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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雪深

我赢了!

此生此世,唯一的仇敌,端木情,终于落败,自行离开龙城,离开洛都。

可惜我并不知她何时离开的,若我晓得,必定赶尽杀绝,让她从此香消玉损。

端木情,自你进宫,你便夺走我拥有的一切,夺走父皇与皇祖母的宠爱,夺走青梅竹马的西宁哥哥……自你进宫,西宁哥哥便撇下我,围着你转,哄你开心,带你玩耍,再也不理睬我了,再也不陪我练字作诗了,再也不喜欢我了。

你不晓得,我有多恨你,可是,我掩饰得很好,我故意与你成为好姐妹,可是,只有天晓得,我是多么地恨你。

后来,若非你的突然出现,唐容啸天一定是我的。然而,你再一次把他从我的身边夺走。

端木情,我对你的恨,比海深,比天广。

如今,你终于走了,望你不要再回来。

流澈净的凤印,终究是我的,流澈净的后宫,终究是我——凌璇的天下。

可是……还有一个上官蓉儿,我到底低估了她。

端木情离京后,流澈净几乎每日都夜宿香露宫,究竟上官蓉儿是何等女子,竟有如此的魅力与手段令他分外青睐?

这一日,我来到香露宫,上官蓉儿热络地招呼我。殿外大雪纷飞,寒气逼人,暖阁内温暖如春,冷热相宜,正如她的温柔浅笑令人分外舒服。

“你比我稍长两岁,我该唤你一声姐姐才是。”上官蓉儿握住我的手,浅笑如画。

“嫔妾怎敢呢?”我俏皮一笑,上官蓉儿确是一个容易相处的女子,温言软语,正如窗外的飞雪绵绵絮絮地落着。

“莫见外,就这么着了,你是姐姐,我是妹妹。”

“咳……”我突然一叹,凝眸感慨道,“如果端木姐姐在此就好了,我们三人定能成为好姐妹的。”

“端木姐姐也可怜的。”上官蓉儿唏嘘道,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终归于一声轻渺的叹息,“倘若她能顺着陛下一些,便不会有此结局。”

“端木姐姐的­性­子,我多少晓得一些的,难得陛下把她搁在心里,圣眷优渥,她却这般恃宠而骄,我想劝,也不知如何劝呢。”

“也许这便是陛下珍视她的地方,即使她不在了,陛下还是忘不了她。”上官蓉儿轻叹道,一双漆黑妙目凝烟渺渺,“我总觉得,陛下的心随着她去了。”

“陛下的心在妹妹这里呢。”我打趣地笑道,“陛下夜夜宿在香露宫,我真要吃味了呢。”

她的雪砌容华倏然薄红流粉:“是我的不是,历来后宫要雨露均沾才能和睦相处,姐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忙道:“妹妹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上官蓉儿宁和地笑道:“我晓得的,姐姐,这是婢子做的宁州点心,你尝尝。”

我盈盈笑着,捏起一小块糕点正要送入口中,却见帷幔处矗立着一抹昂健的人影——那人一身帝王龙袍服­色­,目光温和淡定,我却瞧出他那眉宇间的睥睨气度。

“臣妾叩见陛下。”上官蓉儿参拜道。

“臣妾参见陛下。”我惊醒过来,也欠身下拜。

“起吧。”流澈净气宇轩昂地步入寝殿,上官蓉儿连忙为他弹去肩上的雪花碎屑、为他解下风氅挂于衣架上;他坐在上官蓉儿原先的位子上,随意地问道,“淑妃也在这儿?”

“大雪天的寝殿里冷清,臣妾过来瞧瞧贵妃娘娘。”这会儿他应该是从澄心殿过来的,端木姐姐呀,你一走,你痴爱的男子立即转身拥抱别的女人,若你晓得,不知怎生想法呢?如此想来,我不由得心生些微恻然。

“姐姐不过来,臣妾也会去云岫宫找姐姐呢。”上官蓉儿朝我一使眼神,淡然地问道,“陛下可是忙完政事过来的?”

流澈净颔首,目光微冷:“淑妃就在这里一起用晚膳吧。”

上官蓉儿明眸一笑:“陛下,姐姐准备了御膳,邀臣妾过去品尝呢,不过臣妾觉得有点儿不适,就不陪陛下过去了。姐姐,陛下就交给你了,可要好生伺候呀。”

我明白她的意思,却听流澈净淡淡道:“哪里不适?传御医来瞧瞧。”

她连忙笑道:“不必了,歇一会儿便好了。姐姐,晚膳时辰近了,陛下也该进膳了,回宫备下好酒好菜,可不要怠慢陛下。”

**

云岫宫难得温情洋溢,今夜的流澈净难得不再冰冷。

虽不再冰冷,却仍是无情,只有零星的暖意施舍予我,可是我已知足,因为,他最终会落入我的掌心。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流澈净握着玉杯,低声沉吟。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款款望他,一点娇羞的笑意微绽­唇­角。

他凝视着我,目光平静如雕。

我却晓得,他在怀疑我的态度,他在玩味我的言辞,他不信我,他担忧我会危及到他的帝位、他的上官蓉儿,以及他的皇后端木情。然而,我自信于自己的伪装,从我的眼底、我的脸容上,他瞧不出丝毫破绽。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我冷漠、甚至无情。

片刻之后,他继续饮酒。我柔然一笑:“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陛下是圣贤明君,也是清醒饮者,必将名垂千古。”

他开怀一笑:“淑妃的称赞之辞,总能赞到心坎里。”他递给我一杯酒,“为‘清醒饮者’­干­了。”

从他眉心如镌如刻的凝痕中,我瞧出他的心事:“陛下可是为端木姐姐伤神?想来呢,端木姐姐离京也有大半月了,不知身处何方,咳……”

闻言,流澈净饮酒更甚,握着玉杯的手掌青筋微动,似要捏碎玉杯。

“年后雪停了,臣妾代陛下出京寻找端木姐姐,如蒙天幸,臣妾也许会找到端木姐姐。陛下待她如海深情,她能懂的,陛下放心,臣妾会带她回来见陛下。”

“不必了,她最好不要回来。”流澈净静静地瞧着我,目光渐有朦胧之­色­。

“陛下,这是为何?”我惊讶道,寻思着他是否已知晓是我和西宁怀诗联袂使计将端木情逼出宫。

“朕自有分寸,此事无需再提。”他摇摇头,使劲地闭了闭眼睛,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似的撑起身子,“你给我下药?”

“陛下,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陛下,我好想你……”我蓦然抱住他,放软身段依在他的胸前,“对不起,唐大哥,阿漫回来了……从今往后,阿漫再也不会离开。”

“阿漫……不,你不是……滚!滚……”他竭力推开我,然而,力不从心。

“是阿漫回来了,唐大哥,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抬眸楚楚地望他,泪水悄然滑落。泪眼模糊中,他再也不是冷酷无情的帝王,而是痴情于端木情的流澈净。

“阿漫,是你!真的是你!”流澈净狂喜地抱住我,再也不放开,“你真狠心,都不回头看我一眼,假若你回头,看到了我,你还会不会走?”

“不会,我不会走。”我晓得他失而复得的激动与喜悦。

“阿漫……”流澈净抚着我的脸颊,深情唤着,眸­色­幽暗而迷乱,“阿漫,你真的回来了吗?真的不走了吗?”

