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介意。实在是这些年来,你一直想尽办法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所以我如果有一点戒心也是难免的。」
牐犂咸太一脸无辜地看著他。「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我又不是要你娶她!我只是希望你能替我去看看她,看能不能解决她的困难而已!」
牐犐糖诓辉趺葱湃蔚乜粗自己的姨妈。「她连张阿姨都拒绝了,有什么理由会接受我?」
牐牎改蔷涂茨愕氖滞舐蓿孩子。」
牐犓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姨妈,你的描述不是太含糊了吗?这就是你全部的资料了?我实在看不出她会有什么困难。再怎么说,她也有一个工作不是吗?」
牐犂咸太眼睛微微垂了一下。「我也不清楚,只是你张阿姨既然这么说……如果你不想去就算了,我自己去也是一样的。」
牐犐糖诖彀艿厝嗔巳喽罱恰!副鹚瞪祷傲耍姨妈,我当然会去的。只是我对整个情况一点概念也没有,」他脸上现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不过我想她大概长得不差吧?能在酒廊驻唱,如果没有声音,起码也要有脸蛋才是。」
牐犂咸太温柔地看著他,脸上浮起了一丝悲伤的表情。「你又来了,孩子,」她轻柔地说:「把这种对女人的偏见扔开去吧。这种想法只会伤害你自己。」
牐牎负我约得?」他冷冷地说,与其说是问话,不如说是陈述。
牐牎敢蛭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施与受呀!而这种偏见使你无法接受任何女人,无法成立一个正常且幸福的家庭!商勤,我老了,你姨丈和我又没有孩子,你就像是我的亲骨肉一样!我希望在我死前看到你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贤慧的妻子,还有……我急著想抱孙子呀!」
牐犐糖谡酒鹕砝矗无言地踱到窗边去。这个话题他们以前已经讨论过许多许多次了,只是以前姨妈从来不曾把话说得如此明白。他可以了解姨妈的心情,毕竟成家立业、子孙满堂是他们那一代人最重要的生活目标:可是他自己……他回过身来,勉力压下心中的不快,小心翼翼地道:「我明白你的想法,可是姨妈,我有我自己的生活目标。」
牐牎冈独肱性的生活目标!」老太太不悦地道:「商勤,你不是个孩子了!难道你一直到了现在还不能明白,你妈妈的情况只是一个特例?你不能以偏概全呀!」
牐牪豢梢侄舻呐气在他心底泛滥开来。她知道些什么?受苦的不是她,受伤的不是她,有那种母亲的人也不是她呀8一个例子就够了!」他忍不住叫了出来:「她做得还不够吗?她不贞,红杏出墙,不断的换男人,一直到爸爸被她害死了为止!而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声音在激忿中失去了控制:「我是不是我父亲的种!」
牐犂咸太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绞得死紧,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她一点也不知道,她心痛地想:商商勤竟然也知道这件事!她那个该死的、没有脑袋、没有心的妹妹!好半晌她才睁开眼来,慢慢地说:「可是你父亲完完全全把你当成亲生骨肉来对待,不是么?这才是最重要的!」
牐犐糖诘坐在椅子上,艰难地呼吸著,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对不起,姨妈,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发这种脾气。」他漠漠地道:「你说得没错,父亲确实非常疼爱我,我——不应该说那种话的。」
牐犂咸太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要紧,有些话与其闷在心里,还不如说出来好些。你妈——唉,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因为你妈是那个样子,就把天下的女人都看成她那样。这不公平,也太危险。」
牐犐糖诘漠地道:「我知道。可是我也明白,理智在感情里是无能为力的。父亲此生所犯的最大错误,或许就是爱上了妈妈。就因为爱她,他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她,一次又一次地要求她留在他身边,而她也一次又一次地含泪答应,可是她的承诺比空气还轻……我从小看了太多父亲的悲伤与愁惨,看了太多母亲的谎言与欺骗……」他无可无不可地耸了耸肩:「也许是这样的经验,把我对感情的需求给杀了,把我付出感情的能力给杀了?我不知道,但别要求我解释。我没有办法做到我能力以外的事,所以别再逼我成家了,好吧,姨妈?」
牐犂咸太慢慢地点了点头,把这话题给撇到一边去。「你打算什么时候到高雄去,商勤?」
牐牎改隳敲醇钡幕埃我下午就走。要么就是明天。」他苦笑了一下:「但是别抱太大的希望,好吧?管她妈妈同不同意,她说不定很喜欢那个工作呢。也许就因为她妈妈不会同意,她才——」
牐牎干糖冢估咸太打断了他:「别这样愤世嫉俗,成不成?你连见都还没见到她,却已经把她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了!不过这就是你一向对女人采取的态度,对不对?」
牐牎副鹚盗耍姨妈!」他不耐地打断了她,很快地转移了话题:「你打算怎么帮她?我是说,如果她肯接受你的帮助的话?」
牐犂咸太看了他一眼,清楚见到他眼底刻意压抑的怒气,终於决定不再多说任何可能刺激他的话。「如果她考得上大学的话,我打算帮她出这四年的学杂费及生活费;要不然就接她到埔里来和我一起生活,帮她找个工作。合理吧?」
牐犖液芑骋赡歉雠孩有考得上大学的脑袋,更怀疑她肯放弃她刺激有趣的生活,跑到埔里来陪一个老太太共同生活!商勤沈著脸想,却没再多说什么。他知道姨妈心意已决,而他不想再和她起任何的纷争。「我知道了,我会转告她的。」他简单地说。而後话题转成了轻快的闲聊,交换著彼此生活中的趣闻及琐事,直到露莎前来请他们吃午餐为止。
牐犐糖谡酒鹕砝聪虿吞走去,秦老太太在他身後垂下了眼帘,偷偷地溜了她压在杂志底下的信一眼。信上的描述一点也不含混,一点也不糢糊,把那女孩的处境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但是秦老太太刻意对她锺爱的甥儿隐瞒了事情的真相,只为了……她希望这种安排对他有好处,她希望这整个的情况可以成为治疗商勤的一剂良药。只是啊,只是;见过商勤之後,她恐怕自己希望得太多了……
牐犐糖谝恢钡搅送砩暇诺惆胍葬岵爬肟旅馆,仍然开著那辆银蓝色的法拉利。春雨正细细地下著,将柏油路面铺上一层湿润的闪光兰商勤虽说对高雄的路况并不熟,但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去那家呜做「蓝宝石」的酒廊了。他昨天晚上白跑了一趟,因为她昨晚并不当班。这使他生气,因为他实在是想将这桩麻烦事尽早解决的。偏偏除了这家酒廊之外,他对她在什么地方驻唱一无所知,所以只好今晚再跑一趟。商勤嗯心地对自己撇了一下嘴角。这个女孩子真是会给人惹麻烦,想必是那种任何事都反抗权威的叛逆少女吧?虽然她的名字听来实在不像……丁夜光实在是个不寻常的名字。如果她愿意的话,一定很容易就可以编出一大套处境堪怜的身世,把一些被她的美色冲昏了头的火山孝子迷得团团乱转。但那人可不会是我,商勤拧著眉头想,稳稳地将车停了下来。蓝宝石酒廊前闪烁的霓虹招牌正对著他挤眉弄眼。毛毛细雨飘了下来,在他发际眉梢洒上了一层细细的水珠。
牐牼评壤锏乒庥陌担到处都是烟气。烟气里浮著此起彼落的低语声。在这一串串泡沫般蒸腾的话声里,清悦的钢琴声流泉一样地泄满了整个酒廊,而她柔和悦耳的声音正在吟唱:「被你轻轻揭去,我那美丽的蝶衣……」
牐犐糖谔起头来,向场子中央看去。但是他看不到她,因为她整个人都被那过大的钢琴给遮住了。他随著侍者移动,一面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她的长相。在此期间,她的声音仍然继续不断地飘来。呃,她唱得还真不差;他不情不愿地想著:虽然比不上大牌歌星,但起码比他在许多餐厅里听到的要好多了。只是,酒廊里的客人显然没有几个将心思放在听歌上头,大家各管各地说著话。但她似乎也并不在意别人听不听,依然专注地唱著她的歌。那声音是不曾受过什么职业训练的,但是声质很好,柔和而圆润,并且——充满了感情。感情!他嫌厌地对自己皱了皱眉。你是怎么啦,傅商勤?居然会以为这个女孩的歌声里有著感情?该不是酒廊里的酒气太重了?
牐犎欢,不管怎么说,那声音仍然不明所以地触动了他。他拒绝了侍者替他找好的位子,迳自绕了大半个酒廊,找到了一个能够看到她的地点,然後坐了下来。
牐犓和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牐犓穿著一件淡紫色的丝质长袖上衣,一条黑色的及地长裙,优雅的双手在钢琴上自在的滑动。水晶表演台旁边的灯光打了上来,清清楚楚地照出她纤细而玲珑的身段。她有著缎子般黑亮的长发,瀑布一样地垂在她的肩上;完美的鹅蛋脸上有一对深邃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漂亮的嘴。她不是那种艳光四射的尤物,也不是那种一见便令人想入非非的喷火女郎。商勤困惑地皱了皱眉,不能接受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她怎么可能看来如此的纯真,如此的高雅,;如此的——出污泥而不染?究竟是什么地方搞错了?还是那些灯光以及烟气制造出来的幻像?
