势就是年轻,还有健全的大脑和勤劳的双手。”

“洪燕,我有一个想法。”赵兴华目光落在洪燕身上,目光里透出高考前那种临战必胜的信心,紧张却又沉稳,绝不轻敌的严肃,“看来你我已经是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了。但是……”赵兴华没有说下去,两眼直盯盯地看着洪燕。

《大学生浮沉记》第十章(9)

洪燕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赵兴华,这两个从小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六年的同学,今天两人真的一下子就情有独钟了。然而她又觉得她并不了解他,他变了,这变化是种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老练。

“社会在发展、进步,恐怕我们中国人的那种因循守旧的观念该彻底抛弃了。”赵兴华的话让洪燕似懂非懂,她有点沉不住气了,就在这时赵兴华又说,“洪燕,按照我心中的规划,不仅仅是赚几个钱的问题,我这个人非常自信,凭我的能力,要说赚几个钱养家糊口,那根本就不难。可是,作为一个男人,钱未必就是他的事业。所以我在自己深受冤屈、面临艰难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在中国人的习惯里,看不起农村,瞧不起农民,可是谁养活了人类,俗话说‘万物土中生’。可以说没有大地就没有人类。然而,今天已经不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五十年代的小农经济了。说到底,要跟上世界飞速发展的速度。我们要建设新农村,要把大塘沟建设成华夏第一村,不仅需要勇气、魄力、经济,更需要知识、智慧和才­干­,同时需要高级管理人才。我想……”赵兴华说了一大篇理论又停住了。

室内顿时又寂静下来,长时间的寂静,把他们带入了沉思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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