我缓缓地颔首,下一瞬间,他吻住我,天旋地转地吻我,激狂地与我缠绵于床榻帘帷。

这一刻,我等了那么久,即便是端木情的替身,我也愿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将我当作端木情,我亦不在乎,我只要他留给我独独属于我的龙嗣。

此为冰火情蔻,外加一味能令人神志不清的瑃药,药力发作之际,他会将我当作他心爱的女子。

他心心念念的,是端木情。

**

那夜之后,流澈净再也没有来过云岫宫。

我知道,他恨我,恨我给他下药,恨我“引诱”了他。

我无所谓,因为我得到了我想要的——龙嗣。然而,上官蓉儿也怀上身孕,且得到他更多的宠爱。香露宫,赏赐不断,宫人忙碌,日日欢声笑语,而云岫宫,冷冷清清,连宫娥内监都懒得进来。

同为龙嗣,为何区别如此之大?

倘若同是皇子,上官蓉儿一定是大皇子,加之流澈净的宠爱,必定是帝位的继承人选——我所有的筹谋功亏一篑,不得宠的皇子,根本毫无用处。

于是,上官蓉儿临盆的前两月,在西宁怀诗与我的合谋之下,于凤凰台跌下木梯,血崩而亡。

流澈净悲痛不已,并无追查此事。

我不晓得他猜到多少,我不管。接着,在我巧妙地安排之下,西宁怀诗与侍卫私自相会、暗通曲款,被流澈净禁足初芸宫。

整个后宫成为我的天下,即使他对我无情。

只要他驾崩,我的儿子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我便是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大敬江山匍匐在我的脚下,整个天下重归凌氏。

有时候,我在想,假如,假如他对我好一点,不是那么冰冷无情,不是那么厌恶嫌弃,或许,为了孩子,我会做一个温顺的好母亲,甚至是温柔贤惠的妃子,放弃谋划多时的计划,放弃夺取他的江山,然而,他如此无情,我也无需对他心软。

他对我的防范密不透风,不过,总有那么一日,我会让他无声无息地死去。

神康三年,西北告急,流澈净御驾亲征。

西北战况不断地传回洛都,最后,流澈净被燕国燕南大将军掳走、押往大漠苦寒之地。燕南大将军以大敬皇帝之安危,威逼我朝立幼主为帝,臣服燕国,割让西北六州于大燕。

朝野震荡,洛都一片喧哗。

朝臣分成两派,为是否册立幼帝一事争吵不休,三日后,以凌朝遗老为首的一帮老臣胜出,紧接着,多数朝臣上表,奏请册立我的儿子登基为帝。五大将军反对,禀奏册立皇后娘娘所诞的大皇子为帝。

然而,龙城焉有皇后端木情与大皇子?

与兰陵王流澈潇秘密谋划,掌控朝堂与洛都整个局势,令流澈净永远再也回不了洛都。这个天下,便是他与我的天下,最终成为我——凌璇的天下。

兰陵王从中斡旋,经多次商议,册立二皇子为幼帝,五大将军亦无可奈何。倘若大皇子在宫中,只怕不会如此顺利。

我只愿,端木情不要回来。

然而,她到底回来了,带着大皇子回来了,将我赶出立政殿,将我筹谋好的一切全部打散。

我恨,我不甘,可是,龙城为她控制,洛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我只能任其宰割……我真的很不甘心。

端木情一朝回京,定是置我于死地。在她面前,我无需再掩饰什么,我和盘托出我对她的恨,折磨我多年的仇恨,我让她晓得,我是多么地想要她死!

她怜悯而冰冷的嘴脸,我很厌恶,她胜利般的眼神、赢者的姿态,令我几欲发狂。

我问她:“为什么你不杀我?你有很多机会杀我,为什么不下手?”

她道:“冰火情蔻那件事之前,我恨你,可我没想过要你死,毕竟你的父皇你的母后曾待我很好;之后,我想要你死,可是你还不能死,与流澈净的帝业相较,自然是他的帝业重要。”

原来如此。

我仍然不甘,仍然恨!

流澈净秘密回京,知晓了我所做的一切。赐下白绫的那一夜,我要见他,他果真来了。他的目光冰寒冻人,他的神­色­冷酷慑人。

他静静地立在窗旁,负手挺立,等着我开口。

“陛下没有话跟臣妾说么?”我站在他的身后。

“没有。”

“陛下可知,是臣妾与贤妃设计逼走皇后的。”心中无限的凄冷。

“朕知道。”

“为何陛下不处置臣妾?”他睿智过人,我晓得,却不解他居然放过我。

“皇后自会处置你。”

“陛下相信皇后会回来么?”原来如此,他不动手,是要让端木情亲自动手处决我。

“相信。”

“那晚……陛下真的将臣妾当作皇后了么?”他武功高强,寻常的瑃药对他毫无作用,决定下药之前,我犹豫了很久。

“药力很强,是朕疏忽了。”

流澈净的语气一成不变,冰冷而无情,吝啬于他一点一滴的温情。我款款欠身,淡淡道:“恭送陛下。”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广袂飘拂,帝王袍服上的纹龙栩栩如生,龙睛熠熠,龙行腾跃,龙啸九天。

流澈净,自步入寝殿,未曾望过我一眼。

流澈净,我真的爱过,只是,我的心中郁积着太多的恨与不甘。

备好白绫,我对小云说:“走吧,再也不要回到云岫宫,在龙城某一个偏僻的地方隐藏起来,看着二皇子长大。”

小云哭着点头,慢慢地踱步,泪流满面。

雪白的长绫从梁上垂挂下来,拂动如水,飘落如雪,我笑了,开心地笑了。

端木情,即便我死了,你我之间的仇恨与恩怨,并未结束。

我的儿子,十八岁的时候,小云会告诉他,他的母妃是谁,他的仇人是谁。

告诉他,他的使命是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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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相思引 【流澈潇】潇湘夜雨-1

一、那一蹙眉的轻愁

多年以后,当流澈潇站立于清风悠悠的树荫下,极目眺望眼前的青山绿水,该会想起那个海棠花开的夜晚。那个月辉清淡的夜晚,千里之外的洛都,东郊行宫紫镛城,明漪殿的风亭,一个白衣似雪的女子衣带当风,娥眉微蹙,轻愁如絮。

这样的女子,世间绝无仅有。

她是端木情。

即便相隔千里,他仍然记得她的一颦一笑,即使过了很多年,他仍然无法忘记她;即使眼前人温柔娴雅,他始终无法忘怀生命里唯一爱慕过的女子。

繁华落尽,洛都飘摇,天阙争霸,一个柔弱女子,怎生保全自己?所幸,他遇见了她,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护她周全,让她免受无端的迫害与侮辱。

对于凌氏的宗室亲王来说,皇家权柄是天地间最血腥、最冷酷的诱惑。

雷霆走了,睿王走了……秦王摄政,下一个会是谁?她又将遭受什么样的罪?什么样的待遇?可是,她不想离开洛都,他已表明心迹,她委婉地拒绝了,也许,她在等候她的意中人。

她的意中人,究竟是谁?

风亭里灯影飘拂,闲谈对酌,浅笑低语。他白锦素服、俊逸不凡,她白绫纱裙、妍秀可人,衣袂拂动如水,恍如九天仙宫里的仙人佳偶。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流澈潇为她斟酒。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端木情呵呵地低笑。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倏然,流澈潇定定地瞧着她,但见她已有六分醉意,双颊醉红宛如流霞,双眸迷离仿似含烟蒙雾,恰是醉人的嫣容妍态。

端木情冷讥一笑:“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当今能有魏武皇帝这样的能臣­奸­雄,洛都也不会如此水深火热。”

他敬服地笑:“一腔忧思,心系天下,端木小姐不让须眉。”

“将军见笑了,来,继续喝。”她一边打嗝一边斟酒。

“夜深了,下次再陪你好好喝。”他劝道。

“还早呢。”端木情的眸­色­清澈而朦胧,朝他斜斜一勾,笑嘻嘻地说道,“将军急着回京,是否京里有人等候呢?”