牐犐糖诮辛艘槐白兰地,深深地坐在椅子里,默默地观察著她。偶然有几张纸条子传到她手里,点著他们想听的歌。而後,角落里有个男人站了起来,直直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牐犇腥说牟铰挠行┎晃龋显然有了几分酒意。然而他身上的衣服质料是很好的;腆出的肚子说明了他是那种常有交际应酬的人物。他懒懒地靠在钢琴上,笑著向丁夜光说了几句话。商勤虽然听不到他都说了些什么,但从他那一脸暧昧的笑容看来,他猜也猜得到这个人在打什么主意了。商勤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绷紧,却看到那女孩脸上挂著轻松自如的笑意,低下头去和那个男人说了几句话,甚至连手上的钢琴声都没停。醉酒的男人笑著又说了些什么,回过身去走掉了。
牐犐糖诰讶地瞪大了眼睛。老天,看她一副纯真的样子,她处理这种事情来可是比吃大白菜还要容易!她说不定已经答应了那个男人,下班以后陪他上宾馆去呢?商勤嫌厌地想,突然很想摔下酒杯,马上开车回台北去。我究竟在这里做什么嘛?这个丁夜光显然很有能力照顾自己,而且还颇自得其乐的呢!那个张阿姨和我姨妈都是天真过度了,才会觉得她需要人帮助!很明显的,眼前她这女子正具备了欢场女子所要的一切条件,可以将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间而不费吹灰之力,用一对纯真的大眼魅惑所有接近她的男人……不可抑遏的怒气从他心匠升起,向上烧著了他的眼睛,几乎要当场将她烧成焦炭。
牐牼驮谡馐彼站起身来,宣布说她要休息十分钟。而後她的头转了过来……
牐犓的眼睛遇上了他的。
牐犇悄腥说难劬υ谟陌档木评戎邢窕鹧嬉谎地烧了过来。牢牢地擒住了她自己的。而那眼神却又是冰冷的,冷得像华盛顿州的寒冬——零下二十几度的寒冬。有那么一霎那间,夜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他的注视底下给烧成了灰烬,给冻成了冰柱。有生以来,从不曾有人以那样可怕的眼光看过自己。那是一种充满了鄙视、厌恶及憎恨的眼光,仿佛她是一只放大了几百倍的蟑螂。
牐犚构饧枘训赝塘艘豢谕倌,勉力别开了眼睛,尽可能挺直她的背脊,作出无动於衷的神色,退回厨房边那小小的休息室里。可怕的是,那人的眼光依然一路追随著她,就像是一把追击敌人的机关枪一样。一等她冰手冰脚的关上了房间,夜光立时如释重负地跌坐在椅中,抓起桌上的开水猛猛地灌它一大口,然後脱掉脚上那高得荒谬的高跟鞋,筋疲力竭地闭上了眼睛。
牐犔炷模她好累,累得全身都快散了。然而今晚还没过完,她还有一个小时要挨。在赶到蓝宝石酒廊来以前,她已经在凯莉餐厅唱了两小时……她的喉咙已经开始作痛,偏偏今晚酒廊里的烟味此平常都重,呛得她简直没法子正常地呼吸。她的手腕已经因为弹了太久的钢琴而开始发痛,脚上的每一束肌肉都在抗议她所穿的高跟鞋;彷佛这些试炼还不够似的,上天还要送来一个想把她带出场的色鬼,最後是那个男人严峻的眼睛……
牐犚构夥吲地皱起了眉头。他以为他是谁呀,竟敢用那样的眼光指责她?好像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荡妇淫娃似的。天晓得她不过是个歌手而已,她在酒廊里出现只因为她需要这个工作——而且她工作得很称职,很努力。她没有一丁一点可以被责备的地方!就算有,他又凭什么来责备她?如果他阁下有那么高尚的情操,是个什么道德重整会的会员,就根本不应该踏入酒廊里来的!
牐犚构獠宦地看著镜子里的自己,不明白自己到底著了什么魔。只为了一个陌生人的眼光,她居然像疯子一样地为自己辩护起来!好吧,他是很英俊,但是英俊的男人多的是,也从没有谁给过自己这种影响呵?但他不只是英凯…夜光深思地想著方才看到的容颜:他除了英俊之外还有挺拔,脸上有著刚毅的线条,只是神情未免来得太严厉了。一种远比他的外表老成的严厉……
牐牱⑾肿约壕尤淮Р馄鹉歉瞿吧人的心理状况来了,夜光嫌厌地甩了甩头,把那个人推出了脑海。不知道这个胡思乱想花去了多少时间?夜光掠了腕表一眼,沮丧地叹了口气。十分钟已经用完,她必需回到演奏台上去了。为什么休息的时间总是这样短,而工作的时间,尤其是在她疲倦的时候,却总是漫长得无有尽头?唉,不要想了,越想只有越累,而我还有一个小时要挨……她低下身来,不情不愿地穿上了她的高跟鞋,然後走回她的工作岗位去。
牐犓竭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使它们不朝那个陌生人所坐的桌位上溜。而後开始了她的弹奏,以及演唱。也许是因为她的精神都放在自我控制上头,唱歌与演奏反而来得不那么令人疲倦了。一直到半个小时之後,她才飞快地朝他那儿偷偷瞥了一眼。他还在那儿,冷漠而疏离;没有找任何小姐陪酒,也没有任何同伴。细细的警钟在她心底敲起。他不是来等人的,也不是来寻欢作乐的,甚至不是来喝酒的。她直觉地感觉到这人来此有著其他的目的,而……不知为了什么,她就是觉得那个目的与自己有关。
牐牶貌蝗菀祝下班时间到了。夜光站起身来就往後头走。希望,只是希望,如果她走得够快的话,或者可以避开那个陌生人。可是那双高跟鞋使得她无法走快,而他显然一直注意著她的一举一动;当她走到休息室门口,正要将门打开的时候,一个礼貌而冷淡的声音已经在她身边响起:「丁小姐?我能不能和你说几句话?」
牐犓的话说得够清楚的了,然而他连笑都没有笑。她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己发现的愤怒隐藏在他平静无波的表面之下,可是却逃不过夜光敏锐的知觉。她本能地为此感到愤怒,以及恐惧。「不能!」她冷脆地说,自顾自地伸手去开门。
牐犓一把拉住了她。「丁小姐,」他说;但夜光已因他的行动而发怒。「放开我!」她叱道,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牐犓非但没有放开她,抓在她手腕上的五指反而握得更紧了:「是我姨妈要我来的。她——」
牐牎肝也幌牒湍闼祷埃挂构馀道,她觉得被打扰了,被侵犯了。她已经累了一整天,如今最期盼的是宁静的休息,而不是这些莫名其妙的打扰;尤其是,她那么清楚地感觉到眼前这人对她的敌意:「而我也不相信你真的想和我说话!请你放开我!」
牐牎付⌒〗悖有麻烦是否?」一个沈重的声音截了进来。夜光立时松了一口大气。来的人是酒廊里的保镖,阿黑,一个身高一八○的壮汉,据说以前是个拳击选手。他的块头是很吓人的,但他的性格其实不坏,很四海,很豪爽,曾经帮著夜光摆脱掉不少讨厌鬼。此刻他半截铁塔也似地站在那里,架式真是很吓人的。然而夜光立时发现,眼前这个陌生男子对阿黑的出现不曾表现出任何惧怕之意。他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好像比阿黑还高出一两公分的样子。虽然他来得瘦削一些,不像阿黑那样肌肉纠结,但却别有一种渊停嶽峙的气概。很显然的,他对阿黑一点也不害怕,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牐牥⒑谖⑽⒌刂辶酥迕迹摆出了凶恶的表情。「先生,丁小姐已经下班了,请你不要再打扰她。」
牐犓的眼睛平静地望向阿黑,放松了夜光的手。然而她清楚地知道,他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不想将事情闹大而已。「我没有恶意,只是替我姨妈传个信来给丁小姐。她住在埔里,姓——」
牐牎肝胰系玫娜嗣挥幸桓鲎≡谄依锏模挂构夂芸斓厮担开始觉得头痛:「晚安,阿黑。」不待那两个人再说什么,她一溜烟逃进了休息室,一把将门锁上。
牐犓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她平常不会这样无礼,也不会这样懦弱。那个面容严厉的青年究竟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地方,使得她居然没有勇气去作进一步的挖掘和探索?他深沈的眼睛里有著太多的秘密,诉说著太多的黑暗,而他握在她腕上的五指像烙铁一般……夜光摇了摇头,开始换下身上的衣服,穿上牛仔裤和低跟凉鞋,然後卸下脸上的妆。不要再去想那个青年了,她对自己说: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有精力去和那些莫名其妙的想头厮杀和料缠……半年以前,她就再也没有权力去作白日梦,去思考玄学、哲理,以及美了。夜光疲倦地吐了口气,将东西都收进袋子,推门走进厨房,穿过後门走了出去。
