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她……”余然犹豫片刻,咽下了冒到嗓子眼的里话,默默端起饭碗,走到碗橱边,打开纱门,随便夹了一些菜,端着饭碗坐到小板凳上,埋头吃起来。
现在的她人小言轻,大人根本不会把她一个孩子说的话当一回事。何况这事牵扯很大,不是她能多话的。突然间,余然痛恨自己的年纪,为什么这么小?在这关键时刻,不能帮奶奶一点忙。想着奶奶此刻的心情,余然顿时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了,端着饭碗,呆呆地盯着砖地上的缝隙,出神。
“走,给我走,带上你的东西,给我滚——”
伴着一声中气十足的重喝,一个打扮得很洋气的女人极其狼狈地被余大伯父和二伯父俩人连推带搡地赶出中堂屋,穿过厨房间时,那女人瞅了眼端着饭碗冷冷盯视她的余然,精致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了悟。
余然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视传说中的余奶奶徒弟,细细打量她身上的穿戴。一身茄紫色的西装套裙,紫色的高跟鞋,齐耳的卷发,发丝下露出闪着金光的金耳环,颈子里挂着一条吊了鸡心坠子的金链子,拎着东西的右手无名指也同样戴着一枚嵌宝金戒指,在与大伯父和二伯父的纠缠中,袖子不小心往上滑,余然眼利,一眼瞧见她不算白皙的手腕上,套着一个手指宽的金镯子。
八十年代金子虽说不贵,但对于月工资几百元的人来说,全身上下戴满金首饰也是一种奢侈的消费。一般都是家里娶儿媳妇,才会备齐,作为聘礼送到女方家。而新娘子也就结婚当天戴一下,平时最多戴一只金戒指,其他都会好好收好。按照老一辈的人话说,金戒指戴一天,就等于磨掉一顿豆腐的钱。
大伯父和二伯父硬是把那女人连带着东西一块赶到大门外,余奶奶紧随其后,冷着一张脸站在大门口,望着还想上来求她的女人,语气平静地说道:“当年,我就说过,就当没收过你这个徒弟。你我师徒情谊从此一刀两断,再不往来。今天,我依然是那句话。我就当没收过你的徒弟,你我师徒的情分从此犹如此筷……”说着,余奶奶脸色一沉,将手中的竹筷子一折为二。
清脆的咔嚓声响起,二伯父和大伯父都不动声色,知道这回老娘是真怒了!
那女人见到了,面色骤变,扑通一下,双膝跪地,一边磕头一边求道:“师傅,我知道错了。求你老不要驱逐我出师门。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跑去公社告密,说你私底下买卖绣品,走资本主义路线。我那时也是没办法,他们逼着我,恐吓我说,要是我不去告密,就拉我们一家去游街示众……”
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滚落,熏花了她画得精致的妆容。从余然的角度瞧去,只觉得化了妆的女人果然不能随便哭,一哭比鬼还恐怖三分。她一点也不可怜这女人,只觉得她很可恶。因为害怕去游街,就出卖待自己如同亲生女儿的师傅。这种行为堪比禽兽。不对,连禽兽都不如。虎毒尚且不食子,况人呢?
任她哭得满场都是看热闹的村民,余奶奶的脸色都没改过,连眉梢都没动下。她冷冷的目光扫视围在四周的人,对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行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能是余奶奶在村子上的余威犹存,辈分较大的缘故,在旁边看热闹的人见她沉着脸不说话,渐渐地都很识趣地息了声音,偷身离开。
大伯父和二伯父见人都走了,狠狠地瞪了眼赖在水泥地上不起来的女人,走到余奶奶的左右两旁,劝道:“妈,别跟这种女人一般计较。你消消气,我们还是回去吃饭吧。然然,你还不快来扶着你奶奶。”
大伯父余尤康递了个眼色给端着饭碗的余然,要她赶紧过来给余奶奶顺顺气。
余然见了,急忙丢下饭碗,小跑到余奶奶跟前,双手挽住她的胳膊,眉眼弯弯地说道:“奶奶,十一点多了,该吃饭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她眼角的余光掠过没人理睬的女人,发现那女人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意,心中不由一惊,暗道,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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