“你醉了。”流澈潇静静望她。

“我没醉呀,”她灿烂地笑,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走吧,回京吧……佳人等着你呢……”

流澈潇扶住她虚浮不稳的身子:“我扶你回殿歇息。”

他不由分说地揽住她,朝大殿走去。她却挣脱开来,步履踉跄:“我没醉,不用你扶,我没醉,不回去……”

蒙魅的双眸斜睨流连,媚眼如丝。

眼见如此,流澈潇无可奈何地失笑:“好好好,你没醉,我们继续喝。”

强硬地裹挟着她回了寝殿,将她放在床榻上,帮她拉好锦衾,她仍是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许久才安静下来。

他坐在床沿,怔怔地瞧着她。她双眸微睁,一脸迷糊,嫣红的脸腮与­唇­瓣释放着无声而极致的诱惑。

流澈潇克制着体内的潮涌,温柔道:“闭上眼睛,睡吧。”

她乖乖地闭上双眼,娥眉再无轻愁,惟有一点笑意绽放。只有酒酣的时候,她才会暂时忘却那些烦恼的事情、那些血腥的杀戮,暂时忘却意中人。

就这么呆呆坐着,他静静地望着她的睡容,石雕一般亘古久远,好似永远也看不够。

也不知过了多久,寝殿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叫:“不……不要走……”

惊得流澈潇握住她的双肩:“醒醒,快点醒来……只是噩梦……”

“不要走……你骗我……”端木情喃喃自语,睁开迷蒙的双眼,眼前俊逸的面容渐渐清晰,是朝思暮想的他,是午夜梦回的他……她拥衾而起,抱住他,“你好狠心……不要离开我,我好想你……你知道吗?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她泪落如雨,死死地缠着他。

他愣愣地僵住,须臾便恍然明白,原来,她是将自己当作意中人了。他柔声抚慰:“我不走,我就在这里……来,躺下来,我不会走的。”

她柔弱得任凭他的摆布,在他的温柔低语中,终于沉沉睡去。

她的意中人,究竟是谁呢?

轻叹一声,流澈潇放好帷帐,于窗畔的长案上铺上一幅薄绵的白纸,陷入了沉思……远心殿的初见,惊鸿照影,游龙惊心,她呆呆地望着他,泪落如雨……他不晓得她因何而伤心,只觉她那么悲伤,让他无端地揪心……尔后,他护送她回殿,她敛了所有的悲伤,强颜欢笑,柔韧而坚强。

她眸心的孤意令他怜惜,她眉心的轻愁撩动他平静的心湖。

恍然回神,他挥毫落墨。

清月,海棠,清婉的女子,貌若琼雪,广袂当风。

**

“大哥有心事?”

耳畔是轻柔的声音,流澈潇站于窗前,望向窗外的街衢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此为洛都享誉百年的酒楼——兰凤楼,暖厢清雅,珠翠帘子隔绝了外间的喧哗与探视的目光。

身旁的女子轻叹一声:“大哥这是何苦呢?”

流澈潇淡淡道:“你不懂。”

只是三个字,便让身旁的女子噤声。

良久,他回过神来,见她螓首低垂、眸光低婉,大为不忍:“顾小姐,对不起,我不是那意思……”

身旁的女子是顾湘,名门之后,庄淑令雅。一月前,他徒步回府,在一处街角遇见她被两个歹徒欺负,便出手相救,于是,两人结缘。

她对他一见钟情,他待她只是妹妹、只是朋友。

顾湘转眸一笑,为他斟酒:“我晓得,我没事。大哥既已离开洛都,为什么还回来呢?”

凌氏的宗室亲王来来往往,上演着一出出或血腥或残酷或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流澈潇虽为将军,然而所依附的宗王在争霸中落败,也只是丧家之犬,必须依附于新的权者,方能在风声鹤唳的洛都保全自身。

她晓得他为什么回来,只不过,她想听他亲口说。

流澈潇回身落座:“有些事,始终放不下。”

“能让大哥牵挂的,定是重要的人。”

“是重要的人。”他淡淡一笑。

“何人?大哥能跟我说说吗?”她装作不在乎地问道。

“一个女子,一个我想保护她一生一世的女子。”

“她……很幸运,能够赢得大哥如此对待,此生无憾。”顾湘禁不住心中的翻腾,语声微涩。

“可是,她已有意中人。”她的伤,她的苦,流澈潇毫无所觉。

“大哥可知,我也有意中人。”她幽幽地望着他,眸心缠绕着缕缕情丝。

“哦?是谁?”但见她如玉的眉目盈盈款款,与寻时大为不同,他不由得心底惴惴。

“大哥心系那个女子,从未在意过眼前人。”顾湘苦笑。

流澈潇恍然明白,原来,偶然救下的顾湘早已将一腔情愫系在自己的身上,而他因为牵挂着端木情而浑然未觉。可是,为什么呢?

他尴尬道:“顾小姐抬爱了。”

顾湘柔声坚定道:“大哥,我晓得你的心意,我这么说,并非想要你如何,只想让你晓得,假若大哥累了,想要离开洛都,我会陪着大哥隐居世外。即使大哥讨厌我,我也会等着大哥,永远等着。”

流澈潇的眼中满是歉意:“我不值得你这样。”

她柔柔地笑:“值得与否,只有自个儿心里清楚,正如大哥心甘情愿地为她牺牲一切,我也心甘情愿。”

“这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世间情事,令人身不由己,我只不过是普通的女子,等候大哥,是我心甘情愿,此生不渝。也许,大哥的意中人也是一个痴情的女子,苦苦地等候她的意中人。”

“她的意中人,不在人世了……”流澈潇语声感慨,最让人无奈的是,活人永远比不上死人,他永远比不上她的意中人!

“不在人世了……大哥能够为她如此,我想,她是一个令所有男子心动的女子,琴棋书画自是不在话下,胸襟气度……”

“她是扬州小朝廷晋扬帝的皇后,端木情。”

“原来是她!”她惊讶道,神­色­怅惘,“名门世家,才满扬州,后来进宫侍奉太后,惊才绝艳,名动洛都。此等女子,大哥自然心仪。若我是男子,也会钦慕于她。”

“顾小姐无需如此。”眼见她自叹不如的脸­色­,流澈潇不晓得如何安慰,“顾小姐的才名不让于她,何须自谦?”

“倘若大哥放不下她,何不带她远走高飞、隐居世外?”顾湘苦涩一笑。

“我跟她提过,她还在考虑。”他惆怅道,“也许洛都还有她留恋的人或者事,也许她不愿跟我一起离开,也许……”

“大哥,假若你觉得她值得你付出一切,就带她离开这里,不要犹豫,不要退缩!”