牐犛昊乖谙履亍K撑起伞来,空白的脑子无意识地想著:是不是乾脆搭计程车回去算了?可是一趟路就要三十来块呢,双胞胎需要新鞋了……
牐牎付⌒〗悖俊
牐犚构庀诺貌畹闾起来。她在惊吓中迅速地转过头去,本能地抓紧了提袋。虽说她已经认得他的声音了,但是看到他硕长的身影在黑暗中浮现,仍然使她觉得饱受威胁。「请你走开!」她咬著牙道。
牐牎肝颐挥卸褚猓
牐牎改腥硕际钦庋说的!」她反击,一步一步地向外挪。厨房後门出来是条小巷,远离店面也远离人家,她要呼救大约也没有人听得到,何况她很怀疑他会给她呼救的机会。唯一的自救之道是,设法移到大马路上去。她的脑子里掠过各种凶杀、好杀和抢劫的报导。虽然眼前这人看来实在不像歹徒,但是心理变态以及双重人格的人远比满脸横肉的恶棍来得可怕许多。
牐犓显然也察觉到她的紧张了。他严厉的脸上现出了嘲讽和好笑的表情。「别担心,我不会攻击你的,」他说。然而他的脚下却不曾迟缓,随著夜光一步步外移的步子不住逼上前来:「我对你的钱包没有兴趣,对你的人也没有兴趣。老实说,我对欢场女子根本一点胃口也没有!」
牐犝饩浠傲⑹奔づ了她。「如果你只对纯情少女感兴趣的话,显然是找错钓马子的地方了!」
牐牎肝一嵩谡饧揖评瘸鱿郑只因为我那软心肠的姨妈认为你需要帮助!」他踏前了一大步,眼睛里冒著怒火:「现在,如果你肯听我说——」
牐犚构饨粽诺叵蜥崽开,如释重负地发现她已经出了巷子,来到马路口。而,远处一辆计程车正疾驰而来。她迅速回过眼来,正看到那陌生人逼到了她的身前,近得她几乎可以看到他黑发上镶著的水珠。夜光的身子向下一沈,从他腋下钻了出去,飞快地跑到马路上头。那计程车带著尖锐的刹车声在她身前停下,夜光立时钻了进去,碰一声将门拉上。
牐牎傅侥匣路!」她喘息著说。车子立时向前街出。夜光壮起胆子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陌生人仍然站在街头。夜色中已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仍然可以感觉到他周身迸发而出的怒气。哈,气死最好!夜光满怀愤怒地想。她自己的怒气也正不住地往外窜出,正如她的恐惧一样强烈。他怎么敢!怎么敢这样看待她!只因为她在酒廊里唱歌,他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妓汝来看待!夜光紧紧抱著她的提包,一直到下了车的时候还在颤抖。
牐犚构獬こさ赝铝艘豢谄,推开门来开始上楼梯。这一带的公寓都狭小且破旧,但也正因如此,它们的租金相当便宜。她自己的公寓位於二楼,谢天谢地,总算不必她爬那么多层楼梯。夜光疲惫地想著,知道自己已经累得快要跨掉了。她从皮包里摸出了钥匙,将那扇已经被白蚁蛀得七零八落的门打开,踏进了客厅里。
牐犓已经疲惫的身体再看到客厅里那一团混乱的场面时,几乎要瘫在地上。她知道,她都知道:客厅里总是这个样子的——不管她用了多少心血去整理。但是一个人总有权力在累了一个晚上回家之後,期望家里有那么一点整齐乾净吧?然而她也知道这是奢望。毕竟地方太小,东西太多;这个四坪不到的小客厅兼具了客厅、餐厅、育婴室和体育馆的功用,何况一对十八个月大的双咆胎制造脏乱的本事,就算是十个天才加起来也赶不上。除了满地的玩具外,沙发上还丢了一个布娃娃;餐桌上满堆著张宏文抱回来要改的考卷和作业。角落的书架上则钉著一张纸条。夜光将纸条取来一看,张宏文一丝不苟的笔迹写著:
牐犚构猓杭伊蹇峙赂忻傲耍我明天会早半个小时回来,所以你明天不用赶著去上班。
牐牸伊甯忻傲耍恳构庵辶酥迕迹从鞋架上取下拖鞋来换上,将伞摆在客厅里晾著,然後回到自己房里去。房里的陈设很单调。除了一张床、一个塑胶衣柜和一张椅子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她买不起。
牐犚构夥畔绿岽,将衬衫和长裙吊了起来,然後推开和她卧房相连的木门,走进双胞胎的房间。墙上的小灯在这房间里洒著柔和的光晕,清楚地照出小床上的两个娃娃。家伟很男孩子气地睡著,四肢大模大样地摊开;家铃则蜷著她小小的身子,大姆指塞在她嘟起的小嘴里。两个孩子的脸都睡得苹果般红,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牐犚构饴含爱意地注视著他们,爱得近乎恐惧。他们是这样的脆弱,这样的小,这样地依赖著她……这样的依赖虽然甜蜜,可是却又是如此沈重!夜光俯下身子,温柔地为家伟拉好被子。她早已学会:处理目前状况的唯一办法,就是过一天算一天。她不敢去想像未来,不敢去计算,也——不敢悲观。这两个孩子需要她。仅止是为了这个原因,她就必需强韧得火不能烧,水不能淹,病不能侵,相信自己是超人……是的,过一天算一天。谢天谢地,今天又已经过去了。
微雨
牐
牐犜缟掀叩惆耄家伟如往常一样地准时醒来,开始震耳欲聋地玩他的玩具火车。天底下的男孩子都这么皮吗?夜光痛苦地想,勉强睁开她无比沈重的眼皮。天,她还好累,再睡上八个小时也不成问题;可是家伟比得上一百个闹钟。而後她听到张宏文走进房里安抚双咆胎的声音。家伟立时安静了下来。可是她还是得起床,夜光认命地想;因为张宏文再十分钟就得上班去了。
牐犓昏头昏脑地爬起身来,一路摸到厨房去。餐桌上摆著烧饼油条和豆浆。双胞胎则正在喝牛奶。张宏文大口大口地嚼著烧饼,看起来状至愉快。他和夜光截然不同:晨起时分精神特别好。看到夜光,便对她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早。」他说。
牐犚构饣杌枭蛏虻馗自己泡了杯咖啡。「早。」她半醒半睡地说著,三口两口地将咖啡吞下肚去。这些时日以来,她早上如果没有咖啡,那就铁定醒不过来了。张宏文无可奈何地看著她。他劝过她好多次,说是咖啡喝多了对人体有害,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只好宣告放弃。
牐犚构饪粗他满脸不敢苟同的表情,忍不住微微一笑。她知道他关心她,也知道自己喜欢他。张宏文比她大两岁,简直就像是她自己的哥哥一样。虽然他们两人之间有著那么多的不同——他阁下对哲学和艺术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家境不好,半工半读地念完了师大,成了个国中的数学老师,偏偏在求学的时候,爱上了蔡信芬——一个高雄土财主的女儿。信芬她爸爸虽然还不致於太势利眼,但也坚持他们结婚以前必需「有足够的经济基垂。张宏文爱信芬爱得要命,恨不得早一天把她娶过门,所以拚了命在赚钱,拚了命在省钱。除了在学校上课之外,他每个周末都去补习班教书。他和夜光合租了这栋公寓,又在夜光晚上必需去唱歌的时候照顾双胞胎,把他的房租省了一大半下来。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的银行存款直线上升;而今这个恋爱中的男人已经满怀期待地打算过年以前结婚了。夜光有时不免要烦恼:等他和信芬结了婚以後,她的时间表要如何重新安排过?但是这个念头每一浮现,她就将之立时撇开。过一天算一天,她对自己说:先不要多想,过一天算一天……
牐犝藕晡囊丫吃饱了,正逗著双咆胎,跟他们说再见。他是个很清秀的男子,只比夜光一六八的个儿高六公分,而他还有些孩气的脸上总是带著可亲的神情,仿佛随时准备微笑似的。夜光不明所以的想起了另一个年轻人——一个有著严厉眼光的年轻人。她甩了甩头,将这人推出了脑海,开始吃她的早餐。
牐犝馐窍嗟逼匠5囊惶欤一切都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吃过早餐,给双胞胎洗澡(他们一天要洗好几次澡),然後带著他们去自助洗衣店洗衣服。然後是午餐时间。而後三个人一起睡了个午觉——可惜对夜光而言,这个午睡实在太短。她还得陪孩子们玩,然後得清理房间,弄晚饭,等等等等。牐犝藕晡娜缱约鹤蛱焖言,提早了半个小时回来。所以夜光把碗盘留给他去冼,向双胞贻说再见,然後离开了公寓。
牐牶妥蛱煲谎,外头下著毛毛细雨,所以她没法子骑脚踏车,只得走路去上班。为此之故,她特别提早了十分钟出门。反正路并不太远,她也已经走惯了。
牐牭搅丝莉以後,她和往常一样地化好了妆,换上衣服,唱了两个小时,再转到蓝宝石。她脸上的妆没卸,衣服也没换;反正天已经全黑了,她走的又是巷道,没有人会对她投以异样眼光的。她默默走著,来到了蓝宝石後的小巷。她的鞋子在巷道上敲击出清脆的声响。
牐牼驮谡馐彼看到了他。那个英俊硕长、有著一脸严厉线条的陌生男子,正站在後门的入口——等著她!