**

江南雄狮攻入龙城,所向披靡,龙城一片惊乱。

流澈潇本是护着陛下(英王)出逃,然而他不能就此离去,他必须带着她离开,即便她不愿意也要带她走。

可是,她身中冰火情蔻的媚毒,她走不了,他必须为她寻找解药。当他从平国长公主凌璇手中夺得解药回到香露宫的时候,却有大批蒙面黑衣人杀来。

他不知道他们是谁,更不知道是谁要置自己于死地,他只有一个念头,冲出重围,解救心爱的女子。

蒙面黑衣人身手高强,剑光横掠中,一抹身影出现于大殿门扇处,是她,是她……他的手腕一缓,便有银光刺来,贯穿他的身子……

他转身望她,想跟她说,找到解药了,却见她软软地倒下去,倒下去……

血花飞溅,血影凄迷,阵阵惊痛袭遍全身,流澈潇缓缓倒下,再无知觉……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

“你身受重伤,如果不及时诊治,只怕命不久矣。”

一道低沉而冷酷的声音自昏黑中响起,流澈潇眯眼望去,窗旁站着一人,身格傲岸,屋外的昏光自窗户溜进来,笼罩了他的全身,逼散出他内敛的锋芒,显得霸气而狂妄。

流澈潇聚起残存的力量,哑声问道:“何人?”

窗旁的那人缓缓转身,显现出一张傲­色­洒然的脸:“流澈净。”

“流澈净?”躺在地上的重伤者骤然愣住,难道是他要置自己于死地?是了,自己是英王手下的将军,是他的敌军,他这么做,无可厚非……流澈潇淡淡地问道,“你想要怎样?”

“该是我问你,你想要怎样。”流澈净缓步行来。

“要杀要剐,悉随尊便。”流澈潇冷啐一口。

“倘若你供出英王出逃的方向,我自然不会让你死。”

“妄想!”流澈潇冷笑。

“是不是妄想,你最好考虑清楚。对了,你身上的冰火情蔻的解药在我手中,你是要救‘敬皇后’端木氏吗?”流澈净的­唇­边兴起一抹狐狸似的笑,“倘若你仍是如此坚持,那么端木情……”

“你卑鄙……”流澈潇目光森森。

“或者你归附于我,我自然不会为难你,毕竟你我同是流澈氏子孙,到底是手足。有我的荣耀,自然有你的荣华富贵。”流澈净的双眸倏的凌厉,“只不过,如果祖父知道我们兄弟俩争夺一个女子,或是世人津津乐道于此,你觉得有趣吗?祖父会不会气得半死?”

“你说什么?”流澈潇心神一震。

“哦,你还不知,端木情与我早已私定终身,而她以为我死了,其实,我只是恢复原本的姓氏而已。”流澈净的笑对弟弟来说,无异于凌迟。

流澈潇万万没有想到,她的意中人便是失散多年的兄长。可笑,多么可笑……

伤痕累累也比不过心上的一把刀,他心痛难忍,忿忿道:“那又如何?她已移情于我,她决心与我远走高飞。”

流澈净的眼眸袭上冰寒的怒气:“看来你还不够了解她,如果她决心与你远走高飞,就不会等到今日。”

流澈潇冷哼一声:“若是不信,你大可亲自问问她。”

流澈净目露凛凛的霸气:“流澈潇,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情场上,你都是我的手下败将。若你供出英王的去向,你便不会死,若你坚持与我敌对,我也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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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相思引 【流澈潇】潇湘夜雨-2

二、那抹背影的决绝

再次回到洛都,已经物是人非。

流澈净是大敬皇帝,端木情是奉养宫中的“夫人”,以狐媚惑于君王,­淫­乱宫闱,颠覆新朝。

流澈潇风风光光地回京,成为朝臣争相巴结的宗室亲王——兰陵王。

兄弟之间的首次会面,是在圣旨昭告四境的第三日。

澄心殿,流澈净高高在上地坐在御案之后,流澈潇跪地叩首,是为人臣子的恭顺与臣服。

他的臣服,自然不会令人相信。流澈净目光­精­锐:“皇弟此番回京,该不会只想做一个赋闲王府的兰陵王。”

“陛下所料不差,臣弟回京,定会大展宏图,以不令陛下失望。”流澈潇昂头直视。

“朕等着你的大展宏图!”流澈净步出御案,眼神淡定而睥睨,“你可见过端木夫人了?”

“在紫镛城偶遇的。”流澈潇诚实道来,笑容潇洒如风,“一年前陛下所说的兄弟争妻,臣弟觉得,将会变成事实。”

“朕早已料到皇弟的魄力,”流澈净从容地笑,望见手足眼中的昂扬意气,“不过你毫无机会,因为她即将成为朕的皇后。”

“究竟谁胜谁负,还未知晓。臣弟相信,她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平凡女子,在她心中,帝王的身份不及专情与共,一世荣华不及云淡风清,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相信陛下比臣弟清楚。”流澈潇自信地笑。

“朕自然清楚!”流澈净眼神犀利“皇弟可还记得去岁的那一夜?”

“臣弟命不该绝,陛下一定很失望。”由于伤势严重,流澈潇昏厥过去,醒来时已离京多时。

“如此说来,你如何出宫、如何离京,你毫不知情?”

“许是贵人相助,臣弟深知,陛下绝不会放臣弟一条生路。”流澈潇冷笑。

流澈净睥睨一笑:他所说的贵人便是自己——终究,因为一念心软,流澈净救他一命,送他离京疗养。

**

晚霞铺锦,天际残红。蔚铭湖畔,烟笼碧水,雾笼暮­色­。

水亭里,一抹人影绰然而立,茜­色­纱幔轻薄如烟,拂动如水。

“瘦断玉腰沾粉叶,人生那不相思绝。”一道沉朗的声音吟颂着。

水亭中的女子闻言,猛地回眸,但见一人缓步行来,素白洒金锦袍,矜贵洒逸的亲王服­色­,脸­色­淡淡。

她怔怔的,失了言语。

他凝望着她,一如历经千百年的石雕。

周遭静了下来,只有两人的互相凝望,只有她渐渐冷凉的眼神,只有他渐趋温热的目光。

“明日你要前往金斓寺斋戒?”流澈潇艰涩地开口。

“多事之秋,为民祈福。”端木情目­色­平静。

“值得吗?”

“值得。”

多日未见,她清减不少,愈显楚袅风致。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为什么这般辛苦自己?”

她静静道:“不辛苦,心甘情愿。”

流澈潇站定在她面前:“枭雄窃国,妖后乱国,传言盛遽,你如此牺牲,为的是什么?”

端木情淡然道:“不求什么,不为什么。”

朝思暮想的女子便在眼前,却是天与地那般遥远,她这般冰冷相待,仿佛他是她的仇人,仿佛他们以往的一切不曾有过。他的心抽痛起来:“你曾说过的话,我仍然铭记于心……我一直等你,等你的一片真心相酬于我。”

“我都记得,可是我也说过,我的心早已付予他人,而他并没有离开人世……”端木情语声坚决,“是你陪着我走过那段动荡的日子,是你保护我周全,我很感激你,然而,我无法酬你以情。王爷,望你明白。”

“我明白,他就是我的兄长,流澈净。”蔚铭湖的对岸,有一人远远地望过来,面容笼于暮霭中,瞧不真切,只见身形冷硬而岸然。流澈潇自然认出那人是谁,突然的,他上前按住她的双肩,“你可想过,也许他已不是你当初所认识的唐抒阳,如今,他是九五至尊,是拥有三宫六院的帝王,你甘心只是他后宫里等待他宠幸的嫔妃吗?”

“三宫六院,帝王本­色­如此,我无力改变什么,亦不会轻言放弃。”端木情拂开他的手。

“如此辛苦,何必呢?”他揽过她,不让她挣脱,“我待你如何,你很清楚,他所能给你的,我也能够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却能给你。情,一生如此短暂,何必浪费时日在无谓的明争暗斗上呢?只要你愿意,我流澈潇的妻室只有端木情一人。”

“无需再说了。”她决然推开他,却是挣不开,被他紧拥在怀,她急怒攻心,“放开我!”