牐犚构饨┳×恕K柔和的面容立时绷紧,敌意布满了她的全身。他必然也看出这点来了,因为他立时开了口,一种平静而安抚的声调:「我是来道歉的,丁小姐。我昨晚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虽然我有我私人的理由,不过那并不足以用来要你原谅,是不是?」
牐犓的道歉使她惊奇。夜光审视著他,慢慢地道:「但你对我的看法并没有改变,是不是?」这话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牐犓迟疑了一下,然後说:「是没有。」
牐犉婀值氖牵夜光这回没有生气。相反的,她突然对这个人多了几分尊敬。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他那种认错的勇气,以及这种少有的诚实。尤其在当他以为她是一个坏女人的时候,还能够为他自己的行为道歉,就更来得不容易了。她沈吟了一会儿,然後说道:「这不是很公平——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我却还对你一无所知。」
牐牎肝医懈瞪糖凇JΩ档母担商量的商,勤勉的勤。」
牐犓点头。「你说是你姨妈要你来的?」
牐牎膏拧R想解释清楚恐怕得花点时间。」他说:「我请你喝咖啡好吧?」
牐犓淡淡地笑了一笑,看看自己的腕表:「不用了,谢谢。我的时间不多。」
牐牎负冒桑那么我尽可能长话短说。」他沈吟著道:「有一位张念香女士,你认得吧?她是令堂的朋友。」
牐犚构饫Щ蟮卣局绷松碜樱骸改闼档氖钦虐⒁蹋俊
牐牎甘堑摹N姨说她想帮你,但你拒绝了。」看到夜光点头,他接了下去:「我姨妈的名字是秦雯。她和张女士,以及令堂也都是好友,」夜光的脸上飞过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商勤接著道:「所以当我姨妈听说你在酒廊驻唱的时候,她觉得很——呃,沮丧,她——」
牐牎肝沂歉龈枋郑不是个妓汝!」她尖锐地打断了他。
牐犓的嘴角抿紧了。「我不是来这儿讨论你的职业的。」他冷淡地说:「我只是来向你传达我姨妈的关怀之意,如是而已。」
牐牎敢桓龊懿磺樵傅氖拐撸嗯?」她瞪著他。
牐犓瞪了回去。「非常不情愿。」他重重地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一向尊敬她老人家,我根本不会到这儿来!」
牐牎刚馐澜缟暇尤换褂心阕鹁吹呐人啊?真令人惊讶!」
牐牎杆是少数值得尊敬的一个!」
牐牎冈来我们这儿有了一个女性憎恨者兼沙猪,妙极了!」夜光甜甜地道:「告诉我,傅先生,被全球半数人口屏斥於外的嗞味如何呀?」
牐犓的眼光像刀子一样地扫了过来,很明显地被她激怒了:「你刻意曲解我的意思!」他一字一字地道:「丁夜光,你是存心气人是不是?」「彼此彼此。」
牐犓发誓他的眼睛里快要冒出烟来了。傅商勤深深吸了口气,好半天才用一种压抑过的平静说:「我们言归正传吧。总而言之,我姨妈希望你去考大学,她愿意支助你四年的学杂费及生活费;或著你愿意到埔里去,她可以帮你安排一个工作。」天,这话说得硬邦邦的,一点手腕也没有!亏他姨妈还指望他说服她那堕落的小脑袋呢!他不情不愿地加了一句:「她真的非常关心你。」
牐牎杆实在太好了。」夜光耐著性子道:「不过我真的不需要。考大学这回事嘛,我自己已经有两个学位了,不想再去拿一个;工作嘛,我觉得目前这个十分理想,所以没有跳槽的打算。请你替我回绝她的好意,并且替我谢谢她。」
牐犓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你多大年纪了?」
牐牎付十五岁。」她的回答平静无波。
牐牎噶礁鲅位?」
牐犓那不敢置信的声音激怒了她。怎么,他以为一个歌手就一定缺乏念书的脑袋或毅力吗?夜光昂起了下巴,摆出一副骄傲的表情。「辅大英文系的学士学位,以及美国华盛顿州立大学的艺术史硕士学位。」这种浅薄的自我炫耀使她暗地里汗颜不已,但是看到他那种目瞪口呆的样子,夜光突然觉得浅薄一次也无妨了:「谢谢你姨妈的好意,不过我是个独立自主的成|人,有足够的能力照顾自己,作自己的主,请她不必多费心了。还有,请你替我谢谢她。现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得走了。」
牐牎改愕囊馑际牵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牐牎傅比弧!挂构馇宕嗟氐溃骸负芤藕赌惆着芰烁咝垡惶恕!
牐犐糖谝跤舻刈⑹又她,一股怒火不可抑遏地由他心底往上升起。她以为她是谁呀,这么三言两语的就想打发他?倔强而神秘的女孩,好像迫不及待地想摆脱我,嗯?商勤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好整以暇地道:「套句你方才所说的话,我是个独立自主的成|人,有足够的能力作自己的主。要不要离开高雄,随我高兴。我说不定还想在高雄呆几天,玩一玩,以免『白跑了一趟』。」
牐犚构獾牧成沈了下来。糟糕,她引起他的好奇心,以及好胜心了。她早该知道这个一脸严峻的人不是那么好摆脱的。如果他继续在高雄晃荡,在这一区出没,那么她看到他的次数或许就会增加许多……这是她最不愿意的事。因为那样一来,要想忘记他就不那么容易了……夜光耸了耸肩,刻意摆出一副漫不在乎的表情:「随你便。只要你不来烦我就行了。」
牐牎富故悄蔷淅匣埃核嫖腋咝恕!
牐犚构獍抵形战袅巳头,知道再这样对峙下去只有使情况更糟。她昂起头来,用一种刻意的礼貌说道:「再见,傅先生。」
牐犓用同样礼貌的态度回敬道:「再见,丁小姐。」
牐犚构馔χ绷吮臣梗迅速地从後门走入了酒廊。烟味和酒气立时对著她扑面而来,但她几乎不曾去注意到这些。她要迟到了,她有些焦虑地想;而这都是那个傅商勤干的好事!该死的家伙,他对她真具有一种奇怪的影响力,使得她特别容易失去控制,特别容易激动,然而他又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吸引著她……夜光恼怒地皱著眉头,一面将伞收起,一面换上了高跟鞋。谁要受到那人的吸引?一个憎恶女性的人!
牐牽墒撬为什么那么讨厌女人呢?这个想法便如掷石入水,在她脑海里荡起了一阵一阵的涟漪。他被女朋友抛弃了?结了婚又离了婚?不知为了什么,他是个有妇之夫的想法从未横过她心头。对自己诚实一点,夜光,你根本不希望他已经名草有主!她对著自己叹了口气,猛烈地刷著头发。少神经了,夜光,他是不是有妇之夫关你什么事呢?她闷闷地想,然後冲出了休息室的门。
牐牼评染理王俊之正在门口等她。「夜光,你迟到了!」他点著自己的表。
牐犖抑道我迟到了。都是那个该死的傅商勤惹的祸!夜光在肚子里咕哝,却只给了王俊之一个微笑。「对不起,经理。」她说。她知道王俊之并不是真的生气,毕竟她才迟了五分钟而已;但工作就是工作,他也不能一个字都不说。王俊之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已经有些发福了,但还称得上是风度翩翩。但夜光之所以喜欢他,只是因为他和所有酒廊中驻唱的歌手都保持工作上的态度,从不乱吃豆腐。就因为有些老板、经理会对她乱来,她才不得不离开她曾经呆过的一些餐厅、酒廊和俱乐部……
牐牎副鸱⒋袅耍快走吧。下次别迟到就成了。」王俊之一面说,一面推著她向前走去。
牐犚构獾慕挪矫腿患涠倭艘幌隆8糁昏暗的灯光,浓重的烟气,她仍然可以分明地辨认出傅商勤的脸,以及那一对满是谴责的眼睛。夜光清清楚楚地知觉到:王俊之的手仍然扶在自己肩上。可是她也知道:傅商勤除了最糟的结论之外,根本不可能作出任何其他合理的推测。她低低地诅咒了自己一声,别过脸去,竭力将心思放在自己的演唱之上。然而即使如此,她仍然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等他终於起身离开,夜光真觉得如释重负——至少,她觉得自己应该觉得如释重负的。可是她唯一的感觉只是:一种奇异的、生平未有的荒寒,对著她席卷而来。
牐犚构饧枘训匮挂种自己的情绪,努力将心思集中在表演上头。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被雇来表演的,不是吗?她努力地唱,不停地唱,一直唱到喉咙都快要裂开了……呵,天,她是多么感激下班时刻的到来!