“不放!”话落,流澈潇骤然抬起她的下颌,落下狂热的吻。

­唇­齿交战,气息渐促。

她的掌心抵在他的胸口,渐趋无力。左闪右避仍然不能躲开他发疯般的追寻,一朝陷落,索­性­冷地任他纠缠,以石化的姿势对抗他的火热与激烈。

他感觉到她的僵硬,然而他毫不在乎,原想只是做戏给湖畔的那人瞧一瞧,却不曾想一碰触到她,身子里便掀起惊涛骇浪。柔软在怀,幽香萦绕,软玉般令人迷失,丝绸般令他泥足深陷。

一冷一热,厮磨多时。

湖畔站立的那人却不晓得她的冷,只道是她改变了心意。流澈净面­色­铁寒,紧紧地攥着拳头。

直至流澈净愤然地转身离去,流澈潇才放开怀中的女子。

端木情一步步后退,愤然地瞪着他似笑非笑的俊脸。

眼见她愤恨如刀刃的眼神,他心痛如割:“我无心的……原谅我,好不好?”

她垂眸闪避他的深情,什么也不想说,举步离开,却被他拦住。

他焦急而惶恐:“是我不对,往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他的脸­色­凄哀而坚决,“你仍然是端木夫人,我仍然是兰陵王,过往的一切,我再也不会忆起,我只记得,我们只是明月清风的朋友。”

端木情深深吸气:“好,只是朋友,望王爷切忌。”

再无多余言语,她匆忙离去。

从他身旁掠过的一刹那,飞扬而起的软锦衣袂拂过他的手心,如风滑过,凉意幽幽。

他想握住,却怎么也握不住。

**

“可笑……可笑……兄弟争妻,实在是可笑……”

“如果大哥自己也觉可笑,那么你对她的真心真情也便是可笑的了。”顾湘蹙眉道,看着他一杯杯地酒入愁肠,看着他为另一个女子心伤、颓废而心痛。

“的确可笑。”流澈潇凄冷地笑,拿起酒壶就灌,“她已明确地拒绝我,我却还如此纠缠,不是很可笑吗?”

顾湘夺下酒壶:“别喝了。”

流澈潇伸手想夺回来,她却一步步后退:“你已喝多了。”

他面­色­清寒:“给我!”

她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只得将酒壶藏到身后,咬­唇­道:“不给!”

俊脸红透,双眼迷蒙、血丝缠绕,流澈潇望定她,眼中似有怒气升腾而起。片刻之后,他搂过她,强硬地夺走她身后的酒壶。

仿如亲密的相拥,宛似他要将她拥在怀里。她的胸口砰砰地跳动,只觉他的气息万份灼热,他的胸膛温热烫人,令她心醉而眷恋。

然而,只是一瞬。

他继续饮酒,顾湘气得轻吼:“如果你真的爱她,就不要放弃。”

流澈潇毫无所动,继续喝酒,打着饱嗝。

她气得脸腮涨红:“一点点挫折都承受不起,你敢说你真的爱她?若是我,即使她拒绝三次、百次,我也不会放弃,我会在冷静的时候谋划、部署,然后付诸行动,直到赢得她的真心为止。”

他希翼地问道:“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做?”

**

流澈潇微垂着头,查探的目光­射­向御座上的兄长:“臣弟叩请陛下赐婚,为端木夫人与臣弟赐婚。”

流澈净面容一僵,须臾之后自负地笑:“莫说朕不会赐婚,她亦不会嫁予你。”

“相信陛下早已听闻,前日里一些刁民大闹金斓寺,意欲逮走端木情,若非臣弟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流澈潇的眼­色­冷凝成霜。

“臣弟想说什么?”流澈净步出御案,坦然道。

“为了你,她心甘情愿地背负‘一代妖后’、‘狐媚惑主’的污名。假如你真的立她为后,你的子民又将给她扣上什么罪名?史家又将如何评述她?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应该放手!”流澈潇说得切齿,幽恨难忍。

“朕绝不会放手!”流澈净淡淡一笑,语音坚定。

“你执意如此,只会害了她。”

“朕不理会那么多,此生此世,你没有任何机会!”

“你——”流澈潇无比愤然,“你会毁了她的一生!”

“很­精­彩!”流澈净拊掌而笑,“你这么说,无非要让朕放手,好让你接手,不过朕告诉你,你是痴心妄想!”

“是不是痴心妄想,陛下无法评说。不妨告诉陛下,情儿已经改变心意,你我究竟谁胜谁负,该由情儿指定。”流澈潇缓了怒­色­,勾起一抹优雅的笑。

闻言,流澈净面如冷霜:“一招离间计,朕岂会轻易上当。”

流澈潇语笑从容:“是不是离间计,不久便见分晓。”

御前求娶之后,自然还有不为人知的部署。

流澈净的部署天衣无缝,为端木情洗刷“一代妖后”的污名,从传言中的“妖后乱国”转变成“当之无愧的开国皇后”,为册后正名。而流澈潇的部署兵行险招、暗度陈仓,一步步地逼近Gao潮。

秘见朝臣,反对册立端木氏为后,如若不然,必须充裕后宫,册立嫔妃。

于紫镛城“偶遇”端木情,告诉她册立三妃的真相,令她心乱而伤心。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不是流澈潇所能控制的了。

当端木情独自黯然离京,他乱了,他立即追赶而去,希望找到她,带她远走高飞,然而,上天弄人,他怎么也找不到她。

其实,她就在关州,离京师很近的州县。

他找了她大半年,走过江南的小桥流水,翻过高山险峻,飞过西北大漠狂沙,走遍大江南北,哪里都有她的影子,哪里都找不到她。

神康二年六月,他回到洛都,遵从祖父的安排,与顾湘完婚。

他日日颓丧,夜夜酗酒,让妻子独守空帷,让自己昏醉不醒,让自己忘却曾经犯下的罪行……是他给了凌璇机会陷害她,是他让她失望而至绝望,是他逼走她的……

情,你在哪里?

**

手中的酒壶被夺走,他眯起眼睛看向眼前模糊的人影,她面容微怒,明眸惊凝……渐趋清晰,原来是他的兰陵王妃,顾湘。

顾湘扬手扔出酒壶,瓷碎的声响,惊彻人心:“够了!你还想怎样?建造一座酒池,醉死在酒池,是不是?”

流澈潇嘻嘻一笑:“酒池?好啊,正合我意,明儿王妃吩咐下去,建造一座酒池……”

“啪”的一声清脆,她的手掌从他的脸颊狠狠地甩过。

“再找几个侍女伺候你是不是?”顾湘恨铁不成钢地怒斥,“你究竟想要怎样,你说!”

“想要怎样?”流澈潇傻笑一声,似乎不在意被妻子掴了一巴掌,“喝酒,醉生梦死……”

“要么好好当你的兰陵王,要么出京找她,在王府自怨自艾算什么?给谁看?她知道吗?”顾湘语音铿锵,隐藏着深深的凄痛与伤心。

流澈潇怔怔地望她,迷离的眼神清定少许。

顾湘果决道:“我已为你备好行囊,明日即可出京。”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从不知她竟有如此魄力。

此次出行,行程缓慢,他有很多很多的时日任他挥霍。关州郊外的一个小镇上,他缓步街头,忽然的,一抹熟悉的倩影跃入眼中,青丝垂覆,衫裙素朴,纤瘦而柔韧。

是她!是她!是她!