牐犓和往常一样地卸了粧,换了衣服,然後走出了酒廊,匆匆住回家的方向走去。她太累、太倦、太筋疲力竭,完全不曾注意到那个跟踪她的人影。那人走过她走过的街道,推开她推开的大门,目送她爬上了阶梯,然後退了出来,仔细地搜看起公寓的信箱来。而後他的眼睛落在四O六号之二上。信箱上标著两个名字:丁夜光,张宏文。他的眼神沈沈地落在那两个名字上头,徘徊了许久许久。
牐牭诙天晚上,夜光正忙得鸡飞狗跳,门铃响了。
牐犓忍不住大声叹气。这个访客,不管他是谁,来得可真不是时候。这是星期五晚上,张宏文正在拚命改考卷;因为星期六是他和信芬唯一能够约会的时候,他拚了命也要把这一天空出来。夜光呢,很不幸,今晚蓝宝石值夜班,得到夜里两点才能离开酒廊,所以整天都试著找时间小睡片刻,好为今晚作准备,不幸从没成功过。而今家里一团乱:她在厨房里做饭,家伟正和他妹妹抢玩具,两个小孩的尖叫声几乎把屋顶给震破,而门铃固执地响个不停……张宏文的声音从他房里传了出来:「夜光,拜托,看看是谁好吗?」
牐犓匆匆洗了把手,大步走出厨房,一把抱起正在尖叫的家铃,一面安抚地拍著她,一面将门打开。门一开她就呆掉了。
牐牳瞪糖谂气腾腾地站在门口。那种愤怒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她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所有本来要说的话都给吓了回去。他似乎也没期望她说什么,因为他已经上前一步,一句咆哮直逼到她脸上来:「你怎么没告诉我说你结婚了?」
牐犓的回答完全是一种反射动作。「因为我没有。」
牐犓的眼睛掠过家铃漂亮的小脸蛋,那张脸完全是夜光的翻版。他的眼睛里立时充满了鄙薄之意。「你早就该考虑到这码子事了。」
牐犓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张宏文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来的是谁呀,夜光?」
牐牎改悴蝗系玫娜恕!顾喊了回去。
牐犐糖卺莘鸲哉藕晡牡拇嬖谌不在意似的。「你不请我进去坐吗?」他理所当然的问。
牐牎肝什么?」
牐牎钢辽偃梦一厝ヒ葬幔能给我姨妈一个详尽的报导。」他冷冷的笑著说:「至少那样一来,她就不必再为你操心了。」
牐犓耸了耸肩,让开了一步。她早己领教过这人的固执,不打算花一整晚去和他争辩。她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精力。
牐牸伊宓淖⒁饬Ρ徽飧龈叽蟮哪吧人引开了几分钟,现在又开始不安份了。她扭动著身体,先发出一些试探的声音,准备继续几分钟前的嚷叫和哭闹。但是现在的夜光已经十分熟习她的小把戏,所以立时制止了她。「别吵,乖乖,」她安抚道:「来,我们来盖房子,盖个好漂亮的宫殿哦!」她把家铃抱到一堆五颜六色的积木中间,家铃立时停止了哭闹。家伟在一旁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立时放弃了他方才抢到手的玩具火车,爬过来加入了阵容。夜光听到傅商勤在她身後咕咕哝哝:「我的老天,你到底有几个小孩啊?既然孩子都生下了,为什么不乾脆结婚呢?再怎么说,你都和他们的父亲同居了不是吗?」
牐犓站直了身子,给了他一个甜甜蜜蜜的微笑。「哦,宏文不是他们的父亲!」
牐牷案粘隹谒就後悔了。傅商勤的脸色变得像死人一样白,全无遮掩的痛苦掠过了他的脸。那么深沈,那么激烈,那么——不可忍受,强烈得教夜光心为之痛。她本能地伸出手去按在他的手上,轻轻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牐牭他脸上的痛楚已然逝去,毫无表情的面具重又回到他的脸上。他冷冷地将她的手拿开,冷淡地说:「再见,丁小姐。你说得没错,你的确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他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看过她因忙乱而扎起的马尾巴,全无化妆的脸,简单的牛仔裤和运动衫,一种奇特的感情突然间笼上了他的眼睛:「很可笑,是不是?你看起来几乎只有十八岁,那么天真又那么纯洁……人不可貌相,我们的老祖宗不早就说过了么?」
牐犓那深沈的痛苦触动了她。在这一刹那间,她的倔强、她的骄傲,以及她为了保持自身的独立而隐藏下来的真相都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夜光突然想向他和盘托出一切,一切;只要能抚平他脸上的痛苦,只要能除去这个人心头的创伤:「傅先生,」她喊。
牐牎改阌幸欢阅敲疵览龅难劬Γ」他彷佛没听到似的,兀自沈浸在他自己的思绪里:「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便觉得你是一朵乍出於水面的莲花,陪著我渡过整个童年的莲花……」他猛然住了嘴,僵僵地朝她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牐牴孛诺纳音将她从呆楞中惊醒过来。夜光上前一步拉开了门,本能地想要开口呼唤他,却终是挫败地垂下了肩膀。喊他作什么?这没道理的呀!他与自己素不相识,以後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又何必向他解释什么呢?只不过,只不过他的眼神那样痛苦
牐犚构庵刂氐厮α怂ν贰4糇樱白痴,只因为他说你像一枝乍出於水面的莲花,这个人就对你产生任何意义了么?别忘了他也将你朝最坏的方向去想,把你看得一钱不值!这种人早走早了,还记挂他作什么?
牐牭是这个想法一点帮助也没有。他是将她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了,可是她也没阻止他呵!甚至还刻意误导了他。然而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夜光本能地知道,她只是一个导火线而已。在那个人心灵深处有著极其深邃的痛苦,她的所作所为只是唤起了它而已。她不知道他的痛楚是什么,也不会有机会去知道了。如果她能弥补她所做的,如果这一切能重来一遍……夜光深深地叹了口气。来不及了,太迟了,他已经走了。而且,她可以确定,这一次他是绝对不会回来了。
牐牸椅暗目奚响亮地传来。他弄倒了积木,正自痛不欲生地大哭不休。家铃被他惹得,跟著哭了起来。夜光赶过去安抚他们,但是心思全然不在双胞胎上头。莲花,她自己最锺爱的花8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公园里的莲池一直是她自己最爱的去处,而他方才说了什么来?「伴我渡过整个童年的莲花」?多么奇异的人哪!他明明将自己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了,怎么还会对我有这样的印象?他……
牐牎付∫构猓吃饭了!刚才来的是谁啊?」张宏文的声音惊醒了她。很明显的,他已经主动接手将晚餐煮好了。夜光抱起双胞胎坐上餐桌,一面简单地说:「没什么,只是一个我在酒廊里认识的人。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没有?」
牐犝藕晡拿榱怂一眼,知道她不想再往下谈。他们开始吃晚饭,夜光则必需先喂饱两个娃娃。「信芬近来好吧?」她问,试著将傅商勤和莲花这玩意推出脑海。
牐犝藕晡牡牧沉⑹绷亮似鹄础!负谩!顾说:「我们的存款增加得比预计中快,而且信芬她爸已经开始欣赏我,觉得我是个不错的女婿了,所以我们的婚期可能会提早。明天我要到她家去,和她爸妈谈一谈。」
牐犓点了点头,竭力压下心头窜起的恐慌。她当然很为张宏文和信芬欢喜,但是他们如果结了婚,她就得另外找人来分摊房租了。而她真不知道新的室友能不能像张宏文这样配合她。除了宏文自己的性格之外,信芬的信任也令她非常感激。那个女孩非常明理,非常独立,也很宽厚,夜光十分喜欢她,觉得她和宏文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对夜光和宏文格於局势必需分租一事,表现了极大的度量和信任。套句她自己的话:「只要看你们两个一眼,就知道你们之间只有兄妹之情。」然而下一位室友的女友可就未必会有这种度量了——这是说,如果她的下一位室友又是男人的话。是女人可能来得容易一些,可是就夜光目前的经济状况而言,只要有人肯和她分租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实在没资格计较对方是男是女。然而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烦也是白烦。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记得吗?过一天算一天!夜光勉强自己微笑,把这恐慌扔开:「结婚时可一定要发帖子给我喔!」