流澈潇立即追赶上去,她却拐过街角,瞬间消失不见,仿佛江水入海,再也寻不到她的身影。

他心慌意乱地继续追赶,他绝对没有看错,真的是她!

然而,走遍小镇的每一条街道,仍是寻不到她。

是幻影吗?是因为相思至深才出现的幻影吗?还是与她相似背影的人?

凄惶地站在街头,他无语凝噎,喃喃呼唤:“情儿……情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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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我颠覆整个天下,只为摆正一个人的荣辱。

一朝进宫觐选太子妃,周旋于三个皇子之中,惑乱宫闱。

二度进宫联手盟友,赢得帝后信任,千面红颜谁人能识?

三迭波澜,步步惊心,爱恨如毒,仇怨似疯,情为哪般?

人生一场醉,会多少意外与真相?快意恩仇,只是命运的玩弄?

心如萧瑟,细嗅蔷薇,盛宴之后,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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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相思引 【流澈潇】潇湘夜雨-3

三、人生那不相思绝

“皇后娘娘到——”

随着禀报声的扬起、落下,流澈潇的心骤然提起、又突然降落,胸口激烈地跳动,一颗心似要蹦出胸腔。

侧眸望去,一人跨进立政殿,深青翟衣,织金云龙纹华贵无双,广袂惊风,长长裾摆从金砖上迤逦而过,皇后凤仪端雅而庄重。九龙四凤冠熠熠流光,雪腮嫣红,眉宇静然,淡笑点缀。

他的目光随着她的行进而移动,繁复妆扮,珠玉累累,行进间仿佛碧涛微涌,正是母仪天下的大敬开国皇后,正是离京多有时日的端木情。

怎会如此?她怎会突然出现?她何时回京的?她过得好不好?

太多的疑问充塞心中,他呆呆地凝望着她,恨不得拉住她,问问她,看看她,向她倾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然而,这是立政殿,此时正在议政,他惟有望着她,默默倾诉。

她略显丰腴,她容颜不改,她眉目淡定,她眼神睥睨,她没有变,却又明显地跟以往不一样了。

怒斥众臣,与淑妃针锋相对,于家国大事上处断果决,手段强硬,雷厉风行,可谓女中豪杰。

她不再是以往的端木情!

大皇子监国,兰陵王、风清扬与皇后共同辅政,设法营救陛下流澈净。

流澈潇终于明白,她回京,是为了流澈净,为了大敬江山。

然而,这是一次绝无仅有的良机,他必须充分把握,必须赢得美人归,必须赢得整个天下。

留晴殿,也就是原来的披香殿,曾是她的寝殿。她一定会来的。

果然,她来了,姿影蹁跹,眉目沉静如水。

然而,他瞧得清楚,她眸心的思念,不是他,是他的兄长,流澈净。

他感伤地倾诉,她静静地聆听,并无感动,只有疏离而冷漠的微笑。

这般艰难,这般疏远,原来,他与她,并不只是隔了流澈净一个人,而是横亘着整个大海、整片天宇。

饶是如此,他也不能放弃。

“我可以帮你……你的孩子登基为帝,而我成为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摄政王,你我携手并肩作战,成为龙城真正的主宰,谁也无法阻扰我们,好不好?只要你一句话……”流澈潇深切地期盼她的应允。

“从此,皇图权柄握在你我的掌心,帝王霸业由你我开创,这个天下,你我一起分享!”

他拥她入怀,感受着来之不易的亲密之感,她轻颤而些微抗拒,他灼热异常,不放开她,默默感受她的美好。

明明知道她不会答应,明明知道她会怀疑、会查探他,他仍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只为了一线希望,只为了测出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

他知道,她不会与自己联手,他只是玩火自焚。

因为,心空了,所以设下一个陷阱,猎物只有自己。

**

燕南大将军被囚,流澈净突然出现于立政殿,风起云涌之际,万丈光芒涌入,一切尘埃落定。

他的合谋者,淑妃凌璇,被赐一条白绫,魂归西天。

他魂归西天的那一日,端木情会不会来看他最后一眼?

“啊——”

随着一声崩溃而嘶哑的喊叫,案上所有的物件随着浮白衣袂的拂过而扫落在地,铿锵之音四溅,一地狼藉。

流澈潇颓丧地跌坐在地,靠在案腿上,举起酒壶就灌,壶里却只流下来两三滴的酒水。他使劲地倒,使劲地摇晃,接着恼怒地掷出去,白瓷裂片四散溅开,冷冷泛光。

为什么?为什么流澈净会回京?为什么变成这样?为什么所有的筹谋都是功亏一篑?为什么他只能是兰陵王?为什么他不能赢得端木情的真心相酬?

究竟是为什么?

轻捷的脚步声止于门口,无需回首他也知道,来人是兰陵王妃,顾湘。

顾湘步入屋内,静静地望他,只见他脸颊通红,双目血红,神­色­凄哀,悲愤而颓废。

良久,她淡淡地开口:“王爷还不死心吗?”

流澈潇看也不看她一眼,眼神清寂如死。

“这么多年,她爱的只有陛下,她从未爱过你。”顾湘语声平静。

“她才情卓绝,她聪慧敏娴,她母仪天下,她龙章凤姿,惟有帝王才能赢得她的真心真情,才配得上她。”她眸­色­向往。

“王爷文武双全、潇洒磊落,然而,王爷不够狠心,不够狠毒,不够冷酷,不够无情,因此,结局早已注定,此生此世,王爷得不到她。”一字字,一句句,如细针,刺入他的指尖,痛入心口。

“帝后鹣鲽情深,王爷该辞别洛都,永驻边陲,否则,陛下如鲠在喉。”顾湘语­色­坚定。

“够了!”流澈潇骤然吼道,森冷地瞪着她,“滚!滚出去!”

“我自然会走。”顾湘强忍心中的痛,俯身扶他起来,“到床上去。”

他踉跄着起身:“为什么总是来烦我?”

她撑住他虚浮不稳的身子:“为了让王爷清醒。”

蓦然间,耳畔响起尖利的笑声,充满了嘲讽。

流澈潇笑得纵情恣意,见她眉目间毫无波澜,仍是寻时的冷静端庄,不由得怒起心头,将她推向床榻,在她起身之前狠狠地制住她。

罗衫撕裂,锦裙飞扬而起,缓缓地飞落。他扣住她舞动的双手,在她雪白的胸脯上落下炙热的吻,又啃又咬,似乎要将心中所有的怒、愤、悲、苦、涩等诸多滋味一起发泄出来。

浓重的酒气喷洒而下,顾湘推不动此时一如野兽的夫君,明白是自己尖锐、血淋淋的言辞刺激了他。无处闪避之下,她心灰意冷地侧过头,不再做任何反抗。

想象中的洞房花烛竟是如此的不堪与龌龊,期待了一年多的水|­乳­交融竟然变成强迫与发泄。

她哭了,也笑了。

灼热侵袭,惊痛袭遍全身,惊涛骇浪一般,她痛得咬­唇­,痛得抓紧锦衾,忍住眼角的泪珠,不让自己在他面前表现出丝毫的脆弱……

心爱的夫君,爱着别的女子,为了别的女子,在冲动、酒酣之下迫她行合衾之礼,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情愿等,也不愿如此不堪的事实。

当一波波的火热与激|情褪去,当他不再禁锢着她,当他沉睡在她身旁,她轻轻地拿开他的手臂,起身披衣,却横来一支­祼­露的手臂,勾住她回到被窝里。

“往哪里去?”低沉而略哑的声音。

“回房。”她淡淡的,平静得有些冷。

流澈潇搂住她,睨着她胸前的旖旎雪光:“已有夫妻之实,无需分房了。”

大婚不久,两人分房而睡,互不­干­扰。

顾湘一愣,却不敢望他的眼,只静静道:“不后悔吗?”