牐牎改腔褂盟德穑啃欧一瓜胝夷闳プ髡写呢!你要敢不来,她会把你的皮给剥了!」
牐犚构庑α耍把一大匙稀饭喂进家铃嘴里:「这种感觉很好吧?恋爱,成家,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有了归属感?我真忍不住要羡慕起你们两个来了!」
牐牶晡牟嘀头看她。「你也该留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吧?最近有没有追求者呀?」
牐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追求的人嘛是不少,可是从来就不曾有过恋爱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文学名著看多了,要求太高了些?反正就是不来电。也许是我自己有问题呢?嗳,我不知道。学生时代都这样了,现在在酒廊和餐厅里驻唱,碰到的都是些牛头马面,就更加的不要提了。」
牐牎改歉鍪裁础…洛杰呢?」
牐犚构庥行┮馔獾乜粗他。「你赞成我去嫁老外啊?」
牐牶晡乃柿怂始纭!敢旃婚姻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啦。你姊姊还不是嫁了个美国人?只要你自己觉得对就好了嘛。再说夜光,你也真需要有个人来照顾你呀。」
牐犓咬了咬下唇,皱起眉来沈思。洛杰·布兰德是她在美求学时认识的,家境良好,高大英俊,有一对很蓝很蓝的眼睛,和一头很金很金的头发。他很聪明,功课不错,并且「对东方文化很感兴趣」,很殷勤地追求她,还和她求过好几次婚。但夜光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总觉得他开玩笑的成份来得大些。好像他之所以敢於求婚,只是因为他知道夜光不会接受而已。他们彼此之间倒是一直都有联络的,他每回来信,都不忘在信尾提上一句:「你改变主意了没有?愿不愿意家给我了?」但她只将它视为朋友之间心照不宣的笑话,压根儿没放在心上。要不是宏文提起,她也不会去想这码子事的。嫁给洛杰·布兰德?夜光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对她而言,他们彼此之间的文化差异太大了。
「我不可能嫁给他的。」她终於说。
牐牎杆还在继续给你写信,不是吗?」他说。这种事想瞒也瞒不了。他们两人共用一个信箱,洛杰的信又来得蛮勤。
牐牎甘前。」她淡淡地笑道:「而且还在向我求婚。他最好小心些。碰到哪天我心情不好,也许就真的接受了。」
牐牶晡纳钏嫉乜戳怂半晌,摇了摇头。「你不会的。」
牐犓叹了口气。「是不会。」她承认:「你想我是不是有点问题?二十五岁了还没谈过恋爱,不是很畸形吗?」
牐牎负说!那只是因为你的白马王子还没出现而已!」宏文倾身向前,努力想安慰她;这个正在恋爱的人满脑子里装的都是浪漫泡泡:「总有一天那个幸运儿会来到你的眼前,深深地看进你的眼睛……」
牐牪⑶腋嫠吣闼担你就像是一枝乍出於水面的莲花。这个想法惊得她差点跳了起来。夜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很快地打断了宏文的话:「好了,宏文,我都快怀疑你入错行了!谁相信念数学的人会有这么浪漫的想头?」她刮乾净了碗,将最後一口稀饭喂进家伟嘴里。
牐牶晡乃柿怂始纭!父星檎舛西和理性啦,逻辑啦一点关系也没有。」
牐犖蚁胨是对的,夜光悲伤地想:我对那个傅商勤的反应就一点也不合理,一点也不逻辑。她机械性地站起身来,到厨房里取出饭後水果来放在桌上,心不在焉地和大家一同吃著。而後是收桌子,给双胞胎洗澡,放他们上床等例行公事。然而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头,傅商勤一直不曾离开过她的脑海。夜光不悦地对自己皱眉。你是怎么啦?你几乎不认得他,一共只见过他三次面而已!然而内心深处,要想将他当成漠不相关的陌生人实在太难了。至少至少,他男性的、阳刚的、英俊的容貌已然深深地镂刻在她的心版上。而她也已经知道他有多么暴躁易怒,又有多么容易妄下断语。然而从他对他姨妈的尊重和守信看来,他也是值得信任的,一诺千金的。然而更重要的是他爱著莲花,并且将她比成了莲花……那是一种温柔的感性,一种对自然造物的喜爱,一种诗一样的情怀,一种对美的直觉与执著。就为了这个原因,夜光无法将他当成陌生人来对待。彷佛是,他们之间有著比时间、比距离、比误解都强韧的联系存在,迢迢不断,绵延无荆但这当然只是她的想像,不是么?他已经走了,回去向他的姨妈覆命了。他将不再有理由留下,也不再有可能回来。不管怎么说,他终竟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牐犚桓龉客而已。
也许
牐
牐犎欢,不管理智是如何运作的,在酒廊里演唱的时候,夜光仍然情不自禁地搜寻著每一个人影。也许,只是也许,他回心转意了也说不定呢?
牐犾妒牵一整个晚上,夜光的心随著每一个高大的人影而悸动,却又在发现自己看错了人之後失望地沈入谷匠。她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都唱了些什么,只是她的职业本能在反应而已,总算好像还没出什么岔子。而酒廊的生意那么好,烟气那么重……平日里已够教人疲倦的了,再加上心情的大起大落,等到下班时分,夜光几乎已经连走路的气力都已失去。但是夜色太晚,她没有勇气搭计程车;还好今天没有雨,她骑了脚踏车回家去。一回到家就筋疲力竭地倒在床上了。
牐犔炷模这样的日子究竟有没有尽头?夜光昏昏沈沈地想,模模糊糊地想起了「飘」里的一句话;是不是这么说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只要有明天,就有希望……一切都等明天吧。反正今天又过完了。是的,她又挨过一天了。
牐犎欢第二天的情况只有更糟。生活中本来免不了许多琐事,许多烦人的小挫折;这些琐事,如果一次来上那么一点,夜光相信她一定可以应付自如的,可是当它们潮水般一股脑儿全涌过来的时候,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牐犌宄科叩恪—不是如往常一样的七点半——,隔壁一对夫妻吵架兼大打出手,闹得是鸡飞狗跳。夜光想不被吵醒也难。双胞胎自然也醒了。两个孩子没睡足就被吵醒,脾气不免扭得一塌糊涂。夜光只有耐著性子安抚他们。天知道,她自己的眼睛都还不怎么睁得开呢。
牐牪恍业氖牵两个孩子昨天才打过预防针。家伟还是活蹦乱跳,家铃却有些发烧,胖胖的小胳膊也肿起来了。就为了这个缘故,她整日里特别黏人,缠著夜光不放;家伟见妹妹一直黏著夜光,也就有样学样,一直要她抱。宏文一大早就出了门。他上午要去学校,下班後就直接到信芬家去,还说要在准泰山家过夜,今晚不回来了,所以她只好独挑大梁。又哄他们,又给他们唱歌,还给他们说故事。由於家里要做的事太多,她并不常有时间陪孩子们这样玩;看见他们喜悦的模样,夜光内咎地叹了口气。她应该多陪陪他们的。虽说厨房的地板该刷了,但是管它呢,孩子们的快乐比较重要。
牐牽上天不从人愿。吃早餐的时候,家铃把牛奶给打翻了,所以夜光只好把厨房地板刷上一逼。既然已经开始清扫,她决定来个有始有终,所以连浴室也刷了,而後进军到客厅去,接著收拾了孩子们的、以及她自己的房间。至於宏文的房间嘛,那是他自己的事。
牐牭鹊匠怨午饭、睡过午觉以後,夜光恋恋地翻著她桌上最新一期的雄狮美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时间看它几篇文章。她已经忙得没有什么时间给自己喂养一些精神粮食了,今天下午也许可以……
牐犎欢她发现自己忘了:今天是她买菜购物的日子。牛奶没了,尿布也快用光了。别的东西可以等,牛奶可不能等。夜光叹了口气,开始四处查看,看家里还缺什么东西,好写一张购物单。
牐牼驮谡馐钡缁跋炝恕
牐犓的心脏几乎跳了出来。会不会是傅商勤打来的?难道他居然有我的电话号码吗?她冲了过去,一把抓起了话筒。「喂?」她小心翼翼地问。
牐牎付⌒〗悖课沂抢钊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对不起今晚不能到你那儿去了。我患了重感冒,没法子起床。而且万一传染给孩子们也不好。你有没有办法找到别人来帮你看小孩啊?」
牐犚构獾男纳蛄艘簧颉P瞧诹是宏文和信芬约会的日子,晚上没有法子在家里帮她带双胞胎,所以她请李如华——一个住在附近的专科学生——每个星期六晚上来帮她带小孩。台湾不像美国,临时保母这玩意儿不怎么发达;可是再怎么说,她也不能把双胞胎单独留在家里啊!现在是星期六下午,教她一时之间到哪裏找人去?偏偏她和左邻右舍又不熟,也不好去麻烦别人。「我试试看好了,大概不会有问题吧。」她犹豫地问:「李如华,你的同学里有没有人可以帮忙的?」