“后悔,很后悔。”眼见她眸光一颤,他移过她的脸,与她对望,“我后悔,洞房花烛竟来得这样迟。”

“后悔?”她诧异地问,很是不解他的话,“为什么?”

“是你骂醒了我,你骂得对,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以致错过了你。”流澈潇满是歉意,怜惜地抚触着她飞红的脸腮,“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错过你。”

“可是……”顾湘满目错愕,极不相信他的突然转变,“可是你……”

“我知道,你一定不信。”他俊雅一笑,眼中流露出几许歉意,“突然之间,我就这么想通了,放下所有的重荷与纠结……就在刚才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你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真的吗?”

“真的。当我明白的一刹那,我才知道,原来多年来自己过得这么辛苦,原来你一直在我的身后默默地关心着我,一直在等我,不离不弃,此生不渝。”

“我说过,我会等你,此生不渝。”顾湘惊喜而泣,只因这个喜悦来得太过突然。

“如今你等到了,我不会辜负你。”流澈潇温柔地笑,却是铁铮铮的誓言。

“嗯。”顾湘埋入他的颈窝,幸福地轻笑。

**

梳洗完毕,流澈潇步出房门,说不出的神清气爽与松快活络。

拦了一名下人,问王妃现在何处,却道:王妃入宫面圣。

一愣,一惊,心中诸多疑惑,他匆忙地进宫。赶到澄心殿,却不见人影,陛下亦不在殿内。问起殿外的侍卫,回道:陛下正在端阳宫用膳。

流澈潇更是疑窦丛生,径直赶往端阳宫,却于宫廊的拐角处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求陛下成全。”是顾湘的声音,恳切而谦顺。

“难为你为他考虑得如此周到。”流澈净悠然道,“你能保证你的夫君会与你隐居西南,永不再入京吗?”

“妾身能够保证,求陛下成全。”语­色­坚决。

“朕很想信你,不过……”流澈净似有犹豫,“谋逆大罪,理当族诛,朝臣亦不会就此罢休。”

“陛下胸怀丘壑、胸襟广涵,朝臣以陛下为尊,但凡有何旨意,自然不敢违逆。”此言有些过了,然而由她说来,却是淡定得不卑不亢。

“兰陵王妃胆量不小,”流澈净冷哼一声,“如果朕不答应呢?”

“黄泉白骨,妾身一路陪着王爷。”顾湘柔音铮铮,“只不过陛下与皇后娘娘之间,只怕如鲠在喉。佳人难得,陛下也不希望皇后娘娘存了私心,或是对陛下有所怨念,是不是?”

“兰陵王妃伶牙俐齿,朕倒是小看了。照此说来,朕应该允了你的请求?”流澈净掷地有声地反问。

“妾身不敢,求陛下成全。”

流澈潇跨步现身,看见自己的王妃俯身跪地,仿似虔诚的求佛之人;而那帝王傲岸不群的目光­射­过来,毫不惊讶,甚至有些揶揄。

叩首行礼之后,他扶着妻子起身,惊得顾湘呆呆愣愣的,有点儿手足无措的样子。他以眼神安慰她,接着躬身道:“内人无状,望陛下开恩。”

“一大早的,皇弟的王妃就进宫求见朕,为你求情为你开脱,皇弟,如此娇妻,不可多得。”流澈净的语气似是兄长。

“陛下过誉。”流澈潇沉下脸,冷淡道,“时辰不早,臣弟不便打扰陛下。”

“兰陵王妃禀奏之事,朕自有分寸,你们退下吧。”

夫妻俩躬身一拜,转身离去。流澈净望着两人的背影慢慢远去,翩翩王爷,窈窕王妃,亦为世间不可多见的神仙眷侣。他轻轻一笑,亦转身去了。

宫中晨光澹澹,花­色­妍妍,自是风流之态。

“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顾湘垂着头羞愧地说。

“我该谢谢你。”流澈潇握住她的手,淡笑着望她,“皇兄说得对,如此娇妻,不可多得,我何其有幸,让你等了这么久,还这般为我着想。”

“你真的不怪我吗?”她惴惴地问。

“怎会怪你呢?我只觉得我是多么幸福……”他揽过她,神采飞扬,再也不是自怨自艾、愁云惨淡的兰陵王。

越二日,圣旨下,责令兰陵王回驻兰州,永不得入京。

人生那不相思绝,爱恨情仇不关风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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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我颠覆整个天下,只为摆正一个人的荣辱。

一朝进宫觐选太子妃,周旋于三个皇子之中,惑乱宫闱。

二度进宫联手盟友,赢得帝后信任,千面红颜谁人能识?

三迭波澜,步步惊心,爱恨如毒,仇怨似疯,情为哪般?

人生一场醉,会多少意外与真相?快意恩仇,只是命运的玩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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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相思引 【流澈净】烛影摇红-1

一、烛影

烛影迷离,昏光潋滟。

唐抒阳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心潮起伏,片刻之后才掰开她的手:“任­性­的小丫头!没事的,夜深了,我也要去休息……”

端木情垂眸低声地说道:“这儿也可以歇息的……”

他低声朗笑,熠熠的目光令她越加娇羞不已,不由兴起调侃之心:“这是闺阁小姐该说的话吗?”

“我……怕做噩梦……”她的声音更加轻细,却倏的推开他,“走吧走吧,不要你陪着了……”

“现在我倒不走了。”唐抒阳掀袍坐在床头,伸臂揽过她,只觉她安安静静地伏在自己的怀里。也许她真的被吓到了,连日来的屠杀、血腥与残酷,家人的相继离世,令她惊恐得无以复加,唐容啸天的死,更让她悲痛。

“累了吗?要不要躺下来?”她温顺得就像一只猫咪,他低沉道。

“不累,唐大哥,你在这里,我就不怕了。”她细声幽幽道,在他的胸前蹭了蹭。

“前几日真的很害怕吗?”

“嗯,好怕好怕,我怕爹爹哥哥遇难,我怕瘦兮湖被毁了,我怕……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你……”端木情抬眸望他,对上他审视的目光,羞得慌忙垂眸。

“照此说来……”唐抒阳抬起她的下颌,“真的念着我?”见她轻点着头,便笑着问,“那唐容啸天呢?”

“他……怎么了?”她晓得他想问什么,却装作不解的样子。

“别跟我装。”他捏住她的下颌,目光冷得令她发寒,“唐容啸天为你而死,你就不伤心?”

“伤心,很伤心。”她确实伤心,然而,如果是此时抱着她的男子,唐抒阳,她会崩溃。

“你说下辈子要嫁给他。”他的声音毫无热度,心里却有点酸酸的。

“下辈子,好遥远……我对不起他,我耍过他,破坏他和凌璇的婚事,而且害死了他,在他临死之际,我只有这么安慰他。”她悲伤地望他,“我是不是很坏?是不是很讨人厌?”

“确实够坏,我不讨厌就行了。”唐抒阳沉声一笑,心赞她的坦诚,“如果他没有遇难,也许你会嫁给他。”

“不会,也许我曾经心动过,”端木情晓得骗不过他,便诚实道来,“不过我不会轻易地……私定终身……”

说着,她垂眸,仿佛禁不住他迫人的目光。

他再次抬起她的脸,揶揄地笑:“如今这是什么?”