牐牎该挥袇剑∥业耐学里没有人像我这样打工的。有的话,时间也都排满了。」
牐牎高馈…好吧,谢谢你打电话来。祝你早日康复。再见。」
牐牴伊说缁埃夜光焦虑地皱著眉头。这就是都市里的生活!古早以前那种守望相助的情景已经快要变成神话了。她手头还有一个电话号码,以备万一用的,是住在两栋公寓外的一个欧巴桑。但她喜欢串门子,假日尤其喜欢到女儿女婿家去替他们看小孩,夜光实在没把握能找得到她。她拨了号码,可是没有人接。没法子了,先去买东西再说吧。待会儿再试试看能不能找得到人……她忧虑地咬了咬下唇。找不到人的话,她只好打电话给王俊之,跟他请假了。他一定会不高兴的。这种事她以前也做过两次,两次都请假请得提心吊瞻。她看得出来经理不怎么高兴,虽然他没说什么。凡事可一不可再啊,夜光,她对自己说;不错,她在蓝宝石里表现不错,而且王俊之也不致於因为她请上几次假就炒她鱿鱼,但这种临时请假的事总是对大家都不方便,而他若是因此而减少她演唱的时间,或是乾脆取消她星期六的班……夜光打了一个冷颤。光是想到收入的减少都已令她心怀恐惧,更别说是丢饭碗了。抚养两个孩子的消费真是惊人,她的收入总是左手进右手出,甚至没法子在银行里多存一点钞票,好让她觉得安心一点。
牐犓拿出背兜来将家伟背在背上,取出她的购物推车来一手拎著,一手抱著家铃走出家门。外头的天色阴沈沈的,空气中凝满了雨意。虽说已是四月,碰上了这种天气,气温还是蛮低的。只是,经过了在美国的两年半,这种气温已经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了。怕的只是下雨。幸亏两条街外就有一个青年商店,路途很近;而那店的规模还很不小,对她而言甚是方便。
牐牰砸构舛言,每次购物都是大事。她必需把买东西的时间排在星期六,因为宏文只有这一天有空,可以帮她。一个人带著两个娃娃买东西可真是要人命的事,因此虽说超级市场的东西贵了一些,她也只好认了。因为她实在没有那个力气上菜市场去。就因为她总是到青年商店去买东西,双胞胎对她的购物行动都好喜欢。因为商店里乾净,有各种不同的人,又有各种包装得漂漂亮亮、叠得整整齐齐的货物摆在架子上。家铃正开始学说话,每抓到一个人就咿咿呀呀的叫爸爸,扑过去要人家抱。还好她生得可爱,大部份人都情不自禁地对著她笑,觉得这个小宝宝很讨人喜欢;但她的另一种毛病则要命得很:她看到什么都要抓下来,不由分说地往夜光的篮子里头塞。家伟这毛病比他妹妹还大。因此买完东西回来,夜光往往已经累得半死不活了。
牐牻裉斓那樾我彩侨绱恕S伸兜曜永锟占溆邢蓿她没有法子将手推车推进去,所以只好将车子叠了起来,留在门口,而後抓起放在店门口的购物篮子,开始她的采购。又因为那个篮子里头放不下她一整个星期所需的食物及用品,她必需一再地回到收银机前去放东西。几趟以後,她已经满头大汗了。
牐犠守在收银机後的小姐已经看熟了她的脸,很同情地笑著说:「好辛苦呀!怎不找个人帮著带小孩呢?」
牐犚构饪嘈Γ老老实实地告诉这个和气的女孩说:她正需要一个保母。女孩给了她几个电话,说是她的朋友,叫她试试看,说她们说不定想赚点外快也未可知。夜光满怀感激地将那张写了名字和电话号码的纸条收了起来,期望她们之中真的有人能帮她的忙。否则的话,她真的只好请假了。
牐犅蛲瓴肆耍付完钱了,接下来的才是最艰辛的工作。夜光拎起手推车,用肩膀将商店的玻璃门推开,开始将她买好的东西分批提出来,一样一样地放进推车里。背上的家伟愈来愈重,家铃在她的左臂里也愈来愈沈。她提著东西的右臂,在经历了整整一个小时的艰苦的工作之後,已经累得快要断了。夜光咬著牙,抹了一下额上的汗水。这两个孩子长得像吹气一样,再要不了多久,她就没有法子同时背负他们两个了!偏偏这时家伟发现自己已经远离了那些好玩的货物架子,立时转移目标,抓起夜光的头发来。夜光倒抽了一口冷气,却没有空余的手去制止这个小顽皮;而家铃正好看到一只大狗从骑楼下走了过去,立时兴奋得往外扑。「狗狗,狗狗!」她喊。
牐牸椅暗淖⒁饬Ρ蛔开了。他也开始扭转身子,想从她背後探出头来去看那只狗。这两个小孩的挣扎几乎破坏了她小心翼翼保持著的平衡。夜光颠了一下,把家铃拉了回来,再一次从店里提出一批东西,然後用右肩去顶门。
牐牭是门已经开了。夜光松了一口大气,回过头去打算向这位伸出援手的善心人士道谢。一回过头她就呆了。「你!」她惊喘:「怎么——」
牐牸伊辶⑹蓖了那只狗,咯咯笑著向著那个仍然耐著性子把著门的高大男子扑去。「爸爸!」她快乐地喊。傅商勤顺理成章地将她抱了过来,用一种浑不可解的表情看著披头散发、脸白如纸的夜光:「你还有东西要拿吗?」
牐犚构饫Щ蟮氐懔说阃罚一面将手上的塑胶袋一一放进手推车里。「是的,还有一些。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傅商勤已经直直地走进了商店里。「我帮你拿。」他抛下一句不容置啄的话,不由分说地将她留在收银机旁的东西全都给抓了起来。
牐犚构獯舸舻囟⒅他的背影,脑子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说是惊愕么?是的,但不止是惊愕;说是惊喜么?嗯,接近了,但还不仅止是惊喜。夜光发觉自己几乎是乐晕了。她低下头去,徒劳无功地试著想藏起那朵一直要浮到脸上来的微笑。他还在这里!他没有走呵!
牐犓花不了两分钟就回来了。到底是个大手大脚的男人,这些还得教她跑上两趟的杂货什物,他一只手就把它们全给抓出来了。然而他眉头是拧著的,表情是不悦的,好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不满意似的:「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你一个人要把这一大堆东西还有两个小鬼怎么办?」
牐犓指了指那辆已经装满东西的手推车。「你看见啦。背上背一个,怀里抱一个,一手推车子。如果车子里装不下,我抱人的这只手还可以再提几个袋子。」她转过脸来看著他,凉风拂动了她如丝的秀发,掠过她凝玉般的脸颊:「谢谢你帮我开门。请你把东西递给我好吗?」
牐犓好像没听到一样。「你那个姓张的朋友上哪去了?在家里睡大头觉吗?」
牐犚构饽名其妙地看著他:「他不在家埃」
牐牎溉会岚颜庖淮蠖言悠咴影说氖铝舾你去忙,忙得跟鬼一样?好一个男子汉,啊?」
牐犜来他是在为她生气!夜光突然觉得好窝心,好暖。可是她也不能让他这样误解宏文的为人。「不是那样的,」她试著解释:「平常他会和我一起买完东西才走的,可是他今天有事。」
牐牎负湍阋黄鹇蛲甓西才走?你的意思是说,他常常出去?」
牐犚构舛⒆潘,恍若未闻。
牐牳瞪糖诘姆从κ瞧挠斜A舻摹!刚饷此道矗你们两个不是情侣了?」
牐牎覆皇恰!顾简单地说。
牐牎杆的未婚妻怎么说?」
牐牎腹!」夜光笑了:「任何可以使宏文多瓒点钱,好让他们尽早结婚的法子,信芬都会举双手赞成的!何况她是个宽厚明理的女孩子,一向就很信任我和宏文。我也一直很喜欢她。虽然她的爸爸妈妈还不知道这码子事。你知道,老一辈的人总是比较保守么。其实这种同居法在我们当学生的时候就已经很流行了。女孩子们可以有男生保护,男孩子的生活细节也比较有人照顾,对大家都很方便。」
牐牎傅你一定和他上过床吧?」
牐犓话中那丑恶的指控使得夜光立时火冒三丈。然而她立时想起了:这个人的心里是有著创痛的——一种她还不能明白的创痛。她的睥气旋起旋落,快得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没有。」她斩钉截铁地说,推开了公寓的大门:「并不是因为他已经订婚了,而是因为我对他的感觉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牐犓深思地看著她。「那么他对你呢?」
牐犚构馊滩蛔∮中α恕!杆呀,他除了信芬以外,根本不会看别的女孩子。」她拿出钥匙来开门:「不管你爱信不信,我和宏文之间只有友情。」
牐牎刚媪钊四岩灾眯牛
牐牎肝什么?这种同居法已经很常见了。」她横了他一眼,而他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无法解释。」
牐牎肝薹ń馐停还是不愿解释?」
牐犓锐利地看了她一眼。「好吧,是『不愿解释』。」
牐犚构饴慢地点了点头。「如我所料。」她一面将家伟解下来一面说,声音里带著一种刻意演出的平静;虽然她已经快气昏了:「你不能信任的人是我,不是宏文,对不对?你无法相信一个和男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女子能够洁身自爱,连动都不曾动过勾引那个男人的念头,对不对?」
牐犓猛然将家铃放到地上,无情地扣住她的肩膀。「你以为我是个什么样的傻瓜,会相信你说的故事?得了吧,丁夜光,你要骗人也该找点有说服力的说词!」他愤怒地摇著她,眼睛里郁郁地冒著怒火:「你的生活里都是男人!你在酒廊里唱歌,接受他们的点歌,和他们调笑,让他们在你身上毛手毛脚,而你还期望我相信你每天晚上独守空闺,玉洁冰清得可以立贞洁牌坊?你省省吧你!」
牐牎肝颐挥腥媚腥嗽谖疑砩厦手毛脚!」
牐牎肝仪籽劭醇的!那个四十来岁、穿得很整齐、脖子上还打了领结的那一个!」
牐牎膏蓿」她眨了眨眼:「那个,那是我的老板。而且他没有——」
牐牎负牵是呀,你的老板!」他嫌厌地说:「我敢打赌你对你的老板一定好得不得了?」
牐犚构馄得发昏,所有的谅解都飞到了九霄云外。这个顽固的、盲目的、自以为是的猪8随你怎么想!我犯不著向你解释任何事情,也犯不著在这里接受你的侮辱!」她吼:「滚出我的屋子!」
牐牸伊迨芰司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噢,都是你害的!」夜光气道,忙将宝宝抱起来安抚她。傅商勤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你总是将我最坏的一面给引了出来。」他咕哝道,一手耙过自己的头发:「对不起,丁夜光,我不是有意要说那些话——」
牐牎钢徊还是在心里偷偷地想。」她的气还没清。
牐牎高溃呃——」他尴尬地别开眼睛:「我替你把东西拿到厨房里去好吧?」
牐犚构獬僖闪恕;耙丫说到这里,应该可以告一个段落了。这是说再见的时候了,她对自己说;她所有的常识都在叫她把这个人扫地出门,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瓜葛,可是她的感情作了另一种选择。在她还未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以前,那一串话已经脱口而出:「好的,谢谢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牐犓同样地迟疑了,彷佛是面临了同样的抉择,然後说:「谢谢你,咖啡好了。」
牐犓们一同将东西拿到厨房去,该收的收,该拆的拆;而後她泡了咖啡放在茶几上。双胞胎回到他们熟知的地盘上,已经兴高采烈地玩起来了。夜光爱怜地看了他们一眼。这两个孩子其实真是很乖的。
牐牎改悴唤橐庾一会儿吧?」她问:「我得先打几个电话。」
牐牎盖氡恪!
牐犓说,拾起了桌上的报纸。
牐犚构馊〕鋈思腋她的那两个电话号码,开始拨号。电话铃响了,也有人接;可是两者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对下起,今天没空;下回吧,也许?
牐犚构饨头埋入两膝之间,突然间累得无法动弹。没办法了,请假是唯一的解决之道。只希望王俊之不要太生气就好了,她不抱任何希望地想著,慢慢地伸手去拿话筒。
牐牎刚也坏饺死纯春⒆影。俊
牐犓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在方才的焦虑里,她几乎忘记家里头还有这么个客人在了。「是啊,找不到。平常来帮我看孩子的女学生感冒了……」她疲倦地抹了把脸:「不要紧的,我可以请个假。我——我想我的老板应该可以找到个人替我上场才是。」希望真的如此,她忧心忡忡地想,不曾察觉到她的话声里泄露了多少焦心,多少恐惧。
牐牎副鸬P模我会照顾他们的。」他平静无波地道。
牐犚构饣挂晕自己听错了。她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道:「你——你方才说了什么?」
牐牎肝宜滴以敢饬粝吕凑展怂们——那是说,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
牐牎改恪—你是当真的吗?」她头昏目眩地问。
牐牎覆蝗晃液伪靥幔俊
牐犕蝗缙淅吹娜缡椭馗撼宓盟几乎站不住脚。夜光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努力地想控制自己暴起暴落的情绪:「那——那太谢谢你了。我以前在周六晚上请过两次假,我老板不大高兴。我一直担心如果我再请假的话,他会把我的班给取清……」她语无伦次地说著,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我去弄晚餐。我走以前会替双胞胎洗完澡,哄他们上床去睡。他们很乖的,真的,晚上从来不吵人,一点也不麻烦……」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已经站起身来,直直地走到她的面前,拉著她站了起来。他的眼睛里有一丝温和的笑意。「丁夜光,不用忙。我已经答应留下来了,你不必用晚餐来贿赂我。而且我也不怕麻烦。就算这两个宝宝哭得把屋顶都给掀了,我也不会有事的。我是那种生存能力很强的族类。」
牐犚构馕扪缘乜粗他。傍晚的阳光闪在他的脸上,他的眼底,映出一种异常柔和的光晕。他站得离她这样近,牢牢地握著她的手,而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眼波看著她……不知怎地,她突然觉得好想哭。
牐牎改闾苍白了,也累坏了。」他怜惜地道:「孩子们的父亲难道没有给你任何帮助吗?」
牐犓无言地看著他,仍然沈浸在他罕有的温柔里;然而内心深处她也知道,这误会不能继续下去,她必需将之尽早解释清楚。可是,不知是否他的温柔麻痹了她的心智,还是因为她真的已太疲倦;她本来可以说得更委婉些的,但她只是本能地、反射地,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全无技巧可言的话:「他们不是我的孩子。」
牐犓像被毒蛇咬到一样地将她放开,迅速地退後了一步。「你不必对我说这种谎的,丁夜光!」
牐牎甘裁矗俊顾茫然。
牐牎杆邓们不是你的孩子!怎么可能?他们长得和你一摸一样!」
牐牎杆们是我的甥儿,我姐姐的孩子!」
牐牎改憬憬愕暮⒆樱嗯?」他横了她一眼:「那么我可以请问一下吗?你的姐姐到什么地方去了?」
牐犚构馍缩了一下。事情已经过去八个月了,可是对她而言,依然清晰得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使她略一想及,便要心痛不已:「她——」她艰难地道:「她死了。」
牐牎敢簿褪撬担你已经没有人证了?」
牐犩福天呀,他又来了!夜光痛心地想。不错,她已经没有人证——至少在台湾没有,但她还有物证呀!姐姐的全家福相片就在她塑胶衣橱里,金架银框,用几张纸细细地包了起来,压在她那几件毛衣底下。相片上的姐姐温柔美丽,金发碧眼的姐夫高大斯文,双胞胎笑得好不开怀。两个孩子的外观完全是东方人,那是因为在遗传学上,有色人种和白人混血的第一代,发色、肤色和眼睛的颜色必然完全继承了有色人种的特微,只有到了第二代以後,才可能出现金发白肤的外貌。姐姐和姐夫的结合是一桩异国婚姻,然而他们的爱情是那样深厚,家庭是那样幸福……那不止是姐姐和姐夫的家,也是她自己的家;是她在美求学时一直寄居的地方,是她曾经参与、曾经分享、也曾经以全心的爱去灌溉过的家;可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一个小小的意外就把这一切全然夺去了呢?一直到了现在,夜光仍然无法面对至亲的、也是仅有的亲人离她而去的伤痛,也仍然无法将那相片拿出来摆在随处可见的地方。只有在她极端想念他们的时候,她才会将相片珍而重之地拿出来仔细端详。就在此时,在傅商勤怀疑所说的一切的时候,她很可以轻易地跑进房里,将那相片拿出来扔在他鼻子上的。何况她还有两个孩子的出生证明,以及监护权的委托书。然而内心深处,有一种奇特的感觉阻止了她。不知为了什么,她希望眼前这个人能信任她,信任她的所言所行,信任她的所作所为——不需要任何证据,也不需要任何说明。这种需要强烈得令她心为之痛。而且她本能地感觉到:这种信任对他而言,也具有一种无以伦比的重要性。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知道的,但她就是知道了。并且——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两秒之内,夜光已经下了决定,而且开始付诸实行。
牐牎改阄什么总是不由分说地认定了我在骗你呢?」她好奇地问:「你小时候你妈妈常骗你吗?」
牐犜谡饩浠俺隹谥前,打死她她也料不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傅商勤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牙关紧咬,双拳紧握,彷佛下一秒钟就要扑出。夜光吓得倒退了两步,双手本能地环在胸前护住了自己。天哪,他要打我了!她恐怖地想,一面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