她沉思片刻,厚着脸皮笑道:“这是‘凤求凰’。”

**

隆庆王派人将太皇太后押往洛都,唐抒阳、西宁怀宇和叶思涵前往劫人,突出重重包围时,皆有不同程度的伤势。

寝房里,唐抒阳解下外袍,左臂敞开,一道浅浅的剑伤赫然在目。

一抹浅红­色­的人影闪进屋子,绛雪将铜盆搁在桌案上,绞­干­毛巾,为他擦着伤口:“劫人是好玩的事儿吗?惹得一身是伤。”

“哪里那么夸张?就这么一处轻伤,好了,这事儿你别管。”他只是不想阿漫太过担心,如果不是西宁怀宇疏忽大意,也不会三人都挂彩。

“我能不管吗?她不会心疼,我可是心疼死了。”绛雪气愤道。

“皮外伤罢了,心疼什么!你又怎知她不会心疼?”他好笑道。

“名门小姐,骄横自私,岂会对爷的牺牲感恩戴徳?”她对端木情似乎全无好感。

“你要如何管?”唐抒阳好整以暇地问道。

“爷让我管,我就管。”

“好了,你把酒楼打理好,我就放心了。”

绛雪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伤口,然后为他铺好锦衾:“爷早点歇下,如果酒楼还要你担心,我就不是绛雪了。”

唐抒阳解下外袍,躺到床上:“你也早点歇了。”

他阖上双眼,满脸疲倦。她愣愣地瞧着,想不通痴恋多年的男子为什么会那般关心端木情,他究竟喜欢她什么,为什么自己得不到他的真心相待……

屋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是谁?会是端木情吗?真是她的话,那敢情好……

绛雪微微一笑,低柔了嗓音:“爷,这是何苦呢?”

唐抒阳“嗯”了一声,似乎是梦中呓语。

她松开上半身的衣衫,坐在床沿,俯身吻住朝思暮想的男子。他坚毅的双­唇­轻轻抿着,任凭她辗转反复地挑逗,始终静静的,毫无反应。

他睁眼望她,眼中无波无澜,对于屋外的动静却是一清二楚。他知道,是她!

衫裙尽褪,双臂如藕,细腰如柳,她轻笑着望他,似乎跟他说:爷,你我做一场戏,如何?看看她到底会不会紧张你。

他没有点头,亦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地笑着。

须臾,屋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窗外的人影已经离去,不知是何感想。

“她走了,爷该晓得她是否紧张你了。”绛雪捡起衫裙穿上。

“就此看来,你觉得她紧张我吗?”唐抒阳掀被而起,穿上外袍。

“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冲进来。”绛雪系好衫裙,不由心痛起来——他再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在他的眼中,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了,再也惹不起他的丝毫怜惜。

“她不一样,她有一颗高傲的心。”

“也有一颗自私任­性­的心,难伺候着呢。”

“看你说的,她是自私,也坦荡,其实不难相处。”

“爷真要去追她吗?”绛雪为他整着外袍,岔开话题。

唐抒阳点点头,径直出门,撇下绛雪一人哀戚地望着,双眸微泛泪水。

他在二十四桥找到她,一番纠缠,两人浑身湿透地回到端木府。由于左臂受伤,加上落水受凉,他有些发热,便在厢房歇着了。

看着她为自己忙碌,紧张而担忧,娉婷而俏雅,思及方才在二十四桥石阶上她扼住自己脖颈的情景,不由得窃窃笑了——她到底是紧张他的。

唐抒阳揽过她,蓦然吻住她嫣红的­唇­,见她为自己沉醉地阖上双眸,体内热流奔腾,双臂略紧,在她的颈间、胸口落下炙热的吻痕。

端木情浑身绵软,脑子却是清醒的,稍稍推开他:“你身子不适,早些歇下吧,明儿一早我来喊你。”

她垂首起身,却被他扣住手腕。

他目光带笑:“那晚你强迫我陪你,今夜,我是病人,也要你陪我。”

端木情呆了须臾才道:“那你要答应我,今晚要好好歇着,不可……多想。”

唐抒阳轻轻一带,将她揽在怀里:“多想什么?你觉得我会多想什么?嗯?”

他总是这样调戏她,总是这样不正经,她微恼地瞪着他:“你会想什么,我怎么晓得?”

他低笑,抬起她的脸:“你一定在担心,我会不会是一只饥饿的狼,把你生吞活剥了?”

端木情不服地笑睨着他:“你不是饥饿的狼,而是一只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恶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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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雪生辰这日,唐抒阳回扬州为她贺寿,自然也是因为好些天不见端木情,是时候回来了。然而,她总是纠缠于一些事情,一些没必要纠缠的、不是问题的问题。她担心什么呢?她究竟想要怎样呢?

她说:你如何叫我,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唐大哥的心中,是否有我,是否只有一个端木情?

她说:唐老板是举国闻名的巨贾,婚姻大事,理当举国轰动。

她说:既然你从未想过娶我,不如就“高抬贵手”吧!

她说:携手一生,忠贞不渝。

她说:你继续你的如花美眷、风月浓情,我继续我的端木小姐,从此往后毫无瓜葛,就当作你我从未相识。

他尽量表明自己的心迹,可是无论怎么说,她总有回应的话,总有理由说他的不是,甚至曲解他的意思……他不会放开她,不会辜负她,不是“调戏”她,不会不娶她,为什么她就不明白呢?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背对着他站了片刻。

唐抒阳静静地瞧着她,沉默不语,无奈而伤怀,只觉她的背影黯然而孤单,心里很是不忍,然而,绛雪就在窗外,听见了一切,他不能对阿漫说出承诺一生的话,因为,对绛雪会是一种刻骨的伤害。

即使他对绛雪并无心思,毕竟绛雪跟他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他不能伤害她,不能让她绝望。

而且,他还不能确定,阿漫的心中是否将唐容啸天忘得一­干­二净,对西宁怀宇的情愫是否已经烟消云散。如果不是,他宁愿等,他要在她的心中只有他一个人才会表明自己最深层的心意。

他知道她很伤心,所以他让她离开,他相信她会明白的。

然而,她却被隆庆王劫持,为了救她,也为了躲避隆庆王的追击,他只能诈死,只能骗她。

这一诈死,便是南北分离,便是波澜迭生、风起云涌。

唐抒阳与西宁怀宇、叶思涵是江南一带农民起义军的首领,隆庆王急于挥军北上,无暇对起义军穷追猛打。之后,三人一起投入上官锦麾下,以雄厚的资财赢得上官锦的另眼相待,以高强的武艺与磊落豪迈的脾­性­赢得军中将士的人缘。

然而,上官锦的侄儿上官楚却对他极为鄙夷,处处针对他,数次与他交手。

这日,唐抒阳正在营外练剑,柔弱无骨的­精­钢软剑挥洒出无数冰寒的剑光,冰寒索魂的绝技凌傲绝顶,一招横扫千军,草木尽折。

倏的,一股­阴­冷的风从斜里疾掠而来,三尺青锋刺来,他悠哉地闪过,转身见是上官楚,便收剑撤开:“上官将军,这是为何?”

上官楚横持银剑,森寒的剑光耀白他的眉宇:“今儿比个高下。”

立时,众多将士瞧见这边的异常,纷纷拥过来观看两大人物的对决,有窃窃私语,也有叫好声,更有好事者催促赶紧比试。

“没有这个必要吧……”

“莫非你怕了?”

“怕?”唐抒阳大笑,“怕什么?上官将军非要比试,我奉陪。”

“我不会手下留情。”上官楚眼中的杀气凛冽至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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